第五章 十二月的第二个星期天,我又同她们一起去了教堂,但这次我并没有进去,我 反而更愿意在寒冷的大街上独自待会儿,那里已经很少有人,也许是因为寒冷,也 许,他们也同我一样,希望用更多的时间去陪伴他们的家人。 我慢慢地走在那冰冷和熟悉的街道上,不禁想起了妈妈和其他人,也想起了我 的那些朋友们,但当我抬头看见卫书畅正站在教堂门口时,我停下了脚步。我在心 里想到,那时我已经知道的某些事,她是一个早已没有了妈妈的孩子,在她的生活 永远有着这样难以忘记的苦痛,也许她并不知道为什么生活会如此的对待她,正如 它也在如此的对待着很多同她一样的人。但现在我只看见了她,我发现我偶尔也会 想起她,而此刻她便在不远的地方。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禁想到,也许她此刻正在听着教堂里传来的孩子们甜美 的歌声,想着自己这短短的生命中所经历的痛苦,我看见她已热泪盈眶,我不知道 她是否是在希望自己也能象那些孩子一般天真无邪的生活着。她正在哭着,并没有 注意到我正朝那他走去。 “你要去教堂吗?”当我来到她身旁时,她边问我,边擦着眼中的泪水。 “我本来要去的。”我说道,“不过,我现在不想进去了。” 我们两个人都顿住了,似乎都在尽力找话说,最后,她缓缓地说道:“我好长 时间没有见到你,也没有和你说话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道。 后来,我们开始朝街道的另一边走去,我甚至忘了,也许她们还会因为等待我 而感到焦急和不安,但此刻,我已不愿再多想。 一路上,我们并不怎么说话,我们彼此之间的沉默仿佛是我们早已了解的,我 们走在一起,她告诉了我一些关于她自己的事,她很信任我,这让我感到意外,但 我也很高兴,我也告诉了她一些我自己的事,我们似乎并不害怕告诉彼此我们自己 内心深处的秘密,我发现,我们似乎有着同样的记忆,那也许会在更长久的时间里, 让我们更加的了解彼此。 而我竟已经在心里想到,那便是我所希望的。 那天我回去的时候,我想像着也许还不算太晚,我并没有担心因此而受到的责 备,但我却很在意她们对我的关心,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如此快乐和轻松的与她们相 处的原因,因为她们在意我并深爱我。我慢慢朝前走着,在那个早已被熟悉的道路 上,我很快的来到了那个拐角的地方,当我朝前望去的时候,我看见小北正站在门 口,此刻正微微的斜靠在门沿的石墙上。 我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我感觉到周围很安静,傍晚时候的小路上现在 也很少有行人,我远远的望着她,但我发现她此刻的目光正望着远方的某个地方, 也许是眼前的池塘,也许是黄昏落日时的天空。 我也开始望向天空,这是秋日时的景象,天空美丽而迷人,宁静而幽然。 我继续慢慢朝前走去,当我已经来到她的身旁时,她却依然望着远方,仿佛并 没有看见我,我看着她此刻平静而安然的脸庞,如此出神而专注的眼神,犹如这宁 静秋日的天空。我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感受着,她此刻那平静之心。 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看着我,于是我也开始静静地望着她。沉默 让我感到无尽的轻松和自由。 “我正在想像着,是什么让你如此出神。”我轻声说道。 她没有说什么,而是轻轻转过头去,依然斜靠在石墙上,望着远处的天空。 “我也不知道,我从没想过。” 我听见她这么说的时候,神情仿佛是突然变得黯然,于是我也转过头去,同她 一样,望着远处的天空,我们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我一直在想着是否要告诉她 今天的事——我所想像的那些事,最后我又看了她一眼,我终于离开了那里,我走 了进去,我穿过堂屋很快来到了厨房的门口,我站在那儿看着忙碌的太奶奶,和并 不知道这个世界明天会怎么样的孩子们,他们正坐在那儿,快乐而天真的嬉闹着, 我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我却并没有多想便离开了那儿。 当我再次穿过堂屋快到门口的时候,我看见,在黄昏里,她的背影倒影在美丽 的夕阳下,显得如此美丽动人,仿佛我也因此沉溺于这美妙的黄昏之中,我抬头望 向天空,眼前便只剩下那淡红的黄昏落日,因布满天际而又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不禁想到,那儿该是一个多么自由而平静的地方。 我发现在学校的生活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沉闷,反而我们因为匆忙而开始喜 欢上这样的生活,我喜欢独自一人走在学校的那条唯一的林阴道上,因为在黄昏的 夕阳下,我发现在那种寂静之中,它的美让天空也变得空阔而洵烂,而我的心,也 能在这样的境况中得到真正的平静。我想像着当我独自一人在那里的时候,我愿独 自拥有这美丽而寂静的世界,因为在那儿,有我所能想到的一切的自由和宁静。 在后来的好几次里,我都在那儿碰到了卫书畅,我们对碰到彼此并没有感到惊 奇和诧异,因为我们似乎发现,我们原本应该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仿佛我们在很久 远的时候就已经相识,我们很简单的说着话,而道别却显得很漫长。 我并没有因此而想到什么,我能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刚开始的时候,但 现在已经是很久的事,我们却依然陌生着,但我们对这个城市的陌生,反而让我们 有着某种莫名的亲近感,但她是一个感情脆弱,并不容易让人接触的人。 那是个深秋的傍晚,那时的天空依旧是明亮的,我也开始了往常的漫步,我依 然是独自一人,这总是我所喜欢的时刻,但当我开始往回走的时候,我看见她已经 站在了不远处的一颗树下,她的脸庞因为在夕阳余辉的照射下而显得有些苍白,而 那略显忧伤的神情更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爱慕之情。 我停下了脚步,我发现因为我们的沉默,周围也开始变得安静,仿佛这已是一 个远离尘世的地方,没有任何的喧嚣和烦恼,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我几乎可以听见 她此刻急促的呼吸,我看着她的脸庞,因此时的天空而变得更加美丽。 “我本想你可能还会再走走的。”我听见她这么说的时候,双眼因羞涩而微微 闭上。 我并没有想过可能会拒绝她的想法,因为我也不介意在这样的傍晚在这里多待 上一会儿,所以我告诉她我很愿意这样,我发现我这么说的时候,虽然声音已经变 得很小,但我并没有感到丝毫的紧张和不安,正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我 们都显得很平静。 我们开始并排着朝前走去,我发现我们两此时都因为无尽的沉默而变得不安, 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话,沉默却代替了一切,这样的境况终于让我慢慢陷入了自我的 想像中,而我也不知道她此刻是否也在这样的想像着?我几乎并不了解她,因为我 们是陌生的,我们很少见面,几乎很少说话,但此刻我们却离得那么近,因为我们 正在一起,只是沉默正在掩饰着我们此刻的脆弱和忧伤。 来到格言墙的时候,我们才慢慢停了下来,望着那个布满苔藓的墙壁,我仿佛 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当我沉默浸于这样的境况之中的时候,她所对我说的话。我 并不知道她此刻的所思所想,也许她也想到了我们在这里见面时的那种沉默和平静, 而现在我们也能感受到那种曾经的念头。 “我一直都在想,那应该是个不错的开始,”她说道,“虽然也很奇怪。” “为什么会觉得奇怪?”我望着她问道。 很久的时候她也没有说什么,但最后她却独自一人笑了起来,我依然站在那里 静静地望着她,直到她转过头来也看着我的时候。 “我正在等待着,而你却出现了。” 我终于看见了她此刻的微笑,尽管也许并不能真正掩饰她内心的忧伤之情。 “我一直都在寻找着什么,却终究一无所获。” 我们又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黑夜快来临的时候,我们感到深秋的寒风 正更加猛烈的从我们的身旁吹过。 “时间总会离去,路总是那么短。”她轻声说道。 “因为路总是有尽头。”我又望了一眼身前的格言墙,在昏暗中那儿的确是个 尽头,是路的尽头,但一切似乎又仿佛是从那儿开始的,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才 发现,路永远都是没有尽头的,只是因为我们已经累了,或是已经不愿再往前走下 去了。 “我一直都在想,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会有尽头。”我听出了她此刻的内心。 “所以我正在学会着应当如何更好的去面对。”我说道。 “那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也不会变得更坏。” 她望了我一眼便开始往回走去,我看见在黄昏时她的身影被拉的很长,黄昏在 慢慢离去,黑夜便在瞬间来临,而我却因此而感到害怕了,因为我发现我担心的是, 她会很快消失在这死静的黑夜中,于是我开始迅速朝前走去。当我再次来到她的身 旁时,她已经停了下来,我们已经走到了那个路口,我们都开始沉默的站在那里。 “这是个很美的夜晚。” 她这么说的时候,很快就消失在了这慢慢的黑夜之中。 但在她离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得仿佛是这寂 静的黑夜,或是这街道两旁的树木,但它们并不懂得思考,因此它们也不会懂得什 么是烦恼和忧愁,它们并没有什么要去承担和面对的。 “也许,除了死亡。”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因身处这样的黑夜之中而感到深深的恐惧,我 开始希望自己可以尽快的远离这可憎的黑暗,因为在这里我已经看不见任何的光明。 有时,当我察觉到那些美妙的花草时,我都会感到莫名的高兴,但当它们此刻却已 凋零的时候,我却又感到莫名的悲伤,我看着它们总是不舍的飘零于这天空与大地 之间,仿佛是在留恋着什么,但仅仅只是短暂的瞬间,因为死亡已经来临,而我也 在那样的时刻,才真正了解到,也许只有当我真正去体会这样的时刻时,我才会知 道,自己正在失去的是什么。 “但还有什么,是我所没有想到的呢?” 我开始感到一阵惶恐和不安,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会象时间的流逝那样,只是静 静地,哪怕只是短暂的沉默,偶尔因为失落而迷茫于这城市的街头,又或是因为贪 图一时的快乐感受而沉迷于自我的想像之中的时候,我们却已经在开始失去它。在 回家的路上,我依旧如此缓慢的走在那些昏暗的小路,却并没与因此而感到丝毫的 忧伤和失落。 “因为我正在时间的流逝中,孤独的思考着。” 我默默地朝前走去,我想像着,我并没有在因为茫然而失落的时候去哀怨生命, 或是有过丝毫的厌恶生活,我知道,我并没有失去什么,我依然在紧握着自己的生 活和自由。 十二月的某一天,爸爸告诉我妈妈生病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听到他这么 说的时候,我会感到很紧张,虽然他告诉我那并不是很严重,在沉默中,我没有想 过他现在会想些什么,我只是在静静地回想着一些什么,但我终于没有说什么,因 为我知道,我此刻的心早已在那儿,在那个我所爱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告诉了太奶奶我的想法,在第二天的时候我便回家了。我在医院 里见到了她,那时她正在安静地躺在那里,神情温柔而平静,仿佛是在想着什么, 当她看见我的时候,仿佛是在偶然的一瞬间,她因此刻见到了我而感到些许的诧异, 但当我慢慢走到她面前时,也许她才相信我是真的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我看见她 的神情因喜悦和快乐而变得更加宁静和温柔。 “你还好吗?”我坐在那里轻声问道。 但她却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而她那可爱的脸庞,因喜悦 而不时的闪现着微笑。 “我不知道你会来这儿?”她终于轻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来这儿?”我看着她说道。我并不愿意告诉她我为什么 会来这儿,因为她一定知道那是为什么。她的床在靠近窗边的地方,此刻冬日里温 柔的阳光正透过旁边的窗户散落在整个房间里,我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我站在那 里望着窗外的某个地方,我看见在花园的石椅上正坐着一对老人,他们此刻正亲密 的斜靠在一起,天空广阔而蔚蓝,白云漂浮其间,周围显得宁静而悠然。 不久我又回到她的身旁并重新在那儿坐了下来,我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已经因为 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苍老,但我知道,此刻我依然能看见曾经的她,从未因为时间的 流逝而有过丝毫的改变。有时我会陷入无尽的想像中,但当我准备去注视她的时候, 我并不知道自己会是一种怎样的神情,而我的内心又会因此而想到什么,我看见在 她眼中所闪现的笑容,我开始想起,我曾无数次的因为她的关怀而能让自己从悲伤 和痛苦中走出来,只因她那温柔而善意的双神从未黯然过,而我又在那样的坚定中 获得过多少坚强和勇气呢? 此刻,我们正沉默的注视着彼此,我们因为对彼此的了解,已无须再多说什么, 我坐在她的身旁,我拿起她的手,我感觉到它已经变得粗糙,但并不失温柔,因为 多少次,在它的安慰下,我脆弱的心才可以再次变得坚强。 我看着她此刻闪动着微笑的脸庞和那漂亮的眼睛,每当我回想起那往日的时光 时,我便能感受到它曾给我带来的那些快乐和喜悦,以及在忧伤和痛苦中依旧坚强 的神情,我的内心便仿佛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和帮助。 但当我继续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已不能再去正视她的双神,我感觉 到自己呼吸急促,内心也在开始变得不安和紧张,我的身体甚至在微微的颤抖着, 我几乎已经害怕再抬起头去看她,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突然失去了勇气,她此刻正 躺在我的身边,我们正在一起,但我的心却无法快乐起来。 “我希望再次得到你的帮助。”我仿佛是听见自己的内心正在呼喊道,因为泪 水已经无法控制,我第一次深知,我因在这样的时刻与她相处而感到悲伤,我已经 无法再触及那目光,我终于快速的离开了那里,我再次来到了窗前,并慢慢地睁开 双眼,此刻温柔的阳光娇艳而美丽,我望着窗外,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让我陷入了深 深的怀想和回忆之中,我发现此刻我竟是如此的迷恋那样的时刻。 在那里我和她一起待了整个下午,我想到,长时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生活着, 我们只是在偶尔的时候才回去看她,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哀怨,我知道她并不 习惯那样的生活,她害怕一个人时的孤独,她害怕那样的时刻,每当我们回去的时 候,我总能感觉到她那异常的喜悦和快乐,但却依旧掩饰不住她那深藏于内心的忧 伤之情。 我总是和她处在相反的地方,我早已习惯了那种孤独的生活,甚至是在眷恋着 那样的生活,我总是想像着,独处能给我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尽管这也可能意味着, 当悲伤和苦痛来到的时候,我也只能独自一人去承担和面对,但我的内心早已告诉 我,我已经准备好去接受这样的时刻,而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从窗前慢慢朝她走去,我看着她那漂亮的双眼,正在我的眼中慢慢变得清晰, 我想到,也许在曾经的某个时候,我也看见过泪水从她的双眼滑过,但它们却从未 因此而失去信心和力量,永远都是那么清澈明亮,为暂时迷失的我们指引着方向, 并安慰着我们那脆弱的灵魂。 我再次在那儿坐了下来,我看着她,沉默让我们有了更多的交流和感受,它们 正处于无言之中。 “我该离开了。” 尽管长时间的沉默早已平静了我的内心,但当我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 一丝不安,我变得神情紧张,但当我看见她依然平静的脸庞时,我发现善意之情一 刻也没有从那儿失去过,它们停留在时时刻刻和每一个我所希望看到的瞬间。 “我明白。”她终于这么说道,而微笑正闪现在她的脸庞。 我在那儿呆坐了很久,终于我还是站起来了,我离开了那里,我并没有再说什 么,也没有回头,我知道,她现在正在那儿看着我,而任何的停留都会加深我们因 不舍而显现的痛苦,我开始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在急切的希望着能尽快离开那里, 仿佛内心中真的希望要离开她。 当我终于走出房门,仿佛是刚刚走过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那么漫长而艰难, 却得不到任何的帮助,我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之中,如此孤独和 无助,周围寂静而黑暗,我已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出路,一切都犹如一场幻梦, 让人感到心碎,不忍再去想像,我感到自己几乎是在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一切,甚 至是我的整个生命。 “但我终于逃离了那个世界,又找回了自己。” 我无力的靠在墙上,冬日里的寒风正从两边的过道上吹过来,仿佛是想冰封住 我此刻的内心,我知道我所需要的一切都在那里,我终于再次向右边望去,在不远 处的那个门口,已变得平静而安然,甚至是在诱惑着我的心,但我却不得不忍受着, 这痛苦的舍弃。 我终于还是离开了那里,正如我所能做到的,在那冬日的黄昏幕色之中。 但此刻我的内心却又在无尽的祈求着,这痛苦的再次到来,只为去拥有那短暂 的一瞬,便是永恒。 -------- 努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