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作者:铁蚕豆 “原以为找到你后,我就可以不去加拿大了。现在,我终于知道我还是抓不住 你的,我从没在你的生活中存在过,所以我还是该走了。人生没有假设,生命不可 以从头来过。因此,我只有选择坚强。祝我从今天踏上飞机开始,可以解脱……” 沉香 ——九百九十九枚硬币的故事 这是一个落叶的秋天,我坐在柜台后面,脑子可没闲下来。 日子一到十月,我就开始打起算盘来。天再冷一些,Robin 的生意就会红火起 来,我意识到,我需要一个帮手了。 “怎么应付即将到来的旺季呢?”台后的我正在自言自语。 “阿昌,又在为旺季的事发愁?”Gerry 总是适时地出现。虽说我是一个精明、 能干的“黄金单身汉”,但若还是像去年那样孤军奋战的话,我恐怕迟早是会崩溃 的。 “不如招来一个人手呀。”Gerry 抿一口茉莉花茶,有股成熟女人的味道,我 就是喜欢这个样子的她。 “我也在考虑,看来只有这个样子了。”我点点头,生意好是没办法的。 看着Gerry 喝茶的样子,不知不觉记得那个阴云密合的日子,她走进我的生活。 Gerry 是个正派小姐,堂堂的大学生,小有名气的注册会计师。再想想我,从 小就不是什么好材料,整天惹事生非,十四岁进工读,十九岁就和“铁窗”结下了 缘。 大墙里的我过着漫无天日的生活,或者说,这哪里叫什么生活?! 我唯一能记起的,就是在服役时,在墙外大路上,每天都有一个玩硬币的小姑 娘从这儿路过,她有一双透明的眼睛:这是我一直以来注意到的,只是我一直都读 不懂个中含义。 几年后,我刑满获释,有了重获新生的感觉。那时我刚刚出来,手头很紧。不 得已之下,只好故技重演,拦路打劫的我,第一个就遇上了Gerry.我是无论如何也 想不到,Gerry 不但没有丝毫畏惧,竟喋喋不休的给我上了一堂人生哲理课,居然 让我有了多年不曾有过的惭愧。后面的事不说你也知道,反正被她“俘虏”了就是。 想想当初,如同一梦。 “出张海报吧,”Gerry 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中。 “Robin 需要你的加入。报名从速,待遇优厚。” 尽管这玩意儿连我自己都看不顺眼,可效应却是蛮大的,形形色色的人不断涌 到Robin 来,把这个可怜的小酒馆挤得水泄不通。看来这颗星球上缺口饭吃的人还 真不少。可惜,他们没有一个能让我相中。 这天,我在门口挂上“免战牌”,与Gerry 聊天。 “有没有工作啊?”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回头一看,门外探进了一 个脑袋,有一对深深的酒窝,一张可爱的笑脸。 “你想找工作吗?”Gerry 像是天生搞公关的,总以她一贯的微笑给初识者留 下好印象。 “嗯。”她蹦进屋,我看清了她的一身打扮。“你们俩谁是老板,谁可以做主?” 这家小酒馆是我与Gerry 合开的,可以说我俩都是老板。 “你猜呢?”这个小女孩勾起我的兴趣,并不是她的开场白,而分明是在长长 的眸子下面的那双透明的眼睛,仿佛有一片湖泊。 “我很笨,猜不出的。”她露出一脸精明的傻笑,“我只想找个工作而已。我 二十五岁了,绝不是童工!”她伸出两根手指发誓。 “你叫什么名字?”Gerry 对任何状况都从容自若的。 “迟晓辉,”她眨眨眼,“别人都叫我沉香。”我看见Gerry 沉思了片刻,我 猜她一定想好了如何去说服这个奇怪的女孩。 哪知Gerry 却开口道:“好的,我同意了。阿昌,你呢?” 天知道我的感觉。“OK,”我打了个响指,连例行的合同都差点儿忘了签,看 来我这辈子是学不会拒绝她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得不相信世上真有克星的存在。和沉香舌战从来都以我 失败而告终,甚至我的手表快十分钟她都会管,可我从来不把它调回正点,因为快 十分钟会让我做什么事都显得游刃有余,这是我的处世原则。 沉香很相信命,身边总是带几枚硬币,用来决定她一时无法决定的事。只是她 扔硬币的技巧实在不好,每每扔出便找不到了。于是她每每会哭丧着脸大叫:“命 又没了!”听得人头皮跟直发麻。 于是,每次发薪时,我都特意多发给她些硬币。 我敢断定,发给她的工钱有一半孝敬了土地爷爷。 沉香还喜欢用扑克牌算爱情。有一回我和她一起算。 她的那位比她大不少。有身材、有个性,很疼她。有自己的小事业和一笔小财, 还沾些酒抽些烟,一句话:男人有的他都有。 我的那位是个小妹妹,很可爱,表面伶牙俐齿的,心里却柔情似水,对我百依 百顺。烟酒不沾,事业有成。 大结局嘛,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还在为如此命好而沾沾自喜时,她突然用半发问的口吻说:“我觉得我的这 位很像你耶,阿昌。你的那位的条件和我的条件不也很吻合吗?”我差点没当场晕 过去。 尽管很让人头痛,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沉香是个可爱的女孩,只是她的那双透 明的眼睛,像停放着美丽的故事和动人的传说,而我却一直不能读得懂。 ………… 一天晚上,她突然问,“你干嘛闷闷不乐?是不是Gerry 好多天没来了,想她 了?” 正好我心情不好,再想到那天Gerry 的不辞而别,我于是没给她好脸色,“是 又怎么样?” “那你很在乎Gerry 啰?”她轻轻问,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在不在乎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向她吼,“你知不知道你很好管闲事,很讨 人厌?”她的脸色忽然一变,“我真的很讨厌?” “我简直找不出比讨厌更可恶的词来形容你了。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我现 在可以告诉你,你被解雇了。”“不,你不能解雇我!”她叫道,“我无家可归!” “鬼才信你!”我冷笑,用手指着玻璃门,“你现在就走!”“我就不走!” 她脸满是倔强的孩子气,但却完全失去了往日和我争吵时那份势如破竹的自信。 “好,你不走,我让你走!”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拖着她就往外走。她不肯 走,用另一只手抓住桌子腿儿,硬不肯挪动。我火气上来了,走回去拦腰抱起她, “扔” 出门外,锁上了门。 她“砰砰”地砸门:“放我进来!”我背过身去,不理玻璃门外泪流满面的她。 她一直砸门,好久好久才无声息。夜已深了,也许回家去了吧,毕竟只是个不 经事的小姑娘——不知为什么,尽管她都二十五了,可我仍觉得她没有长大似的。 我发誓,在这以前我以前从没对任何一个女孩动粗。唯有她,总让我头脑冲动,火 气上升,丧失理智。 可是……不知她还会不会回来,其实我并没那么讨厌她的——此时我渐渐地冷 静了。这么晚,她这样一个美丽女孩独自行路会不会有危险?想到这里,我心里一 寒。 我打开门,希望她可以平安无事的站在门口。没想到,她竟蜷缩在门口的一角 睡着了。我蹲下身子,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见她眼角隐隐的泪。 “嗯,我死也不走。”她呢喃着梦呓。 我心中一阵触动,为何她如此坚持? “阿昌!”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然后说了一串我听不出的话。 我只觉得她的一双小手好冷,便不由自主的将她的手揣进怀中,想给她一点温 暖。 “嗯呦,好暖和。”她向我怀里依偎过来,一副《还珠格格》中紫薇与尔康第 一次相见时紫薇那楚楚可怜的模样。 就这样,她像树袋熊一样挂在我身上过了一夜。清晨,趁她还没醒来,我挣扎 着离开了她。 这是我又听见她呢喃:“阿昌别走,我冷。”我差点就因为这六个字回去了, 可这时电话响了。是Gerry 的,她要结婚了。 我心一冷,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喘了口气,这么长一段时间,总算有她 的消息了。只是这消息如响雷般地震痛着我的大脑。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向她祝贺的,只觉得自己犹如置身梦中般隐约。 沉香又开始砸门了。我去开了门。 “你怎么眼睛红肿肿的?是不是想我想得一晚上没睡着,只顾抹眼泪了?”她 笑得很灿烂,“告诉你,我昨天梦到你了,荣幸吧!”我默不作声得看着她,她难 道不知道那不只是梦? “怎么,你不舒服吗?”她脸色一下子很紧张。 我摇摇头,向街市走去。 经过她身边时,她轻轻道,“刚才你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叹道,“让我静静。”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我不禁唱起了Beyond的《无禁空虚》。后来,沉香 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对新婚夫妇身上。男的是个大款,他们想有个孩子,可总也生不 下来。女孩试过很多偏方都不灵光。最终在丈夫的陪同下,他俩找了一位名医。 名医下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这女孩没有子宫。女孩当时又羞又急,医生建议她 去做个详细的检查,得开刀动手术。没法子,女孩上了手术台。 结果出来了,女孩的确没有子宫,而且是被切除的。但经过分析,这是一启非 正常的故意切除——这令女孩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要仔细回忆以前曾经动过什么手术”,一句话猛地提醒了她,她终于想起, 几年前她因为阑尾炎开过刀。 “这就对了”,名医说,“那个主刀医师就是元凶”,于是马上叫人去查找尘 封已久的档案。那档案居然还在,而当女孩看到主刀医师的签名——“何兆兴”这 三个字时,当即昏厥过去。 原来,那时她的前任恋人,他们是大学同学,彼此一直都很出色,只是毕业无 情地拉开了他们,女孩嫁了人,男孩从此没了音信。 没想到世界怎么小,女孩竟落在了前任男友的刀下。 结果是,她和丈夫离了婚,何兆兴被判刑三年。 “这是哪儿听来的?”我对这种光怪陆离的事很好奇。 “这是真的,不是故事”,沉香凝望着窗外,并未回答我。 “假如我是那女孩而你是那男孩,你会离开我吗?”她突然问了个让我大脑发 麻的问题。 “沉香,你怎么老那么多假设?!”我有没好气儿。 “唔,我只是随便问问,阿昌哥。”她把头转了过去。不知不觉中,我们回到 了Robin.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昨夜喝了很多酒,大概向沉香倒出了许多心事吧。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对她:“如果人生能有假设,我宁愿生命可以重新来 过。” 她那双湖泊般的瞳仁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那里播种着喜悦的伤感和忧郁的 欢乐。 然而当我醒来,我却发现沉香不见了。自她来以后,我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她, 我只睡在柜台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现在人去房空,只有一封信。我顺手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一枚穿了孔的硬币和 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 我拿起信来读,字迹娟秀而工整:“记得六岁那年,我留了好长好长的头发。 有一次去外面玩的时候,不小心滑进了池塘。有一个大哥哥拉住我的头发,把我救 了起来。我只记得那大哥哥左肩上有一道疤,脖子里挂了一枚五分硬币。”我不由 摸了摸颈间的红绳,还有左肩上的疤,十四岁那年的事历历在目。 “大哥哥说,‘那硬币是用来算命的,就送给你吧。’于是我就许了一个愿, 在我丢失第九百九十九枚硬币时,他可以在我面前出现。于是,今年秋天,我看见 了你。 只是,当我终于可以接近你时,才知你心里已有了一个她……“沉香,沉香,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在我上学的路上会路过一所牢房,可每次经过我总会感到有人在注视我,仿 佛我心底埋藏着什么,或是想向我乞求什么。每天的早上,我都会来到这里看看, 似乎是想找到一些比我更加失落的人。这让我觉得好过些。在这个充满各种话题的 版面里。 都有许多爱着并痛苦着的人们。经历虽不同,但感受都有些类似,那就是有点 希冀,有点失落,有点沮丧,有点痛心。我每天都会掷一枚硬币,企望他们早日改 邪归正,做有用的人。因为,我一直记得那个大哥哥对我说的。“沉香,你哪里会 知道,那一直注视你的,就是那位大哥哥呀!”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个孤儿,我从 没见过我的生身父母,我再也没去过学校,因为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没人爱的女孩。 “ “原以为找到你后,我就可以不去加拿大了。现在,我终于知道我还是抓不住 你的,我从没在你的生活中存在过,所以我还是该走了。阿昌,告诉Gerry ,否则 你会后悔一辈子,人生就如同一个个门槛,你必须不停的跨越它们。因为人生没有 假设,生命不可以从头来过。当你摔倒的时候,没有人能真正的帮到你,只有时间 可以慢慢地把你扶起。因此,我只有选择坚强。祝我从今天踏上飞机开始,可以解 脱……”沉香,你不可以就这样走! 查遍了所有的航空公司,今天唯一的一班去渥太华的飞机将会在12:30——一 个半小时以后起飞。 当我将油门踩到最底下,以最大速度冲向机场时,遥遥的看见一架飞机呼啸而 去,响彻云端。一看表,12:30. 她,走了?!这,是结局? 我站在候机大厅门口,怔怔的看着飞机远去的方向。 “当啷!”一种熟悉的声音,一枚硬币落在了大厅的地板上。 “我的硬币呢?”真的是她! “沉香!”我拾起硬币。“你没走?” 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复杂的表情,“飞机还没起飞,我怎么走?”我这才想起我 的手表快了十分钟。 “你又在算什么命?”“算到了加拿大会不会遇到一位白马王子。”“可你的 命被我捡到了。你愿意留下来吗?” 沉香沉默了半晌,又拿出一枚硬币递给我,我用极为熟练的动作把它掷起来, 说道:“正面的话,你就留下吧。” “等等”,她按住我拿硬币的手,“还记得那个被切掉子宫的女孩吗?”她目 不转睛地望着我。 “怎么?……” “那个女孩,就叫沉香。” ***************************************************************** 据说,就在那天,一封函电寄到了我家,是Gerry 寄来的。 上面的内容是我后来知道的:“阿昌,我要和我丈夫兆兴回来一趟,顺便来看 看你。听说你要结婚了,我们也想看看弟妹的样子。想必,你的选择,一定错不了 啦……”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