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若愚@莫须有爱情 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还是陆若愚,并没有变成甲虫之类的东西。 光骤然刺入眼中,注射明亮的真实,于是灵魂在片刻的晕眩之后开始工作。它 先是看到浸泡在光这种福尔马林溶液中、形状模糊的各式死物,并感到熟悉与亲切; 跟着它想起了什么。上厕所的冲动轰然而至,使我完成了肉体的苏醒。 每天我都在尿意带来的紧张与膨胀中惊醒。它将梦淹没在黑暗中,留下些许尚 未尽兴的睡意。所以上过厕所,看了看钟点,我又爬上床。 合下眼帘,我听到机械而舒缓的呼吸声。它就象是时钟里的秒针在跑圈,坚持 不懈地单调重复,令我颇感窝火。上班的时间执拗地逼近,原来能再睡一会儿的我 却被呼吸声搅得心烦。 呼——吸,呼——吸,——这该死的呼吸声!我的嗓子眼里有团火,口也干舌 也燥。我的手心发潮,忍不住就伸出被窝凉快,伸向枕榻之侧的女子。这女子的脸 背对着我,耳朵小巧,发丝纤细凌乱,睡衣质感柔和。 呼吸-吸,呼-吸,——呼吸声逐渐加快、加重。睡衣下那痕粉颈盈盈一握。很 明显,我被它吸引,睁眼躺着,已经不想睡了。 我清醒地看着我的手摸上她的脖子。紧贴着炙热而来的是合了呼吸节拍颤动的 肌肤,她的肌肤。我的手还摸出细细一圈项链。用一个圈套结束所有的圈套,这是 哪位诗人的话? 呼-吸,呼-吸,——呼吸声中我突然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念头: 用力呀,用力!弄疼她,掐死她!掐死她之后,就不会再有恼人的呼吸声。掐死她 才能安心地睡会儿。掐死她呀! 我惊恐地觉察到十指开始用力。呼吸声因而变得浊重急促。这时,我隐约感到 一切都很不对劲,象是预谋很久了,又象是老剧本在彩排。从前或者将来,睡梦或 者现实中,我似乎经历过或者将得经历眼下的场景。它就象是时钟里的秒针在跑圈, 断续前进,同时却又在原地兜呀绕呀。我已经认出了那双手、那段脖子、那片后脑 勺,甚至认出了正在用力掐人的凶手就是我——陆若愚。这个发现令我愈发地惊恐。 更让我慌张的是,我居然看不到脖子上面、脑勺前面那张女人的脸。 刹那间,我意兴索然,松了双手。 女子转过脸来说:“你能不能轻点?都把我弄疼了。想掐死我呀?” 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看到上面细小的毛孔与粉刺,看到眼皮下长长的睫毛与 嘴巴上淡淡的胡须。我合眼。释迦牟尼睡在印度的床上,夜半醒来看了看还在睡梦 中的妃子,然后出家了。佛在我耳边说,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不爱一个人也不需 要理由。 那么杀一个人需要理由么?我迟疑一会儿,说:“我想看你的脸,想把它转过 来。” “是不是怕上错床?” 我微笑不语。双手重又滑入被窝中。 “马上得上班了。”呼吸声变成了喘息声。 “嗯——。” 半个小时后,我夹在公共汽车上拥挤的人群中,心想,那个女子的脸究竟长什 么样呢?哪一天我不用上班,会不会把她也给杀了? 2000.3.8--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