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与武侠小说 王小波是我所尊敬的作家。由于他自认是穆旦的弟子,所以得叫金庸一声师叔 (穆与金是兄弟)。我不知道九泉之下的他介意不介意我将他与武侠小说联系在一块。 在《万寿寺》这部小说的《序:我的师承》中,他写道,思想、语言、文字是一体 的,在文学上应该有廉耻之心。随后他承认,有时也写点不负责任的粗糙文字。王 小波写过几篇“唐人传奇”系列的中短作品,如《夜行记》、《红线盗盒》、《红 拂夜奔》等。在我看来,《夜行记》是一部上佳的武侠小说,《红拂夜奔》也算得 上半部武侠小说。《红线盗盒》中有关“盗盒”的文字极少,所以很可惜,它没有 被写成武打或侠义小说。我很想亲口问问王小波,在他心中,《夜行记》、《红拂 夜奔》是否会被归入“粗糙”之列。 在王小波小说中,与“武侠”有关的地方颇有几处,我很乐意在这儿引用。最 直接的地方是在《夜里两点钟》一文中,他写道,“小宋拿着这本书(指‘我’从图 书馆里借来的教科书。----引者注),看了一会儿(我觉得他很奇怪:这又不是金庸 古龙的小说,是本教科书,有这么拿着看的吗?----原文)。”很明显,读者能得出 一个印象,教科书与金庸古龙小说的区别不仅在于内容,而且在于阅读的方式。我 猜度作者潜藏的观点不外夫如下:一、看教科书是学习,要用脑;看金庸古龙的小 说是消遣,不用脑子;二、教科书只会让小宋拿起来看上一眼,然后就放下来,而 金庸古龙小说则不同;前者无趣,后者有趣。 另一处地方是在《万寿寺》中。王小波提到《冷兵器考》时说,“上古时,人 们伐巨木为兵,到了中古才用大刀长矛。宋元时人们爱用刀剑,到了明清以后,最 长的家伙不过是短刀。根据史书记载,清末的人好用暗器,什么铁莲子、铁菩提, 还有人发射绣花针。”不知你看到这段有何感觉,我第一个念头是,清末史哪有这 种记载,估计他看了某一本武侠小说,然后妄加发挥:) 王小波对武侠小说直接发表看法的文字我没有找到。但我能归纳出王小波的文 论:小说应该有趣(见长篇《红拂夜奔*序》),有思想;文字要有现代汉语的韵律, 不需要用难听的方言,也不必用艰涩、缺乏表现力的文言来写作(见《万寿寺*序》)。 中短篇版本的《红拂夜奔》、《红线盗盒》夹了些许文言,也没有什么一以贯之的 思想内涵,所以王小波进行了再创造,将它们写成长篇。拿着他的文论来对照武侠 小说,我们就会发现,少数武侠小说的确有趣,但思想深度不够,语言也够不上档 次。 我能猜到一种批评意见,即:不必理会王小波,难道他真有这么重要么?我们 可不管他对武侠小说有什么看法。我欢迎这样的批评。但同时我要指出,本文题目 是《王小波与武侠小说》,所以不能不理会王小波。 也许还会有另一种批评意见:你说了大半天,你都想说些什么?很不幸,我想 说的东西被王小波抢先说出来了。由于我人轻言微,所以我倾向于引用名人的说法。 而王小波算得上是个名人。 我同时喜欢着王小波的小说与金庸古龙的小说。就我个人而言,喜欢王小波的 “我”是个假装深沉、卖弄才识的小知识分了;喜欢金庸古龙的“我”是个追求感 官愉悦、爱做梦的人。在我们这个社会中,前一种人无疑比后一种人少。在我身上, 前一种“我”的成份无疑在逐年增多。这个发现并不会让我感到开心。 具体而言,王小波的小说与金庸古龙的小说在技巧上的区别如下: 1、立体与平面。前者在叙述的推进中有主人公、叙述者、时间三维,叙述过程 成了一种行为艺术,体现了作者更多的个性;后者只有主人公、时间二维,看不出 作者生活(乃至于写作之时)的体验。 2、雕花糕点与拉面、挖坑与挖沟。前者在深入叙事中,讲究向下挖掘,纵有旁 枝末节,也仅是将坑口挖大;又如在糕点上雕花,费了老大功夫,也只是做出一块 糕点。后者象在拉面,不断拉长;又象在挖沟,将读者这股水引向前方。前者复杂 之处在于地质断层,后者精彩之处在于沿路风景。 3、语言。有关语言我已经说了不少。下面就举个例子吧。在《我的舅舅》一文 中,王小波写道,“我说过,我十三岁时,十分热衷于小姚阿姨的身体。我甚至想 道,假如我是她就好了。这样我就会有一头黑黑的短发,白皙的皮肤,穿着连衣裙, 挺着沉甸甸的乳房跑来跑去。??我认真想过,假如我是小姚阿姨,让谁来分享我的 肉体,想来想去,觉得谁都不配。我只好留着它,当一辈子老处女。”换作是位武 侠小说家,他可能无暇多写,所以就平铺直叙:“十三岁时,我十分热衷于小姚阿 姨的身体。她有一头黑黑的短发,白皙的皮肤,穿着??。”高下之分,生动与否, 你看出来了么? 也许王小波爱挑食。但我是个杂食者,不管是纯文学小说,还是武侠小说,来 者不拒。希望大家和我一样有好的胃口,更希望大家能有发达的味蕾,在兼收并蓄 的同时,培养欣赏的品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