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顾望悠的性格非常的矛盾,心血来潮的时候格外勇敢,一等想清楚之后就畏畏 缩缩的像只乌龟。被钟琴这么一插科打诨,顾望悠原本积攒起来的那点勇气不免有 些欠奉,一想起宋卿书那张勾魂摄魄的俊颜,她除了心折之外还掺杂着些微的害怕, 左右没有地方去,她就直接驱车到了约好的购物中心。 碰到顾知语原本在顾望悠的计划之外,两人四目交汇的时候顾望悠尴尬得不知 道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与何曼曼不对盘,又得不到顾卫国的宠爱,但这些都丝毫不妨碍顾望悠对 自己这位妹妹的手足情深。何曼曼抱着小小的知语跪在顾家门口的时候,顾望悠才 不到四岁。照道理来说,她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应该相当模糊,偏偏她却记得这样清 楚,滔天的雨幕之下,顾知语缩在襁褓里微微打抖,淡到看不见的眉毛像两条蚯蚓 般纠缠在一起,样子像是非常痛苦,但小胳膊小腿却蹬得异常顽强。不顾爷爷气急 败坏的瞪视,顾望悠颠颠的跑过去,站在一旁静静的打量着顾知语,连大气都不敢 出。顾知语是这样的小,慢慢睁开的眼睛却很大,她懵懵懂懂的看了她一眼,便欠 出小手吃力的保住顾望悠整个的大拇指,极轻极轻的哼了一声。 顾望悠那颗不丁点儿大的心瞬间如同填满了蓬松柔软的羽毛,温暖得不可思议, 她小心翼翼的弹了弹顾知语的脑袋,看见小东西不满的皱皱眉毛,她忍不住咕咕的 笑出声来。 何曼曼是何等人物,一见如此立刻撕心裂肺的嚎了起来:“老爷,您快看啊, 连大小姐都同意了!” 顾峥嵘复杂的眼神在一干人等着转了一圈,接着叹了口气,不顾顾望悠的大哭 大闹就把她丢在肩膀上大步流星的往回走。 从那天开始,顾知语就成了她的妹妹。 而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她和何曼曼闹得这样僵,她不信知语一点儿都不知 道。另一方面,顾望悠又不得不承认,何曼曼的话对她产生了影响,知语一直对何 曼曼的所作所为是了悟的么?那她沉默的态度,并不是用“懦弱”两字就可以完全 概括了。 顾望悠对顾知语实在没办法生气,心里只是有些颓然。她不擅长处理这样的狭 路相逢,她甚至可以预见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的僵,顾望悠深吸了一口气,刚 想开口,却见顾知语袅袅婷婷的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亲热的挽起她的胳膊,声音 又糯又甜:“姐姐,你最近跑哪儿去了呀?” 顾知语看向她的眼神带着点儿谴责,似乎对她无缘无故的失踪感到难以理解, 可事实上该觉得难以理解的那个人是她吧? 顾望悠试图从这样诡异的场面中整理点儿头绪出来,却被顾知语清亮的眼神望 得异常羞窘,她拽了拽裙子下摆,试图从喉咙里发出稍稍平静些的声音:“唔,知 语,你妈妈呢?” 顾知语耸耸肩:“前天就出国了,说是去处理点儿事。怎么了?” 顾望悠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没怎么。”她无缘无故的感到轻松起来,嘴 角牵出一丝笑:“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顾知语眯起大眼睛呵呵的笑起来:“姐,你都不关心人家。星图在附近的中央 广场做一场秀呢,我来督战。” “督战?”顾望悠夸张的咂咂舌,捏住顾知语的脸左右端详了一番,“咱们的 知语现在了不得了,是总经理了呢。” “姐,你就知道取笑我!”顾知语扭着身子嗔道,边说边从手包里掏出一叠票, “我们星图啊,不单要做秀,以后还要办慈善酒会,再以后还要拿奥斯卡!这是慈 善酒会的请帖,姐姐你要记得帮我多宣传宣传哦。姐,那我先走了。” 顾望悠微笑着接下票,脑子里却蹦出另外一桩事:“知语,你最近去看爸爸了 么?” 当“爸爸”两个词儿从顾望悠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她的心仿佛被一根细细的针 穿透一般,创口微不可见,疼痛却记记锥心。 顾知语的眼神有些戒备,一瞬间散发出凛然的气息,但很快的,那种让人不舒 服的感觉又云霄雨霁,快得让顾望悠几乎以为是错觉。顾知语张大嘴巴,踩着高跟 鞋的双脚还微微跳了一下:“哎呀,我居然忘记了!姐姐你最近辛苦了吧?我今天 晚上就去。” 顾望悠微微笑:“没事,以后不忘记就好。我以后大概不会这么经常照顾爸爸 了。原因……你妈妈以后应该会告诉你的。现在爸爸的主治医师是邵俊荣医生,是 国际上非常有名的神外医生,他跟我反馈的信息是,爸爸他……最好动手术。不过, 手术的成功率也不过百分之二十,知语你……自己慎重吧。” 顾知语不解的揪住顾望悠的袖子:“姐姐不能替我做决定么?” 顾望悠凄然的笑了起来:“谁能管谁一辈子呢?” 顾知语默然不语。 钟琴下午有课,估计要等上一个小时才会杀到。顾望悠给宋卿书发了条短信, 内容诸如我不和你一起吃了之类,点了发送键之后才感觉到一丝怪异:她又不是他 的谁,有必要这么报备么? 顾望悠坐在冰欺凌店里一个劲儿的捶胸顿足,生怕宋卿书会拿捏住她这一点儿 对她的自作多情进行放肆的嘲笑。 哪知是她神经过敏,宋卿书的回复很自然也很简洁:好的。在外面吃注意卫生。 明明是汉字最简单的排列组合,顾望悠却忍不住咬起嘴角笑出声来,她乐呵呵 的放下手机,拿勺子挖了一口草莓单球送进嘴里,只觉得味道格外的甜腻软滑,简 直要甜到心里去。 顾望悠吃完依旧还有大把的时间,一想到今天早上的窘样,顾望悠对身上这套 内衣感到痛心疾首加难以忍受,干脆拐进内衣店里血拼。 虽然顾望悠曾经笑话过钟琴的身材,其实她们半斤八两差不多,如果说钟琴是 一马平川的话,顾望悠最多算得上微有起伏。 可惜顾望悠是那种没有本钱也要拽,有了一点点本钱就狂化成大拽特拽的人。 她挑了件后边绑带,内A 外B 的粉色bra ,兴冲冲的跑进试衣间里换上,对着镜子 七扭八拐的弯下腰,看见里面挤出的淡淡的一条沟,顾望悠立刻敝帚自珍的觉得自 己真是又清纯又性感,笑得跟个什么似的,掏出手机对着镜子做了个千娇百媚的姿 势,打开彩信飞快的输入一行嚣张的大字:你丫看看,这才叫波涛汹涌。嗯,大不 大,大不大???!!! 一堆的感叹号和问号差点没把顾望悠晃晕,迷迷糊糊的点了发送键,发送成功 的铃音刚刚响起,宋卿书的电话就切了过来,顾望悠莫名其妙的接通,就听见宋卿 书低沉含笑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吐出三个字:“还不错。” 隔着远远的距离,宋卿书的声音犹如带着热度轻轻擦过顾望悠的耳垂,在那里 打了个旋儿又灼灼的落在耳底,逼得她背后瞬间沁出一片凉意,顾望悠难以置信又 哆哆嗦嗦的打开短信,那条又清纯又性感的彩信顶着的收件人姓名,赫然就是“宋 卿书”! 顾望悠捏着手机狠狠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吸了半天还是哆嗦不出一句话来,她 没挂电话,宋卿书也没挂,他平稳的呼吸声隔着电波传送过来,带出一种奇异的暧 昧感觉,就好像他正在一下一下的吮着她的耳朵。 顾望悠浑身麻了一下。 顾望悠正冥思苦想着如何结束这通电话,忽然听见外面的声音变得一片嘈杂, 有人正在惊呼:“着火了!” 着火了?! 顾望悠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回答了宋卿书的问题交代了自己的大概方位之 后,才猛的一惊。 她真TMD 恨死钟琴这个衰神了! 把她骗到这种地方来也就算了,凭什么把她骗来了自己却没有出现?! 顾望悠那个怒啊,匆匆套上裙子就冲出了更衣间,她四处打量了一下,透过商 场的玻璃窗看见滚滚浓烟正从上方像块黑云般倾泻下来。 幸亏不是楼下着火,不然真无处可逃了。顾望悠松了口气,镇定的找到安全通 道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去,中途还领着几个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售货小姐和她一起。 顾望悠踩着楼梯飞快的跑了下去,一肚子的苦水也跟着她的动作乱晃。 在心里骂完钟琴这个混蛋她又开始骂这家不长眼的百货公司,居然一修就修二 十层,吃喝拉撒都可以在内部解决,最让顾望悠恨得牙痒痒的是,她好死不死居然 跑到了十八层。 十八层地狱啊,她这不是给自己找晦气么?! 顾望悠腹诽的太过投入,一不小心脚下踏空,整个人失重般的向前面栽去,她 心里大叫不好,生生的刹住倒下去的趋势脚往边上一拐,身体勉强稳住了,但脚踝 却发出一声细微的断裂声,顾望悠咬牙再咬牙,最后还是疼得惊呼出声。 她穿着高跟鞋本来就跑得十分慢,现在已经远远的落在了后头。跌坐在十六层 的楼梯上,背后有蒸腾的热气向她气势汹汹的翻腾奔涌过来,顾望悠被炙烤得非常 难受,两颊通红,前胸后背几乎快贴在一起,呼吸困难,嘴巴犹如搁浅在沙滩上的 鱼,艰难的一张一合。 顾望悠蹬掉鞋子,眼泪狰狞如同爬虫不知不觉的滑了下来,过了半晌,她又开 始笑,笑了一半又抖动着肩膀抽泣起来。 这么反复几次,顾望悠终于阿Q 的安慰自己,死去也未必不好,至少不用再面 对让人疲惫厌倦的勾心斗角和血淋淋的事实。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反正,她死了,也没什么人会在意。 这么想着,顾望悠感到前所未有的极端困倦,像是旅居太久的人,终于看到了 终点的那种宽慰和辛酸,逼得她两眼发酸,刺鼻的气味在她胸腔里慢慢填充,她居 然也不觉得难受,灵魂像是被滔天的热浪整个的抛出了**,让她感到一片轻盈的暖 意,顾望悠的灵魂愈发努力的从壳子里挣扎起来,眼看着就要挣脱,心里却骤然闪 过一丝疼痛,像一阵惊雷把她整个的震醒。宋卿书英俊的面容浮现在脑际,不禁让 她想起初初见他时,他肩膀上落满了丁香细碎的花瓣,阳光正好,把他的表情晕染 得很模糊,她却知道他一定在笑,那样暖,那样让人贪恋,让人再也不想离开他去 任何地方。 顾望悠苦苦一笑,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且不论感情深浅,就算从B 大飙到这儿,起码也要四十分钟。哈,怎么可能。 而老天爷似乎存心跟她作对,她刚抹完眼泪,就听见沉稳的脚步声迅速的自下 而上向她逼近过来。 顾望悠拼命对自己摇头,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当她把头摇了第七次后,视 野里居然出现了一脸狼狈的宋卿书,全然没有平时傲然出神的姿态,连一直宁静的 双眼里也写着显而易见的慌乱。顾望悠震惊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 出现幻觉了么?” 宋卿书的声线有些发紧,勉强微笑:“还有意识?那就好,死不了。” 顾望悠喃喃:“你疯了……” 宋卿书略略不悦,抿了一下嘴唇:“不过是兑现诺言罢了。” 执子之手,视死如归么? 顾望悠眼眶一湿,泪水在满是烟灰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明晰的痕迹,一颗心酸酸 软软的,像被泡在手里的海绵,像是被一下充满,不知是难过还是高兴。 宋卿书蹲□,腰身紧窄漂亮,肌肉纹理起伏优美,换做平时顾望悠的口水一定 掉下来了。此时此刻,顾望悠只是讷讷的环住宋卿书的脖子,觉得感动过于丢脸, 讽刺又太不合时宜,只好说:“我以为你会公主抱的。” 宋卿书宽阔的后背让人感到安全,不紧不慢的步伐更能安抚人心。他向来泰山 崩于前而不变色,事实上只要他一出场,泰山也不敢怎么崩,这次也不例外,他绷 着声音一本正经的回复道:“那种抱法只有三个着力点,只限于观赏,不适于实践。” 顾望悠被逗得破涕而笑,揪着宋卿书的胳膊赖上去,赖着赖着又觉得有些恐慌, 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泪被眨了下来,在宋卿书的后背晕湿了一块,隐约可以见到他起 伏的肌肉纹理。 顾望悠的嘴角忍不住的一扁,带着哭腔说:“你不该对我这么好……”后面半 句话硬是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般,死活都倒不出来。 宋卿书的身形一滞,声音有些低哑,但还算沉着,掌下紧绷的肌肉却泄露了宋 卿书的情绪,原来他也有紧张的时候。 这个认知让顾望悠浑身的弦都紧绷起来,束缚着她让她感到一阵强过一阵的慌 乱,她有种直觉,宋卿书隐约是知道内情的,却一直不肯吐露,这,又是为什么呢? 是等她一刀结果了痛快还是贪恋着一星半点的温暖? 从头到尾,宋卿书无疑是最无辜的那个,却被她牵连着上刀山下火海,他对他 父亲的恨,她不是不知道,却自欺欺人的霸占着他的温柔爱惜不肯撒手。顾望悠觉 得自己卑鄙极了,羞愧得连背都强烈的抖动着,她怯怯的把手松开,又不舍的佝偻 起手指,沉默了半晌她才极为艰难的开口:“宋卿书……我和你爸爸,是有协议的。” 沉默,沉默,沉默,还是沉默,沉默只能听到不远处木料燃烧的荜拨声,顾望 悠透过安全门上的窗户看过去,汹涌的火光里正在摧枯拉朽,滔天骇浪所向披靡, 把一切阻挡都吞入肚里,最后演变成一种妖异的红,触目惊心。 一切都在飞快的崩塌,毁灭,整个楼仿佛都在倾倒,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倾倒, 有东西在心里轰然倒塌,碎成一片灰烬,顾望悠认命的闭闭眼,她上辈子是造了多 少的业障才换来这么多的苦楚?她这辈子,是不是,只能这样了。 她喜欢的人,她在意的人,她没一个能留得住。 宋卿书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满含苦涩和自嘲:“照理说,我不是非你不可 的。” 他顿了顿,这短暂的间隔让顾望悠感觉整颗心被挖空那样难受,她就知道。 她不该自取其辱的。 指甲深深嵌入指心,掌心缓慢的浮起一个个半月形的印子,有密密扎扎的疼痛 落在心底,她却连哭泣的力气都欠奉。 顾望悠浑身冰凉的等待着宋卿书的宣判,她听到宋卿书的嗓音是难得的孤寂苍 凉,让她的心脏狠狠揪紧,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宋卿书说:“可 你知道,不是所有事,都非得有个道理。” 顾望悠一愣,下一刻眼泪就再也不受控制的滚滚而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