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顾望悠记得,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宋卿书浑身一震,接着把她收拢在怀里,下巴 点在她的发心上,让她没法看到他的表情。 顾望悠掩耳盗铃的不去追经宋卿书那一震后面所代表的意义。她现在的当务之 急是让自己忙起来,不让她有任何空暇去胡思乱想。 两人的婚礼原本定在第二年的开春,天气不冷不热,不用担心在冰天雪地里冻 个半死也不会面对夏日炎炎里画个妆都能糊成浓墨重彩的尴尬。 但现在因为顾望悠的急切,宋卿书以往有条不紊的推进被彻底打乱,为了准备 两人的婚礼已经在教务处那里告了半年的假。 这对极富职业素养的宋卿书来说,可以说是石破天惊。顾望悠对自己的任性有 些赧然,习惯性的觉得就算婚礼简陋些也没什么关系。 宋卿书当时正和她在拍婚纱照,体贴的替她展开长长的、洁白的婚纱,闻言恨 铁不成钢的捏捏她的耳朵,笑眯眯的威胁道:“我就是想借着婚礼好好折腾你,最 好折腾得有心理阴影了,免得你还想和别人再来第二次。” 宋卿书慢悠悠的说完,垂眸注视她的目光悠长深远,笑容浅淡而深情,一袭燕 尾衬得他的身姿更加磊拓挺拔,英俊得让人想尖叫,连摄影师和助理们都忍不住的 起哄,闹哄哄的击打着手掌,非要让他们“啵”一个。 而自始至终,顾望悠只是撇过眼睛不再看宋卿书,傻傻的笑了又笑。 这段时间顾望悠和宋卿书过得诸事顺遂。她原本还担心方四真的杀人越货了, 哪想到这厮纵火之后还无比纯良的打了119 ,消防队员一来立刻完成了刽子手到热 心群众的转化,协助救活事宜协助得不亦乐乎,还上了A 市早报的晨间新闻版面。 事后方四颠颠儿的跑来向宋卿书汇报,意思大致是托宋卿书的福,这件见义勇为的 新闻让他成为下届的政协委员变得大有希望。 再接着是顾卫国顺利完成手术的喜讯。据邵俊荣说,大概再过一个星期,顾卫 国就会醒来。顾望悠感到开心,非常开心,浑身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她终于不 再欠她名义上的父亲、实质上的哥哥任何东西。在医院的时候,她碰见了何曼曼, 她画了很浓的妆,嘴唇鲜红如同旗帜,神情依旧倨傲非常,眼睛却在接触到她的时 候变得万分可怜,几乎是抖着嘴唇求顾望悠:“悠悠,放过阿姨好么?”顾望悠看 着何曼曼佝偻的背,心里居然浮上一丝于心不忍。她不知道宋卿书对何曼曼做了什 么,他有无数种方法能把何曼曼折腾得死去活来并且心有余悸,她猜出来的概率是 几万分之一,何苦这么和自己过不去?她唯一感激的是,宋卿书成功的威慑住了何 曼曼,并没让她对知语吐露自己半句的不是。顾望悠对顾知语的偏爱,简直深刻到 了骨髓,不仅仅能用血脉羁绊来解释。她是看着那样小那样软的一个娃娃,一点点 的长高长大,从跟着她的小尾巴变成了精致可爱的少女,笑起来的声音比银铃还要 清脆动听,被狂蜂浪蝶穷追猛打的时候,会无措的扑入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这样的 一个女孩儿,她的妹妹。 想起顾知语,顾望悠的心情又明媚了一些,她按住手包从里面抽出两张票,在 耳边甩一甩,听见挺括的纸片发出的脆响声,便觉得心满意足。 今天是星图的慈善义演,知语很久之前邀请她去的那场。顾望悠犹豫了一会儿, 终究还是拨通了宋卿书的电话,在不算漫长、但又略显单调的“嘟嘟”声中,顾望 悠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她最近有些怕宋卿书,尤其是和他单独对话,或者共处一室。她不敢直视宋卿 书的眼睛,怕一眼就泄露了自己的不甘和怨愤。 顾望悠想,恋爱中的女人果然很傻。她恨宋卿书瞒她,却没有勇气质问他,她 怕他亲口承认,她怕她一出口,两人就万劫不复。 至少现在,她还可以当一只卑微的鸵鸟。 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听完顾望悠词不达意的描述,宋卿书略一沉吟: “大概到几点?” 顾望悠捧着电话小心翼翼:“不会太晚,不会耽误你的。” 话一出口,顾望悠就听见听筒那边宋卿书忽然凝滞的气息,像突然凝结的冰块,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散发着丝丝寒意。顾望悠再迟钝也体会出宋卿书在不高兴, 她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 良久宋卿书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只是说:“明天就要结婚了。我怕你折腾到 太晚,会累。”顾望悠机械的干笑两声:“是你怕自己精力不济吧?” 这次回应她的直接是森冷的笑声,男性尊严遭到挑战之后的宋卿书不高兴,很 不高兴,他慢条斯理又意味深长的唔了一声:“是么?明天我们大可以试一试。” 听筒另一边的顾望悠立刻被吓得汗毛倒竖。 两人到达秀场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都到齐。顾知语看见顾望悠分外的高兴,秀 丽的眉毛一挑,便分花拂柳的从最前排穿了过来,亲昵的挎住顾望悠的胳膊:“姐 姐,对不起啊,我最近有点忙,你都快结婚了,我都没帮上你点儿什么。” 顾望悠一撇嘴:“得啦,就你这样,越帮越忙。你管好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姐!”顾知语懊恼的踩住鞋跟,扑闪的大眼睛却望向宋卿书:“姐夫好。” 宋卿书闻言淡淡一笑,不着痕迹的把顾望悠从顾知语的手里拖出来,嘴角的线 条有些强硬,下颚收得紧紧的,漫不经心的表情里透露出一丝冷淡。 顾望悠眉间一黯。果然是为了还人情债的,对她极尽温柔大概已经耗尽了宋卿 书所有的耐心,对她的妹妹他实在没什么脾气招呼了吧? 顾望悠收紧手指,第一次觉得自己卑鄙。明知道宋卿书对她好只是对她父母的 感激而已,她却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揪着他牢牢不放。 有这么无赖的人没? 顾望悠扬起头对着流光溢彩的顶灯努力笑了笑,直到看到两眼酸痛,她才垂下 眼睛,由着宋卿书带着她进入座位。 一场秀看得顾望悠昏昏欲睡,穷极无聊。倒不是顾知语安排的不好,只是歌啊 舞啊的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种,不过是跳得人唱得人名气大了些,妆容服饰华丽了 些,顾望悠被雪亮的灯光刺得直流泪,最终捱不过半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一边忍受着音响强劲的聒噪,一边还要提放自己睡得 太过投入蹦出几句无厘头的梦话,半梦半醒之间,她感到有人把扶手折了上去,下 一秒她就扑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淡淡的清爽的剃须水味又开始诱惑她的鼻尖,顾望 悠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感到微凉的指尖怜惜的拂过她的刘海,最后移至她的眼睛上 作势一抚:“睡吧。” 说话人声音低沉动听,带着一种蛊惑的魔力,让人舍不得不听从。接下来顾望 悠果然睡得极香甜,安稳得如同陷进洁白的羽毛堆里边,要不是护着她的胳膊猛然 加力,顾望悠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极其不满的瞪大眼睛,想要努力的看清哪个不识好 歹的,居然敢搅她清梦。 跳入眼帘的风景极美,美得几乎要夺去顾望悠的呼吸。一直搂着她的宋卿书如 今挺直肩膀看着来人,他的眼神浓黑似墨,复杂的情绪纠结在一起,衬着他长而笔 直的睫毛,显得分外的好看。在他们对面的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人, 柔软漆黑的头发在脑后随意的挽了一髻,露出一截雪白滑腻的脖子,黑白分明,楚 河汉界,整个人就像一个夺人眼球的发光体。美女歪了歪头,露齿一笑,托着一个 绒质小盒的手又往前递了点儿:“宋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善款。这是给您的纪念品。” 宋卿书怔忡的目光从女人的脸上又缓慢的移至那个绒布小盒上,这个动作进行 得非常吃力,顾望悠感到宋卿书捏着自己臂膀的力道不断加重,重得她不得不轻哼 一声以表达自己还没死。 这下宋卿书的目光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就转向了她,拇指在顾望悠的额头上轻重 得宜的画着圈:“吵醒你了?” 顾望悠怒:“呸,是被掐醒的。” 宋卿书看着她轻轻微笑。 顾望悠像是被这种温柔的目光扎了一下,反握住宋卿书的手腕,扫向他的眼风 很暧昧:“宋卿书,我看你是看美女看得太专注,想要谋杀亲妇吧?” 顾望悠把这句话从喉咙里吐出来的时候,反复告诉自己一定要云淡风轻,云淡 风轻。可惜事实通常不以意志为转移,顾望悠蹦豆子似的说完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宋卿书好笑的拍抚着顾望悠的背,美女也捂着嘴皮笑肉不笑了一番。 两个人的动作很契合,节拍也非常对,这样的场景让顾望悠从心底震出一丝不 安来,像是一只手在反复揪扯着她堪堪糊住的心,她企盼的看着宋卿书,却不明白 自己在企盼什么,她看着他性感的唇线一抿,接着又露出秒杀众生的招牌微笑: “这位小姐长得很像一位故人。” 顾望悠被“故人”两个字一惊,指尖的血液像是在迅速的倒流,连她都不明白 自己在恐慌些什么。又或者说,她的婚前恐惧症姗姗来迟,终于要在这一天集中爆 发? 而美女只是俏皮的眨了眨眼:“宋先生这是损我呢,我长得就这么路人甲么, 逮谁谁认识?” 要是宋卿书再回一句“不不不,是您长了一张明星脸”的缘故,顾望悠一定会 气得一脚踹死他。 好在宋卿书并没再接过话头,他懒散的掀掀唇角,低声问顾望悠:“累了么? 回去吧。” 顾望悠忽然觉得十分憋气,她不累,一点也不,她现在元气满满到都能通宵打 游戏。顾望悠终于聪明了一回儿,终于意识到宋卿书在拿她当枪使。 这种被利用的感觉一旦被察觉到,接下来就是泛滥。各种各样的情绪冲上顾望 悠的脑海,被灼烧得鼎沸,最后又变成一盆凉水毫不客气的浇下来。 顾望悠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疏远和害怕,她发现她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宋卿书, 他的情史,他的过去和他温和秉性后隐藏的黑暗面。 顾望悠想起过去看过的一片童话,因为其阴森恐怖,对幼时的自己造成了极大 的冲击。里面落难的少女被神秘性感的骑士搭救,却在新婚的那天,眼睁睁的看着 赤。裸的爱人变成一头狼,毫不客气的把她拆骨入腹,斑驳的墙壁上尽是晃动的狼 影。 顾望悠冷得打了一个寒颤,胡思乱想之间已经被宋卿书驱车送回了顾宅。 虽然两人已经同居,但婚前还是要按着A城的习俗分开住一段时间。宋卿书旅 居海外这么久,也难为他一直记得。 这么想着顾望悠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情绪非常的无理取闹,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评 判爱情、婚姻和忠贞这些艰深的命题,无论宋卿书的态度如何,至少这场婚姻成全 了她。 顾望悠不清楚是否**的结合会造成精神上的依赖,她现在连想象两人分开的勇 气都没有,往往只起了个头,胸口那块就会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疼得连骨髓都像 被蝼蚁一一噬咬过,不是痛彻心扉的那种苦楚,而是如同胸口被压着一块石头,哭 不出来笑不出来,堵得难受。 顾望悠靠着门框倦倦的和宋卿书道别,她始终都盯着自己的脚尖在看,像是要 盯出一个洞来。宋卿书叹了口气,想把顾望悠搂进怀里却遭到了她的负隅顽抗,他 无奈的放手,改为揉她的头顶:“你只需要担心婚纱合不合身,其它的都交给我来 担心。” 顾望悠的鼻子再次没志气的一酸,手指撑开又收拢,最后只吐出一个“切”。 婚礼当天还不到凌晨六点,顾望悠就被钟妈妈从被窝里整个的拎了出来,孔武 有力的在她脸上开始刷粉。钟琴的妹妹钟意心灵手巧,比钟琴这个生活白痴不知道 强多少倍,钟意一边替她张罗头发,一边把化妆工具递给钟妈妈,一脸的认真专注, 看得钟琴忍不住嗤笑一声:“妹妹啊,我觉得你天生属老妈子的。” 钟意原封不动的切回去:“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低能儿磨练我塑造我鞭笞我。” 顾望悠咕咕的笑,看着钟家一家在她身边忙前忙后,除了感动更多的是心酸。 说起来,她连娘家人都没有,这场婚姻对她来说,真的是压上全部身家和痴心的赌 注。 盛装打扮好,顾望悠盯着穿衣镜里的自己也觉得很惊艳。宋卿书的眼光果然老 道,挑的婚纱把顾望悠身上的缺点全部屏蔽,剩下全是优中选优的优点。她看着雪 白如鸽翎的裙尾一点点展开,像铺陈着她少女时代的所有梦想,顾望悠心里忽然涌 上一种为人妻子的柔情,她提着裙摆急急的走向落地窗,直到站定才听到钟妈妈取 笑她的声音:“哟哟哟,这么等不及了?” 顾望悠赧然一笑。 顾望悠没想到,宋卿书居然舍得让她等了又等,直到等到头皮发紧,都没有出 现。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