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顾望悠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不知怎么变成了一只小白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揪 扯着,囫囵的掉进滚筒状的鼠笼里,她拼命的呼喊着要破笼而出,却只发出细微的 吱吱声,呆呆的看着粉红的小爪被自己生生的抓出血来,脚下的笼子越滚越快,强 劲的离心力像要把她整个的撕成碎片,顾望悠听到自己的心咚咚的狂跳着,那样快, 那样急,如同无数宝石磕在大理石面上的声音,顾望悠反复的告诉自己要逃出去, 逃出去!可是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前所未有的惊慌缓慢的遮住她的眼睛,顾望 悠只觉得冷汗一层层的从脊柱的空隙间钻出来,她习惯性的咬住嘴唇,越来越用力, 在某个时间点,薄弱的肌肤纹理骤然展开,瞬间弥漫的血腥味让顾望悠猛的打开双 眼。 顾望悠按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惊魂未定的环顾四周,发现她身处之地 光线晦暗,放眼望去,丝绒窗帘垂坠感厚重,在黑暗里反射着微弱的荧光,星星点 点,就像缀着一小把一小把的鬼火。 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去,是深沉冰冷的夜色,没有半丝星光,房间里供暖充足, 顾望悠依旧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气从脚心升腾起来。 顾望悠行尸走肉般的下了床,脚心陷进柔软纠缠的地毯里的时候,她甚至恍惚 的笑了笑。这样的夜晚她真是太熟悉了。 小时候每回梦魇住,她需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空空落落的夜晚,她的卧室里有大 大的落地窗和华美明亮的镜子,她从床上猛然跳起来的时候,就会看见有无数影子 从落地窗和镜子里挣破黑夜向小小的她扑过来,鬼影重重,纷乱可怖的景象吓得她 都忘了哭。很久很久之后,顾望悠才会猛然惊觉般低低的抽噎起来,她微弱的哭泣 声被巨大空阔的房间吸收得一丝不漏,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回应。顾望悠哭了又哭, 直到彻底绝望,才肯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用力的、死死的抵住,咬住嘴唇微 弱的抖动着肩膀,仿佛玻璃里倒影出虚无的影子,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依靠。 顾望悠缓慢的走了几步,脚后跟随着她的动作渗出缓慢如凌迟的痛意。为了这 次婚礼,顾望悠忍住满腔恐惧,穿了一双自己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水晶鞋,绝对好看 也绝对难穿,只穿着站了一会儿,她就已经疼得满头大汗。 她这么委屈自己,又有谁稀罕呢? 顾望悠无谓的扯扯嘴角,她真的谁也不怨,只怨她自己,明明是只癞蛤蟆,却 偏偏想吃天鹅肉,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没有? 再也没有了。 顾望悠推门走出去。她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换做以前,这么稀里糊涂的醒来, 她肯定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而现在,她明白,有所恐惧正是有所期待。事到如今,她又能去期待什么? 无欲则刚,迫不得已的潇洒罢了。 顾望悠扬起嘴角微微笑,赤着脚踏入走廊。 这是一间巨大又萧索的屋子。它或许是别人口中的豪宅,而在顾望悠眼里,这 不过是流离失所的野兽。她处在它的腹腔内,能清晰的感到它的寂寞苍凉,这里的 空气冰冷沉闷,木材腐烂的味道隐隐,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望悠抬眼,视线落在走廊另一头的钢琴上,借着倾倒进来的淡淡月辉,顾望 悠依稀看见竖着的琴谱。 喉咙像是被什么梗了一下,顾望悠几乎是冲到钢琴前,不可置信的看着翻开的 琴谱,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MARIAGE D'AMOUR ,梦中的婚礼,她和沈天凌最后 一次四手联弹的就是这首曲子。 她依旧记得那个黄昏,杉木被太阳一照投射出的剪影落在沈天凌的肩头,像是 隽在雪白衬衣上的巴洛克花纹,沈天凌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带着一点儿小坏, 他略一低头就轻而易举的攫住顾望悠的眼睛:“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么?” 顾望悠拧拧头:“啊,这不是传说中的世界名曲,春梦晨* 勃……”梦中的婚 礼之后,不就是梦中的洞房,洞房么,自然是不和谐的。顾望悠当时掐着下巴笑得 很猥琐,瞬间把满屋子的粉红泡泡一一戳灭。 沈天凌被她一打岔脸色立刻变得非常的差,顾望悠都能看见他鼻梁上有青筋微 微暴起的痕迹,顾望悠嘿嘿嘿的笑,于是沈天凌的脸色就变得更差,他几乎是带着 虐意般的挑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她原以为这是一吻定情,哪知终于把沈天凌盼回来,却撞见他性致勃勃的和别 的女人耳鬓厮磨;她以为是他移情别恋,到最后却发现,沈天凌不过是借着她报复 顾峥嵘而已。 她自始至终都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 如此而已。 顾望悠垂下眼睛,手指在琴键上轻抚着,撞出一串破碎的音节。她像是沉湎在 过去里,直到有极其浓烈的酒味逼近,啪的一声,忽然亮起满室光华。 她才猛然一惊,她的手腕被不由分说的拽住,下一秒就跌进一个怀里。 这股力量强硬霸道,一如它的主人般坏脾气。顾望悠毫不犹豫的就决断出来人, 沈天凌,沈天凌。 她在心里念了一次,又一次,只觉得心酸慢慢翻滚上来,夹杂着强烈的抗拒和 哀凉,一**的冲撞着心室。 沈天凌感到她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发抖,那么软,那么小,垂顺的长发依着他的 脸颊透着一种冰凉,带出她特有的体香。沈天凌只是看着她透过单薄的衣衫透出来 的肩胛骨,就觉得快要被夺去呼吸。 “这里所有的摆设都没动。”沈天凌梦呓般的说,“顾望悠,你脾气真是差。 当初我买给李斯意一件首饰,你就非要一样的。我后来买的不是更好么,你居然看 也不看,就那么砸在了地上。” “我不懂,一直不懂。不过现在,我终于懂了。”沈天凌的声音低的像在叹息, 里面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情绪。顾望悠只觉得他的声线正把她的心切割成一小块一小 块,她不喜欢他的入侵,却无法抗拒,她听见沈天凌带着自暴自弃的意味说:“你 以为我没试过忘记你?我也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窝囊成这样,连忘记一 个女人,都办不到!没错,我是有过许多女人,形形色色,不同国籍,唯一的共同 点就是比你漂亮比你聪明比你知情识趣——只是再美再好,都不是那一个。都不是 ……我的丫头。” 顾望悠只觉得心尖一颤,接着笑:“唔,沈天凌,你还没报复够么?这次又是 什么新花样,让我们疑义相与析一下。” 顾望悠刻薄的样子让沈天凌的腹间猛地蹿起一团怒气,接着是颓然无力的感觉。 他以为这是对她伤害最小,对他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只是千算万算,他独独算漏了 她的心。他总以为顾望悠还是原来那个不服输的小姑娘,一生气就会有张生动的苹 果脸,只要用激将法就能哄得她团团转。 不倒翁一样屡战屡败的顾望悠,不会永远在原地等他。 沈天凌只觉得笑出来非常困难,但他还是笑了:“我一直记得你喜欢吃瓜子仁, 攒起来一大把才舍得往嘴里塞。自从我们‘反目成仇’后,我没事就会坐在这里剥 瓜子皮,什么形象都没有了,连管家都在暗地里笑我。”沈天凌松开顾望悠从储物 柜里果然掏出一个大罐子,他扬起眉毛笑得像个孩子,这副样子落在顾望悠眼底让 她的心又没来由的一纠。 她不习惯这样的沈天凌,他应该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 脸讨好的样子,生怕她会消失不见。 沈天凌拧开盖子殷勤递给顾望悠,顾望悠首先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她不适得 皱起眉毛,被沈天凌敏锐的捕捉到,沈天凌抓了抓头发:“这么多了?呵,我每天 都会剥一些。我等了又等,直到房间里彻底黑透,我才明白,你再也不会来了。只 是第二天,我还是忍不住。” 顾望悠看着沈天凌线条坚硬的眸子里的那星温情,只觉得心忽然碎成千疮百孔 的疼痛,如果沈天凌能早点告诉她,肯在她拖住他裤脚苦苦哀求的时候拿出现在哪 怕万分之一的耐心对她,她都会把所有的恩怨不管不顾,像只飞蛾般扑入他眼里明 明灭灭的火。 只是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宋卿书像只虬根交错树木般盘踞在她心里,就算可以被连根拔 起,她还是会疼,那种痛不欲生的疼痛。 她要活下去,只是那个念想,再也、再也不会是沈天凌了。 “沈天凌,别傻了,我们不可能的。” 顾望悠只是一句话就让沈天凌开始蹿火,最后他还是强忍住怒气:“顾望悠, 我投降了,我什么都不计较了,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但是我计较。”顾望悠闭了闭眼睛,她彻底厌恶关于自己身世的一切,也厌 烦沈天凌的出现反复提醒她她的父亲曾经有多么卑劣,她的出生又多么令人不齿, 顾望悠确实脾气不好,又没有什么耐心,面对现在的局面,她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 快刀斩乱麻,“对不起,我嫌你脏。” 沈天凌喝了不少酒,酒气上涌,他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有掐死顾望悠的冲动,沈 天凌蛮横的拽着顾望悠扔到沙发上,另一只手抄过茶几上的报纸往顾望悠脸上一丢, 一片片的报纸洋洋洒洒的飞在顾望悠的头顶,她明知道自己不该看,但还是忍不住 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她闭了闭眼睛,再张开,忍不住想放声大笑,只觉得现在的娱乐版实在太娱乐, 或者,这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娱乐精神。 既然她才是宋卿书心甘情愿的软肋,是他不得不放弃遵循道理的意外,那么他 能不能和她解释一下,为什么他能把她送到顾宅之后,转身又去找另一个女人? 照片抓拍的角度极好,宋卿书磊拓的身影正向未来的影后小姐走去,懒散慵懒 的女人正好偏过头来,隔着亭亭如盖的梧桐木,两个人视线相撞,一切定格,不用 八卦小报长篇累牍的添油加醋,读者都可以凭着满是噪点的片子勾勒出动人无比的 爱情故事。 顾望悠抖着肩膀无声的微笑起来,笑不可抑,把眼泪都毫不客气的震出来。顾 望悠原以为,她是一支韧性极好的弹簧,就算天塌下来,她都能不知好歹的跳起来, 现在看来,她真是太傻太天真了。她像只无知却想冲破樊篱的鸟,终于明白了疼, 终于把最后的勇气都一丝不漏的耗尽,唯一在手心里仅仅是颗血肉模糊的心。 报纸一张一张的落在顾望悠的脸上,像是有人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两颊火辣 辣的疼,在沈天凌面前,这种无处遁形的感受尤为明显。 顾望悠心里涌上一丝怨毒:“你满意了?” “难道他不脏么?!”沈天凌徒劳的质问着,却换来顾望悠的轻笑。她觉得疼, 疼极了,她迫不及待的要让沈天凌也尝尝这种滋味:“是,他脏。但没办法,我喜 欢他呀,我就是喜欢他——但你又是谁,你拿什么和他比?!” 沈天凌的牙关咬得咯咯的响,浑身都充盈着怒气,他不可置信又无可奈何的瞪 视着顾望悠,以前总缠着他,想尽办法吸引他注意力的女孩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陌 生和冷漠?一种无法得到的不甘揪扯着沈天凌的心,他的目光贪婪的流连在顾望悠 倔强的脸上,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一笔笔他都很熟悉,却又有些什么不同了, 小女孩的娇憨里掺杂着女人的媚态,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另一个男人带给她的改变, 让沈天凌嫉妒得发狂。 顾望悠从沙发里撑起身来,她冷然的扬起下巴,看着沈天凌:“你如愿了吧, 羞辱够了吧,我可以走了么?” 沈天凌只觉得所有怒气都在这一刻轰然炸裂,他看着顾望悠的眼睛,漆黑的瞳 孔里凌乱的印着他的影子,但他却知道她不再看他,顾望悠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另 外一个男人——这种认知让沈天凌几乎开始怀疑自己从一开始的布局。得知真相之 后,沈天凌气昏了头,一心想报复顾家,只是顾望悠激烈的反应让他发现,他无论 如何都无法对她狠心,一种亲情爱情还有恨意纠结的感情无时不刻的折磨着他,当 他了悟过来要抓紧顾望悠的时候,她却已经不在原地了。 她的笑容,她的怒气,她的恶作剧,都是赋予另一个男人的。宋卿书亲吻过她 明亮的眼睛,挺翘的鼻子,粉嫩的嘴唇,一想到她曾□的在那个男人身下娇喘呻* 吟,甚至还怀了孩子。 他们的孩子…… 沈天凌几乎是下意识的扯过顾望悠,用力的撕扯着顾望悠的嘴唇,他感到她奋 力的挣扎,居然有种凌虐的快意,他加快了进攻的节奏,把顾望悠毫不怜惜的抵在 沙发上,顾望悠的长发散乱的散在白色的布艺沙发上,鲜明的颜色对比几乎媚得让 人无法呼吸,倏然睁大的瞳孔深黑诱人,沈天凌的嘴唇和手指代替他的眼睛在顾望 悠身上寻找着自己的痕迹,天真的想把宋卿书留给她的一一抹去。 顾望悠原以为她没什么可在意了,但沈天凌的嘴唇却让她感到恐慌。她习惯了 宋卿书唇里淡淡的冰片味道,而不是有些闷人的酒精味。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 沈天凌把她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是啊。从她和宋卿书的相处看来,就知道她是多么随便的女人。 宋卿书。 这个名字又让顾望悠腹部一绞,恍惚间沈天凌已经拨开她的裙摆把手伸了进去, 隔着薄薄的布料在她的臀部上轻轻揉捏。 顾望悠吓怕似的并拢双腿,却被沈天凌抢先一步,他修长的手指就按着她出口 的尖端,他咬着她的耳垂说:“唔,湿了呢。” 沈天凌眼里是高高在上的,讽刺的眼神,把顾望悠最后一点点的自尊都碾压干 净。顾望悠踹着气要推开沈天凌,却被他牢牢的制住,他压低眉宇直直的盯进她的 眼睛里,声音低如呢喃:“丫头,我们一起脏吧。” 顾望悠感到他的手指沿着她的甬道狠狠一抠,屈辱感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她 抬高手臂抓住矮几上的花瓶向沈天凌砸去,在进行了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失去了勇气, 最不应该在世上的那个人,其实是她,是她啊。 顾望悠闭闭眼睛,把花瓶直直的敲在自己的头顶上,清脆的破碎声里她感到头 顶一凉,像是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那是血,她仰头看着沈天凌错愕的脸,嘴角扬 起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他背后的光晕一圈叠着一圈的散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 冰冷和哀凉,像溺死在海水里的旅人,找不到彼岸,没有彼岸……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