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强站在高台上,望了望底下,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小。人声很嘈杂,听不清他 们在叫些什么。刺眼的阳光照着,开始流汗了,强感到腿有点发软。 就要跳下去了吗?强闭上眼睛,把今天的事情过了一遍。 一大早,强就起来了。这么早去上班?家里人问了句。是啊。强含糊应了一句, 逃也似地跑了出来。今天是他的生日,家人准备给他买蛋糕庆祝,但他情愿在外面 过自己25岁的生日。其实今天不用上班,他向家里撒了谎。 强来到露天广场上,找了个石凳坐下来。每天上班时都要经过这里。每次从车 窗里看着一帮老太太老大爷气定神闲地打着太极,强就感触良多。这种群体活动该 叫做什么呢?他给起了个精辟的定义:垂死挣扎。每个人都有一死,年轻时感觉不 到岁月的流逝,到老了才明白生命的可贵。大概老人们躺在床上都觉得好象躺在棺 材里,所以每天早早就爬起来,反正强没有这种感觉,他恨不得一辈子睡在床上。 现在他就在盯着面前的这个老爹爹打拳,老爹爹一招一式极其缓慢,好象这样就可 以让时间变得慢下来似的。强心里想的却是这老家伙是不是早上没吃饱,或者已经 挣扎不动了,这让他更加为自己的年轻生命感到骄傲。只是一想到已经二十有五, 还是一事无成,强不免感到生命在自己身上是一种空耗。老家伙其实和自己并没有 本质上的区别,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白白流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强心情黯 然。 顺着马路走了一会,大喇叭放着‘该出手时就出手’,原来是正在销售即刮型 彩票。强想到自己的生日总是运气很好的。记得大前年的生日去看录象,把钱递在 了查票人的眼前,别人愣是不收。前年的生日玩麻将游戏机,听了牌没胡,海底捞 月时愣是把绝张捞着了。去年的生日,大着胆子跟对方表白,结果交上了女友。他 又想到新闻里说某某网球选手拿夺冠作为献给自己生日的大礼,更坚定了信心:生 日这天人都是会走运的。一连串的脑电波击打着强的神经,使他更加懊悔为什么没 有把身份证带出来。脚底踏着花花绿绿的纸片,强义无返顾地冲了进去。两块、十 快、二十、五十。几个来回,他兜里的票子少了,地下的纸片多了。彩票拿到手里 是希望,刮开后是失望,到后来变成绝望。当然也有激动的时候,是当他刮到一张 黑桃6 时,2 元小奖。杀进杀出,钱所剩无几了。颠扑不破的真理刹那间破灭,钞 票一下子变成一钱不值的纸。人的生命当然也可以一夜间失去,强若有所悟。 百无聊赖,强让老板开了一桌,一个人打起了台球。球杆前后缩动,台球一一 落袋,总算心情好了一点。老板,开一局。旁边两个男的对强说。你们弄错了,我 也是打球的。强没好气地说。那有一个人打球的。他们嘀咕着走开。是啊,应该是 两个人的。这句话触动了强的隐痛。 我对你没感觉了。昨日萍就是这样对强说的。什么叫没感觉,强到现在也没弄 明白。女孩真奇怪,她爱你的时候,可以说爱不需要理由。当她不爱你的时候,就 对你说没感觉了。楼梯口的缠绵,车站的热吻,深情的眼光,她都没感觉了么。这 是强的初恋。他迟迟不肯付出感情,直到以为找到了可以相伴终生的人,却没想到 结局会是这样。其实他知道是自己太迁就她,完全丢失了自己,加上各自犯了些小 错误,才有今天。什么初恋时我们不懂得爱情,狗屁。每个人在没有尝到切肤之痛 的时候都不曾真正地正视过自己的缺点,失去后才懂得反思,道理就这么简单。中 国人总喜欢把一些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弄得玄之又玄,高深莫测。成熟就是这么个 破玩意儿,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叫大彻大悟。 也好,今天本来是要去工厂报到的,强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就当是散心。 三年前,科长在他面前谈话,尖声尖气,就象个太监。强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些 什么。等他弄明白是有机会进机关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进去后,才发现那是另 外一种世界。人们都踮起脚走路,压低声音说话,好象生怕吵醒了某人的好梦似的。 你好怪哇,说话好象上气不接下气的。朋友通电话时这么说。原来在机关呆久了, 自己也变成半个老头了。直到有一天,强很惊讶地发现有个新人大声说笑,疯狂打 闹。太监很神秘地告诉他,那人是有后台的,是高干子弟。原来人在这里是分三六 九等的,学历一文不值,人人都戴着假面具,说着不知所云的话。焦点访谈怎么没 有拍到这里?也许只有乘的飞机坠毁时,强和他们才能真正的平等,才能从他们口 中听到真话。强影响深刻的是,有次机关推荐人参加MBA 培训,处长开会倡议大家 踊跃报名,强傻不拉几地举了手,然后处长又和科级干部们开了小会,由各科室指 定人选。从此强对什么叫虚伪的民主有了更深的认识。所以当机关人事改革时,强 知道没有后台的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当处长先假猩猩地把强几年的工作成绩褒奖了 一番,然后说年轻人应该多在基层加强锻炼时,强什么都明白了。 惶惶忽忽,强就走到了高台上。 已经身无分文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多么具有讽刺 意味。 底下的人在叫着,好象让他快点跳。 豁出去了,强跳了下去...... 风狠狠地煽着面额,景物急速地在眼前放大,快坠地了。 强感到双腿一阵刺痛,然后绳子把他拉了上去。 接近死亡的感觉真好。 以前总不敢跳这玩意,今天是他生日,终于尝试了一把。这一跳,所有的烦心 事都抛在脑后了,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强长大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