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心跳 作者:蛙蛙 xxyyy@online.sh.cn 第一次见到若琳是在我实习的那家医院里,那时我即将大学毕业。内科的带教医生 让我学着听诊病人的心脏,眼前的病人是个清丽纤弱的女孩,一头微黄的长发,脸上泛 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苍白。在带教医生的鼓励下,我把听筒放在女孩的心脏部位,手指却 无意中触及到了她最柔软的部分。从未接触女人的我一下子脸红起来,慌乱中,未留意 她心音的规律,却生平第一次让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晚上查巡病房前,我找出了女孩的病历,这个女孩便是若琳。那年,她18岁,本是 该进大学读书的年纪,却因为先天性的心脏病失去了录取的机会。 走进病房,她正半躺在床上捧着本书,瘦小的脸颊使她的眼睛看上去异乎寻常的大。 此刻她正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未曾发现我的到来。我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小精灵,生怕 打搅她的思绪。 “小方医生。”她终于抬起头来,用细细的声音称呼我。“严若琳,你好。”我似 乎有点紧张。“室友说你是刚刚分来实习的大学生,我好羡慕你们,差一点我也进大学 了。”若琳带着遗憾的神情幽幽道来。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能例行公事性质地询问今天身体各方面的 情况。若琳的回答很冷漠,因为这也是她每日例行的公事。 我把话题转至她手中的那本书上,“原来你在看柯岩的《他乡明月》。”由于前不 久刚从同学那儿借了这本书,所以对内容很不陌生。“怎么样,是不是也想和书里的紫 薇与朵拉那样,嫁个美国人,然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若琳垂下头,回答,“我更想 好好看看医院外面的世界,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四个月了。” 我知道自己在无意之中触及了若琳的伤处,只能表示歉意。“你如果喜欢看书的话, 下次我从家里带几本来,我们家里有不少书藉。”我的语气略带夸张。若琳似乎有些高 兴,“我比较喜欢女作家的作品,想完整地看一套《萧红全集》,萧红的文章美丽又凄 凉,她的一生也是短暂而不幸的。”“没问题,等你看完手里的书,我一定给你带来。” 我向她保证。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第一次谈话。 周末,我骑着自行车,在38℃的高温下跑了好几家书店,终于如愿买到一套《萧红 全集》。我小心地捧着书走出书店,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若琳弱不禁风的身影,恨不得马 上奔到病床前把书交给她,博得她的嫣然一笑。 若琳翻着书页,脸上果然洋溢出喜悦之情,一边向我连声说着谢谢。我如释重负, 男子汉的自尊心得到了强烈的满足。 和若琳渐渐熟悉起来了,她缺乏血色的脸和细细的胳膊总能激起我的保护欲和怜惜 之心,让我有一种把她当成孩子抱一下的愿望。她就象一个无邪的小天使为我吹来最清 新的海风,驱走世俗的尘嚣。 没事的时候,我以她是我实习论文的典型病例为由,尽量到她的这间病房报到,惹 得她的室友一见到我就掩嘴窃笑。若琳的脸也红了,但眼光中充满了勇气和希望。 我确信我是偷偷爱上她了,爱上她深邃的大眼睛,爱上她如云的秀发,爱上她羞涩 的盈盈浅笑,爱上她的沉静之美,爱上她小鸟依人的柔弱。 我多么渴望她的身体能够好起来,跟我一起飞翔,去迎接每日冉冉升起的太阳,去 实现她继续学业的梦想。但主任医师告诉我,若琳的身体没有恢复的可能。 在希望与失望中,我结束了三个月的实习期,重新回到学校。以后的每个星期,我 会给她寄去一封信,表达对她的关心和问候。周末,我总是带上一本她期盼已久的书去 看望她,给她讲讲学校里发生的故事,跟她讨论书中阐述的思想。若琳总是痴痴地望着 我,用盈盈眼波告诉我,她等了我整整一个星期了。 大学毕业我并未分配在若琳所住的那家医院,但我的工作单位离它并不是很远。我 接触了许多病人,早已没有了当初为若琳听诊时的那种害羞,我总是以一个医生的天职 尽力为他们诊治,把一些生命垂危的病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若琳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但有时会为我绽放出两朵红晕。一次我踏进她的病房, 发觉她把我寄出的信捧在心口,轻哼邓丽君的那首“甜蜜蜜”。她不是一个肯轻易表达 感情的女孩,我知道她在满心怀喜地等着我,心里涌起阵阵感动。 除了若琳的家人和我,她的高中好友雁也时常来看她,雁是活泼开朗的,总带给病 房一连串阳光灿烂的笑声。望着这两个年纪相仿经历迥异的女孩,我总是感叹人世间的 不平,让我的小公主只能在病床上跨过她的花季。 漫步在医院的花园中,我第一次轻轻地吻了若琳的脸颊,若琳羞得满脸通红,告诉 我她的头好晕。我心里始终藏匿着的恐惧慢慢升了上来,生怕若琳有朝一日长睡不起, 让我再也无法感受到她的柔情。 一日下班回家时父亲面色沉重,他拿起桌上的一张信纸,上面有我的笔迹。我一把 抢过信,那是我前一天晚上写给若琳的,还未来得及封口寄出。父亲问我和若琳到底是 怎么回事,隐私被窥探后的怒气驱使我理直气壮地向父亲坦白了所有的一切。 父亲发了更大的火,他不允许我去爱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握的女孩。“这不 是她的错!”我吼道。 第二天去医院看若琳时我总是魂不守舍,帮她削苹果也割破了手指。敏感的若琳似 乎觉察出了什么,用嘴吮吸着我的伤口,然后象认错的小孩子那样,默默不语。 晚上母亲也来试图说服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讲她要的是一个身体健康,能给她 带来一个活泼孙子的媳妇。而我很清楚地知道主任医师说过若琳不适合结婚,更不适合 生育。 我整日陷入苦恼中,为这朦朦胧胧,不被别人认可的初恋而烦恼,为父母的叹息声 和紧锁的眉头而烦恼,不敢对视若琳期盼的眼睛。工作中,也时常出现小差错,面对着 其他医生质疑的目光,我更是心乱如麻。我承认我很胆怯,不是一个为了爱情可以抛弃 一切的人,更何况这份爱让我承担了太多的忧虑和担心。 最终我还是抵不住压力,狠下心肠对若琳说了抱歉。若琳如梦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 来了,她用很冷很低的声音喃喃自语,“不必说抱歉,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你再也 不用来了。”我虚伪的眼泪渐渐涌了上来,我知道自己这个刽子手毁了女孩唯一的希望。 从此我再也没有找过若琳,也没有勇气写信或打电话跟她表示最简单的问候。我刻 意地去遗忘这个带给我初次心跳的小精灵,因为只要一想起她,内疚之情就会让我痛上 很长时间。 三年后在父母的精心安排下我认识了我后来的妻子----一个健康坚强的女人。到了 该成婚的年龄我们决定携手共度一生。 婚礼的那天,突然传来若琳的死讯,当她的好友雁用冰冷的目光狠狠刺向我,并扔 给我若琳的遗物----一堆我过去写给她的信时,我几乎不能呼吸。 我终于辞去了医院的工作,我没有任何勇气再次直面可能随时降临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