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气如…… 作者:李洁非 中国人煞是心细,许多事情上,屡有独到发现。例如形容美人,除了举世都想 到的方面,还有一个词,叫作“吹气如兰”。试想一想,果不其然!一个女孩子, 生得再好,假使呼出的气息秽浊难闻,则顿时一切全完!从这意义说,“吹气如兰” 俨然堪为美人第一标准:首先,它决定了美人是让人倒胃口,还是可以真正欣赏她 的姿色;其次,除了视觉上的美丑,它还提出了一个流品的问题———都说“女儿 是水做的”嘛,“吹气如兰”极言女儿的干净、清洁,正合乎人类对女性的理想, 反之“吹气如秽”,无论怎样美艳,想必也只配列在下品,甚或引起不快的联想。 不过,那终究属于理想。实际而言,真正“吹气如兰”的女子,恐怕是千人而 一遇的罢?为人者茹素食荤,是杂食动物,天长日久,慢慢总会越来越不洁净。且 愈老愈甚。大抵未成年少女,气息才相对洁净一些(但也不会到“如兰”般的境界); 此后,婚恋、生育、劳疾,每多活一年,被污染程度亦加深一层。至于男人,则因 坏毛病太多,酗酒、吸烟、贪荤腥……更兼好杀、乐斗、喜权谋,从里到外,正不 知积攒了多少脏垢,于是一点也不冤枉地被称为“臭男人”。 这样看来,人类中的一部分人,不分男女,生理上到头来都不免走向一个口臭 的结局———或胃里面慢慢变得污浊,或牙壁齿间垢物日藏,或以上两者双管齐下。 总之,口臭是注定了的! 人密集处,尤其倘若空间又较封闭,比如冬季的公交车内,口臭最易被发觉, 也最难忍受。我今天之想起做这么篇文章,也是因为下午坐在地铁车厢里,面前有 一个三十来岁男子,此君尽管背向而立,其口中难闻之气味犹阵阵扑来,虽从各种 角度扭头侧身,总是规避不得。很尝到了无处可逃的窘迫。 口臭之不可忍,还在它跟任何旁的臭都不一样,臭得不明朗。普通之臭,虽然 无一讨人喜欢,但即便如此,你却并不难于形容、辨晰。口臭则似腐非腐,模糊暧 昧,混和了各种气味,似乎没法说清它。人类的语言大师不少,文学巨匠丰碑俱在, 我迄今确实还不曾从谁谁谁笔下看到对口臭做了让人身临其境的描述。 但是,由肉身不洁而来的口臭,尚非其尤;还有一种口臭与生理无关,而较诸 前者,却其臭在骨,其臭在魂。 比如说脏话、带脏字。北京赢得2008年奥运会主办权后,市府提出的一项 迎奥任务居然是向“京骂”宣战,争取在2008年以前把京骂从北京人的口中清 除掉。我不知道这指标是否一定可以完成,但总之,它所针对的现象无疑是一种地 方性“口臭”。不过很显然的,这种毛病仅见于一部分北京人,另一些,虽同样是 北京人,却不禀承这特点。这个例子说明,非生理口臭因人而异,不是身不由己、 非患不可。 非生理口臭,表现多种多样。说脏话、带脏字,不免说倒是最轻微也最表浅的 一种,与病入膏肓的顽症级非生理口臭比,它实在只能算小毛病。 有一类人,生来爱背后说人坏话,或者飞短流长,或者造谣生事,或者播弄是 非。这种口臭的严重性,就高了一个级别。我遇着这流人物,每欲掩鼻,虽然他可 能并不说脏话,也并不带脏字。不过,他们的嘴臭则臭矣,但起点低,用心昭然, 丑在脸上,属群小式口臭,可鄙可厌,为害终还有限,正人君子远之即可,应无大 碍。 再一类人,就不得了啦。这种人,最道貌岸然。他的嘴不单臭,简直还喷着毒, 抑或说臭到极点以致带毒。好像毒气弹中有一种叫芥子气的,就是剧毒并且恶臭的 ———我们现在讲的某些人的口臭,当有同等效应。这种人一般心胸都极狭隘,也 都没真本事,只在妒贤嫉能方面是把好手。左近之人,谁比他出色,谁比他出名, 或者一件好事他没轮着却教张三李四摊上了,他必摇唇鼓舌来败坏别人。但他的 “可敬”以及可怖之处,是并不胁肩谄色地在背后以小人状损人牙眼,相反,倒每 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以绝对义正辞严的态度指斥、排陷他人。也就是说,虽然揣着 阴暗的心理,却始终以真理代言人面目出现,好像正气凛然、光明磊落,其实满腹 怨毒、一腔私愤。唯因如此,其杀伤力极为强劲。这样一张嘴,岂止一个“臭”字 了得?单单是“臭”,犹可躲可避,而这种嘴一旦张开,腥风之外还毒汁四溅,恰 似剧毒之蛇,可于数步之内取人性命。 人生有如行路。无降蛇绝技的路人千万小心,切记,切记! --------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