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麻木》到《水底乐园》 作者:High (上) 近几天听了听刘以达的新唱片《水底乐园》,想起了他5 年前出的《麻木》, 就翻出来也听了听,现在一张一张的说一下。 5 年前那张《麻木》,主唱名单是这样的:刘以达、王菲、胡蓓蔚、黄秋生、 关淑怡、中岛花代、艾斯卡(灰狼乐队)、浩瀚。那张唱片引起的反响非常之小, 想找到相关的评论非常难。我见到的唯一评论出自《音像世界》杂志,那家杂志 把这张唱片选入了当年的十大中文专辑。再就是久后达明一派复合出新碟搞纪念 活动时《音像世界》搞了个达明一派特辑,其中一篇文章提到了《麻木》,称之 为“不好听的好唱片”,至于为什么好,没有说。我也觉得那确实是一张好唱片, 而且并不是一张一般意义上的好唱片。所谓一般意义上的好唱片,就香港这个地 方来说,无非也就是给一个在录音棚里能唱准音的歌手找一些旋律顺耳的曲子, 找词人填上水准之上的词,再雇个棚虫做制作人(当然能雇到真正懂音乐的人来 担任制作人最好),凑一班乐手录音,最后混一混音拿出去卖掉了事。《麻木》 的优秀在于刘以达在专辑中的音乐实验,对多种中国传统乐器运用上的实验。在 唱片的第一首歌刘以达主唱的“一额汗”里,唱主角的乐器就是二胡,起头就是 一把二胡的独奏,然后加入了阮和电吉他两把乐器演奏的节奏部分,中间还有另 一把二胡用很快速的跳弓奏出短小的节奏句子作为点缀。刘以达进唱后主歌部分 负责节奏和声的是Funk手法的电吉他,然后在主歌部分和Bridge部分之间加入了 一把失真电吉他,由失真电吉他演奏的节奏部分来加强Bridge部分和Chorus部分 的气势。Chorus部分后又轮到了二胡的独奏,值得一提的是这段二胡独奏的结尾 二胡把电吉他独奏中常见的大滑奏奏法模仿得惟妙惟肖,十分有趣。接着才是真 的一段电吉他独奏,十分酣畅淋漓。电吉他独奏完后刘以达按主歌-Bridge-副歌 ……的顺序重复演唱的部分里加进了更多二胡演奏的短小节奏乐句,都是由时值 很短的顿音组成的,我对二胡的演奏技法所知不多,弄不清那到底是用的那一种 人工跳弓奏出来的,是不是传统的二胡技法。但是由于二胡独特的音色,这些乐 句听上去十分特别,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这样用过二胡,用二胡模仿电吉他独奏、 用二胡装饰性的节奏乐句,那时候确实给我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专辑第二首歌 是王菲的“流星”。这是王菲在自己专辑里演绎过的歌,但专辑里那个配器以合 成器为主的版本实在平庸得有些俗气。这个重新配器和演唱的版本里出场的民族 乐器是阮,这种圆头圆脑的弹拨乐器据说是来自西域,大概是中东或者中亚地区 吧,音色上还留存着阿拉伯乐器的特质。手鼓打节奏,木吉他扫节奏和声,阮弹 副旋律,简简单单的配器,使这首歌洗脱了原来版本的庸俗气息,十分清丽,同 时因为阮的音色,曲子还带上了一点异域风味。王菲也可以比较自由地演绎,比 她自己专辑里的演绎多了一份不羁,倒是更合这首歌的主题——背叛牛郎的织女, “我们之间像没有甚么/ 只有一条流著眼泪的银河/ 你是牛郎我不敢做织女/ 我 不要延续凄凉的诗歌/ 不想这样的缠绵/ 不要互相毁灭/ 已经太久无法承受/ 是 我再次回至凡尘的时候……”这首歌本来词曲都不错,经过刘以达重新编配后确 实相当不俗。唱片后面在第四首黄秋生主唱的“变身”、第五首刘以达自己主唱 的“爱因斯坦与普罗米休斯的梦”和第七首胡蓓蔚主唱的“了了”里面,仍然有 大量二胡的运用,但“变身”里出彩的是由古筝、哇音电吉他和木吉他泛音合奏 的结尾部分;而“爱因斯坦与普罗米休斯的梦”里出彩的是手鼓敲出的复杂的节 奏,以及二胡独奏和合成器、电吉他噪声音效的配合;至于“了了”,主唱胡蓓 蔚是个名气不响但很出色的女爵士歌手,在“了了”里面,二胡和高胡完全取代 了主音吉他,一把二胡一把高胡从头到尾互相唱和。要提一下的是,这些曲子里 的胡琴音色可能在制作阶段作过一些加工处理,使它效果上稍微有点象电吉他的 Overdrive 失真音色。这些都是一些很大胆有趣的实验。第八首艾斯卡(灰狼乐 队)主唱的“Ai Jahan Ai Duniya(唉世界唉人类)”里加进了新疆乐器,不过 艾斯卡和灰狼乐队本来就都来自新疆,都是维吾尔族人,用新疆乐器很自然。倒 是第十首刘以达主唱的“Fancy Nightmares Of The Water Bearer”格外古怪, 摇滚风格的架子鼓,北方戏曲旋律的女声和声,几张锣和竹板(不知道是不是说 快板用的家什)敲来敲去,还有三弦从头到尾弹个不停,很有些意思。最后一首 歌是浩瀚主唱的“大圆满”,那浩瀚乃是一位和尚,曲子用的是他的颂经声作背 景音效,当然他唱歌的水平和刘以达一样不给别人任何恭维的机会:)。顺便提 一句,那浩瀚现在住在深圳,以给人纹身为业,不过收费不菲。 《麻木》固然是让刘以达大过了一把实验瘾,不过市场无情地拒绝了这张专 辑。本来歌手中只有王菲和关淑怡在香港名气甚响,专辑着重的又是对中国民族 乐器音乐语言的实验,而不是可听性。加上很多歌迷其实都是乐盲,他们恐怕连 基本的吉他和贝斯的区别都不知道,听起歌来只知道是有些东西在那里响,除了 主唱以外的部分整个觉得一锅粥,完全不能分清乐器那样是那样,你让他们怎么 去体会刘以达的音乐实验?于是销量自然很差,乐盲歌迷们对唱片的评价也很低。 在那个很有名的音乐网站“九天音乐”http://www.9sky.com 里,歌迷给这张唱 片评分的平均分是2.3 分(满分是5 分),只能感慨乐盲歌迷未免太多太多了一 点。 2001年,5 年过去了…… (下) 2001年8 月,距《麻木》的出版五年后,刘以达在正东唱片旗下推出了新唱 片《水底乐园》。在正东唱片的网站上是这样介绍这张专辑的:“《水底樂園》 是劉以達繼多年前的《麻木》後第二張個人專輯,雖然今次他找來流行歌手演繹 其作品,但風格並沒因此變得主流,反而成功地混合主流與另類的聲音。張學友 的《人鬼獸》與蘇永康的《遊戲》帶來他倆前所未有的妖氣,而鄧健泓的《驚慄 原聲碟》將他的激昂搖擺唱腔發揮到極點. 范曉萱初次主唱粵語歌《最好的愛煞 人武器》,她那夢幻醉人的歌聲,使歌曲更見淒美動人,至於她用回國語演繹的 《人類》,亦是美不勝收的新迷幻曲目。毫無疑問,音樂世界中的劉以達仍舊是 與眾不同的。”的确,这张新专辑比起《麻木》来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歌手阵容 的成分大不相同,胡蓓蔚、艾斯卡、中岛花代、浩瀚等等神神道道的名字一概消 失,取而代之的是张学友、苏永康、范晓萱、陈洁仪,此外还有原太极乐队的邓 建明,原Beyond乐队的叶世荣,老歌手夏韵声,新鲜名字有戴辛尉、3P、邓健泓、 有耳非文。 唱片公司关于这张专辑音乐风格宣传的基本关键词是“迷幻”吧,那么先略 微谈一点我对迷幻乐的认识。我觉得吧,迷幻是个很大的乐派,里头成分很复杂, 而且和许多其它乐派的范围有交叉,细分起来有一点难度。而且有些个写乐评的 很低能,他只要觉得这玩艺让自己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了,就不管那是什么Psychedelica、 Acid还是White Noise 、No Wave 之类,统统往“迷幻”这个筐里头放,结果我 看到过把Sonic Youth 划分为迷幻乐的文字,真让我莫名其妙。这种乐评其实很 好地起到了混淆视听的作用。如果依着我来分的话,就把迷幻乐派严格限于那些 创作上深受药物影响的乐团中间,然后再在其中细分为大麻派、LSD 派、安非他 命派、可待因派、麻黄碱派、海洛因派、可卡因派……吃某两种派、吃某三种派 ……直到什么都吃派。这个细说起来可以另外再写一篇文章了,所以就此打住。 就我听这张《水底乐园》的印象,依据我的标准,这张唱片根本谈不上什么 迷幻。原因很简单,我真的不觉得有任何药物的影响在里头,对于这个,我很有 把握。在药物影响下做出来的东西,必然很适合在药物的影响下去听,比方说你 抽足大麻后绝对不会想要去听什么狗屁Yngwie Malmsteen,那会败兴的,你很自 然地会去找一些The Beatles 的后期作品或是Jimi Hendrix来听,听得乐陶陶的。 事实上,你绝对不可能在香港主流公司推出的以商业成功为最主要目的的唱片中 听到真正的迷幻声音,这种唱片象工业流水线上出产的标准件,经过了太多的严 谨工序,其中的创作大都精密仪器般精确,流露不出一丝象服用药物这种极为个 人化的体验。《水底乐园》这张唱片相对来说比较个人化,作曲都是刘以达和他 的乐队Boomeat ,但经过各路词人的填词、各路歌手的演绎,即使本来的创作中 可能有那么一点点药物的影响,也都被湮灭了。此外,从专辑器乐部分的演绎来 听,乐手们营造的氛围至多只是对真正迷幻乐作品的一种临摹而已。 那么,既然已经说清了这张唱片的所谓“迷幻”仅仅只是一件外衣,那就先 不要受这件外衣的影响了,来看看它的内在本质吧。第一首曲子是张学友主唱的, 名字叫“人鬼兽”,曲子起头的吉他失真音效做得还很带劲,鼓的编配和演奏也 较有水准。然后张学友刚进唱的头几句嗓音是加了音效的,听着还过得去,而且 这一小段的贝斯衬底衬得很好。但接着他恢复本来嗓音的演唱就不敢恭维了,完 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跟整个音乐氛围很不相称。直到曲子快结尾处,嗓音被迫得 凄厉起来了,听上去不象他的本嗓了,才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原太极乐队的吉他兼歌手邓建明和原Beyond乐队的鼓手叶世荣合唱了第二首 “虎口”,邓建明弹吉他,叶世荣打鼓,速度中板偏满。叶世荣的鼓打得泛泛的,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有多差,邓建明的吉他表现稍好。器乐编配也只能说是泛泛的, 而且整体上感觉比较拖沓,情绪的表达也不算到位,制作上看来不够成功。 第三首范晓萱唱的“最好的爱煞人武器”相对比较悦耳,配器相当简单,也 就是吉他贝斯鼓加一点合成器的电子音效而已,但总体氛围的把握比较到位,范 晓萱的演唱也比前面三位老兄强不少。她在专辑里唱了两首歌,还有一首是第九 首“人类”,也是简简单单的配器,哇音吉他在里面穿插,比较抢耳。范晓萱的 演唱也比较突出。 陈洁仪主唱的第四首“孤独频盗”进一步加浓了专辑的电子味道,充满了电 子音效和冷冰冰的鼓点。这也是一首比较悦耳的曲子,做得也比较到位。歌手的 演绎仍然不坏。想起来比较有趣,刘以达上张专辑《麻木》里也是男歌手主唱的 曲子基本上没什么唱得好的,《麻木》里也是女歌手都发挥得不赖,看来刘以达 发掘女歌手潜力的本事比较大。可能是刘以达自己唱歌太差劲了,所以没法子让 唱他的歌的男歌手有超常发挥。当然黄耀明不同,他自己本来就唱得好。 邓健泓的“惊慄原声碟”里鼓的部分听起来不象是真鼓,象是采样合成的产 物。配器粗听象乐队演奏,其实电子味较重,好象只有吉他部分是真乐器演奏的。 人声旋律比较大路,歌手的演绎也算不上亮点。唱片公司文案里的“将他(邓健 泓)的激昂摇摆唱腔发挥到极点”我看言过其实了。 标题曲“水底乐园”是纯器乐曲,两把吉他的合奏加上一些作为背景音效的 咕噜咕噜的水底冒气泡声。音乐的画面感比较强,就是呆在水底下那种安静平和 的感觉。 接下来的“故居夜游”的旋律特征有那么点象刘以达在达明一派时期的作品, 有这种旋律感觉的还包括再下一首苏永康的“游戏”。感觉这两首曲子的合成器 音效有点类似某些较老的英国乐队。 最后三首曲子的演绎者都是很陌生的名字,分别是戴辛尉、3P和什么有耳非 文。戴辛尉主唱的“扩大”配器上很老到,戴辛尉也有一定的演唱实力。3P主唱 的“作状”是专辑中仅有的轻快作品,充满青春和阳光的气息,女主唱的声音略 带稚气,比较好听。有耳非文其实就是把郁斐这两个字拆开的小把戏,她主唱的 那首“样板戏”里面的吉他部分其实就是把“水底乐园”里面的吉他略微加一点 变奏,然后加上人声,再在里面加点电吉他作背景音效,就成了另一首作品,听 着感觉还挺好的。这样的安排使专辑有了一丁点概念专辑的倾向。感觉是最终又 下潜回到了水底的乐园。 其实在我看来《水底乐园》这张专辑不能和五年前的《麻木》相提并论, 《麻木》中对中国传统乐器语言的实验比比皆是,那张专辑中体现出来的音乐上 的野心在《水底乐园》中已经荡然无存。按照正常状况,一个艺人不应该隔五年 才推出一张专辑,想来也是因为前一张专辑在商业上成绩不理想的缘故。大约五 年前香港乐坛刮过一阵子原创风,当时以唱原创作品为荣,原来老翻唱泊来作品 的歌手也要想方设法在专辑里加一些香港本土音乐人的作品。一些地下乐队也趁 机冒了出来,有些地下乐队的乐手和主流歌手有了一些合作,有些乐队发了一些 专辑,或是凑了些合辑。《麻木》就是在那种背景下推出的。后来因为香港乐坛 的原创能力究竟还是有些不足,再加上市场方面的原因,这阵风潮并没有从根本 上改变香港乐坛的风貌。现在听到《水底乐园》,觉得刘以达主要是在追求音乐 的可听性了,而音乐试验他可能已经不敢追求了,结果就是《水底乐园》基本上 沦为了比较平庸的作品。可以说音乐上没有任何太值得一提的东西,更加不要提 象《麻木》专辑给人的那种惊喜了。地球还会转动下去的,时光还会继续流逝的, 而刘以达这位香港最出色的音乐人又会走向哪一个方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