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悲伤 作者:孤云 我刚拿起电话,听到一个女的断断续续抽泣着。我突然激灵了一下,连忙打 开床头灯。 “你谁呀?”我疑惑地问。 对方没回答,哭声却提了半个音调,只听她长长地吸了一下鼻涕,接着又是 短长不一的抽泣。 “你到底谁呀?”确定对方不是孤魂女鬼,我不由有点恼。大半夜的,瞧那 样子也没什么急事,却奔我这哭来了。 听到我不断追问,她却越发悲怆,嚎淘大哭起来。这一哭出声,我听出来了, 我干姐姐,郑晶。好几个月没联系了,一来电话就知道哭。 “郑晶,怎么啦你!?” 看我明白过来,她嗤地笑了一下,随即又幽幽地呻吟般地哼了两下,然后急 促地吸了几口气,所有声音嘎然而止。 “一准没什么大事对吧?” “谁说没事?”她有点急了,带着哭腔嚷嚷起来。 “怎么回事你说?”我半靠在床上,从床头柜拿过烟,准备开始听她唠叨。 “他死了……”她说完又呜呜地哭开来。 我手拿着打火机在半空停住,急急地问:“谁?” “他……” “我前天买的一只京巴狗,它死了……” 我差点没笑出声,我这干姐姐,每次都是屁大点事当天塌下来。不过,我还 得装作很关心地安慰她。死生事大,即便是一只我从没见过的小狗对不?这也是 我姐的一贯作风,看到花开花谢,她都会感慨万千。 “早叫你不要养宠物了嘛,他不是也不让?”他,我该叫干姐夫,不过,我 从没见过他。 “都怪他,就他买的。大前天他经过天桥,见一老头蹲在那地上,小狗蹲在 笼子里。他看那小狗一眼,小狗也看了他一眼。他看着怪可怜,问多少钱,就给 买下了。” “它很乖的,一抱回家,我给它洗澡,它眼巴巴地看着我,好像很感动。我 心疼坏了,还想着这两天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呢!” “结果,第二天它就不吃不喝,趴在我脚下,一声不吭。到昨晚,它开始呕 吐。今天早上,我抱它去医院,才知道得了狗瘟热。这病,挺难治的,它又那么 小。” “你知道吗?在医院给它打针,它也不叫唤,就是看着我。回来后,我一直 抱着它,想让它多休息一会儿。可是,刚才我发现它没呼吸了。” “你别又哭了,好在养没几天,要不你不哭晕过去?他呢?” “谁?他出差了。它还在我腿上。我不敢惊动它,我想多抱它一会儿。” “就你在家?” “是啊,我恨死他了,明知道我不能养小动物的。结果出事他又不在家!” “你放下它吧,明天寻个地方埋了它,也算了却一段缘分。” 这话怎么听怎么假,我都不知道哪来对宠物有那么深的感情。还好,她并不 在乎我的态度。她只想找个人倾诉。倾诉她和一只小狗的生死诀别。 第二天晚上,郑晶给我挂电话。说她在小区花园找地方埋了那只京巴狗。她 说,小狗葬身的地方,有一棵一人多高的槐树。 之后,我们再没联系。 过了几个月,也是夜里,她给我打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而 且一如既往的忧伤。 “怎么了?”我漫不经心地问,一边整理床头乱放的书。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她沉默了半天才说话。 “你不是不养宠物了吗?”我听她那语气有点不对,调侃了她一把。 “不是。别的事。” “嗯,慢慢说。” “弟弟,你说我怎么回事呢?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一听她这话茬,我悠悠地说:“你见到蚂蚁被踩死都会同情,怎会没良心?” “可是,我为什么哭不出来了?” “什么事哭不出来?” “他死了,我哭不出来!没道理的!” “哪个它死了?你又养了什么东西?” “不是不是,是他哥,自杀了。我老公他哥。” “啊?怎么回事,你慢点说。” “他哥平时很疼我。他的工资都买书,对书像心肝宝贝,不借人。可是我要, 他叫我随便拿。上次来,我还带他满大街逛书店,他乐得像孩子似的。” “你从头说,到底怎么回事?” “前一段时间,他哥离家出走,后来又回来了,我们以为没事了。没想到, 上星期他家来电话,说他从8 楼跳了下来……” 说到这,我感觉她眼泪掉下来了。 “为什么?” “他是大学教师,20年郁郁不得志,却没想最终会走这一步。再过一个月就 是他41岁生日了。” “不至于吧?”我有点迟疑。 “你不知道。高考的时候,他是当地高考状元,考入某大学历史系。在大学 里,他是系里出名的才子。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家乡一所大学的近代史研究所。 从此一直不得志。也许,更多是因为他的秉性吧。在研究所里,他坚持自己的研 究方向,不合潮流,文章根本不能发表,也没人重视他。” “研究所后来被裁撤,所里人员回原来的部门。他原先没有依托的系所,档 案便被搁到学校人才交流中心。每个月只从学校拿100 块钱的工资。”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三年。三年里,家人谁也不知道这事。他还和平常一样 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 “他妻子是医院的医生,医院事情多,除了上班还要操持家务、赡养老人。 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妻子担心,很多事情他都不和家人说。” “再后来,他被随便安排到学校某个部门,职称是助教,连讲师都不是。最 后,成了学校里年纪最大的助教。” “他自杀后,妻子一直躺在医院不醒人事。” “有孩子吗?” “有个女儿,刚上初中,出事后被亲戚接过去住。” “他是不是——精神上有点问题?” 我话还没说完,郑晶马上大叫起来:“不是的不是的!” 郑晶的声音在电话里有点嘶哑,甚至有点歇斯底里,后来我才明白,因为当 地有些人也这么说,所以她很生气。 “可是,你知道吗?送他那天,我站在一大堆人里,却哭不出来!” “当时,我感觉好多人在看着我,指责我,说他对我那么好,我却一滴眼泪 都没有!” “我拼命想着他哥对我的好,可是,我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后来呢?” “后来,我想起那只京巴狗,终于哭了出声。” 2002.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