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作者:晚昱 (上) < 一> 丙才站在新华书店门口的台阶上。在这隆冬的季节里,户外本来就没什么人, 他站在那儿,又穿着一身海军军装,便愈加地显得高挑了。此刻,他正在等一个 他未曾见过面的年轻女子镁,她是由着同教研室的小缪介绍来与丙才约会的。他 把见面地点约在书店,是因为他怕等人,而在书店门口就会使自己在心理上感到 没有浪费时间。 丙才离婚后已记不清到底有过多少次约会了,印象最深、谈得时间最长的, 是个见过三四次面的护士。那时候丙才还在南方城市的舰艇上当舰长,女儿茹茹 被他送到爷爷奶奶身边。凭着他的英武和俊朗之气,护士对丙才的依恋已是一次 比一次强烈。正在彼此渐入佳境时,那个夏天,他的父母带着茹茹来这儿避暑。 这一来,护士终于见到了丙才2 岁的小女儿。茹茹望着她的眼神是漠然的,护士 没做过母亲,自是不知如何是好。丙才夹在两头,忽然觉得为难起来。第二天, 护士给丙才来了个电话,又委屈又委婉:你知道的,我是做好了接受茹茹的思想 准备的,可我就是怕面对她丙才感觉到她在哭了。他是那种宽容的男人,顿了一 会儿,他发自肺腑地说:“你好好保重。”那一晚,他没有陪父母和女儿,一个 人回艇上去了。 丙才不是没想过转业,可以他目下的专长,社会化的职业会使他感到自失。 他属于从小立志从武之人,即使在部队,这样的人也是不多的。他是地道的江南 人,白净清秀,虽然稍显单薄,但算得上颀长,而且他练得一套好拳脚。茹茹的 母亲秋阳当年提出与他分手,孩子正小,他也默然接受了。四、五年了,他们还 通电话,她在京城进了演艺圈,还常飞回来看茹茹。每次给女儿打电话时,都是 哭哭啼啼的,那分明不是演戏。有时他在边上听茹茹在说爸爸开不开心,知道她 现在还想到问起他。但即使为了女儿,丙才也认为他们之间再不会有什么火花了。 与秋阳的相识相伴,在丙才来说算不算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呢? 丙才27岁那年秋天探完亲回广州,在火车上遇见了当时高中刚毕业,随母亲 去广州旅游的秋阳。20几个小时的长途,在一小节车厢里,挤挤捱捱的,他又一 身戎装,很能引起别人的好感。她是重庆人,很漂亮的那种。可他当时留有印象 的是秋阳母亲对他掩饰不住的喜欢,似乎认定他是可造之材,女儿是可以托付给 他的。 回到艇上没多久,便收到秋阳的信,于是他们开始了书信来往。半年以后的 一天,他在基地宿舍门口竟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秋阳的出现让他 喜出望外。他们相爱了。自己在招待所的冷屋里住了两夜之后,她把行李往他这 儿一放:我和你们指导员说,我已和你定婚了。望着这个主动而任性的孩子(他 比她大了八岁),他轻轻地揽过来,下决心要善待她一生。 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秋阳在一个合资公司里做推销员,加上年轻可爱,收 入也比丙才的部队工资高出很多。可是,幸福的日子不久就出现了破绽。丙才是 一个上进的人,他的带兵训练很有一套,那时候他还准备继续读书,为将来作些 准备。他不是那种能依靠父母的人,从小就明白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去做事。他的 业余时间多半是在读书,这样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开始时也曾试着适应她的要求, 陪她逛街聊天,但慢慢地也耗不起,于是也不断有争吵。吵架一开了头便没有个 完。 那时候秋阳怀茹茹已有两个多月了,丙才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好两个孩 子,所以执意要她将孩子流掉,她回重庆去手术时,她的母亲却坚决要留下这孩 子,因为她不希望女儿和丙才将来万一分开。在这事儿上,秋阳只好听了母亲的。 茹茹出生了。丙才的内心百感交集。他心中膨涨着对妻子无尽的内疚和爱怜, 他深知她对自己的爱是炽烈的,否则她不会让女儿静静地来到这个世界。望着茹 茹的小脸,丙才轻轻伏在妻子的枕边,喃喃地想,女人真是一条长河。 有了茹茹,经济顿然拮据了。秋阳辞去了工作,靠着他一个人的薪水,真有 些困难了。丙才就夜里给刊物翻译一些小文章,挣得些收入。不知为什么,做了 母亲之后,秋阳对他说话常常很霸道,故意刺激他“穷当兵的”,他并不很介意, 他一直拿她当小孩子待的。茹茹一岁时,她在一家娱乐公司找了份唱歌的差事。 她上学期间学过川剧,现在唱通俗歌曲便易如反掌了。丙才对此腹诽不已。他是 个正统的军人,但现在他明白,他也是个有妻、女的人,他们都要吃饭都要成长。 有一阵子丙才在艇上搞演习,每天傍晚回来,秋阳沉着个脸愈发地冷淡了。 有一天她终于告诉他,她想离开家,“我说不出在家里有什么不好,就是每天心 情好不起来,对你的想往似乎一点儿也没有了。我相信我们之间可能走完一辈子, 如果我不提分开。但这有什么好呢?我的活力、热情和希望也不知是不是都丢在 这里了。你让我走吧?!”丙才漠然。这个结局他想过千次,只是来得快了些, 还没有在他有力量证明自己时就散了。从心里,他是愿意善待她,为她奋斗出一 份自信和依靠的。这几年来,他也在调整,但有很多事,他并不能做,也不屑去 做。他是个职业军人。 丙才立起身,默默凝视着秋阳,良久,他问她:“你去哪儿?”“去北方吧。 有一家唱片公司最近找过我,愿意为我包装,我可以去唱歌!”丙才忽地生出无 限的柔情:这还是个孩子呵!也许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为自己拿过主意,可是 跟了他的这几年,她确是长大了,似乎今天的选择已使她成熟了。丙才想到这里, 说不出是痛楚还是悲哀。他轻轻摩娑着秋阳的脸,她的皮肤如此地细腻润泽。在 这张脸前,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他没有厌倦过,它自身的质感,使饱经海风吹 拂的军人丙才很是留恋。他其实是一个细腻温柔情感丰富的男人。 丙才并不打算挽留这婚姻。也许是骨子里的坚强,也许他的理性告诉自己, 分手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有好处。 一个星期后,办完了一切手续。秋阳去了北京,带着一箱子她的活力和希望。 丙才则怀抱着茹茹回到了南京父母身边。 再回到艇上时,他又开始了看似与过去无异的生活。一切重新回到了起始之 处。他自己毫无兴趣品尝这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区别,也完全不相信生活永远在别 处。但他心里清楚,他是一个男子汉,同时是父亲。只有对待茹茹,他永不担心 会有什么意外,这种感情一如父母对待自己。想到此,他就想掉眼泪。他弄不明 白的是,女人是什么?男人对女人的需要,是对女人本身的需要吗?伴生在他和 秋阳三年的相处中的,他不会忘记,是越来越淡的性的欲望。但他又是如此地健 壮。他真弄不明白了。性和感情的误区。 他们分开以后的半年多,他似乎才明白过来,秋阳从前做妻子时真是刻薄任 性。现在他听她的电话,读她的声情并茂的信,甚至很后悔当初会同意离开她。 她做朋友,真是风情万种哩。她的剧照,歌带,还有她在他面前永远娇嗔,拿不 定主意的憨态 哪怕让我重新试一试呢,丙才心里想。 一晃,三年又过去了。丙才回到故乡一所海军学院教书时,已是“两杠一星” 的少校了。他穿着一身蓝呢军服,就从舰艇上一下子走进了讲台。丙才走在街上 时,姑娘的眼睛也会跟着一闪一闪地跳动起来。 他把女儿送去全托幼儿园,自己又从父母那儿搬出来,借了学院里的一间学 生宿舍,复习迎考,准备读研。 镁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他的生活里来的。 镁的母亲在学院教中文,一个哥哥是老师,她没有父亲。小缪介绍她给丙才 时,一再说“你一定会喜欢的。等你考完试再见也许就迟了。”丙才第一次见到 镁就是本文开头在书店台阶上的这一天了。 <二> 镁远远地走过来,见有一个当兵的在书店旁的影碟柜前挑碟子。边上的人不 多,但却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这个少校的脸。她于是也低头找碟子。可她感觉到有 人在看她,于是朝丙才微微一笑,很自然的。 他们一起来到书店后面这个修葺了多年的文化宫。那儿有很多带着孩子来学 艺的大人,来来往往。镁怕别人看出他们的陌生,于是尽量与丙才并肩走在一起。 眼前的丙才,这一身戎装与气度,叫镁看了多少有些惊喜:这与她从前见过的各 色人,差别确是太大了。不知为什么,镁从第一眼看见丙才,便看出了他的责任 感。 因为心里生出这许多的好感,镁对丙才说话便客气了许多,而且又努力地拐 一拐语气,尽量透出较多的诚挚来。镁属于气质型的女孩,五官生得很正,眼睛 不大,但很节制又善解人意的样儿。她穿着一身铁灰色的羊毛套裙,白色的高跟 鞋,走在文化宫的石子路上,皮鞋的的地响着,极有韵律。他们这一路走过去, 也没有人注意到有什么意外。他们找了一饮料室坐下,便是丙才讲起秋阳和茹茹 的事,似乎例行公事。镁心里轻轻惊了一下:介绍人可没跟她说起过有孩子!顿 时就想到了自己。她静静地看着丙才:这个男人的每一句话她都由衷地相信。对 丙才的好感,丙才的可靠性,就只在这短短几十分钟里,就弥漫开来。 她便又心疼起自己。 镁是一个心善的女子。她刚工作时,很多人都知道她的眼光很挑剔;但是谁 也不知道,她的生活在动乱发生的那年夏天出了一点故事。那一次她的生活拐了 一个弯,后来便再也没有回到先前的轨道上来。镁至今不知,这是命运的安排, 还是她出了问题。镁的心高,使她看人看事,都带了一份淡然。其实她所想寻找 的,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真正的男人,他应该是深沉的、含蓄的,同时又是有力 的。镁这么想着,便过了自己的最佳年龄。她在群艺馆里画海报,有次有个北方 城市学建筑的研究生来镁的单位绘图,他们便熟习了。那男孩个子不很高,十分 清秀,言语很少。那一天他们同去一家单位谈图纸的事,吃完晚饭回来,他就建 议转一转这城市里的古城墙。那已是初秋了,城墙下的人也不很多,他们只静静 地走着,并不多说什么。镁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她感觉到他们之间将可能会发生 什么。对这样的事,她并不渴望。镁的母亲年老体弱,她不会愿意她远离自己的。 有了这顾忌,镁就很节制了。有意思的是,那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倒是镁,回 家有半夜未睡着。过了两天,那男孩要回去了,要请她吃一顿饭。 吃饭时,男孩告诉她,半年后他将去加拿大留学。镁当时就有一种不十分好 的感觉。之后,他们来到一家歌厅,坐在那儿听了半天歌。两人偶或目光相遇, 也是轻轻地看一眼,并没有过深的内容。已经有人起身往外走了。男孩才转过头 来,请镁跳一曲。镁定定地立起身,随着他走进舞池。那首曲子是苏联歌曲《小 路》,唱到“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呵,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时”,镁感到耳 边有些温热那男孩对着它说:“如果你能和我一起走多好呵!”镁瞬间感觉全身 就涣散了,她无言以对。那一晚曲终人散,他们也只是分别时打了招呼,各自回 家了。 镁细细地想:那句话能当真吗?他是说“如果”呀,并没问我是否愿意呢。 再说,我果真愿意随他去吗?这么想着,又是一夜无眠。那种周身被拥着的感觉 亲切无比,直至遥远。 镁后来就和这个男孩没有过一次联系。只是那一年年底时,她收到过他在拷 机上留的“新年好”三个字,虽没有署名,但她想,那一定会是他。很奇怪的, 这事儿过了,她并不常能回忆起来。她想,那人或许是很情绪化的吧。 镁已经30岁了,但她生得年轻。她在外面走来走去,没人会想到她已过而立 了。可是近来她常感到生命的衰弱。她害怕黄昏将尽时无边的黑暗蔓延的过程。 这个时候,她常常独自躺在宿舍里落泪。她知道自己的伤感绝非独身引起,进来 一个不速之客,她会更加苦恼。但她还是下了决心,为自己找一个归宿吧!那一 段时间,正是冬天里最冷的时候。镁某日傍晚醒来,感到浑身乏力,她量了体温, 39度。眼泪又无限制地落下来。 她起床下了地,找出一把硬币,5 分的,一角的,五角的,一元的,她将它 们握在手里,一枚硬币代表一个她的追求者,她将它们扔上屋顶,看着哪一个先 落下。然后紧攥着先落下的那枚硬币,在床头拨打那人的拷机。 她明知这不会带来奇迹。她也明白,未来的命运应该是自己安排的。 她躺着,静等着回电。到了夜里12:30,外面突然下起大雨,这是冬天里几 乎很少出现的事。她复又起床,摸摸头,烧退了。她静静地坐在灯下,端详着镜 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颊上,并没流露出一丁点儿的等待。 “我有时也不了解自己呢。”她平静地微笑一下,“我在干傻事儿吗?”镁 于是把电话拔掉了。第二天醒来时,阳光灿烂。对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她连 想都不愿意去想。 镁工作以后就没有什么朋友了。同事之间没有什么知心话,从前学生时代的 挚友,也都忙着家庭和孩子。镁只好常常回家,有些话她很想说给哥哥听,因为 他是男人,是有主张的。可是哥哥自从有了家,又忙于到处代课,听她心曲的时 间也很少,再加上他越发地寡言起来,镁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那一天见过丙才,听他说到还有个弟弟,她就多少有些欣慰起来。其实丙才 也说到女儿,可她就是回避去想这个。 见过丙才的第二天,镁去街角的花店买了两把花:一大把白色的满天星,一 把雪青色的勿忘我。插花对她真成了享受,她在心里来来回回地念这两个花名。 花瓶放到她床头柜上的棉白绣花台布上时,镁轻轻笑了。 “小孩子,嗳,还没到那一步呢。”她的眼前晃出戎装的丙才:高而亮的前 额,英武的眼睛和直挺的鼻梁。 <三> 丙才看见镁的第一眼,便明白她是那种很自尊的女孩,她拿眼睛看自己时, 有一种很强的内敛力。他被这力量吸引住了,她说话虽然不多,但每一句对丙才 来说,都值得回味。他于是努力回忆那一天里她的每一个细节。过了两天,教研 室教哲学的王大卫请客,庆贺乔迁。丙才很想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见见镁。于是他 就打电话约了她。 镁的到来使丙才更加自信了。那天到了王大卫家的楼下,镁听见有人叫她, 原来是丙才他没有穿军装!镁的眼睛顿时不易察觉地暗了一下。丙才不穿军装, 在她眼里着实少了一些阳刚之气。 在王大卫家,教研室的人对他们格外地客气,把本来就不多的三间屋腾了一 小间出来,让给他俩说话。 恩雅的气声在王大卫那台爱华组合音响里忧伤地复述着。丙才提议到阳台上 去看看。他俩站在户外高楼的平台上,远远近近的房屋像千军万马向这儿压迫过 来一切是如此拥挤而嘈杂,仿佛空气之间也没有缝隙了。镁说:我特别怕人多的 地方。丙才以为她是嫌王大卫家今天人多,于是赶紧道:早些吃完饭,我们可以 先走,好吗? 正说着,小缪来了,带来他的女朋友瑾珊。他们提了一篮水果,瑾珊大方地 向镁打了招呼,卷起袖子包饺子去了。丙才告诉镁,瑾珊三个月前刚从成都调来, 现在市里一家证券公司作“红马甲”。他们已经谈了两年了,估计今年底要结婚 了吧。镁顿时对瑾珊充满敬意。她认为,一个女子在放弃的同时作选择,是需要 勇气的。 开饭了,桌上放了四瓶白酒。一桌子人,加上王大卫的家属才三个女眷。七 八个脱了军装的男人看样子要大干一场了。丙才很义气。他已经喝了不少了,镁 看看桌上还有不到一瓶,便可看胆子主动请战了她是能喝一些的,再说,今天她 就不由得想替丙才分担一些。 镁总共喝下去二两不到,便在酒桌上再没了声音。她其实没醉,头脑很清楚, 但就是想睡觉,她可从未出过这洋相。丙才将她搀到大卫夫妇的床上,镁就什么 也记不住了。待她醒来,周围非常安静,原先嘈杂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有了。她的 嗓子很干,可眼睛却不争气地湿了。镁想到了无数个独自品尝的黄昏,虽然躺在 这不熟识的人家,可喧闹过后的死一样的孤寂却是在哪儿都一样的。 忽然,灯开了,丙才悄悄推门进来。镁赶紧拭去眼泪,把头侧向里边。丙才 弯下腰在床边问她:“好些了吗?喝点儿热水吧!”镁的眼泪就流得更痛快了。 丙才握住她的一只手:“下次不到这样的场合来了,好吗?”镁直直地坐起身, 伏在丙才的肩上痛哭起来。 这一天的深夜,在丙才送她回家的路上,镁不知为什么就说到她小时候发生 的一件事。 镁七、八岁时,门口搬来一户人家,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孩叫国玲,大 约十五、六岁,长得很漂亮,很少笑。他们好像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母亲忙里忙 外。国玲自从搬来以后,前院后院的孩子都以她为孩子王,放了学便到她家朝南 的那个大堂屋去玩。那是一所解放前资本家的房子,堂屋间的落地窗常常是开着 的,孩子们在地板上赤脚走来走去,七、八个孩子呆在一起,从未感到狭小。她 的童年这时起就有了些热闹。 忽然有一天,镁觉得国玲看她有些异样,脸上有怨怪的表情。就缠着她问为 什么要这样,国玲说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我床头上的5 角钱?“镁一下子惊恐 万状:”我没有拿,我可以发誓。“一边这么说,一边感到无底的悲哀。可国玲 还是认定镁拿了她的钱。 那天晚上镁问母亲要了5 角钱,第二天中午一放学就冲到国玲家:“我可以 把5 角钱还给你。但是我真的没有拿!”那天下午国玲到镁住的院子里找她去她 家玩,镁拒绝了。“从此我和她,就只有点头打招呼,再也不去凑热闹了。” 直到黄梅天过去了,家家户户都开始晒棉被褥,国玲忽然在一天晚上来告诉 镁:对不起,5 角钱确实不是你拿的,它垫在床头柜的柜角下了。镁就那么奇怪 地看着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丙才盯住了镁,一言不发。 其实镁还想说,后来,国玲的父亲从监狱里释放,他们一家也搬走了;再后 来,城建大发展,家里的老房子在一个星期内片瓦不存。走近瓦砾深处,竟还看 见那一棵在风中摇曳、倾刻间就可能被风折断的桑树枝。那是她和哥哥小时候为 养蚕种的呵。 (下) < 四> 丙才现在对镁的感情很复杂。这几次的接触他知道这是一个内心丰富而脆弱 的女子,她的善良穿透一切向他走来。镁和秋阳是不同的人,对秋阳,他并不怕 欠她什么,秋阳在生活中会迎难而上的;可是对镁,他非常怕伤害了她怕什么呢? 这许多年来,镁也是独自承受一切,她的善解人意和她的忧郁,都可以反射出一 个年轻女子在生活中的摸爬滚打。镁的坚定的表情下,有着多少让人心动的内容! 丙才常常站在宿舍的窗前想起镁,想到深处,他竟会不自禁地感动。 可是还有茹茹,镁以她的脆弱和疲惫,会接受这个现实吗?丙才不忍了,他 真不想让她为难。外面下起了雨,冬天的雨轻轻的,细雨无声。 丙才想起他看过的一篇文章,叫《能看见一半风景的窗户》。是说一个大学 生在校外靠近火车路轨处租住了一小间旧屋,北面墙上有一扇推窗,因为年久失 修,弹簧已失去作用,所以那窗只能推到一半。大学生下学回来,常常会趴在这 儿看风景。渐渐的,他发现每天下班高峰过后,都有一男一女两人站在窗下说话。 说什么他听不清,而且,也看不见两人的面貌,但这两双脚却是一日比一日熟悉 了。有一天大学生故意回来迟一些,绕到窗外想看看他们长得什么样。他的好奇 心满足了:那一双男女都让他很喜欢,他不由得就记住了他们。大学生快搬出这 间小屋时,这对男女终于不来了。 “他们不知怎样了呢?” 两年以后,他在这城市里找到了工作。有一天他过马路时,在红灯旁惊讶地 发现了那一对男女女的坐在轮椅上,那男的正俯在她的耳边轻语着什么,那女的 就笑开了,很幸福的样子。而她的那一双曾在他记忆深处如此熟悉的双脚,已经 没有了,两只空空的裤腿在风中轻轻地晃动着。大学生顿时热泪满眶! 丙才也被这个故事感动了。他知道这也许是杜撰出来的事儿,也许是作者述 说的一个美丽的童话,但他还是记住了。今天,在这个落雨的黄昏,他又一次地 想起这一对男女。 丙才虽是教授作战指挥的,是最坚硬的那部分了,可他的纤细的情感,却也 柔弱不堪。秋阳不知当初是否看到了他这一点,但是“她毕竟是不屑的”,丙才 心知。 可是,镁这个外强中干的女孩子,怎么就如此地令我难以释怀呢?我对她的 怜爱和心疼,是可以看作爱情吗? 这一天,下了晚自习,朔风阵阵,丙才骑车回去,不可改变地就来到了镁的 宿舍楼下。上次喝酒回来,镁在楼下告诉他她住三楼。 丙才在底下看了一会儿,见到镁的窗口亮着灯。他决定上去。 镁很惊讶丙才的不请自来,但她似乎也很高兴。这是一个一室半的居室,而 且一眼望去,是典型的女性的住处。四壁中,除了白色的墙,便是粉色的帘幔, 看不见窗,没有洞开的外界。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出异样的甚至带些 病态的温暖。床头、书桌、茶几,甚至饭桌上,到处是书,地上七零八落的又都 是棉垫。那床在丙才的眼里,真是柔软到了极致。镁前几天买来的那些花,正旺 盛地开放着。 这是一个对所有男人都充满诱惑的所在。丙才真不敢想像镁这些年的经历。 她坐在地板上,暖气片咝咝地冒着热气,世界的一切顷刻间便暗了下去,唯有这 间小屋亮着关爱与温暖。 镁穿着毛茸茸的拖鞋,一会儿为丙才端来一碗红枣桂圆羹,一会儿又为他搓 出一把滚烫的毛巾。丙才周身有化了的感觉。他从未受过这个。他去看她,而她 并不给他正视的机会。 “你应该出去走走,在这屋里会被惯坏的。”丙才好心地说。镁的脸上就没 有了笑容。她捧出一摞影集给他,自己则坐在一旁看起了书。丙才看到,那是伍 尔芙的小说《到灯塔去》。 丙才在影集里看到了一个断断续续的镁:她的大学时期和近几年的。少去了 她的童年时代。他并没有问。 镁看着丙才问道:茹茹在全托能呆得惯吗?丙才嗯了一声,镁就怔住在那儿。 她忽然又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家庭,我的父母丙才就站起身来,良久, 他用手抚摩着她的头发:“如果你想说的话。” 镁就平静地说:“我从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我的一生,也只见过他一次。” 丙才就靠在书架上,听她近似冷漠地说完了自己的故事。 据说我的母亲年轻时很好强,父亲受不了她。在她怀着我只有6 个月的时候, 父亲决然地离开了母亲,回到江西老家去了。母亲以为他是赌气,最终会回来的。 谁知这一走,就是父亲与母亲的永别之日。母亲从生下我的那天起,就认定我是 她的对头,是我逼走了我的父亲。于是,我们母女之间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无 法逾越。 但是我从不惹她生气。 小时候,她常在深夜以为我和哥哥都熟睡时写信,是给父亲写信。一边叹气 一边不厌其烦地写。可她从来就只在夜里写,写完又撕碎了。多年以后,我大学 毕业,无意中在她的书屉里发现无数本母亲的日记,和她的漫画,她用漫画调侃 自己多舛的人生,那是在痛苦的生活中变幻出笑的姿态呵。而且,我发现了另一 样东西那些已经发黄变脆的避孕药片 那个贫瘠的年代,母亲所经历的一切,超过了我的全部想像。 从那天起,我爱母亲,发自内心,无以替代,不可言说。我们的母女之情历 经忧患,终于走向了团圆。 我的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父亲走时,他5 岁,正是记事的年龄。他目睹 了父母之间无数次的争吵,他恨父亲,恨他对待女人的薄情。十数年间,哥哥承 担了父亲一职。他从幼儿园为我带回他舍不得喝的牛奶,他爱我疼我,为我买书, 为我吹口琴,雨天他会搀着我趟过人迹稀少的大街,将裤脚高高地挽起,雄纠纠 气昂昂。 在哥哥的身上,我得到了向上的、昂扬的、男性的气质;从母亲那儿,我继 承了忧郁的、阴柔的、潮湿的,甚至有些气馁的性格。 丙才久久地立在那儿。 <五> 自从镁在那个忧伤的夜晚对丙才说起这件事以后,她也不知是释放了自己, 还是从此背上更沉重的负荷。这些年里,盯住她的男人很多,但她从未对他们任 何一个说起自己最辛酸也是最沉重的这段,并非不信任,而是因为痛苦。向丙才 述说,是情不能禁的,而且,她深知他并不会因此而轻看了她。他是一个有份量 的男人。在对自己苦难人生的述说之中,她平静地发现,丙才就像亲人,她有一 种至深的安全感。 于是她突然疑惑起来,她于千人万人之中碰到了丙才,是碰到了亲人呢,还 是碰到了爱人?她想起了89年那一段改变她命运的经历。 那一年初,她的父亲从江西来了一封信给母亲,称自己患了绝症,已不久于 人世了,临终前渴望得到她的宽宥和饶恕。这时镁已21岁了。整整21年,镁从未 接收过自己父亲哪怕只有一个字的讯息。母亲看过了信一片漠然。沧桑的岁月冲 淡了她的思绪,攫去了她的热力和青春,爱与恨已成逝水。他的生死,在她,已 是无关重要了。 可是镁抑制不住地想见父亲最后一面,也许是因为她的善良吧。她跪倒在地, 请求母亲允许自己去一趟。哥哥在这当儿,离开了这间屋。母亲定定地看着她: 想去就去吧,不要替我说什么。 镁的同学,当时已是她的男朋友的启龙知道后,不顾一切要同镁一道去。 一路之上,他们坐了客轮,汽车和人力车,镁难得说一两句话。她不能设想 见了这个负义的父亲,在他的临终之际,在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相见之中, 她该说些什么! 启龙默默地将她照顾得很好,怜爱她的一切。他是镁的初恋。他是个有才华 的男孩,父母都是艺术院校的老师,自己又是独子。他可能古书看多了,年级里 不少的女生爱慕他,他偏偏选择了略带忧郁的镁。慢慢地他也发现他选对了人, 因为镁的善解人意,处处为他着想着,又很会打理家务,这是他在同龄人中遍寻 不着的。 只是启龙的父母很挑剔。那一天,当镁突然对启龙说起自己的身世时,他大 吃了一惊。而接着,镁就要独自去江西,又使他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从前,他 第一次到她家里时,镁的母亲是对他说得很清楚的:镁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你 要尽可能地善待她。启龙在情感上,精神上,对镁也确实是全身心地投入的。可 是现在,突然地冒出她的父亲还活着,启龙又不会处事,将这实情对父母说了。 这一来,家里就炸开了锅,一致认为镁的人生是残缺的,竭力反对他们的交往。 镁对这一切并不知道,而且更不知道几个月以后,夏天的时候启龙要去葡萄 牙学艺术,他们就在机场上分了手。 先说镁到了父亲的新家她这时才知道,父亲当时从家里出走,在老家很快就 与他的远房表妹成了新家,而他与母亲的婚约至今还在!当镁看到这个形容枯槁、 嘴唇干裂,咳了半天才能憋出一口痰的老人无情无义的亲生父亲,甚至感到一丝 蔑视。 枯槁的脸上开始出现了黄浊的泪,父亲噎着嗓子,双手抱拳,两膝在病床上 突然地拱起:女儿呵,爸爸向你请罪啦父女俩失声痛哭。在这痛哭之中,一切的 情义恩怨等待都融入了血液之中! 几天后,父亲离开了人世。他和后妻之间没有子嗣,或许是上天的惩罚,或 许是父亲心中有愧吧:已经欠下了一双儿女的,今后不能再赊欠了。镁这唯一的 女儿,在送别父亲的路上,呕心沥血,倾尽全力,而启龙就成了她的支柱和全部 的依靠。 在回来的船上,镁常常就看着那翻飞的江鸥,常常地落泪。仿佛她年纪轻轻 的一生的泪,都要抛洒在这激浪奔腾却阒无声息的长江之上! 她感叹道:我多幸运呵,命运虽然没有赐予我一个慈祥的父亲,和娇女依依 的童年,可是上苍却给了我世界上最伟大而丰蕴的母亲,还有坚强的哥哥,还有 如此爱怜着我的启龙。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从江西回来,启龙几乎没有邀请镁再到过自己家。她有所察觉却不去深究, 启龙给予自己的一切,已让她受用不尽。她以为,他们的情感,是以他的付出为 代价的,镁心里都想过了。 有一天,启龙告诉她,父亲为他联系好了去葡萄牙艺术学院读书的事。“你 去吧,这是难得的机会哩。”镁一脸真诚。 送启龙去机场的那天,镁穿着一袭领口绣着花的白色连衣裙。在候机室里遇 见启龙的父母,双方十分客气。仿佛启龙是去了一个保险箱,在那儿再也不会擦 肩而遇着镁了,所以他的父母倒客气得有了些内疚。镁对这次分别的真正意义是 有感觉的,她知道,此一去,不仅是相去万里,而且是远隔重洋了。启龙交给她 一封信,“回家再看,不要想我。” 镁对这封信的内容大致也猜出了几分,但真正读完之后,她还是吃了一惊: 我这一走,也不想回来,所以请你不必再想我。 从江西回来以后,我反复地分析过我对你的情感,坦白地说:从前我爱你, 那是基于一种平等的感情。可是这次以后,你的不幸的命运和柔弱的内心以及坚 强的外表,使我不忍心伤害你一丁点儿。我像对待一件胎瓷一样地对待你,你的 喜怒悲苦,牵动着我的心,我将你看得重于一切唯独不是爱。如果有,那也是亲 情,是兄长一样的怜爱我本是可以不走的,我并不是喜欢洋人世界的人,可是因 了对你的关爱,因了这痛苦的经历,我只有更远地离开,宁愿隔着重洋遥想当年 你的美丽。 此刻,我的心绪复杂万分。而你是没有错的。你待我的真切,将会在无边的 孤寂之中陪伴着我,引领着我。也许,我太狭隘,放弃至爱,重新等待;也许, 所有的等待又都是重复。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出声了。亲爱的妹妹(镁),让我 带着对你的最深沉也是最复杂的顾盼远走吧。 永远地祝你幸福也唯愿你获得幸福。你会的,以你的善良和真诚。 不要想我。 看完启龙的信后的那一晚,她伫立床头,良久无声。泪水拭去之后,再落下, 没完没了。 启龙以他男人的敏锐,直直地痛击了她,使她猛醒了。 巨痛无痕。 哥哥进来,怜爱地看着她,而她却擦完泪,打定主意,永不向他再谈起这件 事。 从此,她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六> 丙才自从听说了镁的身世以后,心里有说不出的沉重。几天前他还想到那半 个风景的窗子,甚至幻想着将来有一天他可以和她携手相行。但是从镁那儿一出 来,一阵冷风,使他从心底往外冒凉气。 “在她柔弱的心里,沉淀了多少的往事呵!而且难以忘却,挥之不去。” 那天丙才一回到宿舍,只有彻骨的冷。他将半个身子伏在床上,双手撑地, 做起在军中带兵时常做的俯卧撑。可仍是不适。他推开窗,子夜的星空也安静下 来了,风凄凄的,有一阵没一阵的。 秋阳离开他的那一天,他没有如此沉重过,这一次,他仿佛难以承受了。他 想到了父母。当初,他远在广州时,他们每日都为自己担心着吧?他又想到了茹 茹,这个小女儿,至今不知道妈妈已离开了这个家。她有一天长大了,会成为镁 这样的女孩子吗?如果这样,我又怎么能放心她和任何一个男人在一起呢?可怜 父母心呵!丙才的思绪纷乱无比。除了这强悍的体魄和拳脚,丙才想想自己再没 有什么骄傲的了。每月少得可怜的薪水,除了支付茹茹昂贵的托儿费,自己还要 准备读书;父母又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没有一个可以“攀”得上的做官的亲戚; 弟弟且远在无锡乡下,经营着一爿将死不活的村办厂苏芮唱的,“我拿什么奉献 给你,我的爱人?”纵然如此不堪,丙才一切的想法仍是只有一个,而这一个想 法在他这一生中也是第一次这样强烈,甚至超过了对茹茹的疼爱,那就是:他要 竭尽全力,为镁创造一个温暖的生活环境。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后怕了。以他丙才的气量,他是从不知难而退的,他 自小就欣赏古战场上猎猎雄风,万马奔腾的豪迈和悲壮,可这次,他不知怎么就 底气不足了。这尚未开始的爱,给了他痛楚的感受。此刻,他真希望到舰艇上去, 让海风猛烈地吹一吹! 丙才自知,在目前物欲横流的世界上,自己是属于有理想信念和责任感的人, 他的婚姻生活从前过得不好,但以后一定会好起来,因为他的成熟和自信。可是 他未曾想,回到父母身边后一下子就遇到了镁。 在对镁的逐步深入了解之后,如果说由欣赏到爱慕再到最后的悲悯,是不完 全准确的。丙才是相信苦难人生的,因而注定骨子里他不像年轻时的启龙,他对 镁的情感和道义,只有越来越深,他也相信,至深的爱首先是由怜悯开始的。只 是有一点,他很清楚:今后他无法再轻松起来了。而这压力,又多半是自己加上 去的。 他回到父母那儿,把自己与镁的情况告诉了他们。老俩口喜形于色,漂泊的 儿子总算有了归宿了。他们请镁星期六来家里吃饭,正好也让茹茹见见她。 丙才在幼儿园看到女儿时,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一路上,他骑得很慢,为 的是听清女儿告诉他的幼儿园的事。 “妈妈有电话给我吗?”茹茹忽然问道。丙才让她回家问奶奶,他一个星期 没回去了。茹茹就小声地说:“爸爸,妈妈上个礼拜在电话里哭了,她好想我, 还想你。”丙才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秋阳近来常常流露这样的情绪,他知道她 挣了不少钱了,母亲告诉他,秋阳最近汇了不小的一笔钱交茹茹的托育费。 她是个很不错的母亲。 镁初次见到茹茹,她们处得很融洽。也许茹茹也长大了,镁又是一个细腻的 人,就不像当年的那个小护士了。那一个下午,丙才心情格外地好,全家人过了 丙才回来后一个最快乐的周末。 送镁回去的路上,丙才问她是否能接受茹茹。镁说,开始时知道还有个茹茹, 她就想到自己失祜的童年,今天见到她,这感觉就更强烈了。 丙才的快乐顿失,他想用语言表达自己想好的愿望,可语言也许并不能改变 现实,因为它过于苍白。镁的童年乃至现在性格中的沧桑,我能改变吗?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什么也没说。 <七> 在那个月明星稀的夜里,镁对丙才说了那些以后,她有种失落。现在,尽管 她有些懊悔说出这些事,但她知道,在丙才这个她信任的男人面前,她只有这样 做。但是,启龙的事她是不会说的。并不是因为有所顾忌,丙才也不会在乎她的 过去。而是因为启龙是她过去生活的一个反照。从这面镜子里,她无须观察就能 看透一切男人的内心。所以没有说的必要。 她是看重丙才的,也相信丙才会在即使万般的挣扎之中善待自己她一想到这 里就想得好累了。她不想为难丙才,也不想为难自己了。既然生活在89年转了一 个弯,谁知道这是对还是错呢?那么,干脆现在我让它再转一次弯。 她知道,从挥别启龙以后,她在现实和虚空之中等待的正是丙才。七、八年 的时光,是虚度光阴也好,抑或品尝孤独也罢,总之是物有所值了。她现在想离 开丙才了也许谈不上离开,因为未曾拥用过。“但是拥有他和告别他,又有什么 本质的区别呢?”镁用生命中可观的黄金岁月,等来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告诉了 她一切关于生命的本质。 “况且,还有茹茹,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镁终于从心底里笑出了声。 一个月后,小缪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上午让他接电话时,丙才直觉到是镁打来 的。“告诉你,我终于说服了我妈,我给他介绍了我从前的一个老师,他们一见 如故呢!”丙才听她一口气地说了这许多,他心里从前那个忧郁的镁就不复存在 了。丙才心绪万千:“镁,你好吗?”镁告诉他,又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学工的 先生,他们在一起很轻松。 “你不知道,他还做得一手好菜嗳!”镁在电话里这调皮的声音,煞是可爱。 丙才相信,她是不会伪装自己的。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镁有一天下班路过新华书店时,突然看见丙才搀着茹茹 在台阶旁的影碟柜前,旁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那个女子镁见过的,在丙才父母家 的影集里。 那是秋阳,茹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