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天开始 赣榆并非是我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我祖父的祖父从山东迁居于此也不过百年。 在我在此呱呱落草以后的几十年里,我常带着深深的感激想起这方土地,只是从来 没想过自己会以一名游客的身份,回到生养自己的家。 接到去赣榆参加笔会的通知,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子“沙河子园艺场”。这个名 子勾起我的好奇心,胡乱收拾好几件衣服,把女儿托付给夫君,就赶去文联报到。 这是一个缺水的秋天,好久没下雨了。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久不关心天气,不关 心收成,不抬头看流云飞转,星光是否灿烂。 车子在几间红砖瓦房前停下来,我竟然觉得无法言说的疲惫在我的身体里衍生。 当我们走进主人为我们准备好的会议室,与两簇怒放的菊花相拥而坐,叽叽喳喳的 鸟鸣便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置身一片山野丛林,从此以后过着饮毛茹血、家在四 野的生活。 如果没有过流浪的历程,永远也不会知道打开家门的刹那,温暖的气息扑面而 来,是怎样让人感动。其实人的一生是一个流浪的过程。眼前,占地五千六百亩的 沙河子园艺场,这大片的土地同样是流浪着的一群生命。刨花生的老汉,捡栗子的 女孩,以及住在这几间红房子里侍弄花木的园丁,他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园艺。如 果不是有条河穿过这片土地,我以为我们只是很必然地来临。 少年的我几乎所有的日子都是在这条河边度过的。冬天划冰,春天在她的岸边 挖野菜,夏天下河捉鱼摘菱角,秋天折苇絮扎棉窝子穿在脚上抵挡严寒。从场部往 西穿过花生地和菜地就是大片的栗子林,几个女孩手提篮子在捡地上的栗子。栗子 林紧挨着那条河,河里漂浮着深绿色的河草,它们被清沏的河水梳理着,长长地在 水中招摇。这条河发源于山东,穿过赣榆境内流向黄海,它在我生活的小村子转了 一个弯,几乎包围了大半个村子,是一条环乡河。河里长满芦苇,两岸是茂密的野 草加杂叫不出名来的野花。 已是成年人的我站在河边,回望那些依河而居的日子,带着城市对乡村的情结, 我走在人们精心培育的果园和花圃中,而不是那一派感四时的风光。可我知道为什 么这里的果实比别的地方饱满,为什么这里的鲜花在干旱的季节一样开得鲜艳。沿 河向北四十里的路程就到我的家了,沿岸土地的土质不分上下,俗称夜潮地,特别 是干旱季节,经过了一天太阳炙烤的庄稼,一夜过后又是湿润的饱满的。我常因了 丰收的庄稼感念这条河。我的一生也会因了这条河而多出许多奇遇。 我总在秋天离开我的家,就如同一个秋天将我送来我的家一样,这是再也无法 弥补和修改的。异乡的寒冷,异域的一场爱情如同秋天过后大片的田野,空空荡荡。 多少惊喜和变迁不过弹指一挥间化为灰烟。只有面对这条河,我才能大悲大喜,然 后整理衣衫从新上路,白天谋生、夜晚想家。我相信她也爱我胜于爱一切,这河水 洗涤过的肉体和心灵,流浪着也是河边的一粒麦穗,带着黄金的祝福和理想,那大 片薄雾一般的麦芒,多像爱人的一把骨头,在对我招展。 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世人,这条河所给予我的远非这些,不在乎伤害,就像我 们轻松走过栗子园一样,多好。我出生在秋天,有一个美丽的乳名叫晓燕。我站在 丰收的秋天,而我的爱人却在遥远的他方,那里已是树叶凋零,那里没在丰收和果 园。这里的每一块木头、每一枚叶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每一棵树都是我们年轻的手 臂。所有的面孔和笑容都如同这河边奇形怪状的花草,被她容纳抚育,生生息息。 几天的行程、几天的举杯把盏过后,我开始想念我的孩子,我在和这种形式的 采风或者笔会告别。世界在我心中,万水千山走遍也走不出一场小小的思念。我们 只是一群鱼从城市游出来,和秋天交换一下气流。阳光照亮我们的衣衫,我们所能 承受的阳光的份量,就像我们来不及走到沙河子园艺场那片苹果林。 ------ 听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