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伤心人的最后夜谈 作者:闯入城市的狼 这是一个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故事:一对大学情侣在毕业之后即将天各一方。 于是,分手的前夜,他们相聚在一起,作最后的决别。 那一夜是难免会有一点酒的,那一夜也必定会有几分醉。在这里我并不想去 渲染那份浓浓的离愁别绪,不想去描述一对情人心中的无限伤感。千古以来, “伤离别”一类的文章历代的文人已经作了太多太多,不再有写的价值。我只是 觉得,人生一世,难得有几次大喜大悲的激情时刻,在这样的时刻,灵魂在剧烈 地颤抖着,思想的火花不停地迸发着,这些思想的火花如珍珠般美丽,明艳不可 方物,把这些美丽的珍珠串连起来,那是何其珍贵的一件艺术品啊!所以,我只 想忠实地记录下他们二人在那一夜的言与行。 那是一个明月夜,两个伤心人坐在树下,情难自控,感慨万千。 执手相看泪眼,心中实在充满了太多的哀怨与悲伤。 忽然,那男孩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那女孩,你说,我们之间真的有过爱情吗? 那女孩闻言一楞,想了很久说,那还用问,我们俩之间当然曾经有过爱情。那男 孩又问,我们的爱情是真正的爱情吗?女孩说,难道不是吗?男孩惨笑一下说, 真爱情应该天长地久,真爱情应该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可是,我们的爱情已经 半途而废了,能说它是真爱情吗?不是说真爱无敌吗? 女孩哭了,说,只是,在一起的困难太大了,并不是你我这种凡人能够去克 服的。放弃了一切勉强凑和的话,日子一定过得很苦。 男孩说,但我却并不这样认为。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再苦也是乐。 但是,世俗并不认同这种穷开心。女孩说。 那么,在你看来,世俗的看法远比你我的爱情更加重要了? 是的,的确是这样的,女孩无奈地说。 此时的男孩已经从过份的激动与伤感之中平静了下来,转而开始了一种沉思。 女孩问他,你在想什么? 男孩说,我在想世上是否真的有所谓的爱情?世上的爱情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经过我们的事情,我觉得,这些问题的确是很值得进行一番探讨的。 女孩说,世上怎么会没有爱情呢?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人躲得开“爱”这个 字?有多少人为爱而痴,为爱而狂,为爱所伤,为爱所困啊!男人们无论你是位 高权重的帝王将相,威震四方的英雄豪杰,才高八斗的文人骚客,或者是默默无 闻的贩夫走卒,有谁没在情场里打过滚儿?女人们无论你是尊贵无比的金枝玉叶, 不让须眉的女中丈夫,千娇百媚的大家闰秀,还是平平凡凡的小家碧玉,又有谁 不曾春心萌动、刻骨相思过?你能说世上没有爱情吗?我认为,从开天辟地的那 一刹那起,自从世上有了人,也就有了爱情。“爱”是与天地同来同在的。古人 都要供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以“天地”为至尊,可见其何等的庄严神圣。 既然“爱”是与天地同来同在的,那么爱情也应该是同样的神圣。既然它是如此 的神圣,就应该是真实的。 男孩说,既然爱情是如此的神圣,可是为什么世界上开心、美满的佳偶总是 很少,伤心离散的怨偶却很多呢?记得苏东坡曾经说过,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 九。爱情也一样,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从古至今就是这样的。不信的话,你去 看看古人的诗文,听听古人的故事。 在那些爱情故事里,伤心的比之开心的,实在多了太多。瞧瞧古代四大美女 的例子吧:西施离开范蠡去了吴宫,违心的、迫不得已。王昭君远嫁西域,乡关 万里。貂蝉被干爹董卓和干儿子吕布抢来抢去,心里什么滋味?杨玉环更惨,被 亲爹从亲儿子身边给硬夺了过去,能乐意吗?那些唱戏的还硬给编了一出《长生 殿》说杨玉环和她老丈人唐明皇是如何如何的恩爱,胡扯!放着青春年少的结发 夫君不爱,去跟一个白胡子老头海誓山盟,不是神经病吗?古人感叹说自古红颜 多薄命,一点儿也不错,四大美女就没有一个幸福的。还有些原本是开心美满的 佳偶,后来也变成了伤心的。陆游和唐婉,父母之命,不得不分离。李甲和杜十 娘,为利所动,变了心。陈士美跟秦香莲,贪图荣华富贵另结新欢。赵明诚和李 清照,躲不过生老病死的宿命阴阳永隔…… 听听古人的诗句吧!什么“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但见新人笑,哪闻 旧人哭……”什么“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些句子为什么能传吟千古? 只因为其中所蕴含着的哀怨与失落,实在是太深太浓。这种伤感的诗句在古 人传世的作品里实在是太多太多。可见对古人而言,“爱情” 大都是艰难的,苦涩的,即或偶尔有一瞬短暂的甜蜜,最后也会如风一般逝 去,留下无限的惆帐。 女孩听得已经出神了。她说,对古人而言,爱情是艰难的,那么,对现代的 人来说呢?现代人的爱情是否是同样的艰难、苦涩呢? 男孩想了想说,没什么区别。你不觉得爱情像一朵鲜花吗?它的滋生与盛放 需要的是一片纯净的土壤。可是人类社会从来就不曾是一片净土。世上总是充满 着贪欲以及围绕着这些贪欲进行的斗争。千古熙熙,皆为利来,千古攘攘,皆为 利往,人们对“利益”的贪欲已经近乎于疯狂。与“利益”相比,“爱情”简直 是轻如鸿毛,在二者发生冲突的时候,“爱情”总是成为被割舍、被抛弃的对象。 人之初,性本善,人的本性是重情的。但造化的残酷却在于:它让本性重情的人 们聚在一起,却偏偏构成了一个现实而功利的社会。人是具有物质与精神二重性 的,但人在这两方面的追求总是难以两全。二者在很多情况下甚至是对立的、矛 盾的。人总是在二者的矛盾中苦苦挣扎着,一方面在现实中选择了物质的“利”, 而另一方面,却又在心里为自己舍弃了精神上的“情”与“爱”感到极度的痛苦 与失落。这种古怪的、互为矛盾的二重性将永远地折磨着人类,从开始直到毁灭。 这也许是造物主的恶作剧吧,给人类社会留下了一个永恒的矛盾与悲哀。 所以,我想问,世上真的有爱吗?世上的爱真实吗? 女孩想到自己这行将结束的一段情,再度哭泣。但终于,她还是心有不甘地 自言自语道,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当绝大多数的爱情之花枯萎了,凋谢了的时 候,会不会还有那么一小部分的爱情硕果仅存,在一些不为人所知的角落里悄悄 地、真实的、美丽的存在着,不掺杂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功利,绝对的,百分之百 的纯结无瑕,就如同冰峰上的那些雪莲花? 男孩沉默良久,叹道,是啊,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一些这样的爱情如 同人类最初的梦想,理想化的真实存在着呢? 两人沉默苦思。片刻后,女孩抬起头来,凄然地说,不会有的,一定不会有。 要在世上寻找这样的爱情,比找一条活着的恐龙还难。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人世间不可能有与社会大环境无关的奇迹与世无碍的、 结白无瑕的、固执而独立的存在着,绝对不可能。 男孩说,这个时代真的是一个极其古怪、不可理喻的时代。一方面,浩苦烟 海的情歌每天每夜都传唱在大街小巷,传唱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同种族,不 同肤色,不同语言的多如牛毛的歌手每个人都在唱着爱情。可是,另一方面,每 一个在尘世上郑重其事地寻找爱情的人,找到的都是失落。爱情好像已经成为了 现实社会中的一个极其美丽的童话,一个遥远记忆里的梦。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都感觉到了寂寞孤独。 女孩叹道,世上几乎每一个人都渴望着真爱。但是为什么在由这些渴望真爱 的个体的人所组成的群体的社会里,真爱却偏偏是荡然无存呢? 男孩默然不语,低头苦思。好像要把所有有关爱情的疑问在今夜全部想通。 良久,良久,男孩终于豁然开朗,抬起头来,苍凉地笑了笑。他说,我明白 了,我真的全想明白了。爱情,完整而美丽的爱情的确是大多数人在精神世界里 最高的梦想。但是,梦想始终都只是梦想而已,永远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因为 爱情的花朵无法在人类社会这片沙漠中长久的生存。你知道人类社会最大的悲哀 是什么吗?人类社会最大的悲哀就在于一切美好的东西建设起来太难太难了,而 破坏起来却实在太容易,包括爱情。你想想,一座摩天大楼建设起来需要花多大 的心血?是多么大的手笔?然而,如此宠伟的工程,彻底地破坏它却只需要一根 小小的火柴而已,连汽油都不用就可以完成。造一架豪华飞机又是多大的手笔? 可是,在天上,一颗石子或是一只小鸟就可以使它机毁人亡。中国古代也有那么 一句老话,叫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想一想,是不是很无奈,很凄凉?物 质的东西倘且如此,精神上的东西就更不必多说了。爱情不就是在思想的“地基” 上建一座“大厦”吗?它更加地难以建设,更加地容易被破坏。更何况,人的思 想本来就是不断变化着的一种类似于液体形态的东西,实在是难以在这种基础上 建成一座不会坍塌的,具有固体式的稳固、完整感觉的爱情大厦。可以说,其难 度不亚于修建一座金字塔。而破坏爱情却实在是太容易了,人们不是说爱情美丽 如花吗?可是鲜花总是难免会凋谢,会褪色,难以永远的盛放。情人之间保持长 久不变的两情相悦实在是太难了。环境的限制,金钱的诱惑,暴力的威胁,情敌 们的各种明枪与暗箭,还有那最可怕的时间会带走彼此之间那种新鲜、热烈、痴 迷的感觉,让两个人开始逐渐地相互厌倦。所有的这些,都会让爱情受伤、改变。 女孩点点头说,是的,爱情的确象暴风雨下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从一开 始就注定了沉没的命运。看来,世上的确没有真正的爱情存在。 男孩含泪说,不,世上是有真爱的,只是它仅仅是短暂的一刹那,只在那一 刹那真实地存在着。那一刹那,它的确是真的,但它却不能永恒。爱情像一枝花, 应该在盛开时拥有,凋零时离去;爱情像一阙歌,歌唱尽了,唱歌的人就应该退 场了。看来,现在到了我们该退场的时候了。真爱虽然存在着,但却永远都是会 有残缺的,永远无法在现实中完整而永恒。 女孩泪如雨下,她说,残缺不全的、不可以永恒的东西怎么可以算是真爱? 虽然不可以永恒,但它却已经足够的美丽,就如同雷雨夜里天空中的一道闪 电,转瞬即逝,但那一刹那的光芒,一刹那的凄美已经足以在爱人的心中永恒了。 男孩说。 只能在爱人们的心中,不能在现实里永恒吗?女孩追问。 男孩默然不语。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晨雾就快要被彻底驱散。一滴露水从树上落下,落在男 孩的脸上,但他并未伸手擦去它。慢慢的,它被太阳晒干了,再也不存在了。 难道这滴露水的命运,竟如同人类的爱情?难道这滴露水,就是爱情的化身? 它在悄悄地警示着世人:爱是刹那,爱无永恒? 是的,在现实的时空里爱是刹那,爱无永恒。但是,永恒即刹那,刹那即永 恒。爱,早已超越了时空,完完整整地永存在每一位有情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