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作者:闯入城市的狼 都市之夜流光溢彩。那一夜,莲和她的姐妹们走在舞台上,一如从前的很多 个夜晚。 她们莲步翩翩,光彩照人,她们是这座城市里最出色的一队模特儿。而莲, 是她们的头儿。 长江边上长大的莲,拥有江南女孩特有的轻灵与柔媚,在这舞台上,她已经 走了很多年。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开始了这样的行走,行走在都市灯红酒绿的 迷朦之夜里。 这样的行走,是极为引人注目的。最初的时候,这种在风格各异的音乐中, 在众人的目光里,在舞台五光十色的灯火下,进行的展示美丽的行走曾让她极度 的兴奋。台下的观众,尤其是其中的男人们那欣赏的、赞美的、崇拜的甚至是贪 婪的目光,曾让她傲然地感觉到自己拥有一种别的女人并不具备的无与伦比的魅 力。这让她获得了一种快感,征服男人,征服世界的快感。是的,先哲曾说过, 女人是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的。青春靓丽的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这一点。 于是,就有了一些鲜花与约会。最初的时候,若那献花的人是个年青漂亮的小伙 子的话,她还会偷偷的脸红心跳一回。后来也就慢慢地习惯了。对于约会,她自 己愿意去的并不多,能推掉的尽量都推掉了。如此一来就是十多年。慢慢的,她 “走”到了今天,孤身一人走到了今天。 日子一天天的流逝,她在岁月里成长着,慢慢的从清纯的少女成长为成熟的 女人,如一枝盛放的玫瑰,散发出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 在这个都市里,她艳名远播,被公认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在男人们看来,她 是女性美的经典,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般地恰到好处,风韵撩人。 他们已经为她疯狂了!在这座城市里,她被男人们追逐着。 她是一个正当青春妙龄的女子,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渴望真正的爱情。然而, 这十几年来,她却一直都是孤独的、寂寞的,并没有谁能够真正的走进她的心里 成为她人生之路上永恒的伴侣。只因为那些追逐着她的男人们实在太令她失望。 在她看来,要让她献出自己的爱情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由一个极具男性魅力的 白马王子不由分说地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将自己征服。二则退而求其次,由一 位各方面素质都还过得去的有那么一点儿绅士风度的男人,用他十足的真诚慢慢 地将她感动。然而,这十几年来她却一直都未能如愿。那些男人们或者是因为有 了几个钱,相信金钱是万能的,从而将世间的一切,包括爱情都看成是一种简单 的、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或者是少年得志太过于轻狂。再或者是骨头太轻,彻底 地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奴性十足,缺乏一种男人的个性。总之,这十几年来, 她在感情上一直未能如愿,孤芳自赏的生活着。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昏君隋炀帝曾 经在四面楚歌,大势已去时,独坐在一面镜子前,摸着自己的脑袋说:大好头颅, 谁来取之?莲也同样的时常在寂寞的深夜里独坐在一面镜子前,望着镜中那个风 华绝代的自己在内心深处深深地叹息:青春如花,青春如画。 谁是画中那位风流的采花郎? 就这样孤独地,莲一直过了十几年,走到了今天。 这十几年来,在感情方面,她也曾经动心过一次。然而,那次的遭遇实在太 过于短暂,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匆匆的就成为了生命中的过去。 那是某一年的元旦节,这个城市的电视台举行了一场元旦晚会,在这次晚会 上,莲遇上了他——来自北方某都市的一位男歌手。他是那种典型的北派美男子, 高大、魁梧、轮廓分明,浓眉下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因为航班晚点,他在演出开始之前不到半小时才匆匆赶到。他刚一踏进后台 的休息室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那时她正当年,的确称得上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男人们很难不注意到她。 坐在她们那一队模特儿里边,她就如同是被一群美丽的孔雀所簇拥着的一只 凤凰,一只金凤凰!他觉得她美极了,她那种撩人的风韵是他平生之仅见!那一 刹那,他有些发呆,这一生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发了一下呆! 她也是在他刚一进来时就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他眼中那种摄人的光芒。说 实话,对于男人她勉强可以算是阅人无数了。然而,在那一刹那,她也的确发了 一下呆。因为她从前的确不曾见过,人世间有如此英俊挺拔,双目如此之有神的 男人。她觉得他如同是东北大兴安岭茂密的白桦林中最伟岸挺拔的那一棵白桦树。 两人目光交接,相视一笑。 无巧不巧的是,正在他急于化妆候场的时候,那位化妆师忽然病了起来,被 送去了医院。事后得知是急性阑尾炎发作。而另一位化妆师正在侍候着一位从北 京来的京剧名旦,一时竟找不到人来为他作准备。 再过二十分钟就要轮到他上场了,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他向她走了过来,微 笑着说:“小姐,麻烦你为我化化妆,好吗?” 在那一刹那,他们的目光实实在在地对接了,她觉得他的目光温柔如一缕春 风,给了她一种淡淡的,但却是恒久的暖意。那暖意一直渗透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没有哪个女人不愿意就这样一直让他柔柔地凝视着,一直到永远。而他的心里也 有同样的感受。 这一刹那,两个孤独的漂泊者内心深处都有了一个这样的想法:眼前的他 (她),会不会是一片可以停靠的美丽的港湾? 她爽快地答应了他,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拿出自己的化妆盒,轻轻地抚着 他的脸,匀均地涂上一层粉底,开始用眉笔细细地给他画眉毛,勾下眼线,抹上 唇膏。她的动作一直是柔柔的,她整个儿的人也是柔柔的,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 己为什么会如此异常地柔软了起来。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柔软,从她的气息,她那轻盈的一举一动之中。这份 柔软让她绽放了自己几乎是全部的美丽。他不由得痴痴地望着她,那一刹那,他 确实是深深地陶醉于她的美丽,那是一种绝世的风姿,让他不得不灵魂出窍。 那一刹那,他们都沉迷在一种浓浓的晕眩感之中,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只 是极度温柔地在他的脸上勾画着,涂抹着,仿佛要创造一件伟大的艺术品。而他, 是如此快乐地接受着她的创造。她们气息相闻,默默地温柔对视着。 两人心中都希望时光就此停留在这一刻! 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啊!他们两人在一起,有一种极度的和谐感,极富 于感染力。那一刹那,连旁观的人也深深地被打动了。觉得这两个人真是天生的 一对,应该永永远远在一起,不分开。 然而,他的妆没多久就化完了,她依旧是柔柔地对他说:“好了。” 他礼貌的讲了一声谢谢,然后就去候场了。两人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一点儿 也看不出内心的波澜。在那一刻,两人都有了一种从晕眩中、迷朦中清醒了过来 的感觉,心中怅然若失。 一场好梦还未开始,难道就已经结束? 他上场了,她依旧与她的伙伴们坐在后台。他的出现令她极度的震撼。以前 她就知道他,他是北中国一位极有知名度的歌手。然而,闻名不如见面,想不到 真实的他竟是如此的神采奕奕,气度不凡。坐在后台,她觉得自己正在等待,等 待着他进一步地走进自己的生命,她的心在呐喊着,来吧!征服我吧!她觉得他 正是一位自己等待了多年的白马王子。 很快地,他下场了,在如潮的欢呼与掌声之中下场了。他又回到了后台。当 他走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她的一个温柔的笑容。仿佛一位新婚的妻子 迎接回家的丈夫。 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那是他多年以来渴望以久的一种感觉。他坐了下 来,开始卸妆。 他用一条热毛巾擦去了脸上的化妆。然后,换了一盆干净的水,深深地把头 埋了进去。他知道,身后的她一定是在注视着自己。那一刹那他心乱不已,他渴 望着留下来,留在这座城市陪伴她,再或者,至少在临走的时候留下她的电话号 码!那一刹那,他极度地渴望着彼此走进对方的生命,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那 一刹那,他的内心强烈地冲动着,渴望着! 然而,片刻后,他冷静了下来,开始了思索:这么做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孟 浪很轻狂?会不会给她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与她是同类, 彼此都明白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都是人海中的浮萍,都在无根地漂泊着,彼此 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原本是各不相干的。能生拉活扯地聚在一起吗?不可能! 那么,一夜风流如何?这个想法刚一涌入脑海他就为此而自责了起来,他的 外表看上去虽然很现代,其实在骨子里他是一个十分传统的男人,对女人并不是 十分随便的。 那么,他只能选择离去了。 那一刻,他十分伤感。抬起头来,擦去脸上的水珠,出了很久的神。 终于,他抬头转身,叫上同来的那位随从回下榻的酒店去了。明天一早他将 飞回他的那座城市。 离开之前,他再度走向了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她也同样轻轻地冲他 点头微笑。 …… 日子仍在继续,于是她继续走着,一直走到了今天。 夜的舞台是如此的灿烂,夜是如此的美丽。她们在台上走着,走着…… 一个男人捧着一束鲜花走上了舞台,那是个三十出头,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的成熟男人,瞧那派头是位成功人士。台下的观众看着这一幕,心里在想:他会 把这束鲜花献给谁? 是她,应该是她。这么些年来,所有的献花人的目标都是她。因为她的确是 她们这一群姑娘里最美的一个。别的姑娘只是在偶尔遇上捧着好几束鲜花的豪客 时,才有机会分一杯羹。 当时她们八个人正在展示一组旗袍,她站在前列。那位男子手捧鲜花走了过 来。她觉得他是献花给她的,于是习惯性地礼貌微笑。然而,他却径直从她的身 旁走了过去。她在那一刹那十分的惊诧,并且有些淡淡的失落。只见他走到了她 们队伍的后面,把手中的鲜花献给了娟。 她愣了一下,在她们这一群里,娟是年龄最小的小妹妹,是她们当中最不起 眼的一个。然而,这一次,当她看着娟时,蓦然的发现,今天的娟竟然是如此美 丽。在她的脸上流溢着一种激情,一种照人的光彩。是的,娟长大了,成熟了, 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望着娟,她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退场后,在后台她端着一杯水出了很久的神。时光的确是如此匆匆,不知不 觉中,年青人长大了,而自己,衰老了。拿出化妆镜,久久地审视一番自己的容 颜,眼角已有了一些细细的皱纹了。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皱纹必将会越 来越多。终有那么一天,自己今日这还算娇好的容颜将会被流逝的时光洗刷得面 目全非,惨不忍睹。那一刻,她的心情遭透了。 …… 那一夜,她们呼朋唤友在一起玩,聚在一块儿的有很大一群人。他们在一间 迪吧里疯到了凌晨一点钟,又一起回到了娜娜在一环路边城北小区租一套房子里 玩了很久的扑克游戏,半夜两点半才决定休息。床只有一张,挤了三个人。余下 的人就坐在沙发上打盹,或是干脆躺在地毯上沉睡。 莲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会儿盹,醒了,去上卫生间。于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只见地毯上睡了一地的人。她小心翼翼的从他们头上跨过,轻手轻脚。如同一个 正在穿越地雷阵潜入敌人阵地的女战士。 此刻夜辣人静,望向窗外,夜空是如此广阔,眼里一片似乎是无尽头的灰沉 沉。一环路外的农田里传来了阵阵蛙声,在静夜里听来分外的凄凉。她的心情在 此刻低沉到了极点,觉得夜空里那一片灰沉沉正是自己的生命现在和未来的颜色。 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入了一片暗夜里。 而且,这暗夜是永远也没有尽头的,黎明是再也不会来的了。 高处不胜寒,经典的、极致的美丽是孤独的,因为世间再也难以找出同样经 典、极致的美丽与之相匹配。即便同样美丽的人或事物偶然的出现了,奇妙的姻 缘也并不一定会为他们安排好相聚的结局。权力顶峰上的男人和美到极致的女人 是世间最孤独的人,因为以他们的境界他们的眼光看来,这世上的确是难觅知音!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好时光就这般在孤独中悄然的流逝一去不返。英 雄美人一见白头,那种悲哀,那种寂寞之深切是旁人永远难以体会的。 在冷漠的城市里,飘零的青春经不起光阴的风雨无情的侵袭。看着睡在这房 子里的人,他们都是飘泊在这座城市正当青春好时光的年轻人。但明天呢?他们 的明天又如何呢?这种飘泊是注定了没有明天的。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如她一样, 渐渐地苍老。这座城市就如同一个大房间,美丽的年青人就像是插在房间花瓶里 的鲜花,用自己盛放的青春将这个大房间点缀得充满了温馨的情调。然而,时光 无情,当鲜花凋零了之后,就会被人从花瓶里取出来,扔进窗外的垃圾堆,再换 上几枝新的鲜花…… 这一刻,她的心里空极了。是的,空空荡荡的,好像什么也没有装在里面。 生命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彻底地变得极其空洞了起来。这一刻,一 切似乎都停顿了下来,再也无所谓过去与未来。生命如一列火车,始终在向前运 行着,运行着,似乎是永远也看不到终点。然而在这一刻,这列火车却骤然地停 止了运行,因为奔驰已经不再有意义。 她望着窗外,竟有了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回首前尘,她感到了一种深刻的哀伤与遗憾:自己的青春里只有一段美好的 插曲,连一支主题歌也没有,就这般匆匆的结束了。可见造物主是何其残酷地捉 弄着自己!然而,转念一想,却又感到了一种骄傲:在这世间,又有几人配在我 的青春岁月里担任那个伟大的男主角?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 数!有了那么一段美丽的插曲,便早已经足够! 然而,不管是哀伤、遗憾抑或是骄傲,总之,这一切的确是结束了,青春这 出戏落下了帏幕。 今夕何夕?尘世间一个平凡的夜晚。然而,在今夜,一位如花的红颜已悄悄 地凋零。生命在这一刹那彻底的空洞与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