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猎 作者:狮石堂主 (上) 1 我独自在河边徘徊。 那天,我真不该拉开窗帘。虽然天气比较烦躁,可在郊外我们那栋开着空调 的小楼里、依然舒适宜人。小楼是我们从神农架林区进城后购置的,他让我们在 这热闹而陌生的都市里依然保持着一份山乡的宁静。老公出去办事,我一个人在 家里上网聊天,一般总是关门闭户,连临街的窗帘也拉上的。 真是神使鬼差,当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摩托马达声的时候,我却拉开了窗帘。 没想到就因这一下,从此就打乱了固守的平静,把我推到了最难抉择的人生 路口。 当时我看见一个年轻男士,他骑着一辆铮亮的摩托车,一只脚点地,停站在 楼边小路上,似乎在朝我问什么。我只好又拉开玻璃,就听见他在喊: “这条路可以到后山吗?听说后山有人跳岩了!” 也许因为是属狗的,好奇心特别强,我居然开门出来,告诉他路是有,骑车 可能不行。紧接着又问: 真有人跳岩吗? 他点点头。 我说,我也想去看看,可以给你带路。 于是我锁好门,他把车停在我门口,我们就一前一后往后山走。 山路又湿又滑,很不好走,我走得很慢。他只好上前,走一段等一等我。这 样就有了说话的必要。 你今年多大了? 30. 他说。 我一笑,难怪喜欢看热闹,也是属狗的。 他趁势看看我的脸,摇摇头说,你是属狗的?不可能,我不相信。看你挺清 纯的样子,居然也会骗人。 我咯咯笑起来,也把他打量了一眼,锃亮的皮鞋、笔挺的裤子、时髦的夹克、 雪白的衬衣以及那一头潇洒的黑发,一切都昭示着他是一个挺讲究的男子。我说, 我也不相信,你最多二十六七。 他也笑了,笑得真好看。 “哎哟!”我脚下突然一滑,便张开手臂叫起来。他不失时机地拉住了我的 胳膊。我的脸有点热,自我解围说,我是山里人,不会摔交的,你不用替我担心。 不管你是山里的还是水里的,你是女人! 我的心砰然一下。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撩人的话。我的老公逗猫耍狗是好手,对我,他只会端茶 递水,塞糖喂药,却从来不会这样来。要么就搔痒痒。 我再也不敢开口了。我们终于到了山顶上,可是现场已经被警察封了。周围 围了许多人,只听他们说尸体已经都弄上来了,是个年轻女子,死因不明。 我挤在人缝里往瞧,只见一滩已经发乌的血迹。我立刻退了出来,不敢再看 第二眼。然后,便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我心里就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和恐惧。 他一直离我不远,当我抽身要走的时候,他恰好也钻出人群,跟了过来。 “她何必这样呢?” 他好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要跟我讨论。我不明白他是好奇还是关心,更没 想这同他有什么关系,因此没有吱声,只是默默地往回走。 那股血腥味,那莫名的难受和恐惧依然困扰着我。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在泥泞的小路上,我不得不经常停下来,先把一只 脚试着滑下去,等站稳了再拿后一只脚。他跟在我的身后,便不时拉住我的手, 让我保持平衡。 我闻到了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皂香与烟草混和的味道。这味道与我丈夫身上 总难除尽的山野气味完全不同,它使我感到兴奋而舒服,让我一时间淡忘了刚才 的难受和恐惧。 我甚至想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味道,都市人的味道。 走到我家门口,他去发车,我自去开门。听见马达已经踩响,他却说,等等,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走到我面前,帮我将粘在衣服上的毛毛草叶一点点摘掉。每摘一点,我的 心就一阵悸动。可是他却坦然地转身回去,跨上车走了。 那动作使我想到骑士。 “再见。”我站在门口,向他挥挥手。 “再见。”他回头一笑。 他的笑容让我有一种预感,我忘不了他了。 2 过后几天,我更关心的还是那女子的命案。报纸电视没报道,互联网上却 沸沸扬扬。有的说是他杀,有的说是自杀,还贴了从她身上授出的遗书,一张方 格稿纸上写满了208 个“恨”字,却没有人能解读。 一家报社说那女子是他们副刊编辑,新闻界强烈要求公安迅速破案。但是警 方似有难言。于是众多网友惊呼: 这是“城市猎人”干的! “城市猎人”是这个城市里最近盛传的一个神秘的猎艳高手,他秉承神农架 怪兽的野性、像科幻片里的外星人一样袭击美媚,不断制造恐怖艳闻。 我不相信,这又是网虫们玩的小儿把戏。 一天,我正在网上浏览,听见摩托车响,果然是他又来了。 不过是和我老公一起来的。 原来他们本来面熟,近来不知怎么就成了哥们。老公一进门就向我介绍说, 你猜他是谁,他就是彤云,大作家,挺有名的。 我一笑。 作为刚进城的山巴老,第一次交了这么个都市文化名流的朋友,老公很高兴, 亲自端茶敬烟,忙前忙后。 趁老公进屋泡茶的当儿,他低声说,那天我丢了一样东西在你这儿。我一本 正经地问是什么,他说: 魂! 我立刻满面飞红。 他掏出一张稿纸,拔出笔迅速划了几画,飞快地递给我。我急忙塞进口袋。 老公和他闲谈的时候,我进里屋打开纸条一看,1390-7203721,是他的手机 号码。 我惊慌起来,急忙撕粹。这稿纸好象跟网上照片一样,当时却来不及多想。 好在他只一会儿就在告辞,我也不能不出来送一送。走的时候,他跨在摩托 车上,一只手向我丈夫挥动,一只手却把大指母和小指头贴在耳畔。 这动作我懂,他让我给他打电话。 我没有给他打电话,但他却有机会常到我们家来。渐渐地,我终于发现自己 有了一种想见到他的渴望,只要摩托声响,我就心花怒放。那命案的阴影很快就 消散了。 我也有一点文学爱好,在林区高中读书时还向报纸副刊投过稿,被一位颇有 名气的美女编辑挑上发表了。如果不是半路上遇见儿时歌友、当年闻名神农架的 英雄猎人、后来做了药材老板的田虎并且成了他的妻子,也许我也会成为一个舞 文弄墨的人。现在,我有时还敲几句贴在网上,偶尔得一片斑竹的绿叶。因此, 我们常常在一起听音乐、谈小说,谈影视。特别是最近热播的一部《激情燃烧的 岁月》,让我们一谈起来就兴奋不已,而石光荣和褚琴的婚姻、爱情故事又让我 们争论不休。 他戏称我是褚琴,而且借题发挥,用哲理和诗向我阐释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他甚至向我激动地高呼: “燃烧吧,谁说我们的岁月没有激情!” 这不能不在我心里煽起火苗,而且扑不熄,打不灭。 老公在旁边也显得很高兴,他高兴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朋友和这样的妻子,对 生意人来说都是门面的荣耀。 就这样,他走进了我的生活。虽然有些意外,但我只是把他当作一只飞近窗 口的蝴蝶,没有想到他会伤害我,更没有把他同网上传言相联系。 3 有一天晚上(后来我想起那天是情人节),老公竟雅兴大发,要在神农饭 店专门请他们两口子吃饭。 我心里暗暗叫苦,又暗暗高兴。去时老公要我换装,我居然换上那套绣红花 的。平时别人都以为我爱艳装,其实我很少化妆,我们神农架的女子本色就是这 样,今天我还是特地描了描眉,又涂了点口红。 这是一家合资经营的五星级饭店,相当豪华。虽然只有百分之十的人能到这 里花费,还是常常客满。我们订的雅座在25层,可以望见整个被霓虹点亮的城市。 在迎宾小姐的引导下,他和妻子双双如期而至,款款落座,坐在我们的对面。 老公介绍说,这是万鑫公司的王老板,这是我太太。 我特别有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她却有点大大咧咧。她是那种有点男性化的女 人,嗓子粗哑,动作直接。但是无论是发型、化装还是衣着都很考究,而手指上 那颗硕大的金戒指则说明她和我老公一样,是生意场上的强人。 席间谈话,自然是老公和她谈生意谈钱款,我和彤云谈文学谈《激情》。老 公和她似乎有了交易,我和他也似乎有了默契。 我们都谈得很投机,吃得很开心。那女人吃东西与我老公绝然不同,她很少 动筷子,但只要一出手、就能准确地把精华部分拣到口中,然后嘴一抿,那东西 就消化了,不嚼不咽、不声不响。而我老公则张牙舞爪,大吃大嚼,其实都吃的 边角配料。 彤云就更是不俗,他根本不动筷子,只是一杯在手,反复把玩,偶然小嘬一 席,极其温文尔雅。 其间不断有人过来打招呼,向他们夫妇也顺便向我们敬酒。来的都是些有身 份的人,有西装革履的、有奇装异服的、也有制服盖帽的。酒店经理也过来了, 特地奉送了一道彤云最爱吃的菜墨西哥醉虾。 他一一应酬,既潇洒又不失分寸,显得很有风度。 而老公却往往被搞得一楞一楞的,坐也不好,站也不好。我则一直含笑低头, 躲避着他们临走是那特别的一顾,好象是跟大家点头,目光却直射着我。我猜想 他们来敬酒,也是来帮彤云看人的。这是我来到都市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我 不知道自己竟如此光彩。 我居然有些害羞了。 旁边的老公和对面的他、这样近距离的强烈对比着,我分明感觉磁针在摆动, 在向对面偏转。 老实说,我们两对夫妻、两个家庭,大家都很幸福。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爱, 我只是觉得爱的不够味道,特别是当另一种可口的爱摆在面前的时候,这种感觉 就更加明显,更加迷人。 这很有些像桌上的菜。 谈着谈着,忽然他妻子不知怎么冒出一句: “还是恩格斯说得对,没有幸福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我和他都一楞,他立即纠正道:“错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他妻子满面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丈老公连忙解围说:“哈哈,大作家 嘛,当然记得住这些。” “狗屁作家,还不是拿钱买的。”他妻子无情地报复说。这一下他难堪了。 我不得不插进去替他辩解:“不过,现在出书都是自己掏钱买号的。” 他妻子依然不依不饶地咕着,“甚么书啊,还反腐败呢,瞎扯蛋,不都摞在 楼上。” 他瞪了妻子一眼,两人就再也不吭声了。 于是,老公问他们:怎么样?两人都立刻说,吃好了,谢谢。 我们就这样散了。 4 送走了他们,我们正要回家,可是老公却说有一位客户找他。他替我叫了 出租车,要我一人先回去。 回到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宁,好象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打开电脑,网上依然还是那个热门话题,疑案未破,又有人发出警告,说 “城市猎人”已开始新的猎艳行动,号召全市美媚赶快钻洞,真是赫人听闻! 于是有的拉警报,有的作鸡鸣狗吠状,好象鬼子进了村似的。 我没心思跟网虫们玩,就下线了。 当我关上电脑正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谁? 我!果然是他的声音。我的心惊跳起来,走到门后,却不敢开。我说,这么 晚了,你…… 你让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他着急地说。 我一开门,他就往里冲,要把一束鲜花递给我。我连忙把链勾挂上,只留一 道缝。他只好退了一步,话却来得更急切: “我喜欢你!” 我的脸刷的下红到耳根,混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虽然从第一次见面时他的 笑容,从他偷偷塞给我的纸条,从每次交谈时他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早已告诉 了我他今天要说的话,可我还是有些猝不及防,不知所措。 我本能地靠住门,不让他挤进来。 坦白的说,对于这个洋溢着现代都市气息的男人,我是有相当好感的,甚至 可以说我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爱上了他扶我上山时那种可人的动作和话语, 爱上了他和我谈论石光荣和褚琴时那种多情的样子,爱上他高雅的风度和文人的 气质,爱上了他身上那种皂香与烟香混合的男子汉的气味。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新 鲜、感到舒服。 可是,这又能怎样呢?正如今天所看到的,我们都已有各自的家庭,我们都 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不管是否称心满意,这一切都是生活所赐予的,都 是经过理智抉择的。即便我像褚琴,即便是在今天,难道我们能跟打麻将一样洗 洗重来吗?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回吧。”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故意冷冷地说。 “没有。我还有好多话要告诉你。外面有人,这样被别人看见反而不好,求 你让我进来吧。” 我不能让你进来,要说我们到路边去说。我走了出来,随手把门带好。 站在上山的那条小路上,他问我:“你真的还爱他吗?”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我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好。 他又进一步逼我:“你爱我吗?” 这一来我更加张惶。然后他得意地说: “你不用回答,我替你说,你不爱他,你爱我!” 接着他说,其实这早已是事实,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注定会成为事实。你承 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反正事实摆在这儿。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勇敢地面 对它,让爱作出自己的抉择呢?为什么还要象褚琴那样牺牲真爱而做传统的奴隶 呢? 我的灵魂被震动得不安起来。我望着后面的山崖,在冬天的黑夜里,一弯冷 月从山崖上升起来,唤醒了我藏在心底的哀伤。我有些惶恐,有些茫然。 他又想把花献给我,我不接。 他趁机拉住了我的手。 突然,一阵山风袭来,我发现树林里好象有人影晃动,有一双眼睛在追随我, 而且是我很熟悉的眼光。联想到网上说的“城市猎人”,我心里就更害怕了。那 天在山顶上看现场时的难受和恐惧又悄然而至。 我急忙用坚决的口气说,彤云,别,那是不可能的! 说完我就挣开他的手,朝家里跑去。 我怕再晚一步,我的脚就会不听使唤了。 我飞快地关上门,背靠着门喘息了好一阵,才走进卧室。我躺在床上,却怎 么也睡不着。 那夜老公没有回家。 这本来是常有的事。自从我们从神农架来到这个城市,为了生意,为了给我 幸福,他常常不分昼夜地操劳。他决不会想到他的家室正在受到侵扰,他认为把 我这样供养在家里,是决不会生二心的。 然而他不知道,爱情的天性是不安分的。当她看到金色的翅膀在周围盘旋, 就会重新发现自己的美丽,唤醒心底的欲望,从而兴奋不已,跃跃欲试。 何况这里还有许多挡不住的诱惑。 何况我确实爱上了这个都市男人。 在今天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中,我们确实象天生的一对。 这种爱的感觉似乎超凡脱俗,没有目的、没有要求、甚至没有馈赠,完全自 由自在。好象两只蝴蝶、两只鸟儿,在风中、在水里,让人觉得特别美好。 我的头脑完全昏了,我甚至开始算计,如果我们真的重新组合,两个家庭会 不会都拥有爱情和幸福,拟或都失去其中之一。 我越想越忐忑不安。 5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天亮时,我焦急地挂念他昨夜回家了没有,他会不 会想不开。我想了想,居然一下就记起他的手机号码,1390-7203721,虽然那天 我只匆匆瞥了一眼。 于是我给他挂了电话。 他告诉我,一夜没回家,一直在河边徘徊,现在还在那儿。 我知道那条河,就在我们屋后的山崖下面,山崖叫情人崖,这河就叫情人河。 我匆匆洗漱,匆匆赶到那条河边。 河岸上飘着淡淡的晨雾,河水已被曙光映得粉红了,上面漂浮着一些乳白色 点点,那是昨夜情人们的遗物,因此有人称这里是天然精子库。网上还说这河里 常有弃婴,建议放养一种美国鲳鱼,以求生态平衡。 现在是清早,又是冬天,这里已经没有别人,只有一丛丛芦苇,只有他坐在 一块石头上抽烟,地上丢了不少烟头和卫生纸。 他依旧把那束花抱在怀里,花朵还很鲜艳,上面居然结了很多水滴,像露、 又像泪。 这使我非常感动。 我站在他身后。他拉我坐,我依他坐了。 他说,你不来,我会在这里坐化的。 我接过了他手中的花束。他紧靠着我。 我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我觉得一阵燥热,不敢抬头,只感觉他的气息 越来越近,他的唇终于落在了我的额上,一股电流让我浑身发麻。 他迫不及待地说,让我们燃烧吧,就猛地搂住我。 一阵狂风骤雨般令人窒息的狂吻,他咬住了我的舌尖,深深地吮吸着。 花束散落在地,我的心也彻底乱了。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刺激,这 远远超过了我和老公的第一次,我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痛苦而快感地呻吟着, 几乎要昏了过去…… 接着,他的手滑进了我的内裤,触到我的要害,那动作真快得惊人。他兴奋 得象狼一样嗷嗷叫,我一阵惊悸,突然清醒过来,坚决地说不能这样。 这时他衣袋里手机响了,他摸出来看了一下,是短信息,我瞥见好象有“猎 人”字样,但没看清楚,心想怎么到处都在喊“猎人”呢,恰巧在这个时候。接 着就听见附近公路上有汽车鸣笛。 他极不情愿地停下来,两眼通红地盯着我的身体。 没想到突然就到了这一步,作为女人,我本能地慎重起来,心里冒出一般女 子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都会说的那句话:不娶我就别碰我! 喘息了好一会儿,我问他,你真爱我,是吗?他点点头。 你不爱她,是吗?他点点头。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 这次轮到他答不上来了。 我决定追问下去,我说,你不是说要重新抉择吗?这抉择无非是你离了他, 把我娶过去,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望着那条河和河边的山崖,不知怎么我冒出了一句,难道要我也跟她一样吗? 他突然另样地望着我,好象我识破了他什么秘密似的。我也突然觉着他有些 生分,有些异常,甚至有些可怕。 过了一会,他摸摸自己的头说,对你、我是真的,你、你太美了!让我想想, 让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那你就想好了再找我。 我赶紧整理好衣服和头发,离开他,走了。 (下) 6 走近家门,我发现老公居然在屋里。坏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突然回 来干什么?这很反常。我怀疑他是否察觉了我们,心里非常紧张,一时进退两难。 想来想去,我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屋。 他大概也一宿未眠,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问我这么早到那儿去了。 我说我出去跑了一圈,他没有动。 我就急忙钻进浴室里。 好在他没有再追问我,但从此以后,我的心就一刻也没平静过。 要彤云娶我只不过是应急之言,其实我很少了解他。交往了这么久,他从来 不跟我谈他的家庭出生,甚至不谈他的个人经历。我只知道他是大作家、好象还 是什么委员,出入上层,临驾社会,而他老婆则是个大老板,他们家可以说是有 名、有钱、也不缺权。 但我并没有想过真的要改嫁给他。现在话出了口,我知道发生婚变的可能性 并不大,可不能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如果有朝一日彤云真的作出抉择,我将如何向老公开口?老公会作出怎样的 反映,两个男人会怎样摊牌,他老婆会怎样找我的麻烦?亲朋好友会怎样议论? 这将是一场轩然大波,我越想越胆颤心惊。 但是如果彤云真的迈出第一步,那我也只好不顾一切了。我不能食言,我不 能负人,或者说我挡不住爱的诱惑。 我努力保持家庭的平静,我平静的对待我的老公,也平静地对待彤云的来访。 那天早晨大概是我自己心虚了,其实老公并没有发现什么,他依然经常带彤云到 家里来。表面上我们是朋友,但一有机会他就向我发起攻击,时而高声朗诵唐诗 宋词、时而低声咏唱通俗小调,在示爱中包藏着非分之想。 而这一切往往就发生在我老公的眼皮底下,他似乎浑然不觉,而我却不能不 感到内疚,甚至是一种罪恶。 但彤云迟迟不给我明确的回答。 我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他不可能那样做,他追我,但不是在和我谈恋爱,更 不是向我求婚。我庆幸这会免去一场风险,但我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会有另一种危 险。 女人挡不住爱的诱惑跟男人经不住性的勾引是一样的,那种被爱着的感觉总 是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而爱本身又往往是不设防的。如果一旦突破,形成那样 一种关系也是我不情愿的。真的,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还是不情愿的。 在我这样一个来自山乡、初涉都市洋场的普通女人看来,那不如第三者,甚 至不如二奶。我在网上曾经看到一位社会学家说过:“任何社会都认为那是一种 丑恶。它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如果它下来了,社会也就不成其为社会了。” 再说我也懂得,不能形成婚姻的爱情好比朝云暮雨,无论怎样风情万种,岂 是女人一生寄托?岂能当作爱的归宿? 于是我决定和他把话讲明白,不然就晚了,那对我们双方都不好。我在电话 里问他到底准备怎么办,他竟吱吱吾吾地说: “难道我们不能有第三种选择吗?” “什么第三种选择?” “你何必那么计较名分呢?” 我彻底清醒了,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什么第三种选择?也许你对得住妻子, 可我对不起我的丈夫。我可以明明白白地离开丈夫,却不想欺骗他,偷偷摸摸地 里给他戴绿帽子。 我害怕道德的眼光扫射我的灵魂,我害怕良心鞭打我的情欲。我需要爱,但 我首先需要像人一样活着。我不是可以随便被人占有的,不管你是什么人。 如果勉强,有一天我也会象那个女人一样跳崖。 我不能不正告他,我说: “朋友,请你原谅我,我实在做不到。” “你对爱情的理解太传统了!”他呵呵笑着回答。 我说,也许吧,再见! 7 网上关于“城市猎人”的话头不断。越来越多的理由说明那女子跳崖与他 有关,只是警方找不到证据,确切地说是找不到法律依据。而《社会论坛》上又 有人贴出预报说: “新的猎艳目标已经锁定,猎物尚在挣扎,又一幕悲剧即将上演”。 真让人毛骨悚然。 我不敢再把这只当网上游戏了,这至少是一种不祥之兆。 彤云越是逼我,我就越是后悔。 我后悔不该惹火烧身,我知道一时难以扑灭余烬,但我想尽量回避他。 同时,我极尽女人的一切温存我的老公,想弥补我的内疚和对他的伤害,找 回那种善男信女的感觉。不,我没有那么高尚,我也不是耽于理想的褚琴,我只 是不敢放纵情欲,只是想退回来、一心一意做那种天下最普通的夫妻,过那种正 常的家庭生活。 难道这还不行吗? 但无论我怎样努力,还是感觉老公的热情在慢慢消退。原来隔三叉五有一次 的夫妻生活本来就很原始,不是狮子滚球就是老虎叼羊,现在就变得更直接、更 粗鲁,一个劲地野猪拱地。他一点也不心疼我,完全不顾我的反映,而是一种役 使、一种发泄,一种占有心理的自我满足。如果我稍有推委、那怕是哀求,他眼 里就会喷出怒火,我只好闭上眼睛、强忍痛楚让他完事。平时,他在我面前已经 很少欢乐,常常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不满。而且我越对他依恋,他越是不高兴, 好象要故意和我保持距离。 这使我异常痛苦,痛苦得比打我骂我更厉害。但是我愿意他折磨我、役使我, 因为是我对不起他。我几乎背叛了他,背叛我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结发,背叛 我衣食与供、知寒知暖的丈夫。这是每个男人都难于原谅的。今生今世,只有我 欠他的,无论他怎样折磨我,我都承受,我都欠他的。 我怀疑老公还是察觉了我和彤云的瓜葛,才这样故意折磨我。凭他过去狩猎 的经验,能不发现蛛丝马迹吗?但我没有勇气在老公面前告发他。我守住这一点 秘密,更多的是为了不让老公无谓的烦恼,或者说害怕老公小题大作,闹得满城 风雨。我想只要自己慢慢地疏远彤云,让他死了这条心。 我想时间会把该埋葬的埋葬,把该复活的复活。 我只祈愿快一些解脱,不要把这杯苦水越熬越酽。 我再也不想听见摩托车响了,然而让我不可理解的是,老公居然越来越频繁 地邀彤云喝茶、跳舞,甚至共度周末。而彤云也好毫不气馁地继续演绎他的爱情。 现在他不谈石光荣和褚琴了,他大讲特讲政界秘闻、艺坛韵事,说什么月亮不圆 了,星星不亮了,还拿着当地的报纸一一对号,好象情夫情妇成了社会主流,大 家都不成体统。他的意图相当明白。 有一次在跳舞时,他居然故意悄悄问我:你猜去年跳崖那女子是谁? 我立刻警惕起来,连连摆头。我开始怀疑他是否就是“城市猎人”,但我又 觉得不像,因为我们确实产生过爱情,那绝对不是假的,那是刻骨铭心的。 然而他的做派又越来越不象谈请说爱。他每次都风驰电骋地飚车而来,而且 硬把我从老公汽车里拉出来,要我坐在他车后,说是给我当“摩的”。他们把车 开到东湖堤上兜风,一路肆无忌惮地向我进攻,除了言语挑逗、眉眼传情之外甚 至动手动脚,好象我本来就是一个可以任人作弄的娼妇似的。这使我对他的留恋 越来越少,奇怪他为什么这样不顾身份,一下子就变得如此下流。 他很露骨地在逼迫我,那样子象是我欠他天大的人情,他是在讨债,而且越 来越不耐烦。但我只觉得他无聊、讨厌,还不知道害怕。 我害怕的是每当这种时候,老公不但不保护我,还和他两个都嘻皮笑脸。闹 得我满面通红、无地自容。 不仅如此,老公甚至怂恿我跟彤云学写作,他居然对彤云说: “把你的女弟子带到神农架去转一圈,采采风!” 我是女人,而且我们曾经有过那样的亲密接触,得寸进尺对他来说已是不可 抑制的欲望,怎禁得住他这般诱惑、这般放肆。他们一个在前面逼我,一在后面 推我;一个喊爱我,一个是我的爱人! 我一次一次用哀怨的目光拒绝彤云,一次一次用哀求的目光巴结老公,但每 次他们都让我无处躲闪,无处呼救。 有一次彤云居然生气了,他走后,老公也对我愈加冷淡、愈加不满。 真是岂有此理,我对老公愈加不可理解。 即便是再不懂爱为何物,难道连排他的本能也没有吗?难道看不懂我做妻子 的这番苦心吗?我已经忏悔了啊! 我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8 终于有一天晚上,老公和我都有了非深谈一次不可的意思。 那几天网络信号一直不好,经常登录的那家网站怎么也授索不到了,每次都 是取消操作。而我的QQ上老是出现一个陌生人,样子像牧师,他划了许多“十” 字,搞得我神魂不安。 我只好看电视,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新闻,有一条说,去年发生的那桩女子跳 崖案已经查明,属于自杀,其夫负债潜逃,万鑫公司正起诉法院追讨…… 万鑫公司?不就是彤云老婆开的那家公司吗? 老公不搭话。他似乎比我还急切,关了电视,用我从未见过的深邃目光看着 我说: “非要我把话挑明吗?” 我立刻惶恐起来,急切地辩解道:“可我确实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早就 不想理他了,是你……” “哎”老公长叹一声,打断我的话,然后不无遗憾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如果大家都顺其自然,既保全了面子,又挽救了我的事业,那该多好啊!” 我惊呆了,我瞪大眼睛惊疑地望着我的老公,我揣得到他话里的意思,但我 不敢相信这是做丈夫的说的话,更不明白这跟他的事业有什么关系。 “那我就直说了吧。”老公用一种异样的声音说:“实话告诉你,我的公司 快破产了,栽在那婆娘手里了,只有彤云才能让她手下留情。他不仅是她的老公, 还是她最大的股东。你知道他们家老爷子是谁吗……” 说完,他两眼通红地望着我。 我也满面通红地望着他,眼泪禁不住直往下淌。他终于低下了头。我哭着说, 天啊,难道这一切都是你有意安排的吗?带他来家、请他吃饭、让他夜里来?你 怎么会这样?天下哪有这种事情? 问着问着,我禁不住号啕大哭说: “我是你妻子啊!你还算是男人吗?” 老公低头不语。 我终于彻底识破了彤云的本来面目,他就是“城市猎人”! 我悔恨交加、气急败坏地大骂他卑鄙无耻,伤天害理。他不是什么天外来客, 他是一头人间怪兽。比神农架原始森林里所有野兽都凶残的怪兽。他与家人合谋, 夺人资产,玩弄女人,是专门谋财害命的恶霸,是比黑社会还黑的衙内。 我敢断定,去年那女子就是他们害死的,现在又要害我们。这是阴谋,这是 圈套,这是陷害,我要告他们,我要寻他问罪。 我顺手抓起电话拨号,1307203721…… 老公急忙夺过话筒,压断电话。 他说,别胡闹,别把事情搞复杂啦。这不是网上,不是电影,什么阴谋与爱 情,这是现实,这是现实! 生意是我自己找上门的,人家并没有要挟的意思。只不过事情明摆着,是靠 他这份友情在维持着。这根弦一断,我就会倾家荡产。再说,他居然笑了笑: “我也不是要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可是……”我急切地张口,但我无法说下去。我能说他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吗?我能说我经不住他的诱惑吗? 我能说我的灵魂在挣扎呼救吗? 9 沉默了一会,我转而劝慰道,破产就破产,折财免灾。我们躲、我们逃, 我们回到神农架森林里去,采药狩猎、从头再来,好吗?我们本来就是靠狩猎为 生的,重新回到森林里去,凭你的勇敢、凭你的枪法,那里的珍禽异兽多的是, 我们很快就会再发起来的。 老公连连摇头。他说,你说的到轻巧,你以为我容易吗?我吃了多少苦、受 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能轻易放弃吗?你们女人家,只知道吃喝玩乐, 不晓得天下大事。我告诉你,现在成了穷光蛋,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富起来了,就 永世不得翻身了! 为了生意,我什么低三下四背躬屈节的事我没干过,什么丢人现眼昧良心的 门道我没钻过?难道我不是人?我为了什么?我发财的时候,你尽情享受,现在 我倒霉了,你就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我倾家荡产吗?你还有一点良心没有? 不管怎样,你现在还是我法定的妻子,就必须尽做妻子的责任,和我共度难 关! 说着说着,他好象是动真情了,先是抓住我的手,接着就滑下沙发,跪在我 的膝下哀求: “如果你还爱我,就帮帮我……” “我求求你,为了我们共同的家庭……”他声泪具下。 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这样,他虽然粗鲁,却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气十足的人,不 是为难至极,他是绝不会这样的。我心如刀绞,急忙把他拉起来,抱着他痛哭起 来。我哭着说: “可是,可是,我拿什么帮你啊!” 10哭了一会,他慢慢推开我,自己抱头沉思起来。 他揪自己的头发,捶自己的脑袋。 然后他站起来,嘟嘟囔囊地说,别以为你花的票子都是闪金光的!我告诉你, 没有一张票子是光彩的!如今这世道,谁也别想心安理得,谁也不用装腔作势, 大家都得实际一点。 “那你就拿我当……”我又气得叫起来。 老公突然冷笑起来,先是嘿嘿两声,接着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好象疯 了似的,样子十分可怕。笑了一阵,他大声说: “哼,还装什么高雅。” “你们瞒得过我吗?我是干什么的?那天如果你们在屋里搞,让我逮住活的, 事情早就摆平了!” “还跑到河边去搞,那够刺激吧!怎么现在又扭扭捏捏啦?” 嗡的一声,我感到头脑立刻就要爆炸。我抱住头,同时惊谔地瞪大眼睛,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圈套? 原来他是把我当诱饵,在进行一场更加残无人道的狩猎! 原来他也是一个“城市猎人”! 我万万没想到老公会变得这样无聊、这样绝情、这样残酷,这样卑鄙! “田虎,你还算是人吗?”我悲愤至极,猛地站起身来,打了他一嘴巴,然 后冲出门去。 他在门口喊我,喊我的学名、喊我的小名,我都不理他。我一直往前跑。 11象一只没头的苍蝇乱撞,我竟跑到了那条河边,在沙滩上徘徊起来。 原来我以为自己是在爱情中迷惘、徘徊、艰难地抉择,我还那样真情、那样 厚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一场丧尽天良的命运作弄!他们不仅是在拿一个 弱女子玩爱情把戏,而且把她当狼争虎斗的牺牲品。“城市猎人”啊“城市猎人”, 没想到如今城市里出现的这类怪物,会发生这样残酷的猎杀,远远超出了神农架 原始森林里的兽行! 我已经走到了爱的尽头!我已经落入了一张阴险毒辣的猎网,我被推进了一 场残无人道的猎场,我已经坠入了黑暗无底的深湮!我无所选择、无处逃逸,无 可挽救,无处伸冤。 一切反抗和挣扎都没有意义,已经没有意义,没有一点意义! 我是一个并不坏的女人,我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我是一个软弱得可怜的 女人,我只想过普天下人都能过的生活,我只想生活得良心安宁一点,为什么不 能呢?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呢?是谁把我逼到这一步呢? 是他? 是他? 是我自己? 这是为什么? 城市的灯火依然辉煌,河水在暗夜里泛着白光,沿岸的芦苇丛中不时传出孟 语浪笑。在这罪恶的夜幕里,我仿佛看见那辆雪亮的摩托在城市里飞飙,我仿佛 看见无数倩男靓女在红灯绿酒中周旋,我仿佛看见网上一片惊呼乱叫,我仿佛听 见彤云又在那儿说:“燃烧吧”,老公在那儿喊:“帮帮我”,我感到真恶心。 我明白了那女子遗书上写满的“恨”字。 何去何从?何去何从!我独自在河边徘徊着,徘徊着。偶一抬头,但见情人 崖高耸在夜空里,正黑瞠瞠地俯视着我。我打了个寒蝉,禁不住浑身发抖。 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