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爱情故事 作者:酒情 (上) 一老业囡儿 电话铃响的时候,老业正在往考卷上打最后一个大红叉。拎起电话,老业听 到囡儿熟悉的声音。囡儿在电话那头轻声轻气地说:“我正在你们校门口的小卖 部”。尽管老业已经有一年没有见过囡儿了,但是他与囡儿的电话联系从未中断 过,所以老业知道,的的确确,电话里的声音是囡儿的。囡儿就在他的门外,只 需两分锺,老业就能见到一年前曾为他弹过钢琴的这个女孩了。 “你在原地别走开,我马上出来。”老业挂下电话,把最后一份考卷的分数 打出后装进密封袋,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秘书手里。老业找了一把伞,一个箭步冲 进雨中,雨伞太破旧了一点,雨照样密密麻麻地淋湿了老业的半个肩膀,但是来 不及找新的了,囡儿就在门外的雨中。 早晨起来,老业就开始了忙忙碌碌的活计。对一位大学教授来讲,手里的活 计人们一般把它叫做事业,然而,老业一直认为这是他谋以求生的“手艺”,所 以,老业在批改学生的考卷时的手势都是最精致到位的。有时,他一面在为学生 上课,一面欣赏着自己地道的“活儿”。这种时候,老业一般都比较自信。毕竟, 老业是这所大学里最有声望的教授之一,所以,在有所追求的人当中,老业的豁 达成了不可多得的美德。 雨下得滂滂沱沱,A 大学的校门很宽大,但显得有些许荒凉。门口两边的權 木长得很好,树叶绿得透出一层层油黑的墨色。广玉兰树的叶片被雨洗刷得晶亮, 奶白色的花瓣飘落到囡儿的脚下,又顺着汇集成河的雨水漂走了。囡儿撑的伞是 天蓝色的,伞挡不住瓢泼大雨,囡儿的裙子被淋得薄纸片一样透明。校门口来来 往往的人不很多,但囡儿还是把自己罩在伞下,生怕被低届的同学认出来。 一年前,囡儿还在这所学校读书时,是很有名气的。其实,囡儿是那种长的 不算漂亮的女孩,但是囡儿那种泰然若之的处事态度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觉得读 懂这个女人是一种挑战。如果哪一天傍晚吃过晚饭散步时走过大学实验宾馆门口, 听到若隐若现的钢琴曲飘来,那是囡儿在弹。于是大家互相打听,这个囡儿是哪 里来的。囡儿自己也会快活地告诉他们,她是这一届专业证书班学员中唯一的上 海人。 囡儿现在站着的位置看不见实验宾馆,她很想知道那架钢琴还在不在,她走 了之后,还有谁在弹。离开这所学校已经一年多了,囡儿想起她曾在校门口拍过 几张照片,因为照片拍时正是傍晚,所以光线很不好。洗出来时,囡儿看到照片 上暗淡的表情,失望地全撕了。那时,囡儿还是很虚荣的,她会因为哪一天穿了 一件与同学一样的衣服而懊丧好办天。直到离开这所学校后,囡儿才发现她留给 别人的远非楚楚动人的脸部表情。想到这些,囡儿的嘴角一扯,笑了出来。 囡儿在小卖部给老业打电话时,发现那个投币电话机没有换过,拨键上贴着 一块橡皮膏上写着这个电话的号码,橡皮膏被众多的手触摸后变得发黑了,但是 囡儿感到很亲切,还有小卖部老板娘也没有换,笑眯眯地告诉她先拨零。于是, 囡儿熟门熟路地拨通了老业的电话。 老业甩着双臂,把雨鞋踩得嗵嗵响地走到校门口时,看见门口的囡儿已经跟 一年前不太一样了。囡儿穿着深蓝色的中式短装,粉红色及裸长裙,脚上的白皮 鞋粘满了泥水,本来染成黄色的中长发剪得短短的,而且变黑了。中式上衣的领 子紧裹着她的头颈,使囡儿看起来既端庄又娴静。老业想起一年前专业证书班毕 业时走的那天,囡儿穿着大头皮鞋,格子紧身裤,带帽T 恤外还挂了半个皮坎肩。 后来为这打扮,老业在电话里把囡儿数落了好几回。 看着眼前的囡儿,老业不禁有些自责。尽管他这个大学教授有足够的资格来 评判囡儿的打扮,但是囡儿的自尊已让她不能容忍老业对她的轻视。 囡儿看见撑着破伞走出校门的老业,额头上的头发又少了,光亮的面积更多 了,所以更增了一层智慧的感觉。老业鼻子上架着的眼镜被雨水蒙得圈圈点点, 泛着水光,使他镜片后的眼光看上去迷茫一片。 老业几步跨到囡儿面前,话也忘了说,只伸手一把拉过囡儿的手,拖到了自 己的伞下。雨水漏进破伞,掉在了囡儿的鼻尖上,囡儿瞪大了眼睛看着老业,顾 不得擦一下头上脸上的雨,直到老业猛然意识到这是在校门口。在这个门口进出 的人中,几乎一半以上是老业的学生,如果在这种地方失去控制的话,老业的几 十年奋斗就化为乌有了。 老业把囡儿带到了她的宿舍大楼。踏进楼门时,囡儿有点吃惊。这是囡儿第 一次到老业的宿舍来,但囡儿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囡儿到老业楼里来找他,但 她的脚步跨出一千步一万步也进不了大门,眼前的大门和曾出现在囡儿梦中的大 门一模一样。囡儿的梦总是奇特的多。清晨醒来时,囡儿经常会发现自己的情绪 还沉浸在梦中无法自拔。囡儿在梦中扮演过无数个角色,甚至白天想不明白的事, 在梦中想明白的都有。囡儿觉得她的梦本就是一厨积满灰尘的书,每天晚上,她 会一本本翻来,有的草草掠过,有的细细阅读。 老业打开房门,囡儿紧跟着他跨进了门槛。一年前,还在这所学校时,囡儿 从未想过要去老业的房间。自从老业公派留学回来后,事业一直如日中天。有人 说,男人有了事业,才会拥抱爱情。然而,老业却是事业爱情左拥右抱。娴惠操 劳的妻子,活泼聪明的女儿在远离大学的市区生活。妻子从未到A 大学来过,当 然更未进过老业的宿舍。然而,踏进老业这个房间的第一个人却也不是囡儿。 二老业李彤 八年前,老业第一次把李彤带到这个房间时,好象也是一个雨天。李彤是老 业留学回来后的第一届短训班学员。那时的老业充满了自信,说话都是气迂轩昻 的。然而老业的自信又表达得恰到好处,让人感到他不张扬,但已不经意地把他 的才华流露得淋漓尽致。李彤就是在听了老业的几堂课后发现了老业的与众不同 的。于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李彤的单身贵族生活过得自由自在。那种悠然在几个月前还了无踪影,但自 从她决定跟比她大十几岁的丈夫离婚那天起,她发现那种久违了的快乐又在慢慢 冒出幼芽。于是,李彤放下手里的所有工作,决定到这所南方的大学来进修一段 时间。'A大学的短训班学员,几乎都是一些企业的领导。说是来进修学习,其实 是来疗养的。李彤喜欢大学校园的气氛,你可不加设防地与任何人打交道,而不 用担心会亏了本蚀了钱;甚至你可以忘记自己的年龄,跑到篮球场上充当一回啦 啦队;还有,香樟树林里凉凉的石凳子,你可以坐在那儿什么也不干,只安宁地 享受那种有点寂寞的恬静。在人头挤挤的餐厅,多年来一直无法振作的食欲忽然 一发不可收拾。李彤感到自己向来沉着的心绪也开始了春天般的漾动,她似乎变 得更年轻了,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这些,都是过去她在单位里无法感受到的。然 而,让李彤感到最为困惑的是,所有与他她打交道的人都只把她看作是一个漂亮 女人,包括她丈夫。而她自己一直认为,除了漂亮以外,她更象一个胸怀大志的 男人。所以李彤认为,对于想干一番事业的女人来说,漂亮有时甚至是一种障碍。 然而,李彤真的很漂亮,她漂亮得很随意,很自由,即使只一条牛仔裤一件T 恤 也被她穿得高雅得体。无任是她的形体还是语言都让她表达得如漴漴下流的泉水 般清澈透明,然而又是那样稍纵即逝,无法挽留。 李彤是自由的,于是老业也被这种自由所感动。然而,老业想得到这种自由 是必须要付出代价的。 那段日子,老业的头脑中离婚的念头毒蛇般缠绕着他。自从去了国外留学, 老业一直认为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已成为A 大学的教师中的先驱者。即便是看待家 庭和爱情,老业也以为是完全欧化了的。老业爱他的妻子,更爱他的女儿,但老 业从不拒绝其他异性朋友与他发展那种较为亲密的友情。与这种异性朋友的相处, 老业一向驾轻就熟,从未出过差错。然而,李彤的洒脱让老业有一种被忽略了的 错觉,老业从一位异性的眼中看到了不屑一顾的表情,于是,老业的内心有点被 击怒了。但老业毕竟是留过洋的大学教授,他的愤怒让他表现出更加超众的才华, 更为歉和的绅士风度。于是,李彤发现自己本应当完全放松的本意因老业的出现 在慢慢变质。李彤开始了刻意的冷淡,然而她为自己筑起的这道围墙恰恰又成了 老业进入她内心世界的台阶。老业本不以为然的心态也开始了本质的变化。他们 的刻意迅速地把他们带到了情感的深渊。于是,老业开始设想与李彤重组家庭了。 短训班很快结束了。那是李彤走之前的最后一晚,老业把她带到他的宿舍。 窗外的雨夹带着凉爽的风飘进窗户,雨潮湿了窗前的一切。老业在书桌上忙碌着 整理几本准备送给李彤的书,把李彤撂在了一边。李彤看着老业宽厚的肩膀,突 然,一种无发自持的冲动让她走到老业身后,伸出她瘦削的双臂紧紧地环抱住老 业的肩膀。老业感到了肩上的份量,但他继续整理着书,直到把书一本本叠好, 才猛然转过身来,紧紧地吻住了李彤薄薄的嘴唇。李彤紧抓住老业的衬衣,突然 衬衣的钮扣忽地全散了。老业一把托住就要摔倒的李彤,李彤放开手,整个儿地 扑在了老业怀里,只怕还有不能让老业拥到的地方。老业含了含胸,把李彤拥抱 得更深一点,他感到自己的心满满地装了醉人的酒,桌上那叠好的书也已撒得满 地都是。 那一晚,李彤留在老业房里没有走。老业的单人床不算太小,但他从未在这 张床上与任何人共眠过。那种感受直到现在,老业都不能忘记,因为,老业是准 备娶李彤为妻的。 老业在李彤离开A 大学两周后,收到了她的来信。那封信简短得出乎老业预 料,老业一厢情愿地要李彤等他去娶她,然而收到信后,他才知道,他对李彤其 实太不了解了。信是这样写的:先生:对你的真情,我感激不尽。然而对婚姻这 件事情,我已有了深深的恐惧。况且,当我准备把自己的自由又一次作为赌注时, 我开始怀疑,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如果我是花园中的一朵鲜花,那么就让我在那里灿烂盛开爸吧。假若你把我 采摘走后,你要承受所有看花人的责难,这会让你在今后与我相处时压力重重的。 我所爱的是这样的你,假若有一天你因我而改变了,那么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让我们成为朋友,只要你愿意。 李彤 X 年X 月X 日 老业是一个有着强烈的自尊的知识分子,他允许他所爱的人在行为上被判他, 但决不能容忍她在思想上与他背道而驰。收到信后,老业再也没有与李彤联系过。 老业是真的灰心了,连朋友也不想与李彤做了。 就在这一年,老业被评上了高校系统优秀园丁,他的职称也被提为副教授。 从此以后,老业更看重了手里这份蒸蒸日上的活计,因为,只有在这件事情上, 他还能信任自己,除此以外,他已心如止水。直到一年前的专业证书班里有一个 叫囡儿的出现时,老业吃惊地发现,他本以为不会再潮湿的心开始有了些许滋润 的感觉。 三囡儿老业 囡儿被老业带进了房间。正如囡儿的想象,老业的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老 业这个人长得倒不象他的房屋布置那样谨然有序。他的眼睛一看让人联想到一处 叫“一线天”的风景。幸亏老业在他的大鼻子上架了一副眼镜,这使老业看起来 很符合一位用脑过度的大学教授的形象。当其貌不扬的老业走上讲台时,他的所 有才华和魅力会尽显无遗。听过老业的课的人都认为,老业的这张脸真是与他的 才学最为默契的,如若他换了任何长相都不可能达到现在这样的成就。对这样的 讲法,老业自己也是颇为认可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业的学识和体重也在适时 地作着正比例调整,着使老业的表里一直高度统一地向人们表达着他独特的唯美 人生。对此,老业一直是引以为自豪的。 囡儿的短发被雨水湿透后一丝丝地垂挂在脑门前。她站在老业的床边,白皮 鞋周围已积了一小滩水。老业摘下眼镜抹了一把雨水又架上了鼻子。这时老业才 真正看清,整整一年未见的囡儿是真的站在了眼前。老业想伸手把囡儿揽进怀里, 但囡儿僵直地站着,看着老业。囡儿的矜持让老业有点迷惑不解。老业把手伸进 裤袋,摸出一块鸽灰色格子布手帕,为囡儿擦了擦头发上的雨珠,说:“囡儿,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来了?” 囡儿无声地注视着老业,直到老业为她擦拭雨水的手停留在她的脸狭上。老 业看到,囡儿的眼睛里滚出了雨珠般的泪豆。老业的心紧紧地收缩了一下,随即, 一把把囡儿拥在了胸前。囡儿终于打开闸门,把眼中的泪全部倾倒了出来。老业 用他老派男人特有的绅士风度为囡儿擦着眼泪。 如今的年轻人身边是不会有手帕的,为女孩子擦眼泪可以用纸巾。然而纸巾 是随用随丟的,哪有手帕的那份怀旧和深度呢?林黛玉的《题帕三绝》为所爱之 人贾宝玉而作,然老业随身携带的手帕却有着独到的功能。比如课上到关键处, 他会拿出手帕擦拭一下冒出汗珠的脑门,然后继续他精彩的话题。这样的表演让 听者都觉得是必不可少的环节,老业的活计真的已到了如火纯青,游刃有余的地 步了。 现在,老业不仅用他的手帕为囡儿擦了头发上的雨水,还为囡儿擦了眼中的 泪水。这使囡儿更无法摆脱老业在她心中的那种刻骨铭心。或许,正是老业已不 再年轻,才让囡儿感受到那种成熟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老业把囡儿的脸贴在他稍微有些发福的胸膛上,这样的感觉,他已经好久没 有体会了。囡儿的脸是湿的,老业的衬衣也是湿的。老业感到自己的胸膛正把温 暖传递给囡儿,这种给予,让老业徒然膨胀起了一种成就感。老业情不自禁地想, 象囡儿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可以考虑做老婆。老业低下头,看到胸前的囡儿象个 小女孩一样玩着他衬衣上的第二颗扣子,老业笑了。囡儿抬眼看了看老业问: “你笑什么?' 老业说:”你象个孩子“ 一年来,老业与囡儿的电话交流从未中断过。但是让囡儿一直困惑不解的是 老业对她无法清淅界限的定位。囡儿明白,老业绝不会抛弃他的家庭来对囡儿作 什么承诺。对这点,囡儿不得不接受,但是囡儿想知道,老业是否爱她。 记得有一回半夜,囡儿接到一个电话,只听见话筒中传出刘欢的歌声:“这 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这就是爱,忘尽了人间的烦恼; 这就是爱,再累也不知道辛苦”歌声停后,囡儿听到老业电话里稍带沙哑的声音: “囡儿,我在听这首歌时,突然感到他是在唱我,你听见了吗?你能明白我吗?” 囡儿拿着电话机,眼泪夺眶而出。从此以后,囡儿开始纵容自己对老业的爱了, 因为囡儿把这首歌全当作了老业对她的表白……那几天,囡儿感到自己爱得从从 容容,心安理得。因为听了那首歌之后,囡儿坚信自己绝不是一厢情愿地在爱了。 她感到那种遥不可及的东西离她越来越近,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眼前的幸福 了。 然而时间没有为囡儿的好感觉再作任何加固。相反,囡儿发现那种幸福如落 潮的海水一样离她越来越远了。于是,囡儿也开始迷惘了自己的目标,因为她不 能明白老业深藏不露的内心到底是什么。老业太让囡儿捉摸不透了,这倒反而让 囡儿经常想起阿勇来。 (下) 四囡儿阿勇 中国南方有一种植物叫小叶女贞,它是一种开白花的球形權木。早春时节, 满树的白花覆盖了枝叶,远远望去,尤如一个雪球,走近了,才看见朵朵如指甲 盖儿大小的白花纷纷扬扬地缀在枝头,好似一拍巴掌就会飞走一样,柔嫩得让人 心头生生发疼。 囡儿记得认识阿勇,就是在A 大学教学楼前的那棵小叶女贞旁。阿勇问这叫 什么花,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小叶女贞。”囡儿回答“这个季节是她最美的时侯。” 阿勇这个北方男子从未见过这种花,然而他却有点被“小叶女贞”这个名字 感动了。 囡儿站在花前,满树白花把她衬托得悠悠闲闲,萧萧洒洒。阿勇看着囡儿和 小叶女贞,想起那晚在实验宾馆大堂门口听到的钢琴曲,也是这样悠悠闲闲,萧 萧洒洒的。在北方,阿勇从未遇到过象囡儿这样把自己的平凡表达得那么美的女 人。囡儿真的不漂亮,但囡儿坐在钢琴前时显得那样清静安宁,直到要把周围的 人都化入她的曲子中成为定格的风景时,她会适时地把你带回现实,让你感受到 她淡然如水的灵秀之气。在这样的一收一放中,囡儿平凡的脸已成了荡漾在水中 的倒影,人们只看见涟漪中美妙的波动,却不知道,囡儿对自己不经意的用笔已 使她成了写意的中国水墨画。 阿勇认识了小叶女贞,也认识了囡儿。 那晚,囡儿到实验宾馆去弹琴时,看到阿勇一个人在大堂吧里小口啜着咖啡, 似乎在等人。囡儿礼貌地与阿勇点了点头,径直走到钢琴前坐了下来。柔漫的音 乐在大堂的每一个角落飘过,如点点繁星般轻轻忽闪过阿勇的心头。阿勇把自己 埋在沙发里,静静地,用整个身心感受着如梦般的音乐。他看到那个坐在钢琴前 倾心弹奏的女人似乎正与他彻夜长谈。他为她讲述童年的故事:在漫天纷飞的雪 花中他找到了隐隐约约的春意;坐着冰伐子任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还有炕前秋 千样吊着的摇篮里,听妈妈唱那首古老的歌谣:风儿清,月儿明。 树叶儿照窗棱。 小宝宝,快睡觉。 妈妈来唱歌谣 阿勇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放逐过自己的思想了。自从担任了公司的营销部经理 以后,他每天想的做的就是怎样提高业绩,怎样从客户手里多争取到一笔业务, 怎样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中站稳自己的一方土地。为此,阿勇累得早早地生了 白发。然而热闹纷繁的背后,阿勇总感到少了些什么。这种日子锻炼了阿勇,让 他不再会轻易地表露他的喜怒哀乐,让他越发成熟老到地游弋于茫茫世事中。然 而去年冬天,这个南方城市破天荒地第一次飘落片片雪花时,阿勇发现自己几乎 已经记不起来小时候与雪为伴的日子了。 那天,阿勇办公室的窗前停了一只小鸟,麻色的羽毛在它小小的身躯上彭彭 抖动。这使阿勇想起小时侯在雪地里套麻雀的游戏。冬天的林子里,雪地上撒着 稀稀疏疏的阳光,麻雀们一蹦一跳地啄食阿勇他们撒在地上的小米粒儿。那种细 碎的跳跃正如现在阿勇听到的钢琴声一样,叮叮咚咚,浸透了黄昏的悠闲和欣喜。 然而,阿勇的思绪经常会被电话铃声或敲门声打断。阿勇经常想,这样下去,他 连回忆的自由也要矢去了,甚至更会矢去那种在记忆中搜寻快乐的能力。或许, 阿勇已经忘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 在囡儿的琴声中,阿勇的快乐如潮水般峰涌而至。阿勇感到自己的胸膛已盛 不下所有的快乐了。在阿勇的眼前,天如碧蓝的绸缎飘过朵朵白云,风似淡水般 滑过脸狹,洗净了眼光,也洗净了呼吸。阿勇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他已远 离许久的北方囡儿结束了最后一支曲子,合上钢琴盖,拢了拢头发站了起来。阿 勇还是把自己埋在沙发里,桌上的那杯咖啡已变得冰冷。囡儿看见了大堂吧里的 最后一位客人有些诧异,因为她已弹了两个多小时的钢琴了。囡儿想阿勇的这杯 咖啡也足足喝了两个多小时了,这个北方男人是有着与众不同的情趣的吧。于是, 囡儿走到了阿勇的座前,阿勇一抬头猛地发现囡儿站在自己眼前,微笑着,却也 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好。”阿勇慌忙站了起来“琴弹得真好,让我想起了许多童年往事。” 阿勇似乎无法按奈自己的兴奋,终于找到了这样一句话讲了出来。囡儿笑了起来, 她看着阿勇一直不敢正视她的双眼说:“谢谢你,这样的赞美很独特,我喜欢。” 阿勇也笑了起来,他们一起走下了宾馆门前的台阶。 夜本应是宁静的,但A 大学校园的夜总透出隐隐的躁动来。曲径通幽的小路 上成双成对的男女学生们以最青春自由的方式表达着他们所理解的爱情。夜风很 轻,但轻轻的风夹着一阵阵樟树的香味。这种香味闻起来有木头的沉闷,但很稳 重,囡儿向来比较喜欢。她记得小时侯,母亲打开那口她出嫁时带来的箱子时, 总是囡儿最开心的时侯。箱子的周围包着铜包角,已有了斑驳的锈迹,但显得沉 重而有身架。母亲爬上方木凳,打开沉沉的盖子,一股樟木香味就会飘然而至。 囡儿喜欢这股味儿,更因为飘着香味的箱子里的东西让她如痴如醉。 母亲会拿出几包绒线,有大红,土黄,米色,灰色的。囡儿最喜欢那包夹着 银丝的浅灰色毛线。她一直想用它打一件直身毛衣,没有任何花样,只上下平针 直统统地垂到膝盖的那种长毛衣。但母亲拿出拿进总舍不得让囡儿用它。于是, 囡儿灰色长毛衣的幻想一直持续着。还有让囡儿记忆犹新的是一对白色的枕套。 那是一种流动着光亮的白色的绸缎。长方的枕套镶了翠绿和枣红两条缎边,枕套 面上绣了流光溢彩的牡丹和画眉。每当母亲在灯光下凝视她为自己做的嫁妆时, 囡儿总在旁边抚摸着柔软,爽滑而又冰凉的缎面,想着长大了也要为自己绣一对 这样的枕套。 母亲箱子里的宝贝很多,囡儿也一直梦想着要有自己的樟木箱子来放她的宝 贝。如今,囡儿真的长大了,却有点忘记了小时侯的梦。然而每次闻到樟树的香 味儿,她的心会加速了跳动,似乎久未见面的老友就在拐角处等她一般让她心神 不宁。 囡儿似乎拣回了儿时的记忆,嘴边不由得漾起一丝笑意。阿勇站在囡儿旁边, 看到满目含笑的囡儿顾自踩着碎步张望着一丛丛,一株株的花草树木。阿勇心头 顿时生出丝丝怜爱之意。 “囡儿,我送你回宿舍吧,天晚了,你会着凉的。”阿勇说出这句话时,感 到自己象个婆婆妈妈的女人,全没了往日生意场上的精明干炼。“好吧。”囡儿 爽快地答应了。 从那天开始,囡儿每次弹完琴回房,总是由阿勇送到宿舍门口的。他们形影 相随地来往于教室,食堂,大堂吧,让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感到,囡儿是属于阿 勇的。然而事实上,阿勇直到要和囡儿各奔东西的那个清晨,才对她说出了那句 至关重要的话。 那个早晨太阳出得很早,囡儿去送先走一步的阿勇。临上车前,阿勇在囡儿 面前伸出了手,囡儿握了握,然后迅速放开了。司机按响了喇叭催促着还未上车 的人。阿勇最后看了一眼囡儿说“囡儿,让我爱你,好吗?”说完,一跃跨上了 已启动的汽车。 囡儿什么也来不及说,车已开走了。然而阿勇不知道,就在昨晚,囡儿已把 心掏给了老业。 五老业囡儿 为专业证书班上了快一年的课,老业始终未发现过值得他驻足停留的风景。 女人的美丽已不能引起老业的关注了,他已见得太多。那种长得太过漂亮的女人 往往内心贫穷得近乎苍白,而既漂亮又聪明的女人,却很难成为中国男人所能接 受的好女人。如果在八年前,与老业擦肩而过的女人稍有风韵,老业会很绅士地 对她点头微笑,那时老业的眼中还能看到“美好”这种东西。然而如今,老业的 眼光中已失去了调整远近焦距的功能,漂亮已不能如相片中的主要景物一样突现 于他的心中。 老业还记得,那是毕业典礼结束后的一个夜晚,专业证书班的学员们请他去 参加聚会,第二天,他们都要各奔东西了。老业参加过无数次这样的聚会,对这 些学员的应酬,老业的表现是无懈可击的。因此在大家的心目中,老业的现代化 已是深入骨子的,既有高深的学问,又有洒脱的生活态度。然而,老业的心却是 早已关闭了的。 实验宾馆的大堂里,囡儿弹着钢琴。大家围坐在她旁边,点着爱听的曲子让 囡儿弹。囡儿的背脊直直地挺着,成直角的手臂把白晰瘦削的手指伸展在黑白相 间的琴键上。她的手指跳跃着,于是,音乐也从指缝间跃了出来。每每坐在钢琴 前,囡儿总是沉醉的,是为音乐感动,也为自己感动。囡儿总认为,同样的曲目, 在每一个不同的人手里演绎出来,都有完全不同的意境。所以,囡儿在弹琴时总 会有无尽的幻想。从她指间流出来的音符,就如她这个人一样平淡中叠现出层层 意韵。 老业被一群学员簇拥着走进了大堂。在嘈杂的人群中,他突然听到飘然而至 的钢琴声。对音乐,老业一直是十分向往的。一般人认为,做学问的人是看不起 唱唱歌,跳跳舞之类的事的。然而如果可以在一样两样西洋乐器上吹弹出几支象 样的曲子,那么似乎这个人的素养就非同一般了。老业也是这样俗套地认为的。 所以,从国外留学回来时,他带回了一套好音响。好音响只有配了好音乐才附合 了它的身价,所以对妻子偶尔买回的戏曲,通俗歌曲唱片,老业一直是嗤之以鼻 的。 囡儿的琴弹得痴痴的,老业禁不住站在了她身后,也痴痴地看着她跳跃在琴 键上的手和手间飘出的如风如水般的乐曲。 一曲终了,大家纷纷鼓起掌来。囡儿回过头向大家致意,发现老业站在她身 后看着她。囡儿赶紧站起来,客套地说:“不好意思,先生,我献丑了。” 老业怔怔地,忽听囡儿在讲话,慌忙说:“太棒了,太棒了,请你继续吧, 我爱听”说完,走到吧台边坐了下来。 囡儿款款坐下,伸出右手,把五个手指齐齐地放在C 大调的五个白色琴键上, 心绪却忽地一下全乱了。她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吧台边,老业高高地坐在那里, 向她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嘴角牵出柔柔的一笑,冲着囡儿鼓励地点了点头。囡儿 没有喝酒,但似乎有一点醉的感觉。她转回头,伸出左手,于是,微醉的音乐又 飘响在了大堂里。 学员们因为最后一晚,都有点放纵自己的疯狂,亦或这疯狂里面更有了一层 离别的伤感。在囡儿的钢琴曲中,他们跳起了舞,也有的唱起了怀旧的俄罗斯民 歌。囡儿的琴却似乎不再是为他们而弹的了,她的心已飞得远远的,在纷纷闹闹 的人群中,她好象在捕捉那种若隐若现的意念。她边弹着琴,边回头看舞着的人 群,眼光却穿过人群游移到吧台边。囡儿看不见老业镜片后的眼光,然而每次回 头,老业总会向她举起杯子,好似他坐在那里只是为等她回头的一瞬间的。 囡儿的琴弹得心满意足,直到学员们也心满意足地陆续回房打点第二天的行 李去了。老业把最后几位学员送出门后又折回了大堂。囡儿正把琴盖合上,铺着 紫红色丝绒的琴罩。老业等到囡儿把这一切干好后说:“再去喝杯茶吧,弹到现 在一定累了。”也不想囡儿是否答应,自己就走到吧台边要了茶,挑好了角落里 的坐位,先自坐了下来。老业的自信让囡儿有点措手不及,然而,老业一向是自 信的。 其实,老业早就知道这个班里有一个叫囡儿的会弹钢琴,但每次老业进班上 课时,总感到囡儿普通得有点不起眼。老业的周围总是美女如云的,况且,女人 的美于老业而言,简直毫无意义。李彤是美的,然而老业几乎不愿再去打开那坛 封存已久的苦酒。因此,对于女人的美丽,老业早已学会了视而不见。经常有一 些漂亮姑娘围在老业身边,或许只是出于对老业的敬仰,然而老业却从未在她们 中间发现过囡儿。 今晚上,老业才认识了真正的囡儿。当老业走进大堂,看到坐得婷婷的囡儿 滑动着双手正弹着琴,老业的心开始动荡了起来。囡儿的优雅从她那双手上毫无 保留地溢了出来,细细长长的手指如舞蹈的精灵,敲击着琴键,也敲击着老业的 心。在这以前,老业一直感到,囡儿这个女孩是有她的特别的,但从未领略过今 天这样无止无尽的流露。囡儿几乎有点没完没了,如果没有人提议散会,囡儿还 会继续弹下去的。老业在囡儿的兴奋中看到了一丝蠢蠢欲动的念头,这种念头也 在老业心里兹兹生长。老业发现,自己坐在吧台前眼光却再也离不开那架钢琴和 钢琴前坐着的女孩。也是为了这种似有似无的念头,于是,老业留了下来。 囡儿坐在老业旁边的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雨前的新茶。碧绿的茶 水下一根根茶叶如淡绿的丝线飘浮游弋,几乎要探出水来。这时,囡儿才感到她 真的有点累了,手臂酸酸的有点发麻。今天的钢琴弹得太用心了,囡儿这样想着, 老业已开口说起话来:“从未离得这么近听钢琴演奏,真是别有一种感觉。” “真高兴你能喜欢。其实弹琴只能算是我的业娱爱好。”囡儿说出这句话时, 自己感到客套得有点滑稽。 “你弹得很好,我有点动感情了,听了你的乐曲,哈哈”老业用老练的口吻 说着缅腆的话。囡儿笑着没有说话。 老业清了清嗓子,启开双唇,似是犹疑了片刻,说:“冒昧地问一句,能否 单独为我弹一支曲子。”说完,老业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囡儿这才发现,老业 为她叫了茶,自己喝的是酒。 囡儿吊着的一颗心,如正在绷得紧紧的小提琴上悬着的琴弓一般,忽地因断 了弦落下地来,摔的重重的,却没有点滴疼痛。只觉得吧台上的红色灯光射到了 眼睛里,让她眼里看出来的物件都是迷迷茫茫的一片橙红。囡儿站了起来,想走 到钢琴边去,却被老业一把拉住了:“不是现在,是以后,好吗?” 囡儿站在原地,手臂被老业紧抓着有点疼,两鬓的头发散落了下来,遮挡了 她发烫的脸庞。老业的声音如此地不可抗拒,囡儿连本能的自我保护都消失殆尽 了。她弹了一夜的琴,等待的只是老业的这句话吗?囡儿有点不认识自己,但是, 心却已迫不及待地接受了老业的请求。 囡儿点了点头,掩饰着内心的惊喜,爽朗地说:“这没问题。”似乎在开玩 笑一般,囡儿把自己的心草草地表达了,一点儿也不浪漫,更没有让老业有片刻 等待和对他丝毫的考验。老业一直看着囡儿,直等她点了头,就腾地站了起来, 又一次举起了杯子。但他和囡儿同时看到,杯子已经空了。老业哈哈大笑起来, 好似不用这开怀的笑,不足以表达他的心境一般。 夜已经深了,囡儿和老业走出了宾馆大门。囡儿想着要回宿舍了,但脚却由 不得她自己,跟了老业走在了香樟树的林荫道上。明天囡儿就要走了,离开这所 学校。然而老业却在这一晚闯入了囡儿的心,囡儿的心还未来得及被幸福的感觉 覆满却已透出了丝丝的伤感。 老业牵着囡儿的手走在一片幼小的香樟树林里。没有一个人,只有过了一冬 后刚刚苏醒的虫子微弱的鸣叫声。 “你现在有没有一种感觉。”老业低头轻声问囡儿。 “相见恨晚。”囡儿脱口而出。 老业禁不住一把抱住了囡儿,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怀里。这样的一个女 孩,如精灵般地敲击着他久未开启的心灵,那么悄无声息,抗拒都已经有点来不 及了。老业想,其实,他一直在抗拒的是他自己。然而就在这一夜间,他七年来 筑起的堤岸被囡儿如暗流般的情感之潮渗透,老业干涸的心湿润了。 囡儿靠在老业肩上,潮冷的夜风钻入她的领口,然而她的心却是热的。老业 说:“囡儿,明天你就要走了,看来我不能去送你,人多眼杂,影响不好,以后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囡儿突然想起,她答应过阿勇,明天一早要去送他的。囡儿感到真的有点冷 了:“我想回去了,太晚宿舍大楼要关门的。” “好吧,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儿,为我弹钢琴。”老业说完,紧紧拥了一下 囡儿,放开了她:“你先走,我在这儿看着你。” 囡儿点了点头,咧嘴笑了。春寒嶛峭的夜晚,吹在脸上的风不冷,过了,才 感到已刺入骨了。囡儿的笑意还未消失,心却已笼罩在白茫茫的夜雾中失去了方 向。 六尾声 囡儿站在老业的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没有停过片刻。窗户外边有一棵低矮的 小叶女贞,已过了花期,但隐隐约约枯黄的花蕊还在雨中瑟瑟抖动。 囡儿问老业:“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业愣愣地看着囡儿。囡儿说:“去年的今天,我答应过你为你弹钢琴的。” 老业笑了,拍了拍发亮的脑门:“所以你来了,太好了。不过今天中午我还 有饭局,你在这里等我,晚上我们去实验宾馆,我要听你弹琴。” 囡儿点了点头说:“你走吧,答应过你的,我会做到。” 老业站起身来,扣好衬衣上的第二颗扣子,又一次紧抱住囡儿,生怕她会溜 走似的。囡儿拍了拍老业有点潮湿的背,把他推到门口。老业吻了一下囡儿光洁 而平滑的额头,拿起那把破伞,跨出了房门。囡儿是真的有点不一样了,比起一 年前,她好象成熟了许多。老业脚步匆匆,思绪也如飞地旋转着,走出了宿舍大 楼。 囡儿看着老业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泪水再次滚滚而下。在这整个一年里, 囡儿从未见过老业,只因为老业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回“爱”。每回老业在电话 里说“囡儿,我想来见见你”时,囡儿心里就委曲得如同抽去了骨髓一般。然而, 老业终于没有说过“爱”,囡儿也坚持着不去见他。久而久之,老业几乎已忘了 囡儿的长相,只把她晶莹剔透的声音刻在了心里,因为,一年来,囡儿的形象是 印在了电话里的。 囡儿找出一张空白纸条,坐在老业的书桌边,拿起笔来写下了一段话:先生: 为你弹琴是我予你的承诺,今天我是来还愿的。这盘磁带里有我弹的钢琴曲,末 一首是我为你而作,题为《绝念》。这是为你一人而弹,原你喜欢。 祝你顺利,健康,还有,家庭幸福! 囡儿 X 年X 月X 日 写完,囡儿拿出一盒磁带压在纸条上。背起包,拿着她的天蓝色的雨伞走出 了老业的房间。 雨中的A 大学有点萧条,好似过去的美人到了风烛残年眉宇间还会透出遥远 的风韵一般。囡儿觉得,校园里的风景在渐渐褪色。然而,褪色的风景是从心里 感觉到的,眼中却还是那个在春雨中葱绿着的校园。 囡儿撑着伞,在那条种满香樟树的小路上走了一遍。泥水溅湿了她的粉色长 裙。那片幼小的树林好象长高了许多,囡儿想,去年走的时侯它们还没有这么茂 密。也许以后,她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远远的,实验宾馆的大门敞开着,那架钢琴披着紫红色的丝绒罩子立在大门 一侧的角落里,有点寂寞,但仍象旧时落寞的贵族一样撑着它沉重的骨架,告诉 人们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热闹纷繁。 囡儿走出校门,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来,嘎然停在她旁边。囡儿打开车门, 阿勇微笑着探出身子说:“事儿办完了吗?快上车吧,下午两点的飞机。” 囡儿点点头,跨进了车门。 小轿车如箭似地飞走了,囡儿想再看一眼这片隐没在绿荫中的校园都已来不 及。阿勇订了下午的飞机票,要带囡儿去他北方的故乡了。 那里还有未溶化的积雪呢,囡儿想着,车窗外面的这个世界却已是春天的尾 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