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 作者:冰凉 我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一个有山有水的小镇中学担任语文老师。 到校第一天,教务主任以老教育工作者和领导的姿态向我提了些谁都用得上, 谁都能适用的希望和要求。我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谆谆教诲。但对担任班主任一事横 下了心不愿从命。十年的寒窗苦,难得熬出头,刚有苦尽甘来的感觉,如果让这一 绳索套到自己脖子了,又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永世不得翻身!坚定不移地选择 按部就班地每天上两堂课,甲班到乙班或乙班到甲班,百分之五十精力用于减轻学 生负担,百分之精力来减轻自己负担。班主任那点补贴还是留给那些缺钱的人吧, 我孤身一人,由一个消费者,变成一个工薪者,已经是质的变化,开支大的业务至 多就是同学聚会的做东,钱多了没用。 半年后,工作上既没有得到什么表扬,也没受什么批评,只是认识了些学校的 老师、两个班上的学生,和小镇上年龄相仿的一帮兄弟,老师和学生是工作中家常 便菜熟悉的,有几个知己外,其他都是点头说是,摇头又不是,只记住了模样和姓 名,其他好象没怎么深入,倒是小镇上来自供销、银行、邮电、工厂、个体户等等 各行各业的八、九个兄弟。打得火热,如胶似漆。认识他们是我前任的语文老师调 走时引见的。虽然没有举行交接仪式,但发展的程度和深度是他始料没及的。大有 后任推前任,青出于而胜于之势。三天没见到谁,手摇电话会不停地转动着找,总 机接线员拿着接线头伸向那一个个小小的黑洞,有时干脆把光荣的任务交给邮电所 总机,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然后严格审问,严肃的批评。活动绝大多数在晚上, 打纸牌是主要活动,输家贴纸条在鼻子上,达到五个或十个,连成一个长条,在低 下点火;偶尔也拿把吉它唱唱歌,张行的“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欢 乐……”;会跳迪斯科的,也借着酒兴没有分寸地跳上一阵,腿上在旁边的凳子或 床上撞出大包和肿块,大多是在隔天酒醒发后才向大家汇报。 这个小团体,红火了一段时间,不仅仅是没有章程或纪律约束的缘故。分崩离 析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其主要原因是紧密程度越来越差,那种不约而同的同心力, 越来越小,外来干扰力是越来越大。有的年龄大的带来女友,与大家联欢,好象愉 快的档次,欢乐的程度有所好转,但给人有一种回光返照的味道。大江东流,百川 归海,燕子成双成对地往南飞,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改变不了。 作为年龄最小的我,渐渐变成了一只孤燕。 一日三餐,办公室、教室、宿舍三点一线。偶而去翻翻普希金的诗文,也仅仅 信留在表面文字上,懒得去体悟诗人内在怦动的心。一次,摸底考试后,班主任邀 我去家访。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气温微微有些寒冷,我穿上新买的风衣。边走边 要求班主任:陪访没关系,脚走伤了你可要负完全责任。“不远,六百五十九点三 米”。班主任装着计算很精确地回答。 学生家四个人, 学生的父母,还有一个姑姑,三个大人在工厂 上班。学生的 姑姑——成芳对我们的到来,显得格外欣喜。泡茶、拿烟,跑到店里买瓜子,运动 中使我第一次体会到成熟姑娘的魅力。 忙完了,端了把小竹椅坐在我身边。问孩子的语文学习情况,我毫无准备,搜 索了一下大脑的信息,煞有介事地回答:“基础知识一般化,中等略偏上,但作文 不行,写篇文章,不知道要表明一个什么观点,或要说明个什么事。主要平时观察, 动笔练习少,因为作文水平不是一朝一夕能提高的,老师,家长平进要多督促,多 联系,作为学生要多练、多读、多看。家里也可要多买点书让他看看。但也不能着 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要循序渐进地来提高。” 从成芳的表情看出,她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象虔诚的信徒对神父的话语毫不怀 疑一样。 家访结束,我走出一段路,成芳把我的风衣送来,我有点不知的所措地与她客 气。她邀请我有空常来。 那天,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使自己入眠。 由于交通不便,星期天学校放假我都不回家,换洗的衣服是积少成多,整批处 置,食堂烟囱不冒烟,我就以睡眠充饥,省略掉早餐,中午就外出打游击。有次经 过成芳家门口,情不自禁地将眼睛扫过去,正好她在门前洗衣服。两人目光相对。 “庞老师,庞老师!” 我笑着,走近了她,并解决了“肚子问题”,付出的代价是做了半个小时家庭 教师,讲了刚从书上看来的几个幽默故事,比较客观地介绍了部分自我。当然,也 更多地了解成芳。她二十三岁,长得丰盈饱满,活性十足。父亲在她二岁时去世, 母亲改嫁后,把她扶养成人,前几个月,母亲的新房落成,她们才搬走,留下哥嫂 一家与她。生活遭遇有没有在她心灵上刻下烙印,从她开朗性格上是读不出来的, 她愈是轻松自如,愈是以强者自居,我却油然而生同情爱慕之情。 在她为我夹菜的时候,我告诉她:“以后不要总是老师,老师,叫我一东,我 们年龄相仿,叫老师长,老师短的别扭。“她却没有同意我提法的意思,只是同意 了有空到学校打乒乓球。 我是个体育弱班出来的人,师范学校体育竞争,我班总是奖牌没有多大的缘份, 好在有一次3000米长跑,有个其它班上第三名犯规,才使我班幸免于奖牌为零的灾 难。我对体育抱冷漠态度,也拿不出一样体面的技能。 为了不出笑话,我抢时间在供销社文具柜买了一副乒乓球拍,叫了个老师做陪 练,练了几天,成芳和她的一个女朋友果真来了。从打了几场的情况看,三个人的 水平都属于等外级,打球时,我赢球的时候,抖动着球拍得定地:“嗯,想想办法, 看看球怎么处理。我毕竟是亲眼看过国家级队员比赛的,对中国冠军水平有所研究。” 失分多的时候,也毫不谦虚:“又不是出国比赛,让你们几分,调动点你们的 积极性,拿你们打怕了,谁来陪我锻炼身体。” 为了使的洗衣服的劳动得到转嫁,规定了未名洗衣服,最后的结果,成芳是倒 数第一。于是我就抱着平时积蓄整批衣服,送给她:“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 给你。”她总是毫无怨言地笑着接受。 完成任务后,她的要求是借上一本小说拿回去。她只有初中文化,我逗她,把 自己借来想自学考试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拿给她,她说:“不喜欢,看不 懂”,其实她仅仅象风吹树一样地翻了一下。 又是七月流火的季节,地面被晒得滚烫,树叶绻缩着没精打彩,午间的街上人 影稀疏,只有傍晚人们在门前泼洒一阵水后,端出竹凉床,一家挨着一家,扇动着 蒲扇纳凉。 我和另一位老师常常洗完澡,溜达到成芳坐到电风扇下,招募四个人,打点逃 牌,狼狈为奸地赢上几块钱,或输掉几块钱,成芳有时候在家,有时候接待我们就 出去,很晚才回来。好象去女朋友家,又好象在做什么事。心里虽然有些疑问,不 踏实。但她哥哥每次打牌是奉陪到底,也算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牌友,赢了不足 挂齿,输了面带笑容,只是给别人冲开水的手有些颤抖。真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季节 选修了这门自修课,来消署避夏。想通过一定的接触,让我个人问题方面有所突破, 但成芳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我停留在原始踏步的阶段,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进展。虽 然也想过一起看看电影,单独会谈会谈。但看她没有这方面的意向,我也懒得主动, 听其自然吧。是那朵云里的雨,终究要落下来,就好象窗户才打开,不可能一下子 让你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嗅得新气息。事情总有个过程,慢慢地来吧。……长时间 没有下雨,尘土满天,空气中都弥漫着灰尘味。长期间的炎热和干燥,医院里的病 人塞满了病房和过道。恶劣的气候,让人焦燥不安,街上的每个地方都找不到一丝 凉风。人用劲的呼吸都会汗流三尺。好不容易盼到有一天乌云将大地快要烤焦的太 阳遮住。黑云压城,浓云滚滚,象千军万马汇集到小镇的上空,酝酿着暴风骤雨。 我呆在办公室里,一边例行公事地批改着学生的作业,一边以箭在弦上的心情等待 着过滤空气 的暴风骤雨的到来, 等待着改善周围环境的暴风骤雨的到来,等待着 扶起搭落枝头暴风骤雨的到来。 伴随着暴风骤雨来临,也传来成芳的母亲在自行车上摔下而死亡的不幸消息。 生命难道真的就这么的脆弱?!人生难道真的就这么的坎坷?!她母亲与我只见过 三次面,一次是我们在打牌的时候,她母亲自制一些糯米粉做的点心,送给儿子和 女儿,我们彼此有个形象,一次是剪了件衣服的布料,送给女儿,我狗拿耗子地妄 加评论一番;还有一次正好打牌缺人,我边喝茶,边在等着,她来后问过一些我家 中的情况,可能是对我的考察。看神色对我持肯定态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 过眼烟云,没等我留足观望,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以一个晚辈的身份,怀着缺憾、悲痛的心情送别她老人家。 在丧事过程中,我虽然敏感地感受到,与我同样身份的还有一个人,但我以平 常心处置。心中萌生要善待成芳。我要用真诚的心来感召她,顶真对待与她的关系, 支撑起她的心灵的空缺和失落。 失去经母亲,成芳也失去了往日的轻松和快乐,很难看到她的开怀大笑,我也 常常一人去她家,看看电视之外,有时也心血来潮显得勤快的样子做点力所能及的 家务。成芳独自织毛衣的时间多,除了必要的礼节外,对我的到来,显得矛盾、拘 谨。好象兵临城下,决战前紧张的士兵,总是要在裤腿上擦擦手心的虚汗一样。我 分析其原因,要么是悲伤所至,要么是我的逼近使她在人生的选择方面感到为难, 要到两者兼而有之。我想安慰她,苦于没有良好的机遇,言语也寻找不到合适的, 于是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摘下一段文字来鼓励和振奋她:在失败面前生活中,我曾 挫折过,追求中,我曾动摇过,前进中,我曾弯曲过眼泪不属于强者,叹息不属于 志士。何必胆怯?何必彷徨?从《老人与海》中,瓢来一叶孤舟,我看见一个老人 捕了八十四天的鱼,一网双一网,捞起的只是一弯水淋淋的月亮,但信念使她战胜 沮丧,战胜死亡。 胜利的旗,固然火红夺目,神采飞扬,我对廉价的成功,不投以羡慕的目光。 我在失败面前,不应向厄运投降。失败它昭示我奋斗的历程,它展露风雨的撕 裂。 我用青春的热情缝补,拂去淡淡的尘埃象拂去淡淡的惆怅。 顽强的爱,使它依然招展,眷眷的情,使它依然纷扬,我的执著,一如既往… …一棵被雷电击伤的树,憧憬重新萌芽,葱茏生长,一条沉没水底的船,期待着打 捞,盼望着远航。 我把纸条递给成芳后,也似乎石沉大海,没有接收到一点反馈的信号,我一颗 火热的心,象被凉水浇了一下,冷却了许多。但执着的性格,又迫使我放不下,刨 根究底,要求有个水落石出的答案。心情也变得浮躁不定,学生也时常无辜地挨了 不知明的、恶狠狠的训骂。 我明朗的态度,使成芳的哥嫂及亲属,倾向了我大有非我莫属的感觉,这时她 的态度反倒坚定和果断起来,回避我,躲开我,与以前判若两人。后来,干脆卷起 床被,住到厂里。 我怅然若失,莫名的痛楚涌上心头。心里痛骂自己:傻乎乎的干吗?别人才稀 罕你呢?孤芳自赏,自作多情。象没有尽到责任的法人代表,虽然惨淡经营,却结 果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一江春水向东逝,悔恨相交,无名的伤痛。 星期天,反正不上课,我跑到河边,面对着宽阔的河面,横渡过去,有什么了 不起的。先是一人在里边游,显得有些孤独,后来人愈多,更增加了自己的兴致, 整整在水里浸泡了一个下午。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望着天上的白云朵朵,轻逸地 飘动,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的感情油然而生;望着桥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 男男女女,又有种种的牵挂悄然撞击心头,也似乎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将要面对。 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学校,多嘴的巧舌妇好象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谁投水自 尽,我向来不在乎街谈巷议,吃饱了撑的,捕风捉影,没话题找话题。等到了学校, 有个老师告诉我:“成芳从××的房间跳下……”。后面的话我已没了反映,我感 到一种挖心抠胆的痛楚,为什么要不珍惜生命呢?!我骑上自行车飞跑到出事的地 方,扔掉自行车,奔跑过去,见成芳躺在那里,那身熟悉的衣裳,散乱的头发,我 撕心裂肺地吼道:你用不着这样。犯不着!真的犯不着!干吗要把我们的距离拉得 这么遥远?! 朋友,将我拖离了那个地方。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