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 他们是怎么相遇的,我并不清楚。但重要的是他们相遇了。 当他们遇上之后,他们便决定不再分开,为了纪念这一特殊的日子,他们在经 过的第一条大街的一家宠物店里买下了我:一条色彩斑澜的热带鱼。我的故乡在濒 临欧非@!#$的海洋里,我在那里不知悠游了多久,直到被捕获。坐轮船,乘飞机, 被炫耀在这个城市的某条大街的玻璃橱窗内,用我美丽的色彩招引路人的目光。我 的美丽是一种悲哀,如果我不曾如此惹人注目,此刻我应该还在那辽阔的深海底处 遨游。 在那个春日午后,有一点点阳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我的窗口。很多人行色 匆匆,并不曾顾望我一下。老板正在茫然地看着大街。 在另一个街口,女孩清水刚刚与男孩阿澈相遇,他们正朝我走来。他们一见如 故,一下子就熟悉了,等他们走到这个街口,大街上喧嚣的声音已经远离他们,他 们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在对方的内心里,寻找各自需要的养分。 这时,女孩清水发现了我。 “多么美丽的鱼呵!”她的唇角动了动,噫出一声叹息。 阿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我。我高傲而慵懒地游动,阳光透过玻璃 折射出纯净的色彩。 我被装在一个透明的水袋里,男孩阿澈一手提着我,一手拉着女孩清水的手, 回家。我可以感觉得到他俩的心情,象这春日一样的快乐。 可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不再是一条鱼。只有遨游着的鱼才是一条真正 的鱼。在那无边无涯的海水底下,我们鱼类也是这样迅速地相遇结合。而我在远没 有相遇前就失去了作为一条鱼自由的标识。我只成为了一种纯粹的观赏物。我的功 用就是取悦:以我美丽的色彩取悦那些在我身上逗留的目光。 他们住在这个城市众多灰色建筑物里普通的一户,里面陈设简单。我被放置在 一个长方形的注了水的大大的玻璃缸内,我想昔日这里可能养过一大群金鱼。如今 却只有我在里面寂寞地游走。 阿澈倒两杯水,一杯放置在清水的面前,一杯放在自己的面前,他们坐下来, 面对面,隔着玻璃餐桌,喝面前的水。眼光投射在水面,再折射到对方的水杯里, 再反映在彼此的眼睛里。 他们呆呆地喝着那两杯水,什么话也没说。 下午的时光一点点地溜走。以后很多个午后,这个场景不断地重复地演绎。 以一条鱼的理解而言,我将这个场景定义为爱情,或者透明。在很久很久以后, 我被放归了大海,当我遇到我心爱的鱼儿,我还是会想起那玻璃与水折射交映的亮 光。 过了一个月,或者一个月零一天,其实这种变化每日都在细微地进行,只是过 于缓慢以至于无法辨析。他们出去旅行了一个星期,回来之后,是我首先发现了清 水的变化。我发现她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她的脸,当她的脸俯在玻璃外望着我,我 可以看见她皮下肌肉的纹理。当她的手轻轻敲打玻璃,她手上的繁密的脉络也清晰 可见。不知为什么?清水正在变得透明,她自己大概还不知道吧。 她幸福地对我叹息道:“美丽的鱼呵!” 海水里也有全身透明的鱼,到了黑夜里会象水晶一样发出莹白的光。听说这是 由于体内某种元素作用的结果。 相传在古老年代,在每个生物的体内都存在着这个元素。但由于亿万年来透明 的物体更容易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所以人类在长期的演变过程中自觉地把这种因 素转移隐藏了起来。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才可能导致这种疾病的被诱发。我不 知是什么因素使清水日复一日地透明,终有一日,她的身体会象玻璃一样,能照见 里面的物体。 我叹息一声,她的眸子正望着我。 阿澈要上班去了,清水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早点回来哦!” 阿澈在一家贸易公司上班。他穿着衬衣,系着领带,走到楼下,抬头望上去, 清水正在窗口俯出脸目送他。 中午清水出去了一趟,阳光并不十分强烈。但当清水的皮肤一接触到外界,就 觉得异常疼痛。清水走入一家地下超市,买了些食品,付钱的时候,收款员看了看 她,讶异的目光。 清水坐公交车回家,她扬着脸看着窗外,有一幢巨大的玻璃大厦,阿澈正在里 面工作。 阿澈回来之后,发现清水坐在桌子前,她的脸异常地苍白。 “你病了?!” 他摸她的额头,她的温度一如既往地冰凉。 她对着光举起她的手,在他眼前。光线穿透了她的手掌。她脱下衣裳,光线同 样穿透她的身体。 他漠然不语地看着这一切,他伸出自己的手,对着阳光照,有一缕薄薄的光也 穿透他的手掌,很淡,并不明显。 她把头埋在他的肩头,他抱住了她轻轻颤抖的身体。 之后,她病了一个星期,半躺在床上,拿面镜子照着,身体已能反映出镜子的 形状。 她对着我叹息:“你是一条多么美丽的彩色的鱼!” 而在我们鱼类里面,有一种鱼,他们全身透明,能反应出无数美丽的颜色,那 是最高贵的鱼族。我很想告诉她关于海水底下的故事。在我的故乡,辽阔的深水底 下,有着各类不同的自由遨游的鱼。当然他们有时也面临被捕获的厄运。但是,在 深水底下,我曾经多么自由! 最近她时常在梦中看见那蔚蓝的深海,那些不同颜色的鱼,不断地在她身边游 曳。她梦见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鱼,全身透明。她醒来,把头靠在阿澈的身上,告诉 他这一奇异的梦境。阿澈正在沉睡,光线已经可以穿透他的脸。 他们坐在玻璃餐桌边,桌子上放着两杯水,他们慢慢地啜饮着,两个透明的人…… 四目相对….. 风从窗口吹来,带来了夏的气息。 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午后的谧静。那是我在说:“我是一条可以许愿的鱼,你们 可以许一个愿望,但前提是必须把我送回海洋。” 他们惊讶地看着我,我在巨大的玻璃缸里悠游,我隔着玻璃与他们对视。 过了几天,他们穿上了能遮护全身的衣服,带着我登上了飞机。飞机在一个海 滨滑落,我深深地吮吸着海水的气息,久违的味道。 当他们把我放进水里的一刹那,我对他们说:“你们将忘掉过去所有的记忆。” 他们与我一起沉入了海底。当海水拂过全身,阿澈与清水变成了两条透明的鱼, 我们各自游向不同的海域。 不知过多久,他们才会相遇?我望着他们分别远去的背影。 终于,某一日,一条鱼遇到了另一条鱼。 她问他:“你是谁?” 如此熟悉如此怅惘。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她的身体反映出了他的形状。 …… 我远远地看见他们迅速地消失在海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