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脸女人 作者:佚名 离开故乡已经好多年了,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大脸女人,要写一篇关于她的小说。 但我又觉得无从写起,她的事情我记得的太少了,没有素材。她死的时候我才十四 岁,太小,太不懂得感情,只听见满城的人都在谈论她的死,包括我的父母。父母 当时说了些什么,我现在努力回忆,却想不起来。毕竟我离开家乡也已经十年了, 离她死的时候已经十五年了。我这个人记性本来就不好,昨天的事今天已经完全想 不起来,更何况十五年前的事呢。为了写她我曾打长途电话问过我的父母,父母竟 一点也回忆不起她了,他们说哪有这么个大脸女人,你搞错了吧。他们已经完全把 她忘掉了,十五年前的事情,实在是难得回忆起来的。但他们当初谈论她的死不少 于十次。但我为什么总是忘不了她,她的那张大脸总是浮现在我的睡梦中,醒来以 后还挥之不去?我想还是把她写出来吧,至于她的故事,就完全靠自己的编造了, 真实的素材未必能写出好的小说,一张白纸反而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我想只要搞 清我为什么总是忘不了她,我就能把她写好。 就从那张大脸写起吧。她有一张很大的脸,和瘦长瘦长的脖子。那张脸以颧骨 为界,颧骨以上跟常人没有两样,包括额头,眉毛,眼睛,它们的大小比例和它们 的搭配位置都是很合适的,不仅不丑,还可以称得上美;但到了颧骨以下,线条突 然急剧的变化,她的腮被拉得很长,总有上面的两倍,脸皮也许是被扯得不够用, 微微往里塌,不过并不明显,然后是一个大大的下巴结尾,下巴很大,一般人的下 巴是女式皮鞋的鞋尖,她的下巴却是男式皮鞋的鞋后跟,像一只水瓢把整张大脸兜 住——这就是我的脑海中的那张大脸。而那瘦长的脖子,就像是向日葵的杆,把那 张大脸高高擎起,使它在人群中特别突出,你一眼就可以把她找到。 她的个子也高,总有一米七吧,走在街上那张大脸总是仰着,真像向日葵朝着 太阳一样。 我想她引起小县城的人们的广泛的注意,首先就是因为她有一张大脸,这张脸 实在是太独特了,太引人注目了。县城很小,宽可能还没有一个飞机场宽,长也只 有五六里,中间一条纵贯东西的中山大道,南北分出人民街,文教巷,光荣路…… 就像一条河的干流和支流,这么组成了一座县城,听说这些年向外面扩展了,我在 的时候反正就是这么大。我就在这个小县城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当时一点都没有 觉得它小。它对我,就像摇篮,摇了二十年。 在这么一个小县城里,大脸女人是名人。她的那张脸,从她来到小县城的第一 天起,就引起了广泛的注目。一传十十传百,在很短的时间里,可能也就是一两天, 就传遍了小县城。 然后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围观的人,还有人跟在她的后面,跟很长很长时间。 小孩子给她编了一首歌谣:脸真大,脸真长,就像天上的弯月亮;脸真大,脸真长, 就像地上的白菜帮。 在小县城里,儿歌是传播最快的通讯工具,具有非同寻常的舆论力量。她就这 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是从哪来的,为什么来的,现在在哪个单位,干什 么工作,她住在什么地方,结婚没结婚,有没有男朋友,这些足够谈好几个晚上了。 特别是夏天的晚上,屋子里火烧火燎,人们把竹床抬到屋外的巷子里,在上面吃晚 饭,然后把电视搬出来看电视,看完电视就在竹床上睡觉,整夜都在外面,男的就 是一条裤衩,女的也就多一件背心。在这样乘凉的夜晚,聊天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多得让人找不到话题,大脸女人的到来着实缓解了一下饥渴,聊天的饥渴。有好多 个夜晚,人们的聊天都是这么结束的:她的脸为什么那么大呢? 谁知道? 于是她的一切都成了公开的资料了,备每一个小县城里的居民查找。她已经没 有个人的隐私可言,她生活在全体居民的目光里。人们对她那张大脸,百看不厌, 因为她的脸不仅希奇,而且有特殊的魅力。她的那一张脸上,有特殊的气质,氤氲 着特殊的精神。她的脸特别的大,所以显得很善良,她的眼睛本来并不小,但因为 脸大就显得小,但特别有神。她的鼻子是高高的,就像脸比一般人长一样。因为鼻 子高,眼窝就陷下去了,藏在里面就显得特别地有神。就像是越深的碉堡,给人的 感觉就越神秘,架在那里的机关枪就越有杀伤力。有了这样一双眼睛,她看人的时 候人家就觉得心里痒痒的,有特殊的滋味。许多人就在她的目光里侧过脸去,或低 下头。但是只要背转身,他们又可以用淫秽的荤话来谈论她,好像她天生就该给人 家这么说的。 人的好奇心总是无止境的,人们从谈论她的脸,慢慢过度到谈论她的其他部位。 她有这样一张练,那么她的其他的部位还有没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呢?人们开始发 挥他们的想象力了,然后就有了各种各样的谣言,有的说她的乳房下边有一个很大 的痣,上面还有许多黑毛,毛还很长,后来又补充说,是左边的乳房。但从没有人 看见过她的乳房,她从不在公共的浴池和澡堂里洗澡。不过小县城的居民们都相信 了这个谣言,他们的理论是无风不起浪,就是小道消息,总是有一点根据有一点由 头才会被传开的,不然为什么不说别人呢?然后就说起了更加下边的部位,语言也 更加污秽不堪了。这样的谣言使每个人都开始关心她的身体部位,特别是年轻小伙 子们,每个人都想看个究竟,他们又把自己心中的幻想说成是现实,渐渐的,人们 说这个大脸女人一定是很骚的,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说看见过她的乳房甚至更隐 秘的器官,那么多人都说跟她有一腿呢?儿歌里又加了两句:大脸大,大脸长,大 脸长了个毛乳房;大脸大,大脸长,大脸夜夜进洞房。 渐渐的,人们发现大脸女人很少上街,下班后和星期天就关在自己的小屋里, 她是一家商店的售货员,顾客来买东西的时候从来不说话,商店的经理有时候就说 她,但她的销售额总是名列前茅,找她买东西的人总是很多,又不好说她。后来经 理总结一个经验,什么东西不好卖就让大脸女人去卖,准能卖掉,这样也就不谁她 了。她和同事们也很少说话,大家都说她脸大,性格也怪。她就这么平淡地生活着, 渐渐也习惯了人们的议论,也不怕议论了,如果一直是这样,她也就不会自杀了。 但后来发生了事情。小县城的年轻人许多都想着她,都想和她有点事情,都想 真正看一看她的人体器官,证实一下谣言,甚至干那事,但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娶她, 也不敢想,谁有胆量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呢?这样一想也就不想看她的器官了。但 后来真有了这么一个人,是一个屠夫,和她有事情了。 这个屠夫很年轻,可能也就二十出头,身材魁梧,像个大狗熊,他想证实一下 那个谣言,有一天晚上,就趴在大脸女人的窗户上,看她洗澡。他看到她的乳房上, 并没有痣,也没有毛,大吃一惊。他还看见,她的乳房不大,但很美,就像两只完 全成熟的粉红的桃子。他是第一次看女人的裸体,看得入了迷,以后老是来看,晚 上总是在她窗前的那条巷子里溜达,一听见屋里的倒水声,就趴上去看。大脸女人 一直没发现,也许发现了,但却默默地容忍着,装作看不见。 但后来这个屠夫被过路的人发现了。这个过路的人一声喊,围过来好多人,他 们都对大脸女人被人偷看愤愤不平,似乎大脸女人是他们集体的老婆,把那屠夫结 结实实打了一顿。 这件事第二天又丰富了小县城的居民的夜生活,他们又兴致勃勃地谈论了一个 晚上。 大脸女人和屠夫,几乎是在同一个晚上,从小县城里消失了。居民们猜测,两 人是不是私奔了?但三天以后,有人在护城河里找到了大脸女人的尸体。抬到太平 间后,有一个医生好奇地检查了她,发现她还是一个处女。 听说把她的尸体捞上岸的时候,人们翻过身来,看见她的那张大脸,因为浮肿 而变得更大,弯月变成了满月,两只眼睛已从深深的眼眶里凸出来,浮在表面,好 像还要看看。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