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你是不是,喜欢我?” 怕他听不清楚,她又重复说了一遍,只是末三个字,气势明显弱了很多。胸口 好堵,沉闷得发慌。等待的心情既紧张又难受,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里, 但她丝毫未觉,也不见痛。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只要简单的回答是或否,有必要考虑这么久吗? 小时候父母离婚那天,她也这样等着宣布要跟谁,可是俩人你推我让,没人肯 为她的去留埋单。后来僵持了许久,最终是她自己决定要跟奶奶住。那年她才十二 岁,已经偿尽的人情冷暖。 万岁是被她的直白吓得呆住,身子瞬间僵直。 喜欢她?他也迷惘。看到她笑,他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开心;利用各种借口为她 准备食物,当她饱腹后一副满足的样子,即使其实他并不爱做菜,也会不厌其烦的 每顿重复又重复着那些繁琐的事务。怕她冷,又忧她会饿着,担心她熬夜,害怕她 生病。这算不算喜欢?种种迹象显然易见,这当然叫喜欢,甚至比喜欢来得更要深 沉。即使他不愿承认,也曾努力的抗拒,可是当爱情来到时,挡也挡不住。 但这一切能持续多久?情会由浓转淡,以往的甜蜜成过眼云烟之时,所有深爱 会变成责备。他怕自己会变,会对她厌烦,同时又怕自己付出太多,变成爱的奴隶。 “万岁,你懂什么叫爱情吗?你以为爱情就是填肚子的面包?饿时啃两口,不 饿就摆一旁?面包不妥善存放,也会有发臭的一天。” “你说我缠着你,那是因为你从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了解过我的需要。一周一 次的会面,能维系俩个人之间的感情吗?你能做到,那是因为你爱不够!” “我咀咒你以后会遇上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然后被她彻底漠、忽略,好 让你尝尝寂寞的滋味!” “你对爱情这般冷漠,终有一天会吃到苦果的!” 如果相爱到最后,还会变成这样的咀咒,那当初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又算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所以从不在意。但随着对这个不起 眼的女生付出的越多,他就越有危险意识。迟迟的不表态,就怕自己有天泥足深陷。 本打算光棍一辈子,可是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他犹豫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同时又极厌恶女人的主动。为何要迫他摊牌? 为何不能缓一缓,让他先储够信心,把所有隐忧理清掉? 眼前的人始终没有回应,淡容的的信心已慢慢崩溃。怕他拒绝,也怕他不明白 自己的心意,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冲动,卯足劲冲上去,不顾矜持地把他抱住。 “万医生,我喜欢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好不容易 动心,她不想再伪装下去。 如果说刚才的问话让他震惊,那她这时的表白,却把他完完全全的炸飞。贴在 身后的躯体是这般柔软,箍在腰间的双臂强而有力,十指如锁般紧紧扣住,凸起的 骨节间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不能说反感,但他确实不喜欢这样。“你先放手!”他压下声线,企图令说话 听来不会太强硬。彼此应该要先冷静下来谈谈,爱容易相守难,他不要一时的冲动。 然而他这话引起了淡容少有的执拗,她摇着头,把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背脊上, 两手握得更严实。他明明喜欢她的,不是吗?不然为何对她这般呵护? 这举动无意是火上加油,万岁来气了,他脸色一沉,即使是喜欢,也要由他主 动说出来,实在讨厌被强迫就犯。用力把纤纤十指挖开,他的声音如利箭般直发出 来:“别迫我说伤害你的话!” 感受到他的毫不留情,淡容的心顿觉阵阵哇凉,明明头顶上是暖暖的冬阳,却 冒了一身冷汗。双手自动自觉地松开,后退了几步,抬头,已然转过身来的他,看 她的眼神就像对着陌生人般冷漠。她这才知道,原来被这般无情的注视,心脏是会 疼的。 “我以为……我以为……原来……我自作多情了。”一句话始终无法说完整, 她以为他喜欢她的,是她太敏感,错把人家对她的好当成恋爱降临,原来,只是误 会一场。糗大了,她想笑,却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你……”惊觉自己的语气太重,万岁想说句话安慰,无奈她越退越后,嘴里 无意识地喃喃说着:“对不起……我……误会了。” 小小的身躯一直缩到巷口,万岁暗呼不妙,离远叫道:“淡容!” 那抹红早已拔腿逃离,跳出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慌忙追出去,街角尽头早已没 了她的芳踪。对着空气挥拳,抹了把额,万岁根本还没从刚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只知道思潮起伏间,他错过了什么,将来必定会后悔。 淡容其实并没跑多远,她只是闪身进了另一条横巷,只要他再稍追前小段路, 肯定会发现她的存在,可惜他没有。浑浑噩噩地走出旧城区,对于几分钟前的所发 生的事情,仿佛做了一场梦。 表白,被拒绝,哈,大年初一这样真够虐。人果然是会朝着能给你光和热的方 向前进,已经心静如水的她,也会为情爱狂上一回。只是,这些光和热原来并不属 于她,是她太渴求了,才读错了他发出来的信号。看她之前还沾沾自喜,真的很傻 很天真。 淡容摸摸胸口,多想忽略那个位置隐隐涌现的疼痛。你早就习惯了孤独,不应 该去奢求的。她苦笑,绿灯了,继续往前行,没为意行人道与马路之间的高低距离, 脚下突然踏空,差点跌倒。慌乱中有人施予援手稳住她,淡容抬头,一个陌生男人 对她露出真诚的微笑,然后松开手。 这世上好人真不少,淡容说了声谢谢,然后火速穿过斑马线,跑到马路对面去。 春节了,街上的商铺都关了门,白天的街道也显得冷清。淡容习惯性的摸向毛 衣裙的斜口袋,想把手机拿出来看时间,意外发现里边空空如也。 她一惊,把全身都摸遍了,悲摧的发现连今天收的几封红包也不翼而飞。被偷 了!这是第一反应。是刚才扶她的男人!淡容迅速回头朝马路对面望去,哪里还有 那小偷的身影。 她懊恼地跺跺脚,上天总喜欢开这样的玩笑。每每在你感受到和谐社会春天般 的温暖后,却要饱尝地狱般的黑暗。不想再去万家拿回那个包包,身上没电话没钱, 唯一可依靠的就是自己那双腿。走路当然可以回家,但经过表白未遂的事件后,她 觉得那里也不是她的家了。他不尴尬,她也觉丢脸。 淡容,这辈子丢脸的事只做一次就够了,真的! 她暗暗下了决定,同在不远处的万岁莫名的打了个颤。寻遍了各条小巷皆找不 着她,回到老宅,她的包包安静地躺在沙发一角,才忆起她身上根本没钱。心急的 给她打电话,听到的是已关机的冷硬女声。 “咦,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小容呢?”见孙子黑着脸站在客厅门口,车淑 梅不禁好奇张望。 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看春晚重播节目的万贵妃闻言也把头探出来,不知死活的接 口:“不会是吵架了吧。” 万岁已经憋得满肚火,被妹子开口戳中,脸色更臭得可以熏死苍蝇,算是默认 了。 万贵妃哪料到自己乌鸦嘴,开口即中,压力巨大如山,只是随口说说,却招来 老哥恶狠狠的怒目瞪视。“我……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怎么吵架了?阿岁呀, 女孩子都要哄的,你身为男人,应该多忍让,不要惹她生气呀。” “奶奶你能不能别再说?”万岁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说教,淡容跑了后,他的 心情差到极点,担心她不知到哪去,又苦于找不着人。即使找到人,又怕相对无言。 “阿岁,你别怪奶奶罗唆,像小容这种女孩子,家庭状况如此,加上一个人飘 零在外,心灵都较平常人敏感脆弱,你如果真心爱护她,就不该跟她怄气。” 车淑梅仍然苦口婆心地劝告,可传进万岁耳里却变得更加叨唠不堪。这些他现 在想来都清楚知道,哪用得着她提醒?只是承认自己的错误很困难,当务之急,他 只想先找到她。 “说话呀,你这孩子,不要把奶奶的话当耳边风,既然已经喜欢得半死,就该 跟她明说。男人大丈夫,扭扭拎拎的像什么样?小心被人抢了去,到时你真的哭也 没用!”见孙子顽得像牛,车淑梅恨不得拿锤子敲他的头,把他彻底敲醒。 “奶奶……”万岁狂抓着头发,只求她老人家别再说下去。为了不想再被碎碎 念,他干脆抄起沙发角的那个包包,匆匆忙忙地往外跑。“我先回去了!” “喂!喂!”车淑梅尾随着追出去,朝已冲出庭院的孙子大喊:“找到她记得 低声下气的道个歉,不要再闹别扭了知道不?” 万岁哪里还理会她,急忙上车打着火,仍是不甘心,拿出电话拔了号,依然是 那个机械式的关机提示。他望着车前一个小小的香水座,想了想,再按手机键盘: 你在哪?我们谈谈。 既然一切都捅穿了,也明确她的心意。她既然想要他的承诺,那就给吧。只要 想到她有可能因刚才他的反应而生气,或是伤心,偷偷躲起来哭泣,他便浑身没劲。 他并非存心要她难过,只不过,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他们的关系。 手机久久没有回复,他忍不住又“哒哒哒”的敲着小键盘。发出这条信息后, 他松了口气,全身虚脱般软在座位上。 终于还是得承认,他喜欢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求她别再生气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