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渡汪洋 作者:碧云天 (一) 生活就象婊子一样无情,先掏空你的口袋,然后把你一脚踢去。 从那家公司出来,我意识到我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落空了。那个人模狗样的人 事部经理肯定是不会聘用我的了。理由很简单,我不会说广东话,其实,我会说 一点的可惜只有一句:扁你老母!这还是我在山东老家时,从一个香港的枪战片 中学的。 这一句话能帮我找到工作么?我用反证法仔细地分析了一下。汉语言中有一 个明显的特征,无论是哪一种方言,其中的脏话一定是最好学的。这句哑巴也能 学会的广东话,在广州的街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说了呢?广州的街头和廉价旅 馆里有那么多的流浪汉,就足以证明了这句话是不能给我带来机会的。以上分析 虽不够简明扼要,但是我还是能够得出结论。于是我决定,不到关键时刻,这句 话决不使用。 走到了街头,一股热浪一下子围了上来,最初一刻暖烘烘的,很是受用,可 是过了一会儿就不受用了,刚才还在那家公司冻干了的汗又冒了出来,太阳毒辣 辣的,真热!比人,刚来广州时的心情还要热。 到哪里去呢?这会儿正值中午,还不到半夜。我已经欠了小旅馆三天的房钱 了,一回去,那个眼里只剩下钱的老板肯定以是催命地要,唉,宁欠阎王债,莫 欠小鬼钱哪,一点也不假的。这个小鬼昨天还说了,今天我再不给钱的话就把我 的行李扔出去,前两天我都是在三更半夜时偷偷地溜到那个多人房间中的床上的。 先睡一个晚上再说,说不定明天到街上就能碰到个开心事,你看,走着走着,一 不留神就把李嘉诚的钱包给踩脚底下了,那问题不就解决了?不过这样的几率,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时简单地计算了一下,和天雷轰顶的几率相等,也就是六十万 分之一的机会。 走在街上,为了营造几分不骄不躁的心情,我故做潇洒状,把比手悠闲地插 进了裤子的口袋里,在右边的口袋里还剩下我最后的一枚硬币——人民之币,一 元。我使劲地捏了捏,就象在学校的舞厅里捏过一个女同学的小手时一样。不同 的是心情的不同。我把这最后的资产——既是固定资产也是流动资产,更是我的 无形资产,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兄弟,这会儿只有你了,你的前辈们已尽数投了 明主,我一会儿也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发发光,发发热,为我这个未来的人物 做点贡献,我争取把你送到收藏家或者是鉴赏家的手里,你曾经存在的真正价值, 将来只有他们才会真正明白的。 走到过街天桥上的时候,我的手心里也出了汗,真热! “先生,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我从跪在一边的盯着我的一个乞丐的眼 光中解读出了这句话。看上去,他的确是挺惨的,两只胳膊都没有了,面前放着 一个破碗,碗里有十几枚硬币和一些小面额的纸币,比此时此刻的我富多了,我 虽然此刻正值落魄,好在还四肢发达,头脑聪明,我这只是英雄落魄,我犹豫了 一下,做了一次心理斗争,这一块钱能干嘛,一瓶水也不够,渴了我可以喝自来 水的,饿了呢,这一块钱在广州又能买到什么填饶肚子呢?所以说基本没用,倒 不如积点德算了,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嘛。我把右手拿了出来,用大拇指用力 地把硬币弹了出去,应该没问题,一定落到碗里的,小时候,我最爱玩类似的游 戏。果然,那一枚硬币在一条美丽的弧线中翻滚着准确地落到了碗里,砸到其它 硬币上,当啷一声清脆。 那一刻的心情还是不错的,我是中国人,我要帮助中国人!帮助了别人就是 能获得一份好心情,有时还觉得自己特别伟大,一般人都有这毛病。 走到天桥中间的时候,我站了一会儿,看了看脚底下的车子穿梭而过,看了 一会儿,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原来所有拥挤着的车辆都是不鸣号的,象 哑巴一样,司机们不压抑么?你看,北方小城中的司机多牛气,把车子开到你的 身边的时候,突然使劲地摁一下喇叭,把你吓到一边去。我看了一会儿,慢慢地 觉得有些压抑了,憋得很难受,真想,借老崔的嗓子大吼一声;一无所有! 怎么办,总得想个办法,在广州连个朋友也没有的。不过此时的心情倒是放 得开了,口袋里还有点钱的时候倒是急得要命,人总是如此,无论站在哪一个极 端上,对任何事情都会看得开了。如果此在家,是决不会出现这种惨状的,至少 还可以找个人救救急。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要吃饭的啊。 后悔来广州么?我怎么会后悔呢?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做什么事从不后悔, 从小到大,我就是一头倔驴。话就白了,很简单的,事情发生了的时候,后悔又 有什么用,挽得回来?倒来如走下去,最终的结果谁知道是对是错了,在这个世 界上对与错的结论都是相对而言的,只要是符合了你的人生哲学,那就是对的, 别人的结论是狗屁。毕业时,拿到了那个本科文凭,我连一点的犹豫都没有,就 带了点钱挤上了南下的火车,那么多的人在广州都闯出了名堂,难道我就是例外? 走得有点累了,我在高架桥的底下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附近也坐着几个 民工模样的人,就是所谓的盲流吧。广州的街头上象这样的人随处可见,这也是 广州的一大特色吧。我算不算是盲流呢,我不承认我是,在别人的眼里可能我也 是吧。…… 我坐在那里思索着,如当年尼采在思索谁是上帝时一样,坐了一会儿,我嘴 里开始发干,当然会口渴了,那种情况下,你会不渴么?就是上帝坐在那里,也 会口渴啊。我从舌头根吸了一口唾液,咽了下去,稍稍有些缓解,我的眼睛开始 四下打量,看看附近有没有水龙头什么的。 奇怪,有一个民工坐在离我四五米远的地方,居然在看《呼啸山庄》。 那本书在大学时我还买过,封面还是比较熟悉的。我的视力一直也不错,读 了十几年的书居然没有近视,有时我也奇怪,从来看书的时候我不讲究那么多的, 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而且着实也看了不少。许多人读书读到这份上都是近视的。 大学时的同学中好多人都是近视,班里有一位人人都称之为有点呆乎乎的同学, 就戴着一副深度眼镜,对周围的事物做出判断时用的时间总是比别人多。他曾经 问过我,你怎么就没有近视呢?我说,哈,我怎么会近视呢?我怎么能够近视呢? 没有良好的视力,我拿什么去看透生活的本质呢。 他又好奇起来,那我和你读书的进间差不多长,我为什么就近视得这么厉害 了呢?我打着诨说,是你看的东西太多了,有些东西是不能看的,看得太多了当 然要伤害视力了,看着看着,就让你近视。他扶了扶眼镜又呆乎乎地盯着我说, 不懂。其实,我也不懂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刚好 在这个时候想起来了而已,也是正逢此时,拿出来调侃他一下。 我盯着那个民工,有点纳闷,他看得明白么?大凡稍微读过几本书的人都有 点狂妄的心态,总以为自己了不起,轻易看不起人。我不也是刚毕业的学生么, 在心理上正是锋头正劲的时候。 嘭,我听到了一声闷响。我转过头来寻找声源,一辆漂亮的奔驰停在旁边, 车子前方雄纠纠地立着一个小方向盘,奔驰的标志,我最喜欢这种车了,喜欢这 家伙的那股霸气。,大学时我还信誓旦旦地对我那个有点虚荣心女朋友说,将来 我一定买辆奔驰——肯定不是二手货,我亲自开到你家门口,接我的新娘,她笑 着擂了我一拳,尽管得到的是一份虚幻的甜蜜。 从车子下来的是一位肥头大耳、腆着肚子的人,头上油光光的,不用怀疑, 从他身上那份行头上就看出来了,是个大款。只见他把眼光从我们这群盲流身上 梳了一遍,然后走到了那个正在看书的民工旁边,俯视着他,说道:“家庭教做 不做?一个小时一百块钱。”那个民工抬起头,诧异地看了那个大款几秒钟,然 后说,“做。”就站了起来。那个大款又走到我的面前,把刚才对那个民工说的 话又对我说了一遍,我有些事情一下子想不通,但是心头已慢一阵狂喜,真是天 无绝人之路!我说:“做!”那语气比那个民工还要坚定。“那现在就跟我走吧。” 那个大款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那个民工把书放进他的手提袋,站了起来,走到我们旁边。不是我们! 怎么能说是我们呢?他是大款,我是盲流。关于“我们”概念,后来我有空 的时候聘也会偶尔地思索其中的含义,虽然后来,我也成了所谓的大款时,仍然 不愿意与有些人并称“我们”,这个概念,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有搞清楚,象这 样的问题只能交给社会学家们去研究了。 “你们打个车跟在后面。”那个大款从钱包中掏出二十块钱,递给了那个民 工,他怔了一下,接过了钱没有吭声。刚好来了一辆出租车,那个大款冲着车子 一摆手,那辆车停在了他的奔驰的后面,那个民工没有说话,走向了那辆出租车, 我也没有说话,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过去,脸上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我们都 坐在了车子的后排,那个民工对司机说,“跟着前面的那辆车。”然后,就把脑 袋偏向窗外,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 “我叫刘三良,山东的。你呢?”车子开起来的时候,我率先向他介绍了一 下我自己,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况且,接下去,我们还会是工作伙伴呢。 “我叫魏新,战国七雄中魏国的魏,新是日新月异的新。山西的。”之后, 他也没有多言,我也没有多说话。 一路上车水马龙的,广州这座城市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时时刻刻给人一 种紧迫感,一种让你不得不去奋斗的压力,让你在每一个小小的成功面前都能品 尝到一种辛酸和喜悦。 (二) 奔驰车在前面为我们带路,我心里涌起了一种自我解嘲式的得意,知识就是 财富,只要你胸中稍微有点墨水,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 我们跟着那辆奔驰车停在了一幢别墅的门口,我看了一眼出租车的计价器, 20、5 元,魏新添了五毛钱递给了那个司机,那个司机用一口标准的广东普通话 说,散钱不要啦,魏新又把五毛钱装回了口袋里。我们下了车,那个大款已经站 在门口看着我们了,他把我们领进了别墅的客厅里,客厅里正坐着一位约五十多 岁的女人,带着一个约十二三岁的孩子。我们在那个大款示意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刘姨,倒水。”大款对那个女人说。看来这个女人是他家的保姆一类的了。 她从客厅的饮水机里打了两杯水给我们端了过来。 魏新接过来一饮而尽,我更是咕咚一口,狂饮而下。他们三个人,大款,刘 姨,小孩,一齐看着我们。那个刘姨又把我们的杯子端了过去,帮我们倒了两杯 水,魏新一口气又喝光了,我也一口气喝光了,舒服极了,就象从冰山上取来的 雪水一样甜。那个刘姨见了又帮我们打了两杯。这一次他喝了一口,我喝了小半 杯。 那个大款坐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他的儿子坐在他的旁边,他们一直看着我 们。我们喝完了水,都冲着他们看了过去,我们谁也没有开口,等着那个大款说 话。那个大款看着我们喝完了水,说道:“我今天叫你们来,只有一个目的,就 是给我儿子上一课,我儿子呢,一向不爱学习,老师说,是厌恶学习,这一课呢, 主要由你们两个对我儿子讲个道理,不好好学习的话,将来也会象你们一样浪落 街头。” 听了这话,我觉得有些愤怒,但又不知怎么说,又有点觉得可笑,但心里酸 酸的,笑不出来。魏新“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盯了大款看了过去,我看到他 眼中好象冒出了一股火焰又渐渐地灭了下去。然后就坐了下来,有点悲哀地说道: “好吧,现在就开始吧。”那个大款说道:“刘姨,拿个录音机来。”“好的。” 那个刘姨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出了客厅,很快就拿了一个小录音机进来。 “小朋友,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啊。”魏新开始了。 那个小孩子冲他爸看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小孩子看上去挺可爱的,也挺 文静的,一点都不象许多书中和电影中表现的那些富人家不听话的孩子,也不象 常常在街头看到的那些总跟父母闹的孩子一样。那个大款说:“阿强乖,跟他们 说实话。” 那个小孩把头转向了魏新,“我长大了想当农民,象农民伯伯一样开垦荒地, 在荒地上种满绿草,果树。” “你们看,你们看,我儿子就是样没出息,将来如何继承我的家产? 你主要开导一下他,从小就要学好经商知识。“那个大款一听就急了,情绪 显得有点激动。 魏新看了那个大款一眼,接着又对小孩说:“当农民也要学习丰富的科技知 识呀,你看什么时间施肥,施多少肥,什么时间洒药,洒多少药,这些没有良好 的知识怎么能行呢,要掌握知识,就要好好地学习啊。” 小孩子点了点头,那个大款听了这话,有点不耐烦,对魏新的话明显地不太 满意,冲着魏新摆了摆手,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说说吧。” 我喝了一口水,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下,对那 个小朋友说道:“小朋友,长大了想不想当富翁啊,你看,当富翁跟外国人做生 意,也要学好外语啊。” “我可以象爸爸一样,雇几个翻译嘛。”小孩子有点不服气地说道。 “那将来要是没有才华的话,就不会有好女孩子喜欢你哦。”我怎么说出这 种话来,明显地向对小朋友灌输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嘛。 “那我爸中学还没有毕业,不是有很多狐狸精找他嘛。”小孩子不服气道。 “小孩子不许乱说话。”那个大款说道。 “是妈妈说的啊。”小孩子有点不高兴。 “没有学问的话,将来也当不了总统的。”我赶紧把话题岔开,换了一种启 蒙方式。传统的中国的教育方式和方法明显落后,在今天已远远地不适应现在的 社会发展现状,我一向这样认为,所以必须打破这种落后的方式方法,改善方式 就要从娃娃抓起,要注意方式方法的巧妙结合和技巧的运用,我今天就来做这种 大胆的尝试。 小孩子正要回答,突然那个大款的手机响了,那个大款掏出手机不耐烦地往 手机上一捺,“喂”。可手机还在响,他又掏出了另一部,这一次,他接电话的 语气明显地变了,脸上绽放出了花一样的笑容,“喂”声音温柔得有点肉麻。紧 接着他站了起来,走进了一间卧室,把门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喜气洋洋地走了 出来,在刚才的位置坐了下来,对我们说道,“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说完拿出了钱包,从里面掏出了两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递给了魏新,魏新犹豫 了一下,接了过去,顺手给了我一张。 我们站了起来,那个大款也站了起来,又说道,“今天我主要让你们来亲身 给我儿子上一课,不好好学习,将来也会象你们一样流落街头。”魏新的怒火再 一次被激发出来,但是又显得那样的无奈!大概此时人他也象我一样,等着吃饭 吧。他冷冷地对那个大款说道:“我是硕士研究生毕业,在老家时我是个工程师!” 说完冲我送了一个眼光,转身就走了,我快步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出了门。 (三) 出了门,魏新就悲哀地笑了几声。我心里也是一阵落寞,一阵凄凉,象是被 人刚骟过一个耳光,这么多天了,虽然工作找得不顺利,受了不少的小挫折,但 也未曾受到今天这样的重重一击,一时间心里有些迷茫了,直到后来才深刻地明 白,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在北方象孙子一样,到了广州几年后就变了一个样。 我想这个时候的魏新心里面的滋味一定比我难受得多,我自己毕竟刚毕业, 没有工作经验,这是我给自己来广州后连连失利找的台阶,我想说一句能够安慰 魏新的话,可又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才合适。我没有开口,倒是魏新先问我了, “刚来广州?”我说,“快一个月了,你呢?”“我也一样,说不定我们还是坐 同一辆车来的呢?”,我笑了笑了,没有探究这个问题。我想这个问题的意义不 大,这个时候,我心里产生了一点好奇,于是问道:“你的条件很好啊,找工作 也这么难么?”,魏新说道,“没有碰到专业对口的工作,我又不想改行。学了 几年又干了几年,要是一扔下,想拾起来就难了。”我说道,“是啊,是啊。那 总得吃饭啊。”魏新伴着一声叹息说道:“是啊。” 我们在这个别墅区的路上着,眼睛开始四处看了起来,满眼都是园林景致, 假山流水,带着浓浓的古欧洲遗风,偶尔可见几座古罗马式的拜占亭座落其中, 当我们经过一座叠泉的时候,魏新停了下来,注目了一阵,那个叠泉有九级,每 一级的水中都可以看到小鱼,刚一看到时象活的一样,过了一会儿,看到这些小 鱼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才知道是雕塑的,一路上他也只是对这个风景看了看,其 它的他连看也没有看,象是在想着什么心事,说实话,我觉得这里的风景不错, 但不大喜欢,雕饰的味道太浓。几年后,我发达了的时候,也曾经看过类似的房 子,当时看了之后,想也没想,就打道回去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也许是从 现在开始不喜欢的,也许是别的原因。当然这是后话了。 出了别墅区大门的时候,门卫把我们拦住,问了我们是干什么的,我把情况 简单地说了一下,他让我们在门口站着,进屋打了一个电话就出来了,挥挥手让 我们走了。出了门,魏新问我住哪?我把大致位置说了一下,他说我们不在一个 区,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公交车站,我们从站牌上找了找各自要坐的车, 不在同一个方向上。就这样分手了,分手的时候,魏新伸出手和我握了握,真诚 的目光看着我,说,“但愿再见面时大家都会不一样。” 我在公交车站旁边的一个小售货亭中买了一瓶汽水,换了一些零钱,登上了 回旅馆的车,当今社会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论你走到中国的什么地方,不买东西 想换零钱,真是比约巩利吃饭还难。我回到旅馆后不待老板说话,就赶紧把房费 给交了。三天三十,再续加一天一共四十元。老板的态度一下子改变了,回来啦, 这几天怎么样啊?我笑着说,好啊,好得很。进了宿舍,说是宿舍可能更合适一 点,旅馆的名字叫人才招待所。其实就是那种自带一个卫生间的单身公寓里摆满 了高低床,里面住的大多是从北方来找工作的,和大学里的宿舍有很多相象之处, 不同的只是人的心境不同。小旅馆的生意倒是兴隆,我住进来以后发现很少有空 着的床位,房子是老板租来的,月租金据说是600 元,里面摆了七张高低床,共 十四个床位,每个床位每天十元,老板在这层楼上一共租了三个这样的房间,其 月收入是不难算出的。我住这里,也是因为来时,一个朋友告诉我广州有这种地 方的,很多人就是从这样的廉价旅馆中走入高楼大厦的。据这里的老板说,他这 里曾经住过的一位,现在已经是某集团年薪百万的副总了。 我刚到广州下了车后,就按朋友所指点的那样,在火车站附近的墙壁上,灯 箱上找这种广告,大多都印成名片大小,贴得到处都是,据说是广州的牛皮癣之 一。我抄了几个电话号码,随便打了一个,电话那端的服务态度极好,比三星级 的酒店强。这是我后来第一次住进五星级酒店时的第一感受。在电话里,老板告 诉我详细的乘车路线,坐哪一路车,到哪里下,那里的情形是怎么样的,有什么 样的标志。又问我长得什么样的,又告诉我他长得什么样的。还说,要是接不到 的话,就再打电话到旅馆,再让人来接,五星级酒店有这样的服务么?就这样我 住进了这家人才招待所。这里倒是真的适合找工作的人住的。老板提供了一部电 话,接是免费的,打要付钱。刚来找工作的人没有通讯工具,可以留下这个电话 号码等人通知面试,只要电话到了,老板是一定叫你接电话的。 老板把有关人才招聘的信息贴到门上,每天更新一次,还有一台电视放在外 面的走廊上。晚上12:00点准时熄灯,你想熬夜也不行,不能耽误人家休息嘛。 每天早上,一个个起床后,洗漱完毕,就各自带上自己的资料下楼吃点旱餐 然后各人找各人的工作去了。下午回来后等通知去面试,打扑克下棋,各人自便。 几天下来大家就都混熟了。 这里的人员流动得也特别快,几乎每天都有进进出出的,找到工作的就带上 行李刚走,新的找工作的又来了,就象广州的火车站,每天都会有人进进出出。 住在这里的人,相对素质比较高,大多念过大学,房价也很便宜,而且可以相互 交流一下找工作的经验和信息,对于一个初来找工作的人来说,这还算是比较合 适的地方。老板呢,把我们这些找工作的人集中起来,也可以从中赚钱,真是皆 大欢喜。谁先想出这个主意的?聪明! 回来后,我有点倦了,冲了个凉就爬到吱吱嘎嘎的床上躺了下来。我总结了 一下来广州这一段时间的经验,来的时候太高估自己了,也可能是带着年轻人的 冲动和莽撞吧,带的钱太少了,原以为来广州一个星期内找一份工作是没问题的, 一路上还盘算着,一个月拿多少的薪水,花多少存多少,然后看准时机开一个小 点的公司,再扩大发展。那时候虽然挤在又热又闷还带着一股浓浓的怪味的硬坐 车厢里,但心情还是极好的,快要超过李嘉诚了嘛。可是找工作的几个回合下来, 不但未如愿,而且口袋也空了,要是多带一点钱,可能会好点。 可哪来的钱呢?父母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已无可挽回地离婚了。我早就知道 会有这种结果的,我也搞不清楚当初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从我记事起就一直 吵个不停,后来就不吵了,各人有各人的相好的,是姥姥告诉我的,还记得姥姥 说完的时候,补充了一句,做孽哟!那个时候,我一直住在姥姥那里。 家里冷清得在夏天时连只苍蝇都没有,他们都不住在家里了。有时候苍蝇也 是一种象征,没有生命的地方,谁见到过有苍蝇? 那时我才十五岁。他妈的!记得那个时候,在他们离婚之前,老爸先找到我, 莫名其妙地把我带到了我们那最好的饭店里,点了几道菜,假仁假意地说,他是 疼我的,怕是和我妈离婚后,我和他在一起会受后妈的气,让我在法院判离的时 候要求和我妈在一起。我知道,说这种话,离婚已是无可避免的了。 我说,你放心,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他笑了,使劲地往我的碗里夹菜,那 顿饭我也没客气,什么也没说,只是使劲地吃,象是三天没吃饭。撑得我最后差 点连路都不能走了。爸爸帮我夹菜的时候,一个劲地说,乖孩子,爸爸是疼你的。 吃过饭的时候,他还给了我一点钱,说是让我自己去买几件衣服,买点好吃的, 要好好学习,我照单全收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我要帮姥姥买点芝麻糊之类的好吃的,姥姥的牙已经没有了,姥姥是那样的疼我, 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已经不多了,已经不能等到我能赚钱孝敬她的时候了。 后来在我大学三年级的暑假里,姥姥去世了,我是亲眼看着她闭眼的,她在闭眼 之前一直慈爱地看着我在哭,最后叹了一口气,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大哭了一场, 此后的每一个假期都没有回去过,直到今天。 我有时候很恨爸爸,有时候又想他,毕竟他是我爸啊!不过,他从来没有打 过我,妈妈也没有打过我,他们无论吵得多凶,火气从来没有发到我身上过,有 时候,爸爸会摸着我的脑袋叹气,有时候妈妈抱着我哭。我已经习惯了,有时候, 我可以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抱着一本书静静地看。后来在法院判离的时候,把我 判给了妈妈,这只是法律上的一种过场,我明白的。之后我就一直和姥姥在一起。 离婚后不久,他们就各自结了婚。在离婚时有个协议,我在读书期间的费用由他 们共同分担,直到大学毕业。直到毕业时,他们从来没有耽误过给我寄钱,在最 后一次,也就是毕业前夕,他们还分别写了一信给我,我没有看,就退了回去。 还在信封上分别附了几句话,钱我会还回去的,会加倍地还。 毕业时我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就来了这里,这是我早就打好的主意。我来 的时候是带着他们给我回家的一点路费,和我做家教时存的一点钱。此刻已经用 完了,工作还是没有眉目。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从古到今,历经无数个人经历 过来的,我也坚信!记得从一本写打工者的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在广州什么 样的人都可以找到工作,只是工作好坏的问题,在广州什么人都可以赚到钱,只 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广州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 (四)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这一觉睡得真香,肚子有点饿,想起来吃点东西, 在念头里把身子动了一下,还是懒懒地躺在床上,这一刻放松极了,闭着眼睛, 什么也不愿去想,大脑进入了宇宙中的一个真空地带,这里只阳光,暖暖地抚在 身上,象姥姥的手。 “就剩下这一张床了?我不习惯睡上床的。”一个大嗓门把我从那个极纯的 真空地带拉回了吱吱响的铁床上,一股浓浓的汗臭味也袭进了我的鼻子。我睁开 了眼睛。 说话的是一位约四十五六岁的汉子,个子有一米七左右,大大的脑门,头发 有点乱,也有点脏,全部都是往后梳的,一看就知道这种发型是从老板的大背头 未保护好变化而来的。那汉子长着国字脸,胖胖的,看上去挺和气的,皮肤稍稍 偏白,胡子有点长,象是有几天没刮了,穿着一件蓝色T 恤,棕色裤子,但都显 得有点皱,腆着个不大不小的啤酒肚,地上放着一个旅行箱,手上还提着个手提 袋,一看就知道是从长途火车的硬座车厢里刚挤出来不久。 “就这一张床了,明天就有人退房,可以给你再调的。”老板在一旁陪着笑 脸。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那汉子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笑,点了一下头,然后又 皱着眉头对老板说,“实在没办法就算啦,我不习惯睡上床的,实在没有办法就 算啦。”声音宏亮。带着北方人的耿直。 的确,睡上床也真够难为他的了。老板讪讪地笑着说:“先将就这一晚吧, 明天我一定为你调个下床。”说罢殷勤地爬到铁架床的小梯子上,把枕头和毛巾 被整了整,就下来了。然后,笑眯眯地说:“洗手间在那边,冲个凉早点休息吧, 一路上够累的了。” “要不,我和你调一下吧,你睡下面我睡上面。”我对那个大嗓门说。刚来 的时候,我睡在上面的,那个住下床的找到工作搬走后,我和老板打了个招呼就 搬了下来。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我就凑合一个晚上吧。”大嗓门认真地说。 老板笑了笑,用手拍拍我的肩膀,“兄弟,够意思,够意思。”我听了这话 有点烦,把床上简单的几件东西,往上铺上一扔,顺手把上面的枕头和毛巾被也 拿了下来。大嗓门真诚地笑了笑,“那不好意思了,小兄弟。”接着,他掏出了 烟递给我一支,我接了过来。“我去洗个澡,一会儿再聊。”他说道。 大嗓门打开箱子,拿出一条内裤一件T 恤,然后从手提袋中拿出了洗漱用品 和刮刀去了洗手间。我把塞在床底下的那几件简单的行李整了整,给他的行李挪 了点位置。旁边的小方桌上,几个人正热火朝天地打着扑克,还有两个站在旁边 看得发急。 “真舒服,真舒服。这广州的鬼天气真热。”洗完澡后,大嗓门边说边走到 床边坐了下来,此时的他神色好多了,平添了几分夺人的气势。“小兄弟,你是 哪里的?”大嗓门和气地问。“我是山东的,我叫刘三良。”这句话,来广州后, 我都重复了很多遍,一开始对默生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点别扭,现在说起来, 轻松自然,就象那句广告语: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广州好迪!“呵呵,我们还 是老乡呢?我也是山东的,山东潍坊的,我姓纪,叫我老纪就行了。你是山东哪 里的?”,也可能是老乡的缘故吧,我心里对老纪顿时产生了一种亲近,说道: “我是济南的。”一开始,从他那夹着山东口音的普通话中我就觉得他象山东人。 “走,小老乡,下去吃点东西,我请客。” 老纪让我开了一次荤。好多天了,我都是凑合着过来的,连早餐都免掉了, 怎么简单就怎么来,口中早就淡出个鸟味来,这是鲁达在五台山出家时发过的一 句牢骚,我现在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花和尚那时的心情了。 吃饭时,我喝了一瓶啤酒,就开始头晕。我一向不能喝酒的,老纪酒量不错, 喝了四瓶,喝完了说,等找到工作了再好好地喝。 老纪说,一见到我就觉得和我有缘,倒不是因为我是老乡,他说他一向没有 老乡观念的,还说,老乡,老乡,背后一枪,说完了还哈哈大笑。 老纪原是一家食品厂的副厂长,由于设备老化,企业早就停产了,老纪说象 他们那样的厂子在国外早就宣布破产了,只是在中国不能那么做,在中国象他们 那样的厂子太多了。目前,他们的厂子已是一片荒凉,能拖的早就让债主拖走了, 能封的早就让法院封了,能卖的早就卖给职工过年包饺子了。老纪说,要是他当 厂长的话,决不会是今天的结局的。 他老婆是个贤慧人,农村的,嫁给老纪后才进的城,原来在工厂的食堂里做 饭,现在在街头卖油条、早点。老纪有两个孩子,一个在读大学,一个在读中学, 家中目前的日子不太好,两个学生供不起啊。早期的积蓄快要用完了,这几年主 要是靠老纪利用原来的一些关系和熟人,帮人联系点业务挣点提成,再加上老纪 老婆挣的那点,才把这个家撑起来的。这次来广州也是老纪咬着牙,狠狠心才出 来的。广州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个淘金的好地方。 吃饭时,我也把来广州找工作的一些心得体会以及对广州的一些看法一一说 给老纪听,好纪听了只是呵呵地微笑着,并不发表什么议论,好象他什么都明白 似的,看上去有些成竹在胸。 (五) 第二天早上我和老纪一起去人才大市场,里面每天都是热闹非凡,进门时我 和老纪说好了,完工后在门口碰头,不见不散。然后就进了门各忙各的。 我在里面主要去找那些提供食宿的,干什么都行,今天我是报着幻想来的, 也报着很大的希望,我希望老纪的到来会给我带来好运气。一会儿功夫,我就把 带来的简历投光了,每次还是那样,在招聘人员几句不算复杂的询问后,得到一 句答复:你的情况,我们会认真考虑的,材料先放这吧,合适的话,会通知你面 试的。我也习惯了,知道这样的回答是没有多大希望的,但也要试啊,不能放弃 的,不放弃还有机会,放弃了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据说,找工作也是需要很多技巧的,真的不明白,大学里为什么不开找工作 这一门课,这个时候,感觉到学了那么多的课程此时一点用也没有,偏偏这门有 用的课又没开,看来中国的教育机制真的是僵化,一点也不考虑实际。 投完了材料,我就在里面转悠,主要是想观摩一下别人在面试时的技巧,顺 便找个漂亮一点的招聘人员搭讪几句。人才大市场里象我这样刚毕业的还不少, 有的比我还差,往那里一坐,还没等到招聘人员询问,脸就红了,在回答问题时, 嗑嗑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没有多大的戏。这样的人在广州的用人单位中是不受欢 迎的。谁不想用点顺手的。在广州大学生多的是,在写字楼里,随便往外扔个香 蕉皮,滑倒的一定是位大学生,不信你试试。 “我只想见你们老总,和你们老总谈。”一听就是老纪的大嗓门,我赶紧往 他说话的方向挤了过去,老纪正坐在一家搞食品的招工摊位前,招聘的那个女的 看上去有些不悦。 “我们老总是想见就可以随便见的吗?我们会回去把情况向老总汇报一下的, 如果老总想见你的话,我们会通知你的。好吧?就这样吧,其它的人还在等着呢, 请自便。” “你们怎么用这种态度来对待一个来为企业效力的人呢?你把公司地址电话 给我,我直接去找你们老总。”老纪看上去有些激动。 “对不起,请不要影响我们的工作。”那个穿着体面的白领丽人有点愠怒, 但语气还是比较平稳。“来广州多久了?”她对另一位向她递材料的小伙子问道。 “刚来。”小伙子虔诚地盯着她,语气柔和地回答。那个女的一直没有正眼 看他,只是低着头看他的材料。老纪有点气哼哼地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正好看到 了我,脸色立刻转愠为笑,“走,回去吧,今天我主要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你怎么样啊?“ 我笑道,“有一家集团让我去当总裁,年薪太少,还不给奔驰,我不想干。” 老纪哈哈大笑,我们边说边走出了人才大市场。 回去的时候时间还早,老纪拿出象棋问我会不会,我说还行,于是我们杀了 起来,我从小就爱下棋的,在大学时还拿过学校的冠军。老纪的棋走得很好,能 攻能守,而且走得比较稳,一点都不象老纪表面的性格,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抓 住不放,攻得我手忙脚乱的。我是进攻型的,不善于防守,但老纪说我下得很好 的,我知道老纪的棋技明显比我强。下了几盘,结果是我赢了,我想老纪故意让 我赢棋开心一下吧。 中午的时候,我说请老纪吃饭,老纪不肯让我请客,说他大我小,应该他请 我。我虽然没有钱了,但也要请他,是发自内心想请的,虽然只有一个盒饭。 我也没有多说,一溜烟地跑了出来,回来时帮老纪带了一瓶啤酒。 吃过饭后,老纪把他的行李箱打开了,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这是他们家的 一张全家福,儿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女儿挺可爱的,长得也挺秀气,老婆有 点土,但看上去很朴实。他们夫妻两个坐在前排,依偎在一起,两个孩子站在后 排,女儿的手放在老纪的肩膀上,一家人幸福地笑着。看了照片之后,我心里一 阵发酸,一直默然不语。 老纪当然不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他可能觉得我还在为工作的事发急,是 的,当然有点急,没钱了啊。不过我心里已有打算了,实在不行就去卖点血,先 撑着,一定要找到工作。老纪看到我没有说话,就把话题引开,笑着说道,“我 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象你们年轻人一样来广州闯天下。”“你是宝刀 未老嘛,你来了,广州又要多一个大富翁了。”我笑着说道。“但愿如此。”老 纪的语气中带有几豪气也有几分自信。 中午的时候我们睡了一个小觉。睡到两三点的时候,我让一泡小尿憋醒了, 我从床上吱吱嘎嘎地爬了下来,把老纪也给弄醒了。我睁着睡眼不好意思地对老 纪笑了笑,吐了一下舌头。老纪也笑了,接着他从床头拿了一支烟点了起来。 老纪抽烟很凶的。 我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老纪约我下棋,老纪没来之前,我在下午等通知时, 多数是和“广西”、“湖南”、“四川”他们一起打扑克的。平时那么多的名字 一下子也记不住,我们都是这么相互称呼对方的。下了一会儿,老板匆匆地过来 了,对老纪说,“老纪,电话,一个女的。” 老纪眉头一皱,“电话?女的?怎么可能呢?没人会打电话过来的啊。” 说罢放下棋子和老板一起过去了。过了不大功夫,老纪笑呵呵地回来,手上 拿着个小纸片,这是平时老板为了方便我们接电话时做记录用的。 “上午那个妞打电话过来,说他们老总想和我谈谈,明天上午见。要谈就和 他们老总谈。她懂什么?胎毛未退。来来来,接着杀。”接下去老纪下得很好, 连连赢我几盘,也可能是我心绪不宁的缘故,口袋里没钱了啊,工作还没有搞定, 本该出去的,机会不是在家里等出来的啊,要靠找啊。但等通知也没错啊,再说 了老纪在啊,我总是会为自己找借口。老纪的身上仿佛有一种磁力,让人不由自 主地想和他在一起,既觉得他象我想象中的父亲又象一个靠得住的朋友。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想起了大学里的女友蓝玉,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毕业后 她分到了她的家乡太原做了县政府的一个小职员,还是她家里找了好几层关系才 安排的这份工作,我出来的时候,她还泪巴巴地送我上的火车,等着我混好了接 她过来,我还是来了之后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报了声平安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打 一个长途至少可以让我多吃一顿饭啊,我一直想着等找到工作了,就马上用公司 的电话好好地给她打一个。这会儿她过得好吗?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 一只玫瑰凋谢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洗濑完毕之后,我和老纪各自拿着一张地图就出门忙自己 的了。我决定到街上去找机会,不管干什么,只要管吃管住我就干,什么工作我 也不会挑的,这也是我昨天晚上想好的第一个计划。 在街上看到店门口有招聘的告示,就进去试试,没贴招聘告示的,我看看里 面的情形,也进了几家,问人家要不要人,干什么都行,我说我很能吃苦的,大 多是没好气地把我赶了出来,一个上午受了不少的气。 (六)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垂头丧气地吹着口哨回来了,吹的曲子是十八摸,这是住 大学宿舍时,一位安徽的同学教我的。 回到这个人才济济的招待所的时候,我一进门,就看到老纪和他们坐在一起 热火朝天地聊着,老纪在给他们讲故事,刚讲完了一个,他们哈哈大笑了一场, 又七嘴八舌地叫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老纪,再来一个!”这个时候,老 纪也看到我进门了,就笑道:“好!最后一个,讲完了吃饭。”“湖南” 在一边催道:“快讲啊,老纪。”老讲清清嗓子,“说东村有一个寡妇,西 村有一个光棍,经王媒婆说和成了亲,结婚的头一天晚上,老光棍急匆匆地打发 走了客人之后,就猴急地领着寡妇关门上了床,刚把寡妇摆平了要上,寡妇一把 推开他,他问道,怎么啦?寡妇说,人家洞房花烛夜时都要对对联的,好歹我也 是读过几天书的,我就出个对联给你对,你要是对出来了,干什么都行,要是对 不出来就别怪我狠心了,什么时候对出来了,什么时候给你。”这个时候,“四 川”在一边笑着说道,“干柴遇烈火,还对什么呀,快干哪。”有两个人听了他 的话笑了,“湖南”正听得津津有味,听了“四川”打岔,急了,“四川,你想 干什么呀?老纪接着讲,后来怎么样了?出了个什么对?”老纪接着讲道,“那 个老光棍也读过几天书的,就说道,好吧,你快出,那个寡妇就出了上联,‘两 根柱子一扇门,一十八年未见人’,老光棍的下联脱口而出‘一条长枪两颗蛋, 二十一年未参战’”,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四川” 叫道:“对得好!”“湖南”说道,“四川,你再乱叫,我把你拎出去。老 纪,讲下去啊,给上了没有?”老笑了笑,接着讲道,“那光棍对完了就要上, 那寡妇又一把把他推下来,叫道,横批?老光棍叫道‘说干就干’,一个翻身爬 了上去。”大家听了轰堂大笑。“再来一个,老纪!再来一个,老纪!” 我差点把眼泪笑出来。老纪说:“下次吧,下次吧,要吃饭了。”说罢起身 回到了我们的床边。 看到老纪神采奕奕的样子,我就知道他面试的结果一定不错。果然,还没等 到我开口问,老纪就自豪地告诉我,他和那家公司的老板谈得很投机。老板是台 湾人,他已决定聘用老纪出任他们在佛山一家分公司的老总。明天就去上班,配 一辆桑塔那,年薪暂定三万外加提成。我真心地替老纪开心,感觉到心中有一股 甜甜的辛酸,就象我自己找到工作了一样。老纪真不简单,刚开始找工作,还没 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我心里暗暗地对他敬佩起来,老纪真有两把刷子! 老纪没有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我想,凭他的社会经验不用问,他就能看出 我的结果。他叫我不用太急,有些事急也没用,他说我是个人才,虽然表面上看 上去比较“幽默”,但内心是很好的,早晚会有出头之日的,而且必是大福大贵 之人,他说他看人从不会看错的。他还说他会看相的,他还摸过我的后脑,从后 脑的骨相看也是富贵命的,我知道这是老纪在安慰我,我不相信这些,但是老纪 的话还是让我的心情好了许多。 一会儿老纪又正色地对我说,他刚才考虑明天要把我一起带过去的,做他的 助手,但一想还是再等几天吧,也不急这几天,等他过去把公司熟悉一下,把事 情都安排妥当了就接我过去。我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也非常地感动,老纪真是 一个难得的人!但我还是决定,能自己找到就自己找,不给老纪添麻烦,我一定 能行的。 吃了饭后,我们就开始下棋,我本来想出去找工作的,但一想马上要与老纪 分开了,心里真是舍不得啊,多陪陪他吧,他一个人出来也会象我一样寂寞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起来了,我帮老纪把行李收拾了一下,老纪退了房, 然后我们就下了楼,吃了点早餐就叫了一辆的士到南方大厦附近的那个汽车站。 一路上我默然无语,老纪一直把我的手抓在他的手里。车子快到的时候,老 纪从口袋里掏出了200 块钱塞到了我的手里,说,先拿着用几天。我说什么不肯 要,我怎么能要老纪的钱的呢?他也不容易啊,他对我已经够好的了,而且他也 是刚来广东,也要用钱啊。老纪有点生气了,他说,我看得出来你的情况,你就 别客气了。是条汉子,就拿着。我的眼泪开始在眼里打转转了,那只手把老纪的 钱攥得紧紧的。车子到站了,老纪付了钱,我们下了车,我的眼泪终于没有流下 来。 下了的士之后,刚好有一辆去佛山的中巴正要出站,售票员从开着的车门里 探出脑袋喊着“佛山,佛山!”老纪把手一招,车子停了下来,老纪对我说: “招待所的电话我已经记下来了,到了那里我就会给你打电话的,什么事也别心 急,过几天我就接你过去。”说罢上了车,车门一下子就关上了,老纪从窗户里 把手伸出来冲我摆了摆。我也机械地把手摆了摆,车子开了出去,我的眼睛模糊 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来广州的这一段时间里,孤寂的我,觉得自己就象浪尖上的一只蚂蚁,遥望 远方,在涛涛的浪潮中挣扎着。老纪的到来,在精神上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就象 突然间飘来了一只小船到了我的面前,让这只准备远渡重洋的小蚂蚁得到了片刻 的喘息和休憩。虽然与老纪只是暂时地别离,但内心还是十分地伤感。 这几天我会再努力地去找工作,实在不行的话,就只好到老纪那里去了。 但没想到,这一分别竟出了那么多的变故。 (七) 我在车站的门口呆立了一会儿,走上了街头,这会儿正值大早,街上的人还 不多,我在路边茫然地走着。 清洁工人在默然地打扫着这个新陈代谢极快、象裸体舞女一样疯狂的城市。 许多人的眼泪,许多人的梦想,许多人的憧憬,许多人的纯真,丢在这个城 市的街头,象垃圾一样,和婊子的手纸、流浪汉的饭盒、苍蝇的尸体掺杂在一起, 被环卫工人一车一车地拉走。 几声咳嗽把我的目光拉向了马路边的一个角落里,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人正 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一件皱巴巴的花短袖塞在脏兮兮的破牛仔裤里,旁边 放着个不大的旅行包,还有一把磨得掉漆的吉它立在墙边。“有烟吗?” 我没有说话,走到他的旁边,从口袋里把烟掏出来递给了他一支,他接了过 去,在鼻子上使劲地嗅了一口,然后就叼进了嘴里,“火。”他又有气无力地说 道。我把打火机递给了他,他点着了烟又把打火机递给了我,使劲地吸了一大口, 长长地吐了出来。我给自己也点了一支。我从大学三年级开始抽烟的,那是在姥 姥去世以后。 “来多久了?”他轻描谈写地问道。“快一个月了。”我平静地说道。“你 这样站着看我,我他妈的别扭,我最烦人这样看我。”他看上去有点生气。 我迟疑了一下,就在他旁边的地上坐了下来。我本来想走的,但又没走。 “哪的?”他又阴阳怪气地问道。“山东的。”我说。“没事在家里歇着,多滋 味。 瞎跑什么呀?哪没有工地?傻B !“他把我当农民工了,这一段时间,在广 州毒辣辣的日光下的奔波中,我已经完成了从一个学生向社会劳动者的转变过程。 但他骂我。我心底的火气也冒了出来,我他妈的怕谁呀?我他妈的不爱惹事 生非,是因为姥姥从小教育得好,要不然的话,张子强之类的算什么?老子考大 学的时候还不是轻轻松松地考了个一类本科?“怎么?你他妈的睡大街的傻B 想 对我使坏?我他妈的就是坏种一个。找错人了。”我也不阴不阳地对他冷嘲热讽。 “嘿,嘿,嘿,看上去还是个背书包的,能坏哪去啊?”他倒是笑了,“跟你开 个玩笑,别在意,兄弟,看你也不象个坏东西。卖只曲子给你,想买么?全当救 救急。你肯定不会后悔的,我刚作的,卖给别人,我觉得遭踏了,看你还有几分 人味,今天就卖给你了。随便给。”说完,他看也不看我,就把吉它操了起来。 “嘿,嘿,嘿,我可是个背书包的,没钱啊。”我学着他刚才的油腔滑调回了他 一句。他也没说话,把弦调了调,清了清嗓子。 有时候觉得一些所谓的搞艺术的真可怜,要起脸来,跟真的一样,又是名誉 权又是肖像权的,放下脸来,比婊子还不要脸,什么权也不要了,给钱就行。 这不,这家伙不是明显地想向我要钱吗?又不好意思开口。你就说吗,我肯 定会分点给你的,同是天涯沦落人,谁比谁强多少?我又不会把你当乞丐? 他把烟头一扔唱了起来…… 我不是乞丐,但我喜欢流浪我是这城市里一只独行的狼这城市太怪居然没有 青草,也没有绵羊婊子太多,苍蝇每天都在舞台上歌唱 倦伏在这城市的垃圾里喘息我产生了一个伟大的梦想先让我赚点钱吧,让我 实现这个伟大的梦想让我买张门票再吞一颗摇头丸让我的獠牙更加锐利让我的手 掌更有力量我要撕开这城市的脸皮取她的灵魂给你煮汤 借我十块钱,我要迪斯科…… 听了一半,我真的被他的歌打动了,他的嗓音低沉雄浑,哑哑的,带着没有 做作的粗犷,感觉上比好多有名的红歌星强多了,尽管我很想听下去,但我还是 打断了他。今天我还要找工作去,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心情搞得太坏,心情不好要 影响人的情绪的。我掏出了一百块钱,往他的上衣口袋里一塞,就站了起来,心 里想着,老纪可能没想到,他的这两百块钱可是救了两个人哪。他停了下来, “刚一半啊,还没完哪,还没完哪,我可没钱找你。”我笑了笑。转过身,抬起 了脚。他喊了一声,“等一下。”我又转过身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他快速 地把他的包拉开,翻出了一个本子,从上面撕下了两页纸,递给了我。我知道他 把什么递给了我,我说,“算了,我也没有多少钱的,也帮不了你多大的忙,先 填饱肚子再说。这钱还是朋友给的,当做是友情传递吧。” 他说:“你拿着,说卖给你就是卖给你,你不拿着,我这不成了乞丐了?” 这时候还那么酸,我没好气地接了过来,看了看,只有一个标题我看得明白《独 行的狼》,那些小蝌蚪般的五线谱,我可不懂,我还是认真地叠好了放进我的口 袋里,然后回了一句,“不知道擦屁股痛不痛呢。”他笑了笑,“不知你的音乐 细胞有没有长在屁股上呢。”我转过身就走了,他在后面叫了一句,“我叫彭克, 后会有期!” 但愿他能够早日走出困境。 我这个时候心里痛快多了,骂了几句人,又做了一次活雷锋,心情当然好了。 据招待所的老板讲,在广州有一群地下打工的,专门以挨骂为业,按小时收费, 据说生意火着呢,看来在广州心里有火的人还不少。变着法子赚钱的人也不少, 只要有钱赚,什么事都有人做,不是有一句话么,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买 卖没人做。我可管不了那么多的闲事,谁愿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干我自己的。我 准备早点回招待所,好好地往个人材料加点有份量的,比如说,曾在学校期间为 地方政府接待外宾时做过顾问,曾在学校期间与地方大型企业搞科研合作,等等。 (八) 我正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嘎”的一声刹车声。一辆警车停到了我的旁边。 我有点摸不着头绪,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人民的事啊?只见从车上下来几个警 察,雄纠纠地走到了我的身边。“证件!”一声威严的断喝。 我一摸口袋,糟糕!一大早匆匆忙忙的送老纪,忘带身份证了。我急忙解释 了几句,还没等我说完,一个警察就对我说,“三无人员,你被收容了。上车。” 我还要解释,那个警察一把揪住我,说了一句,“少罗嗦!”就把我拉上了车。 车上还关着几个一看就是江湖上混的人物,还有两上衣着裸露神色憔悴打着哈欠 的异性,一定是神秘的“鸡”类了。 进了收容所之后,我先是被录了口供,又被搜了搜身,把我的一百多块钱也 扣了起来,收我钱的那个警察说,要是我没问题的话,钱还会退给我的。然后我 就被关了起来。长了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进这里面。一进号子我就闻到一股臭 哄哄的味道,我皱了皱眉头,一个胳膊上刺着一条青龙的江湖人物,幸灾乐祸地 笑道:“过几天就习惯啦。报个万儿?”我没听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用不解的 眼光看了他一下。他又凶巴巴地说道:“问你是哪的?傻B !”我恨恨地瞪了他 一眼,“山东济南的!”他的神色立刻变得和善了许多,“算你小子有福气,生 得是个地方。我们老大一向关照老乡的。”说完就屁颠屁颠地向里面跑去,边跑 还边喊:“老大,来了你一个老乡!”一会儿,刚才那人鞍前马后地带着他的老 大过来了,这个人后来救了我一命,这是后话。 我的那位在这里做大佬的老乡有一米八的块头,长得很魁梧,头上光光的, 一脸的横肉,胳膊上还有一个深深的刀疤。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象是铁疙瘩, 皮肤黑黑的,两只握着的拳头象两个小锤。难怪他在这里当老大了。看上去虽凶 巴巴的,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有几分耿直。他一见我的面就和善地用山东话问道, “济南哪的?”我说的是姥姥家的地方,“山大路那边的。”他笑着道:“哦? 我是济南乡下的,高中毕业的时候,我还准备考山大(山东大学)呢? 可惜成绩太差,没考上。“他又问了我这几年济南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的, 支支唔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发展得不错,变化也不小。 刚进来的都要先上一课的,就是挨顿揍,平时不带眼的,也要挨揍。由于我 是老大的老乡,进来了倒也没受什么气。还跟着老乡沾了不少好烟的光。我的老 乡叫李忠福,这是他私下里告诉我的,他来广州一直用的名字是李豹,他让我叫 他阿豹就可以了。他对我说,见了老乡格外亲,出门在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 荣归家乡,要是再见不着个老乡的话,就是死在广州了,也没人往家带个话啊。 他说他是一点小事关进来的,很快就可以出去了,他在沙河一带混,道上的人都 叫他“山东豹”,让我出去后,有事就到那边找他,罩得住的。还告诉了我一个 手机号码,是他一个马子的,叫何凡,和她说明白就行了,他出去后就和她交待 这事,他一向不用通讯工具的。他让我出去后一定去找他,他说他不会拉我下水 的,还硬逼着我背熟了那个号码。我没有告诉阿豹我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只是说, 在家混不下去了出来找口饭吃,不想在道上混,随便找个管吃管住的工作就可以 了。阿豹说,没问题的,很多老板见了他们也要让三分的,有些事还要求着他们, 他们道上的人物还是有点面子的,出去就给我办。 在这里我对老纪曾说过的一句话——老乡,老乡,背后一枪,产生了一点看 法。 这里每天进进出出的人比较频繁,听他们讲,广州各路局子的房子一直都不 够用。每天关起来的又放了的还不知有多少,都不好乱估计数字。象我这样的也 不少,三无。我一开始觉得有点委屈,我没犯法啊?抓我的人没给我解释,倒是 老大的小兄弟们给我上了一堂法制课,广州有地方法规的,打工的要有三证,你 有么?没有!没有就是违反了地方法规,就是违法了嘛。违法了就要处罚。外面 有人保的就花点钱保出去,没人保的就遣送。扣着的钱嘛,运气好的话还能拿回 来,运气不好的话,就要支援四化建设了。我外面哪来的人保? 只能听天由命了。 三天之后,是在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我和关在一起的几个人被带了出去, 一同出去的人对我说要被遣送了。我们被带上了一节行李车厢,车厢里有好几十 个人,有男有女,灯光很暗,上了火车之后,我不由自主问了一句,“我们这是 要到哪去啊?”旁边一个人油腔滑调地接过话来,“兄弟,上刑场啊。” 有几个人笑了起来。和我一同上车的那几个人中有一个喝道:“你他妈的找 死啊,敢对我们的人使坏?”阿豹一定向他们交待过要关照我。那个挨骂的也喊 道:“你他妈的不服?不服就练练。”这时候押车的警察喝道:“不许说话! 都给我老实点!“车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子在路上行一段时间就停下来,往下赶人,有时一两个,有时三四个。大概 在半夜两三点的时候,警察叫了我的名字,“我的人”对我说:“要让你下去了。 兄弟,保重。”我心里一热,回了一句:“你们也保重。”我孤灵灵的一个人被 赶了下去。 这是在一片空旷的田野中,没有月亮,天空中一大群星星在幸灾乐祸地眨着 眼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为了不至于迷路,我沿着铁路往前走。大约两三 个小时之后,到了一个叫骡头的小站。中国的地名真是奇怪,又是马尾又是牛头 的,据说无论大地方还是小地方,每一个地名都是有典故的。 小站里面黑灯瞎火的,只有铁路边的一个值班的房子中还亮着灯。我走了过 去,从窗户中我看到了一个老大爷穿着衣服,手里还拿着两个指挥火车的小旗子, 睡得正香。我犹豫了一下,就开始敲门,敲了半天,终于开了,老大爷睁开睡梦 中的眼睛,没好气地嘟嘟了几句什么话,我也听不懂。我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 “大爷,这是哪啊?”他又没好气地嘟嘟了几句,我还是听不懂。 我又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大爷,这是哪啊?”他又没好气地嘟嘟了几句, 我还是听不懂。 一会儿他用指挥火车的小旗子指挥我了,只把一个字重复了三遍,这一次我 听懂了,好象是“滚,滚,滚。”嗬,这大爷的指挥艺术也太差了,就是这样指 挥勇往直前的火车的啊。难怪老百姓对中国铁路有那么大的意见,见一斑可窥全 豹,中国铁路员工的素质太差。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宽心的,正在改革发展之中 嘛。 我无奈地离开了这里,向小站的里面走去。这是一个小货站,站台上放了好 多煤,好多寂静中的煤。一旦把他们投入到炉堂之中,就会燃起跳跃的火焰的煤。 我也不想再去考究这是到了哪里了,只觉得又困又乏,我在小站找了一个合适的 地方睡了起来。 (九)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这一觉睡得可真香。我擦了擦眼角的眼屎,定了定 神,小站连着一个小镇。这是一个乡下的小镇,小镇正在睁开似睡非睡的眼睛, 正在从醇香的梦中慢慢地苏醒,这里的清晨和广州的清晨明显地有着不同的味道, 给人的感觉很祥和很宁静。我该不会穿越了时空隧道进入了外星空间了吧?我的 眼睛开始四处搜寻,一切事物裸露在阳光下之后,就会变得不再神秘。很快我就 知道我到了福建省的K 县。 饥肠辘辘,身无分文。 我在小站的周围转了转,不远处发现了一个池塘,里面的水很清,我走过去, 用双手捧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喝完了又洗了洗脸,洗完脸之后,干脆又把衣 服脱了,光着屁股下去洗了个澡,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早就臭哄哄的。 从池塘里脱胎换骨走上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好多了。 我得为自己想办法了,先生存,后发展,次序不能乱。 心里打定了主意后,我开始寻找小镇的医院。镇子不大,没费多大的劲,我 就从小镇的指示牌上找到了医院。到医院的时候,那里还没有上班。我就在门口 等着。等了一会儿,我又产生了一个自私的想法。我到附近找了一个水龙头,使 劲地喝了一肚子的水,降低血液浓度。 终于等到医院上班了,我已经尿了三次了。我平静地走了进去…… 当我从医院里头晕目眩地走出来的时候,口袋里已经装上了一笔钱,400CC 的鲜血换来的。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好象看到姥姥那双慈祥的眼睛在看着我,我 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个护士看到我睁开眼睛,就用她那带 着明显的方言味道的普通话对我说道:“醒啦,回去要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不 要参加重体力劳动。好好地补一补。”我从病床上下来了,这会儿真的没事了, 只是觉得有些疲倦,有些虚脱。我对那个护士说了声谢谢,就走了出去。 我转了两次车回到了广州。当我回到人才招待所的时候,发现这里的门上贴 了一个封条,里面已是人去楼空。我有点慌了,赶紧下楼问了下面小百货店里的 老板是怎么回事?老板告诉我,这种招待所是非法的,已经被派出所封了,老板 昨天刚回老家去了。天哪!我的身份证!我的毕业证! 我病了。我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头痛欲裂,昏昏沉沉,很久都没有生病 了。记得小时候生病的时候,姥姥总是守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还会折一些桃树 枝放在我的枕边,哼着一些不知名的歌谣,我的病总是很快就好了。我好了之后, 她笑得象弥勒佛一样,说小鬼不缠好孩子。 迷迷糊糊中我又找了另外一家类似的招待所,在广州象这样的地方很多。 一进去我便蒙头大睡。我梦见了姥姥,一直守在我的身边给我唱着那些不知 名的歌谣。好心的老板帮我买饭,还煮了几碗鸡蛋面给我。三天后,我起床冲了 个澡。既没有吃药也没有打针,我的身体康复了。 我找了一家工地,刚好那家工地在赶工期,正需要人。于是我成了建筑工地 上的一名杂工。这是我来广州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我真正走上社会的第一份工作。 我每天都在卖力地干活,手上的水泡血泡变成了一个个的老茧。半年之后,工程 结束了,这家工地的工人要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我考虑了一下,决定留在这里。 工地经理极力地劝说我跟他们一起去,说去了就会提高我的工钱和职位的。我还 是留了下来。 工钱结了之后,我买了一张IC卡,该给蓝玉打个电话了。电话打到她的单位 时,接电话的人说,几个月之前她就不干了,现在在哪、干什么不清楚。我又急 忙往她家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她妈妈,她妈妈问清了我是谁之后,说她已 经结婚了,让我以后不要再找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又打过去,问她新家的 电话,她妈说不知道,让我以后不要再打过去了,就又挂了。我有些怅然若失, 有些伤感,但并没有引起我多大的悲痛。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有注定。 (十) 我办了一张说真不真说假不假的身份证。在广州做假证件的比比皆是,我找 了一个办证的马仔,告诉他我办身份证的要求,他很快就搞定了。所填的地址和 日期,都是按我原来的身份证办的。 我再次进入了人才大市场,这个时候我已经能够比较熟练地使用广东话了。 我可以在面试时用广东话解释我的毕业证丢了,他们总是用将信将疑的眼光 看着我,后来我干脆不解释了,要是问起毕业证,我就说一声丢了,信不信由他 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家公司决定聘用我。提供住宿,不提供三餐。 先期培训一个月,待遇等到培训结束后再定。据说只要工作得好,普通的业 务人员月收入达到五六千甚至上万是小意思的。那时我还不知他们是干什么的, 只知道名字是同进发展公司,招的是业务人员。其实应聘业务人员是不难的,刚 来广州时我需要的工作是有吃有住,这也是比较难找的。现在无所谓了,手上有 了点钱,有个住的地方就可以了。只要好好地做一段时间,取得一定的业绩,就 一顺百顺了。 培训了几天之后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一家“炒恒指”的公司。说得 好听点就是做金融期货的。中国的期货市场还不成熟,做金融期货在中国是违法 的,所以这样的公司都是地下的。一般都是些善于投机的人开的,写字楼里租几 间办公室,有的甚至是整层地租,摆上几台电脑,招一批能说会道的业务人员跑 点客户,在香港的金融市场开个户,然后在内地这边运作,在香港的金融市场交 易。这一行的风险是很大的,但玩起来也很刺激,据说有一个打工仔投入了三万 的底金,只运作了一个星期就赚了十几万。一个贪官带了二百多万从内地来这里 炒,一个月下来,差点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广州曾有一家国营公司的老总最爱 炒,他在广州炒着嫌上限太小,不过瘾,就用公款在香港虚注了一家公司,先后 把两个亿的资金打过去,再转出来去炒恒指,不到三个月就血本无归。 给我们的培训主要是先让我们了解一些有关这方面的常识,然后就各自出去 开发客户,把人和资金带回来开户操盘。在广州很多老板都爱炒的,他们比我们 这些只接受一点皮毛培训的精通多了。不过我们是稳赚不赔的,每一手交易都要 收取佣金。要是自己开发的客户多,每个月下来,交易的次数自然就不会少,有 的客户每天都要交易好几手,每个月的收入当然就相当可观了。在培训课上还让 一些正做得红火的老业务人员上台言传身教。 据培训的讲师说,虽然目前的运作是地下的,但中国的市场正在向国际接轨, 国外有的中国一定也会有的,不久之后金融期货市场必将全面开放,比如说股票, 一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今天又是什么情况?不言自喻,金融期货的前景是辉 煌的,现在政府是明知道我们在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为什么?很简单, 是让我们民间去实验,成功了就推广,失败了就砍掉。我们是走在这一行前列的 精英,就象早期的炒股者一样,必将大有作为,必将获得丰厚的回报。我当时就 怀疑这个讲师一定搞过传销,事后一了解果然不假。他当时就说得大家热血沸腾, 群情激昂。听得人觉得他讲的句句话合情合理。 一个月后培训结束,我们新来的这一批就各自出去跑业务。一开始我一点把 握也没有,就按照培训时教的办法,直接到写字楼去,想办法找到各家公司的老 总谈。要不怕碰钉子。一定能成的。因为有些老板不用你介绍过多,他们就懂, 而且很多人的投机心理比较重。能不能拉回业务,一要看口才,二要看运气。 第一天我跑了几家写字楼,凭感觉从众多的公司中筛选了几家我认为有可能 的,然后就开始一家一家地公关。去的第一家是个贸易公司,刚进去的时候前台 的小姐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我是香港一家公司的,有业务和老板谈,她问我 预约了没有,我说事情比较匆忙,没来得及,请你进去和老板说一声,要是你们 老板有兴趣的话,我们就谈,要是没有兴趣的话,我马上就走,不过我相信,在 广州,没有不想赚钱的老板。她听了我的话,犹豫了一下就进去了,一会儿让我 也进去了。 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看上去精明强干,我一坐下去就开门见山地 说,我是从事金融期货的经纪人,递上我的名片后就不说话了,开始看一下那人 的反应。那人一抬眼看了我一下,没吭声。我觉得他好象对此有点了解,就开始 把我们的公司背景和实力大大地吹嘘了一番,就进一步看他的反应。这些都是我 们培训过的技巧,他要是不懂的话,就会开始问,我们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如 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得把金融期货的有关背景知识向他骟动一番了。 他没有问这个问题,只是听我讲,我也不好多说,就继续吹嘘与我们公司合 作过的客户赚了多少多少钱,说得跟真的一样,其实我也没见过是不是有此事, 这些事例都是培训上的经典教材。突然他打断了我的话,说道,你不用多说了, 我正想换一家公司做,现在的这家,净是亏,一个月了一分没赚,一个劲地赔。 那里的操盘手太差了。我听了,心里一阵欣喜,有戏。于是赶紧说,有空一 定到我们公司去看看。他说行,有时间的吧。我说,那就定个时间吧。他犹豫了 一下说,不好定啊,这一阵子比较忙。我说,我们公司的客人也比较多,你不定 时间的话,我们不好安排,再说了,去晚了,好的操盘手就让人定光了,就没有 那么多精力来接更多的业务了,只能让那些不好的做了。他一听,又犹豫了一下。 我又追着说道,要不明天?我过来接你。他顿了顿,说,好吧,就明天。于是我 又向他要了名片,就告辞了。 出了门我一阵狂喜。凭感觉,这笔业务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果然。第二天,我把他接到公司之后,也刚巧一个大户刚开盘就赚了十几万, 大家正在议论这事。他正好在场,简单地把公司看了看之后,当时就开了一个十 万的户,说,以后看情况再追加五十万。我的第一笔业务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做成 了。之后我又开发了两个客户,到月底的时候,新来的大部分人一个客户也没有, 我做得最好,业务总额也最多,老板对我大大地称赞了一番,又给其它人鼓了一 番劲,说这是很正常的。再接再励,很快就会有客户了。我第一个月就拿了一笔 可观的收入。我的信心更足了。 (十一)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发了工资的第三天,我刚从外面回公司的时候,就看到 公司里一片狼籍,电脑也被搬走了。才知道公司被查封了,还有一些人也被带走 录口供了,老板幸好去了深圳。据说是老板前一阵子在酒桌上得罪了公安部门一 位响当当的领导。公司再也开不下去了,老板损失惨遭重,帐号上的钱还没有来 得及转出,已经被冻结了。大家议论纷纷地散去了,很快公司就变得冷冷清清。 我心里有些不踏实起来。 第二天,我来上班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第三天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也 没有。第四天来的时候,看到老板正坐在公司发呆。我就过去了。他看见我了就 好奇地问道:“我已经完蛋了,公司已经完蛋了,你还来干什么?”我说道: “公司也没有辞退我,我也没有辞职,我来上班啊。”老板听了我这话,上上下 下打量了我一眼,说道:“唉,难得。公司从现在开始就不会再存在了。我下午 就回老家。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个地方,你去吧,好好干,踏踏实实地做人。那 个地方不象我这里,那里的老板是我的一个故交,我等一下把你推荐给他。你是 块好料子,一定大有前途的。那里也正缺少象你这样的人。”说罢,他拿出了一 张名片递给了我。我把名片收好了之后,就问老板:“老板,我们是不是在骗客 户的钱?”老板看了我一眼,过了一会儿说道:“不存在骗不骗的,这都是愿打 愿挨的事,我们虽说是地下操作,但也是比较正规的,只不过是走在这个行业之 前罢了。那些客户只要说他们并不了解是怎么回事,他们的钱是可以拿回去的, 他们很清楚这一点的,你不用担心自己赚的是昧心钱。”听了他的话之后,我心 里踏实了许多,对老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就告辞了。 这时已是初冬了,广州的天气一点也不冷。现在对我来说,去哪里都是一样 的了,我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信心。走出公司的大门,我决定去看看我的老乡阿豹。 在号子里的时候幸亏阿豹让我把那个电话号码记得烂熟。要不,想找他还真难。 见了阿豹之后,阿豹十分亲热,象是见了久别的亲人似的。他穿着棕色的西 装,打着一条紫色带着丝花的领带。阿豹问了我分别后的一些情况,我简简单单 地概括了几句。又问我现在干什么,我说在一家公司跑业务,还不错。我没有告 诉他我失业了,只是说老板给了我几天假。 中午的时候,阿豹在酒店订了一个包间,阔气地摆了一桌,他没有带他江湖 上的朋友。只是带了他的那个叫何凡的马子,从他对何凡的态度上看,何凡在他 的眼里很不一般。同来的还有何凡的一个小姐妹,那个女孩子叫林洁。 何凡是四川的。长得挺高,约一米七左右,身材很好,曲线分明,这在四川 的女孩中是比较少见的,长长的头发,黑得发亮,眼睛大大的,象两汪幽深的泉 水,藏着一种忧郁,皮肤白白的,五官长得很匀称,淡妆,穿着黑色的套裙,很 漂亮,不单单是漂亮还挺有气质。谈吐之间,显得落落大方。要不是和阿豹在一 起,我一定会认为她是哪家大公司的白领丽人。我有点纳闷,怎么会和阿豹在一 起的。世间的事也不好说,许许多多的东西表面上看上去不合理,而事实上,当 你真正地了解了之后,一切就好象变得理所当然的,正应了西方的一句哲言:存 在的就是合理的。 林洁是甘肃的,穿着一身和何凡相同款式相同颜色的套裙,剪着短发,稍圆 的脸,一米六左右的个子,不胖也不瘦,长得也不错,胸部挺得高高的,妆化得 比较浓,带着几分妩媚,尽管长不是很漂亮,但是让男人一见就会不由自主地产 生一种想入非非的感觉。 席间,阿豹刚把我介绍给她们之后,林洁就有点做作地呼到:“啊,原来你 就是良哥啊,豹哥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在里面见了你一面之后就对你有一种 说不出的好感,还常常托当时同在里面的几个兄弟打听你呢?”我笑了笑,“承 蒙豹哥抬举了。”阿豹有点生气地说道:“兄弟这是说哪里的话?你这话不是见 外了么?我们都是生在一个地方,喝一条河里的水长大的,虽然过去不熟悉,但 现在,同在他乡混饭,这不就是大家常说的那个缘么?再说了,将来,等我们都 回到家乡,不又是多一个可以常常走动的朋友?” 阿豹这话说得我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惭愧。说实话,刚认识阿豹的时候, 虽然我是那样地落魄,虽然同在一个号子里,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多多少少对阿豹 有几分轻视。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我说的也是江湖上的 场面话。我对阿豹笑了笑说:“阿豹,无论怎么样,你对我的关照,虽不是什么 大恩大德,但对我来说,已是终身难忘了。刚才,我是和这位又漂亮又可爱的林 小姐,开个玩笑的。你怎么也认起真来?”阿豹听了我的话,讪讪地笑了笑,说 道:“今天主要是给我的兄弟阿良接风的。来,一起举杯,为我的好兄弟阿良共 同干杯,祝阿良事业顺利,早日辉煌腾达!”我们四个人一起举起杯子。林洁一 边举起酒杯,一边笑道:“阿良哥可真会说话,我喜欢!来,为阿良哥干杯!” 何凡在他们说过了之后,也举着杯子对我说道:“阿良,你和阿豹都是从一个地 方出来的,将来可能还会回到同一个地方去,你们之间要好好相处,出门在外也 有个照应。来,让我们一起为阿良干杯!”我听了他们这样说,心里一阵感动, 来广州这么久,头一次和几个年轻人一起这么热闹,离开老纪之后,头一次听到 有人对我说关心的话。我说了句:“谢谢了。”就把满满的一杯珠江啤酒喝下去 了。 放下杯子,阿豹说道:“来,阿良吃菜。来,大家一起吃。”菜真是够丰盛 的。放下筷子之后,阿豹对林洁笑道:“阿洁,今天阿良就交给你啦。”林洁妩 媚地笑道:“豹哥,看你说的,你的朋友就是我们大家的朋友。你就放心吧。照 顾好你的凡凡就行了。”阿豹憨憨地笑了笑。 好久了,没有痛快地喝一场了,尽管我酒量不大。有时候我很想喝酒。酒应 该算是一种药,一剂良药,过之有害,缺之,未必就是好事了。有些伤痛,是没 有药可以用的,在一定程度上来说,酒就是一味良药,一味醇香的良药。 在林洁咯咯的笑声、阿豹的豪气、何凡的大方中我醉了,醉得一踏糊涂。 阿豹在酒店为我开了一个房间,我大吐特吐了一场之后,睡了,一直睡到天 黑。 睁开眼睛的时候,口里干得很,头有点痛,我看见林洁正坐在房间的沙发上 打嗑睡。我没有叫醒她,悄悄地去了洗手间,冲了个凉,感觉清爽多了。我走出 洗手间的时候,林洁正在对着小化妆盒补妆。我笑着说:“好啦,不用再化就很 漂亮啦。”她又照了一下,抿抿了嘴唇,然后放下了化妆盒,抬起头来笑着说: “多谢夸奖啦。你终于醒啦,醉得好可怜哦。”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你受 折腾了。”她又说道:“阿豹和阿凡姐有事先回去,让我在你醒了之后就给他们 打电话的,晚上一起吃饭。”说罢,拿出她的手机给他们打了一个电话。打完了 就对我说,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晚上我们都没有喝酒,吃了饭之后,何凡提议一起到珠江边去走走。何凡的 提议一下子就激起了我的共鸣,阿豹和林洁也表示很想去走走。 (十二) 有人说珠江就是广东的一部历史。 站在珠江边上的时候,我的心情起伏不定,来广州这一段时间的酸甜苦辣一 下子涌上了心头。我们四个人都站在岸边向远处眺望了一会儿。江面上黑黝黝的, 远处的灯火象满天闪闪的星光,繁忙的运输船在远方不时地呜呜叫着,夜色下的 广州在我们面前象是珠江边的海市蜃景,近在咫尺,又隔得那样遥远,日夜奔流 的江水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前行着,还是蓄满那样惊人的力量。沧浪之水清兮,可 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滚滚的珠江水啊,你是可以濯我缨兮还 是可以濯我足? 沉寂了一会儿,林洁说话了:“我们该不是来这里准备跳江吧。”大家都笑 了。何凡笑着道:“阿洁的俏皮话说得就是有水平,难怪走到哪都讨人喜欢。” 林洁又娇气地说道:“阿凡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有人还不愿理我呢。”说罢 冲我看了一眼。我笑了笑。何凡说道:“好了,好了,有机会的,加把劲嘛。今 天就想入洞房啊?让他们哥俩好好地聊聊吧,我正有事和你说呢,我们去走走吧。” 我和阿豹在江边坐了下来。阿豹给我递了根烟,他自己也点着了一根,吸了 一大口之后,从脚边捡起了一个石子向江心扔了出去,然后给我讲起了他的一些 家事。 阿豹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高考的时候没有考上大 学,本来想再重读的,可是家里经济不允许。于是就回家务农了。他有一个姐姐, 已经嫁出去了,嫁的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每日在田间劳作,生活得还过得去, 现在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大的是女孩六岁,小的是个男孩子三岁,生小男孩的 时候被罚了两万,至使家里背了债,生活得紧紧巴的。阿豹回家做了一年的农活 后就和一个建筑队出门了。他还有一个妹妹,在阿豹出门做工后被人贩子骗走了, 那年才十九岁,至今仍杳无音信。当他从建筑队得到消息后,就匆匆地赶回家, 他母亲整日整夜地哭,父亲变得沉默寡言,每日只是默默地埋头在田间劳作。阿 豹差点急疯了,揣着一把菜刀就出门了,说要把人贩子砍成八块。但一个月后, 一无所获地回家了,他母亲的眼睛已经哭瞎了。阿豹大哭了一场,就孤身一人来 了广州。他说,他发誓,一定要找到他的妹妹,一定要让家里的每一个亲人都过 上好日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阿豹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小声地抽泣起来。我什么也没有 说,就让他哭一场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哭了一小会儿之后,阿豹静了下 来,呆呆地盯着江面,突然大吼一声,嗬~~~~~ !雄劲!悲怆!苍凉!象只狮子 在怒吼,吼声在江面上跌宕,江水拍向岸边,哗哗的水声淹没在吼声里。 来广州的人大多都有一些酸心的故事,都有一些希翼和梦想。要是在家活得 自自在在的,谁又会来这里呢?有些人来了又走了,有些人顽强地留了下来,但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要是曾经来过的,就不会有人后悔,无论最终获得了什 么,光是那一份经历所蕴藏的价值就可以赋予一个人许多的财富了。 许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了曾经在这个年龄阶段思索过的问题,人生最大的 财富是经历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把阿豹当成了我的知心朋友,我把我的家事也毫无保 留地讲给了他听,还提起了来广州碰到的老纪。阿豹知道我是个大学生后,有点 惊异,说,读了书的和没读过的书的就是不一样,在当今时代真正有发展的就是 那些读过书的文化人哪,广州的机会很多,让我好好把握。我苦笑了一下。阿豹 还对我说,有机会一定要会会老纪,说老纪是条汉子。肯定会是一个人物的。 聊了一会儿,我们的心情都好了很多,阿豹对我简单地讲起了何凡林洁她们 两个。说他们两个都是坐台的小姐,情同姐妹,都不容易。何凡的父亲半身不遂, 现在还在床上躺着,都好几年了,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正在读中学,何凡开始在一 家鞋厂的流水线上做工人,后来为了给家里筹钱,就进了歌厅做了坐台小姐。林 洁没有母亲,父亲是个不务正业的酒鬼,两个姐姐都出嫁了。林洁的父亲收了人 家的一大笔彩礼,把她许配给了一个包工头的傻儿子,她一气之下跑了出来,先 是在一家餐厅做服务员,后来,包工头追着她父亲要人,要不到后,就要钱,林 洁为了还这笔钱就开始坐台了,一直到现在,钱早就还了,现在也是无家可归了, 还说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心地善良又重情义的好姑娘。 “在说我什么坏话呢?”刚好我们在说起林洁的时候,林洁笑嘻嘻地挽着何 凡的手回来了。 “我在让阿良帮你找婆家呢。”阿豹笑道。 “我才不希罕呢?要找我自己找。你们谈完了吧,谈完了大家一起聊啊,跟 阿凡姐在一起,尽数落我。阿豹哥,你也不好好管管你们家阿凡?”林洁说道。 “好,回去我就教训,给你早日雪冤平反。”阿豹笑道。 “嗬,你敢么?阿凡姐不教训你就是好事了,你还敢王母娘娘鼻子里插草— —冒犯仙气?” 何凡捣了林洁一拳,阿豹憨憨地笑了笑,说道:“来来来,一起坐会儿。” 我们一起说说笑笑,一直到半夜一点多钟才回去。 到了宾馆门口的时候,阿豹说:“我和阿凡先回去了,阿洁,你送阿良上去。 有事就打电话,明天见。”于是,我们就道别了,林洁把我送到了房间。 (十三) 一进房间,林洁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有点腼腆有点娇羞,她问我,“可 以用你的房间洗个澡么?”我笑道:“用不用我帮你擦背啊?”她娇嗔道:“美 得你。”说完就进洗手间了。 我打开电视,找到了香港的翡翠台,就躺到了床上。在广州,可以看到香港 的电视节目,节目大多很吸引人,香港电视节目的收视率比央视高多了。 据说有些年纪大一点的广东人从不看央视节目,听不懂普通话,就象我们这 些外来的打工仔初来广州时一样,听不懂广东话,可是我们很快就学会了。 洗手间的水哗哗地响着,从我的耳朵进入我的大脑,然后又象一只绒毛飘入 我的胸膛,撩拨着内心寂寞已久的骚动。口中有点焦渴,我倒了一杯水。 我想起了蓝玉,想起了那次我们在学校的小树林里的那天晚上,我们热烈地 吻着,我的手伸到了她的裙子底下,拉下了她的内裤,她呻吟着,我的心剧烈地 跳,颤抖着,把手放入了她的两腿之间,抚摸着。她扭动着身体,轻轻地叫着, 双手解开了我的腰带,突然间,我象触电一般,激动得象一头狮子,下面便狂泻 而出。她失望地在地上躺下了,一会儿,学校值班的打着手电四处照着,我们狼 狈地整好衣服,便逃之夭夭,回各自的宿舍去了。之后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妈 妈的,想她干什么?这会儿,她可能正和她的男人在床上打滚呢。 好长时间之后林洁才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出来,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浴巾只 裹住了她那如羊脂般躯体的一半。小脚看上去嫩乎乎的,涂着红色的指甲油,十 分可爱,双腿光洁如玉,高耸的双峰半裸着,乳沟清晰可见,脉脉的眼睛含着秋 水,脸色红朴朴的,短短的头发被擦得半干,她低低地说了一声:“你去洗个澡?” 我的裤裆里早就湿漉漉的了,赶紧向洗手间冲去。她在后面对我说了一声: “不要用浴缸,不卫生的,直接用淋浴。” 洗完澡之后,我顺手把内裤也洗了洗,然后挂在排风扇边上晾了起来。 我缠着一条浴巾走出洗手间的时候,电视已经关了,她盖着被子躺在床上, 房间的灯也已经关了,墙上的壁灯比较暗,发出柔和的光芒。我走过去,在她的 身边躺了下来,她闭着眼睛,娇喘着,我冲动地吻向了她的双唇,用我满是老茧 的手在她的乳房上揉搓着,她低低地呻吟起来,我的手又向下滑去,下面已经湿 了,我的下部就象要爆裂一般,我喘着颤抖的气息,伏到了她的身上,我用手捏 着下面,激动地插了进去,她身体扭动了一下,尖叫了一声,一下子把我抱得紧 紧的。我的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下面剧烈地抽动着,只是几下便喷涌而出。我伏 在她的身上静了一会儿,就翻身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她把头伏到了我的胸膛上, 我一只手搂住了她,她抱着我,沉静了一会儿,问道:“以前没有过?”我笑了 笑,点了点头。“你多大了?” 她又问我。“二十三了。”“我比你大一岁,没谈过?”“谈过。”“没有 过?”“没有过。差一点有过。”“你会喜欢我吗?”“说不定,不过有点了。” “你不嫌弃我?”“没有!真的没有。” 我说的是实话,我虽然不能说我爱她,但我没有嫌弃她的意思。我讨厌婊子, 我讨厌的是那种贪婪成性、恬不知耻、出卖良心的婊子!贪官污吏是婊子,流氓 奸商是婊子,地痞恶少是婊子,谁欺压已经不堪重负的老百姓的,谁就是婊子! 这就是我的婊子观。在我们中国多一点好官、少一点奸商的话,会多多少上得起 学的?会多多少过得上小康的? 她在我的胸脯上吻了吻,又躺了下来。她把我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摸着我 的老茧,说:“痛么?”我说:“开始痛过,现在不痛了。”她紧紧地握住了我 的手,握了一会儿就松开了,开始吻我,把手没滑向了我的两腿之间…… 当我们再一次做完了之后,她问我累么?我说有点。她又问我困么?我说不 困。于是她和我讲起了何凡和阿豹的事。 刚开始,阿豹和何凡同在一家歌厅。阿豹是个保安,何凡林洁都在里面坐台。 她们从不卖的,打何凡主意的人很多,常常有人在她回家的路上搔扰她。她每次 回去的时候都是提心吊胆的。有一次已经半夜两点多了,有五个人突然从她回家 的路上跳出来,拖着她往旁边的一个工地上去,她拼命地呼叫,刚好阿豹换了班 外出吃宵夜,听到喊叫声冲了过来。他早就暗暗地喜欢上了何凡,看到这种情况, 急红了眼,他小时候练过几天功夫的,一双铁拳把五个人打得落花流水,苍皇而 逃。谁知道这下子阿豹惹了祸,他们这一伙人是这一带有名的“湖南帮”的,当 时是“湖南帮”的老大在喝了酒之后守在路边准备强暴何凡的,挨了揍之后岂会 善罢甘休? 第二天,阿豹就被老板客气地辞退了。吓得何凡好几天没敢去歌厅。那几天, 何凡让阿豹一直陪着她,也正在那个时候,何凡的家中急着用钱,何凡急了,就 壮着胆子去上班,阿豹就揣着一把刀接送她,在那天回来的路上,他们一伙七八 个人早就拿着刀枪棍棒等在路边,阿豹红了眼,吹倒了他们四个,自己也挨了顿 暴揍,还挨了一刀,他们两个逃了回来,那一伙人也没敢追。第二天,“湖南帮” 的人扬言要废了阿豹。阿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在一天晚上悄悄地 盯住了“湖南帮”的老大,单枪匹马把他给废了。从那以后,何凡和阿豹就在一 起了,也是从那以后,阿豹打出了名,道上没有不知道的。后来,阿豹干脆跟一 些平时受“湖南帮”气的人联成一气,把“湖南帮”在那里的锐气打了下去。阿 豹为人很重义气,又很能打,许多混不下去的人都愿意跟着他,逐渐地成了这一 带最有名的一伙,阿豹虽然吃的是江湖饭,那也是被逼上梁山,但阿豹从不沾毒 品。何凡做事比较冷静,阿豹又对她百依百顺的,阿豹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讲着讲着,林洁就躺在我的胸膛上睡着了。 (十四)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林洁正躺在一边望着天花板想着心事,我 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在想什么呢?想帮我生个宝宝?”她娇嗔着擂了我一拳, “讨厌。”我们又紧紧地拥在了一起…… 做完了我们就聊天,她说没想到我还是个处男,我说,你看我把我宝贵的贞 操都给了你,你以后可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以前的事我不问了也不管,以后的 事我也不管,只要我们两个还友好往来,我就要管。她正色地说道,她不是那样 的人,说完了又吃吃地笑着说,我们算什么呢?我说,我们的感情从床上开始, 我们是先结婚后恋爱,算是一对苦命鸳鸯吧。我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真的有 点喜欢上她了,有点舍不得离开她。人孤单久了,干涸的心是需要滋润的啊。 聊了一会儿,我们又做了一次。做完了又聊了一会儿,她让我跟着阿豹干, 不会吃亏的。我说,我有我的事情要做。她有点失望,说就不能常常和我在一起 了,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感到很孤独很害怕。我说我会常常来看她的。她说, 那明天她就租房自己住,她一直都是和小姐妹们住一起的。我说行。 约十点钟的时候,我们都很不情愿意地起床了。起床后不久,阿豹和何凡就 来了。 一进门,何凡就笑着对林洁说道:“让我看看新娘子。哇,漂亮多了。” 林洁的脸红了,有点羞涩地说道:“阿凡姐,你取笑我。”阿豹说话了, “好了,好了,我们说个正事。阿良,我昨天晚上和阿凡商量过了,要不,你来 这边工作?互相也有个照应。有一家电子厂的老板我很熟,让他安排一下,问题 不大的。”我说:“阿豹,不用了。我还回那里上班去,要是被炒鱿鱼了再过来 吧。”阿豹说:“那好吧,自己的路自己走。”我们聊了一会儿广州的一些情况, 我就向她们告辞了,我说我回去还有事,一有空就过来。阿豹执意要留我吃了饭 再走,我不肯,我说真的有事,有空一定过来的。林洁的眼泪掉了下来,抽噎着 说道:“说有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呢。”我走到她的面前,哄了她几句。 她的心情好了许多,从房间的桌子上拿了一张纸,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交给我 说,“回去背熟了。”我笑着道:“一定倒背如流。”她笑了。我又对阿豹说: “阿豹,我走了,你们多保重。阿洁就烦你们多照顾了。”阿豹说:“你这说哪 里的话?这话还用说?再说了,有她阿凡姐罩着,谁敢惹哦。”我们大家都笑了。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依依不舍地准备分别了,他们把我送到门口,我叫了一辆 出租,上了车之后,向外挥了挥手,林洁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车开出之后,我回 头看了一眼,看到林洁还呆呆地站在那里。阿豹和何凡默默地站在她的旁边。 许许多多打工者的感情是从压抑中迸发出来的,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过程,或 者有些扭曲,或者有些变形,那种感情是坦率的,是焦渴的,是赤裸裸的,带着 野性,带着原始的本能,有时候一闪即逝,如流星划过夜空。在单调的生活中是 不能缺少的,象寒风中两只瑟瑟的鸟儿,需要彼此依偎在一起时的那点温存。 按照期货公司老板给我的地址,我打车很快找到了那家公司。那老板真的把 我推荐给了这家公司的老总。见了老总之后,我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他挺忙的, 写了一个条子给我,让我到人事部去。我找到了人事部,登记了一下个人资料, 人事部把我安排到了市场部,让我临时先到工人的集体宿舍住几天,公司马上帮 我调整。 我拿了人事部的通知到了市场部。见了市场部负责人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天哪!市场部的主任居然是魏新!我们握着手,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彼此寒喧了 几句之后,魏新说,下了班他请客,有话下班再聊。他找了一些公司的材料让我 先了解一下,然后又把我介绍给了市场部的同事。之后,他让我先熟悉一下公司 情况,就回他的小办公室忙他自己的工作了。 我们市场部有十一个人,我来了之后,就是十二个了。这是一家生产销售食 品防腐剂的实体,从有关材料的介绍上看,实力还可以。中午的时候,公司提供 中餐,大家吃了点饭稍稍休息一下后,就又开始工作了。我的专业是地质勘探, 跟这不搭边,不光跟这,跟很多地方都不搭边,这样的专业在广州是比较难找工 作的。整个一个下午我都在看这个方面的材料,好在我的悟性还不错,也看出了 一点眉目来,而且我这是在市场部,也不需要太专业的知识,这一段时间,我再 多多努力学习一下,我想很快就会有突破的,自从上次从福建回到广州的时候, 我就对自己产生信心。 (十五) 到了傍晚下班的时候,魏新约了我一起走。他先是问了我的行李在哪。我说, 就一个小包,存在商场的存放处了,明天支取过来。他笑了笑,就带我到公司宿 舍附近买了点生活用品,到宿舍帮我收拾好了之后,就一起出来了。我们在旁边 找了一家叫不夜天的餐厅,叫了几个菜就开始聊了起来。 魏新先是问了分别后我的一些情况,我说我先是在一家工地上干了一段时间, 后来到了一家贸易公司跑业务,现在就来了这里。他说他学的是食品防腐,本来 到这家公司想到生产部的,结果,当时市场部缺人,就让他进了市场部,先是跑 了一段时间的业务,业绩不错,后来部门的负责人贪污公款被炒掉了,就让他撑 起了这个摊子。他笑着说,算是改行了,也算是没改行。 吃饭的时候,我们各自谈了各人家乡的一些情况。言谈之中他流露出一股浓 浓的思乡情绪,他说他有一个女儿,刚满五岁,很可爱,现正在他母亲那里,等 他在这边站稳了,就把女儿接过来。他在家时在当地的一家国营食品厂上班,效 益不太好。他的老婆和他离婚了,一直嫌他穷。离了婚之后,他就来这里了。 笑着说在那种情形下认识我,也是一种缘分哪。 他还简单地和我说起了公司的一些情况,希望我能好好配合他的工作。我说, 我们这些打工的,哪一个不是带着一腔报负出来的?我虽没有什么宏伟大志,但 也要干出个人样来。我刚来公司。各方面还不熟悉,要靠他好好地带一下了,他 说我很机灵的,工作上应该没问题的。最近公司因外面欠的货款不能及时回笼, 马上由市场部成立一个讨债小组,让我先到讨债小组去,问我同不同意,我说, 一切服从公司安排。 吃了饭之后,他送我回到了宿舍,路上他对我说,我们市场部有自己的宿舍, 条件要比现在住的好得多,那边正在调整,让我先凑合几天,马上帮我解决。我 说算了,我还是住这边吧,一直住的是大集体宿舍,都习惯了,人少的时候还觉 得寂寞呢。他把我送到宿舍门口,就回去了。 宿舍里有四张高低床,已住了七个人,我进来后,也就住满了。几个人正在 打扑克,对我的到来,他们表示出挺高的热情,约我一起打,我说刚来,要收拾 一下的,下次再打,他们就玩他们自己的了。他们打了一会儿,就说快要到点了, 一个个开始洗濑。这了保证工人在工作期间的精力,宿舍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 按时熄灯,按时起床。集体宿舍我早就住惯了,所以,来这里也不觉得有什么陌 生。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市场部开了个会,主要是谈成立讨债小组的事,讨债小 给由五个人组成,魏新担任组长,其它的成员是吴华(女)、陈丽(女)、许小 刚和我。主要任务就是讨债。魏新说,讨债是件头疼的事情,要我们做好充分的 心理准备,公司对我们寄予了很大的期望,让我们无论采取什么样的办法,务必 要有所突破,至少三个月内要清理目前3000多万的1/2.公司在原有的工资、奖金 的基础上,将从讨回的债务中再拿出一部分做为奖励,对于有突出成绩的,另外 再给予重奖。 散会后,各人忙各人的工作,我们讨债小组的人留了下来,集中到了魏新的 办公室,进一步讨论工作计划。魏新拿出了几部手机,说是公司为了我们工作方 便,为我们每人配备一部手机。我们几个人先是一阵欢呼,一会儿又有点担心, 谁都知道,讨债是目前中国最难办的事情之一。我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种事应该成立专门的公关部门去处理嘛。” “就是。我们每天在外跑,已经够辛苦的了,业务跑来了还要再出去讨债。” “听说前一阵子,华达公司公关部的一个公关小姐就是因为计债,在东北让 人给毁了容。” “我也听说了。去年全盛公司的一个业务员,在西安讨讨债没讨着,让人用 铁链子给拴了一个多月呢,还是他们公司报了警之后,去了警察才把人带回来。” 魏新平静地说:“大家都不要议论了,既然公司把工作分给我们,我们就要 干好,再说了,公司也是考虑我们市场部的人一直和这些企业打交道,对他们比 较熟。大家为公司解决一个难题,既可以拿到一笔不少的提成,又可以让公司刮 目相看,对个人的发展来说,也是大有好处的。大家出来打工都不容易,应该珍 惜这样的机会啊。” 魏新的一席话把大家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接着又说道:“有关情况,能收 集的,前几天我全收齐了,我已经整理好了,一会儿每人一份,注意保密。 这涉及到公司的机密,切切注意。我的意见是这次工作主要分三步走。第一 步,先重点清理广东省内的。第二步,分两个小组,以长江为界,一个小组清理 江南的,一个小组清理江北的。第三步,全盘清理最难啃的骨头。大家回去先看 一下材料,中午再开一次碰头会,大家回去针对情况想一想,有什么好办法。 “魏新说完就让我们散会了,魏新的工作作风和工作安排给了我一个良好的印象, 还是有点能耐的,从大家的态度上也看得出,他挺有威信的。威信当然是靠能力 做出来的。 我们出了魏新的办公室后,就个人回到各人的小格子里,消化材料了。大家 在开会的时候虽然提了一些意见,但散了会以后,个个都开始认真地工作起来了。 看不出有什么消极的情绪,这也是南方的公司和北方的一点不同吧。 (十六) 中午吃过中餐后,我给林洁打了一个电话。林洁在听我的电话时很高兴,说 她正想找我,不知到哪找。我就把手机号码和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了她,让她要是 有事的话最好打我的手机,要是没有什么重要事情的话,最好等我下班以后再打。 她说,她懂的,她今天上午到中介所看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还算过得去,想 问问我的意见。我说你拿主意好了,我无所谓的。她又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床,喜 欢什么颜色的床单、窗帘等等。问我能不能抽个时间和她一起去挑。我说,只要 你喜欢就行了,我无所谓的,苦大仇深的日子我过惯了,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 她听了我的话,稍稍沉默了一下,说那她就自作主张了,让我什么时候过去。我 说,今天是星期四,星期六、星期天休息,星期五下了班我就过去,她让我多注 意自己的身体,工作别太累了,我们就把电话挂了。这个电话打完了的时候,我 没有想到。她竟认了真,我的心里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有点酸酸 的,有点甜甜的,我想,我们之间还没有所谓的那种爱情。 待大家休息了约半个小时之后,魏新把我们招集到了他的办公室。魏新先是 问大家有什么好的想法提出来。大家都说,魏主任的计划可行,就以这个计划为 主吧,于是就开始商量第一步的工作计划。魏新为我们分析了一下总体情况,在 广东省内总计有1300多万的债务,其中约有400 万左右比较容易解决,因为这些 客户的信誉以及与我们合作的业务关系都比较好;约有300 万左右,是因为目前 食品行业竞争较激烈,客户的资金不愿意松手;约有200 万左右可能是因为客户 在财务上确实有困难;还有400 多万的债务是客户就是想赖着不给,这一部分是 我们工作的重点。其中有一个佛山的客户欠了200 多万,最头痛,负责人精明强 干,软硬不吃,总公司在广州,老板是一个台湾人,也非常精明,早期我们做了 很多努力失败了之后,就想通过协调总公司的办法压下去,但他们的总公司说这 些事总公司不便干涉,给推掉了。听到这里我隐隐地觉得魏新就说的难缠的人是 老纪,我问了魏新关于老板的情况,魏新说了他的名字,和老纪的一样。我基本 上确定是老纪了。我没有说可能认识他,依然不动声色地听大家说。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就确定了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周五之前剩下的时间研究客 户资料准备工作计划,下周一正式开始运作。 工作按照计划正常地进行着。 周五的下午早早地下了班,我给林洁打了个电话,说我要过去,她在电话里 很兴奋,说房子在阿豹和阿凡的帮助下,基本上都收拾好了,我说见了面再谈, 于是她就和我约了个地点接我。 我换上了中午休息时新买的一套西装,另外还带上了给她买的一个2000多块 钱的戒指,上车之前我又买了一束红色的玫瑰。见了她的面,她倒是有点腼腆了, 一点不象第一次见到的她。她穿了套淡绿色的毛线裙,亭亭如溪里的翠竹,映称 她见了我便羞涩地一笑,一股幽幽的香水袭进我的鼻子,我的心里一荡,我把玫 瑰送到了她的手里,笑着说:“走吧,老婆,咱回家去。”她捣了我一拳,然后 伸出一只手挽住了我。我又问她,阿豹呢,她说,阿豹有点事,一会儿就过来。 一进门,我还没来得及打量一下房间,我们就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热烈地吻 着,过了一会儿我们分开了,她给了我一套钥匙,我装入口袋之后,就开始打量 屋内的布置,没有多少豪华的家具,但生活上基本的所需一应俱全,让我感到了 一种思慕已久的温馨,一种甜柔的气息水一样地滋润着我。 一会儿林洁的电话响了,她接了之后,把电话递给我,说是阿豹子打来的。 阿豹对我说,实在对不起,有事实在脱不开身,今天就不能过来了,明天一 定过来。我说,没关系的,明天中午就来这边吃吧,我们自己做。阿豹说行,就 挂了电话。我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我带她出去吃。她说,她什么也不想吃,真的 什么也不想吃,我说,那怎么行,就吃一点吧,算是陪我的,有话回来再聊。 我们就一起出去了。我们找了一家北方风味的餐厅,叫了几个菜,没有喝酒, 我们吃完了就在街上溜达着回来了。 回来之后,她让我换上她为我新买的拖鞋,我们就进了卧室,卧室布置的还 算雅致,她问我喜欢么,我说非常喜欢,她笑了,笑得很甜。她把床头花瓶里的 那束花拿到了客厅,把我为她买的那束玫瑰换了进去。然后,她就站在那里脉脉 地看着我,我脉脉地看着她。她闭上了眼睛,我走了过去,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热烈地吻着她,慢慢地解开了她的扣子…… 激情过后,她把头枕在我的胸脯上,用手捏着我胳膊上的肌肉,说见到我的 第一面,心里就有一种踏实感。我笑着说,是么?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会是一 个好老婆。她又问我,你是个大学生,我是个坐台的,你不嫌我么?我说,不会, 永远不会。坐台的就低人一等?大学生有时候连一个乞丐都不如,你不嫌我,我 就很知足了。她说,你别说这样丧气的话,我看得出来,你会有一番做为的。我 笑着说,哦,你买的还是一只长线股哎。说完这话,我又说,送你一件礼物,忘 了拿出来了。我起身从我西装口袋里把戒指拿了过来,我让她伸出手来,我把戒 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她默然不语。我接着说,我们这就算成家了。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过一 段时间,我们去甘肃或者去山东补办一个结婚证。 她哭了起来,先是抽泣着,后来是嚎啕大哭,委屈得象一个没人疼的孩子, 她紧紧地抱着我,哭了好久,好久,哭得那样伤心,把我也哭得心酸起来,慢慢 地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虽然这是一个临时的小巢,一个狭小的“家”,没有奢侈的家具,没有豪华 的装饰,但命运把我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把两颗孤独的心、两颗受伤的灵魂紧 紧地连在了一起。没有过花前月下,没有过海誓山盟,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温暖一 下对方的手掌,我们就义无反顾地走到了这个小巢里。这是我,也是她渴望已久 的一点温馨,这份温馨是人人都应该有的,然而生活却一直没有给我们。谁不需 要家?谁不需要家的温馨?许多年了,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在渴望着,一直在 憧憬着,生活啊,你给我一点家的感觉啊,让我放一下这颗不能再经受风雨的心。 我们象两只飞累的鸟儿,在这个温暖的小巢里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我发誓,一生一世地善待她! 我发誓,一生一世地珍重她! (十七) 来广州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睡过一个象今天这么香甜踏实的觉。 睁开眼睛的时候,阿洁已经起床了。厨房里传来了一阵油煎的声音,一股香 味飘入了我的鼻子,穿上衣服,走入了厨房。阿洁看到我,笑着道:“起来啦, 看着你睡得那个憨像,我没有叫醒你。”我故作惊奇地说道:“真的啊? 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睡觉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这个秘密 倒是让你看见了。“她关了煤气灶的火,然后把煎的鸡蛋盛到了碟子里,说道:” 你去洗脸吧,马上吃早餐了。“我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的后腰,咬了咬她的耳朵, 小声地说道:”是,夫人。“她半嗔半笑地说道:”好了,好了,快去吧,别在 这添乱了。“ 我从洗脸间走出来的时候,牛奶、煎蛋、还有两盒广东的地方小吃肠粉已经 摆在了餐桌上。我们面对面坐了下来。我笑着不语,一直盯着她看。她有点不好 意思了,说道:“呆相,看什么呢,快吃啊,一会儿凉了。”我说道:“这是我 们新婚蜜月的头一天,从苦大仇深的日子里一下子进入共产主义的幸福生活,跨 度太大,我有点太激动。”我的话并非完全是在调侃,我的心里真的是甜甜的。 “贫嘴。”她娇嗔地瞪了我一眼。 吃过早餐,我和阿洁刚收拾好,阿豹和阿凡就过来了。阿豹看上去有点兴奋。 阿洁给阿豹倒了杯水,就和阿凡进了卧室。我和阿豹在餐桌旁面对面坐了下来, 相互客套了几句之后,阿豹就点了根烟抽了起来,这个时候和刚进门时的神态判 若两人,看上去神色恍惚,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会儿又说道:“阿良,我找 到了我妹妹的线索。”我说道:“真的啊,真替你高兴。小妹这会儿在哪呢?” 阿豹说道:“我让道上的兄弟一直帮我查,好几年了,终于有点眉目了,不过也 不确定,过几天我准备带几个兄弟亲自到云南去一趟,听说在那边的一个山区里。” 我说道:“阿豹,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千万不要乱来啊。”阿豹说道:“我 心里有数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我有什么事的话,帮我向家里瞒着点。” 我正色地说道:“阿豹,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一定要和公安机关合作,别的事 不好说,这事公安机关一定会大力帮你的。”阿豹说道:“我懂的。你放心好了。” 一会儿,阿洁和阿凡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阿洁说道:“你们哥俩聊吧,我和 阿凡姐买菜去。” 他们走后,阿豹对我说:“阿洁是个好姑娘。”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豹又说道:“她虽然在那里工作,但她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我说道:“我不会负她的。” 阿豹说:“那就好。她会好好对你的,她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我们又闲聊了一些济南的旧事。一会儿阿洁和阿凡回来了。我们四个一起动 手,挤到小小的厨房里,洗菜的洗菜,洗碗的洗碗,忙得不亦乐乎,倒也是有趣 的很。午餐时,阿豹喝得酩酊大醉,阿凡扶着阿豹打了个车子回去了。我虽喝得 不多,但也晕得厉害。 我上床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阿洁躺在我的身边,脸上挂着掩饰不住 的甜蜜,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我对她说:“阿洁,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情。” 阿洁说:“刚开始过日子,就要对我提要求了?” 我笑了笑,说道:“我哪敢?以后我都听你的,由你担任总指挥,我做副总 指挥,再生个两个儿子,光有当官的,没有兵可不行。” 阿洁笑着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说道:“你呀,死人都让你说活了,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我正色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以后你能不能不做这份工作,做点别的,实 在不行就呆在家,我来养你。” 阿洁说道:“嫌我了不是?我就知道你会嫌我的。” 我急忙争辩道:“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没有嫌你,只是这份工作也不是长 久之计,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心理上也接受不了。” 阿洁呆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想做这份工作么?人不人 鬼不鬼的。不用你说,我早就不想做了,可是我不做这个,又能到哪去?又能做 什么呢?” 我说道:“总会办法的,广州的机会也不少啊。我来替你想想。” 阿洁说道:“其实也不用你提这个问题,我和阿凡姐早就不想干了,我们早 就打算好了,准备一起开一个餐厅。” 我把阿洁紧紧地搂在了怀里,轻轻地对她说:“我决不会负你的。” 阿洁幽幽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睛里闪出了泪光。 (十八) 过了一个幸福的周末,星期一的早晨我准时赶到了公司上班。 一到公司,我们讨债小组的成员就开了一个会议,布置工作。我主动请缨, 清理佛山的债务。当我主动提出这个请求之后,大家都看着我,魏新看上去有点 吃惊,顿了顿说道:“本来我打算去啃这块骨头的,既然三良愿意去,那更好, 你一定行的。看着大家的工作热情,我本人对这次任务更加充满了信心。 不过这块骨头也不是那么好啃的,我再另外安排陈丽配合三良,因为这项工 作是我们第一步的重点。“说完把眼光投向了陈丽。 陈丽怔了一下,随即说道:“既然主任对我这么信任,那我也就豁出去了。” 魏新说道:“好!不愧是我们市场部的女强人。这一块就这么定下来了。” 接下去又把其它几个人的任务分了分,共同讨论了工作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及 解决的办法。一个多小时之后,散会了。 陈丽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个子高高的,一米七左右,身材苗条,乌黑的披 肩发,面色白晰,泛着刚熟的苹果般的红色,眼睛细长的,又黑又亮,嘴唇象鲜 红的樱桃,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很漂亮,追她的人不少。她很泼辣,工作干练, 在场面上应付能力很强。业绩一直很优秀。 几个小时之后我和陈丽到了佛山。进了佛山的公司后,我们没有说是来要债 的,只是说有重要业务要和老总谈,接待人员背着我们打了个电话,又问我们是 哪个单位的,我们如实相告,这一点是我们来之前都研究好了的。一会儿接待人 员对我们说,老总出差了,要过几天才回来,我们找了个酒店住了下来,这些都 在魏新的意料之中。 我在心里隐隐地对老纪产生了一些想法,但我还是在为他开脱,毕竟老纪在 我的心目中有个完美的印象。但愿这个人不是老纪,天底下重名的人多的是,如 果真的是他呢,而且又真是象魏新所说的那种人,我该怎么办?说服他?在我的 印象中老纪可不是一个容易说服的人。也许他也有他的难处吧,我到底该怎么办? 到了晚上,我和陈丽按计划去了那家老纪常去的夜总会——百乐夜总会,这 些材料在来之前魏新都帮我们准备好了。到了那里,陈丽找了一个和善点的服务 生拉到一边,给了一百块钱的小费,问起了老纪,他们倒是真的知道,老纪确是 常来这里,而且素以出手阔绰闻名,几乎没有一个服务生不愿意接待他的,几乎 没有一个坐台小姐不愿坐他的台的,不过今天确实没来,这个时候不来可能是不 来了,那个服务生殷勤地对我们说:“你们明天来吧,明天纪老板十有八九会过 来。到时候你们先来找我。” 于是我们离开了,回酒店之后,陈丽对我说:“我去找我一个同学去了,要 不要和我一起去。”我笑了笑:“我可不想做电灯泡。”陈丽说道:“一个老同 学嘛,好长时间不见,哪象你说得那样复杂?”女人走到哪里,都不会闲着。 灯火阑珊,夜色美好。我洗了个澡之后,躺到了床上。 此刻的老纪一定是春风得意。自从和老纪在车站分手以后,心中时常挂念起 他。有些人相处很久,也不会有什么友谊,有些人只需一次邂逅,便足以倾心一 生了,我和老纪没有达到那种境界,但在我的心目中,已把老纪当成了一个决不 可负的朋友。我不想和老纪相逢在一个尴尬的场面上,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 一定要见到老纪,不过是按魏新的方法,而是用我的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我告诉陈丽,我可能认识老纪,我把和老纪相识的过程简单 地和她说了。她听了吃了一惊,显得很高兴,对我说道:“真的没有想到,原来 你们认识,这就好办多了,老纪应该卖个面子给你的。至少来说,我们的工作会 好做的多。你这个人倒是真的有个来头,连我们公司的大红人魏主任居然也是你 的老相识。”我又告诉她我和魏新相识的过程,陈丽听了哈哈大笑,“这个魏主 任,这个魏主任,还真会损人。” 笑完了陈丽又说:“每一个打工的都有一段不寻常的经历啊,我刚来的时候, 也是举目无亲的,急着找工作,应聘了一家公司的总经理秘书,没想到那么容易 就进去了,上班的头几天还算顺利,到了第五天晚上下班的时候,老板就让我加 班,在大家都走了之后,他妈的,他居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动手动脚的, 我骟了他一个耳光,他不但没有生气,哈哈,居然还扑通一下跪到了我的面前, 可怜巴巴地说,‘我一直在寻找一个真正让我动心的好女孩,从那天面试起,我 就喜欢上你了,我帮你买房子、买车子、你就答应我吧,做我的情人,我每个月 另给你一万’。哈哈,他妈的变态!本姑娘是那种人么? 两个臭钱就打发了?“ 我插话道:“那后来呢?” 陈丽笑道:“后来还用问,姑奶奶我当场就辞职。这个王八蛋还算有点仁义, 居然开了一个月的工资给我,说,什么时候有困难就去找他,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不过对他的孝敬钱,本姑娘笑纳了。” 我又问道:“那后来呢?” 陈丽笑了,“哪那么多的后来?后来本姑娘就来了本公司。” 听完了我哈哈大笑。笑完了又正色地说道:“要不,今天我们直接去找老纪, 以我的私人名义去找,你的意见呢?” 陈丽正色地说:“这样也好,试试看吧。不过,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 这一点你可要分清哦。”这一点我还是有数的。 吃完了早餐,我们休息了一会儿,等到了上班的时间,就过去了,路上我们 商量了一下,见了老纪之后,对工作上的事先只字不提,等他提了,我们再说, 给他来个以不变应万变。 到了公司,还没有等我们开口,昨天的接待人员就对我们说:“不是跟你们 说过了吗?纪总出差了,要过几天才来?” 我微笑着说道:“你跟纪总说,他有一个老朋友叫刘三良,山东济南的。 你就这么说,他一定会在的。“ 那人不耐烦地说道:“纪总真的不在,谁来了也不在。” 我又说:“你还把话说给他听,怎么知道他不在了?你把话说给他听,他就 一定会在的,你不说,我走了,我走了之后,你们纪总骂你,你可别埋怨我哦?” 那人迟疑了一下,就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了,讪讪地对我们说道:“纪总 有请。” 我和陈丽相视一笑,就跟着那人进去了。 (十九) 果然是老纪。 老纪一见到我,便哈哈大笑,从他的老板桌后面走了出来,握住了我的手, 久久不放,“太好了,太好了,我一直担心着你呢。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你,都 说你不在,忙什么去了呢,没想到上次那一分别居然这么久。三良,你变黑了, 但是变胖了。”说完又拉开了我的手,看了看我的手掌,我手掌上的老茧还没有 好。老纪又说道:“一定吃了不少苦。这样也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自古英 雄多磨难。”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鼻子一阵发酸。 站在一边的陈丽笑了,“嗬,老朋友见面怎么象劫后重逢一样,太感人了。” 老纪放开了我的手:“哟,你看我,光顾着你了,冷落了旁边的这位小美女。 怎么也不帮我介绍一下?你的女朋友?很漂亮啊。”老纪明知道我们的来意,也 知道我们的身份,他故意在装糊涂。 我赶紧说道:“这位不是我的女友,是我的同事,叫陈丽。” 老纪把手向她伸了过去,“你好,你好。” 陈丽笑着说道:“久闻纪总大名啊,纪总可是行业中有名的企业家啊,是个 大忙人哪,今日有幸一见,真是受宠若惊啊。” 老纪说道:“你可真会说话啊。听说你们公司个个精兵强将,今日一见,果 然不同凡响。”说罢哈哈大笑。老纪一阵一阵的哈哈大笑,让我们摸不着头脑。 有时候,许许多多的玄机都掩盖在笑声里。记得小时候邻居家的一位大哥哥总是 骗我的钱用,姥姥总爱说他笑得象个贼。 老纪招呼我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个时候我的情绪好多了。我们坐下来之 后,一位小姐进来了,帮我们倒水。老纪说道:“把我上好的毛尖拿出来,三良 是我最好的兄弟,还有这位小姐这么漂亮,来我这里了,就让他们喝这个? 那我老纪也太不仗义了。“ 老纪坐到了我的旁边,和气地问我:“三良,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说:“昨天我们就来了,他们说你出差了。” 老纪眉头一皱,:“我什么时候出差了?这帮兔崽子,不好好管教一下可不 行。张秘书,张秘书。”一会儿来了一位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小伙子。 “纪总,什么事?” “立即查一下,是谁接待我这两位客人的,然后通知财务部,扣发这个人的 半个月奖金。” “好的。我马上办。”这个张秘书点了一下头,又迟疑地站在门口。 陈丽笑着说道:“纪总,别这样啊,这样一来,他可就恨死我们了。也不管 他的事情啊。他也不知道三良是你的好朋友。你这不是让三良难做人吗。” 我一听陈丽的话,赶紧说道:“是啊,纪大哥,这不管他的事啊,他也不认 识我啊,打工的都不容易啊。他对工作很负责任的,我看就算了吧。要不以后, 我可没法再过来了,一来就让他们反感了。”陈丽可真够机灵的,毕竟这是我们 的客户单位,得罪了哪一个工作人员对我们都不是好事情。 老纪说道:“好吧,既然三良这么说,就算了。这帮兔崽子不好好管教,就 不好好工作。张秘书,你出去吧。”那个张秘书仔细打量了我一眼,就出去了, 顺手把门带上了。 老纪接着又说道:“三良,快给我说说,分别以后你的情况。” 我刚要说,听见了几声敲门声,老纪不耐烦地说了声“进来。” 进来了一个中年人,他抱着一个文件夹走到了老纪旁边说道“纪总,请你签 个字。” 老纪仔细地看了一遍,就签了个字。在老纪签字的时候,陈丽冲我使了个眼 色,意思是让我走。我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签了字之后,那人就出去了。 我对老纪说道:“纪大哥,要不,你先忙着吧,等你下了班,我再慢慢地给 你讲,我们还有点别的业务,要到其它公司去一趟。就不打扰你了。” 老纪说道:“那怎么行?三良,你也太见外了,对你纪大哥太不信任,你纪 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么?” 我赶紧说道:“纪大哥,你可别这么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工作要紧啊, 你这么忙,我们在这里也不合适,等你下了班,再好好聚一聚。” 老纪顿了顿,说道:“那也行。你们住哪?” 我说了我们住的酒店的名字。 老纪说道:“用我的车把你们先送过去,我找个人陪着你们,下了班以后我 们哥俩再好好地叙一叙。” 我说道:“不用了纪大哥,把我们送过去就行了,不用人陪了,太麻烦,再 说了,人人都要工作的啊。” 老纪说道:“有什么麻烦的?你们来了不也是为了工作?接待一下也是理所 应当的啊。” 陈丽也说道:“真的不用了,纪总,我们回去好好地玩一下就行了,再说了 刘三良工作上的事情有你罩着,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啊。是不是?三良。” 老纪说道:“那好吧,我也就不多给你们添个累赘了。你看,你们的电话还 没有给我呢。” 我笑了笑,说道:“纪大哥,你看,我都高兴糊涂了。把这么重要的事也给 忽略了。”说罢我和陈丽两人把名片都递了过去,我在名片上还把酒店的电话号 码写上了。 老纪把我们送上了他的凌致。我记得他刚谈好这份工作的时候,说给配的是 桑塔娜,现在都换凌致了,看来老纪工作得真是不错。 (二十) 回到酒店后,我和陈丽都是非常地高兴,看来我们的工作不会有多大问题的, 陈丽高兴地说道:“刘三良真有你的哦,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朋友,想不到你这 朋友对我们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一位人物。纪总这人不错,真的不错。” 我笑道:“那当然了。我的朋友还有差的?怎么?想做第三者?老纪的孩子 可是和你差不多大哦。” 我在别人面前从来都不说朋友的坏话,拆朋友的台就等于是拆自己的台,这 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花花轿子人抬人,你的朋友个个要都是伟人的话,谁敢小 看你?再说了,你的朋友要是都是些小太保,别人会怎么看你?别人不会说,嗨, 看哪,看他出污呢而不染,多清高。 陈丽说道:“去你的。你想哪去了。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生气了哦。” 我赶紧道歉。在北方同事之间开这样的玩笑是要挨人骂的,在广州倒不至于。 在许多女孩子的眼里,有财有势的就是最好的,陈丽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不太清楚。 我记得有一天工作中陈丽曾说过这样的话,“本姑娘最喜欢的是有实力的。”当 时一位同事嘻皮笑脸地问她:“那象我这种有潜力的呢?”陈丽说道:“没门。” 看上去陈丽不是这种人,但生活中的好多事情都不好说,表面看上去简单的事往 往很复杂,表面上看上去很复杂的事情往往很简单。 我和陈丽往公司打了一个电话,把工作汇报了一下。魏新在电话里说:“这 种情况也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事情不会是你们想象中那样简单,老纪这个人非同 一般,你们还是认真一点的好。既然三良和纪总是老友,你们两个倒不如集中精 力来处理这件事情吧,别的工作我来安排他们进行,这件工作对我们全盘来说很 重要,也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但愿你们能够取得好成绩,若是干好了,公司会 给予你们两个重奖。好好干,见机行事,有困难就往公司打电话,在一起相互照 应一下。过几天我会过去一趟的。” 我和陈丽听说公司会给我们重奖,都非常高兴。一个上午我们都没有出去,。 说实在的佛山比起广州来没什么好玩的,而且在每一个出来打工者的眼里,玩是 以后的事情,脑子里大部分的时间想的是工作,是事业,不好好工作的话,时刻 都会面临着生存的危机。这一点也是许许多多的打工者卖命地工作的原因之一, 每个人只要努力总会有机会的,而有些人不去好好地工作,每天只是怨天尤人, 报怨自己的机遇不好,常常也向别人申诉自己是多么地不得志,事实上有这些功 夫不如踏踏实实地做点事情,所有的成绩都是积累出来的,从来不会有人突然间 地发达,表面看来突然发达的人,其实在你没有知道他之前,他不知受了多少的 煎熬。 一个上午,陈丽对我表现出了以往从没有的态度,她这个人平常一向比较傲 慢,漂亮的女孩子大多不都是如此么?她从隔壁的房间里来到我这边,先是看了 一会儿电视,一会儿又说无聊,让我讲故事给她听。 我说:“我哪会讲。” 她说:“讲一个嘛,随便来一个。男人哪能没有故事呢?” 我说:“真的不会,这些年光顾着学雷锋做好事了,哪有时间听故事?” 她一定要我讲。 我说:“那好吧,就讲一个老纪曾经讲过的故事,是男人的故事,不过听完 了别说我毒害纯洁少女就行。” 她说:“你讲吧,我才不怕呢,我的抵抗力一向很强。” 于是我把老纪在人才招待所时讲过的那个寡妇和光棍的故事给她听,她听完 了笑完了之后说:“下流。” 我又补充道:“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她笑道:“这能有雷同的吗?真是瞎扯。”她看上去没有对我的故事做出什 么不良反应,只是显得有些失望,有些兴味索然的。 我说道:“光让我讲太不公平,你也讲一个给我听啊,女孩子的故事更浪漫 哦。” 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本姑娘就讲一个给你听,不过可不是白听的哦。 ” 我故作糊涂地问道:“那要什么报酬?该不会让我以身相许吧?” 她有点生气了,“去你的,再瞎说,我不讲了。” 我说道:“好了,我不瞎说了还不行,你讲吧。” 陈丽脸色变得郑重起来,“有一对恋人,生在同一个贫困的山村,从小在一 起长大……” 我打岔道:“一个叫青梅一个叫竹马。” 她向我怒目一视,:“你再打岔,我不讲了。” 我吐了一下舌头,闭住了口。 她又接着讲道:“他们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是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的,一直互 帮互助,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毕业后,他们放弃了在大城市良好的发展机 会一同回到了家乡那个贫困的山区教书,工作后不久就结了婚。刚结婚不久,有 一天学校的仓库里失了火,仓库是借着一个小山洞改造成的,那个女教师刚好被 困在里面,那个男的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把那个女的救了出来。男的住进了医 院,医生说,眼睛被熏坏了,要更换眼角膜,否则永远就看不到光明了。他是因 公受伤的,可是在那个贫困的山区,教育经费都成了问题,哪来的钱付那笔昂贵 的医疗费啊。那个女的发誓,一定要帮他治好眼睛。后来那个女的来到了广州。” 说到这里,陈丽呆呆地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我又问道:“后来呢?” 陈丽说道:“医药费那么贵,是一下子筹得到的么?那个女的一点点地存钱, 后来医生告诉她,再不抓紧时间的话,耽误更换的好时机,他可能就永远看不到 光明了。”陈丽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我听到这里急切地问她:“这是真的故事么?” 她没有回答。 “这是你的故事么?” 她叹了口气之后就默然不语,我想这一定是她自己的故事了。我不知道说什 么来安慰她才好,在你不了解别人的具体心理和具体情况的前提下,安慰别人的 话语是很难奏效的,说不好还会适得其反。想到此切,我陪着她默默地坐了一会 儿,然后把话题岔开了。 我讲了一个楚霸王项羽的故事给她听给她听。这是我从一个相声中听来的。 秦始皇命王翦并吞六国,在夜间仍得一梦,梦见黑娃娃白娃娃双夺日月。惊 醒后心中忐忑不安,恐怕江山落于他人之手。修下旨南修乌岭,西建阿房,东开 滞海,北造万里长城,以防匈奴。不想江山传至二世胡亥之手,就有楚汉相争之 事。自鸿门宴刘邦赴会,项伯、项庄拔剑助舞。鸿门宴多亏大将樊哙,保走刘邦。 楚汉两路进兵,以咸阳为定,先到咸阳为君,后到咸阳为臣。此时有一人姓韩名 信,投到霸王那里,霸王又以执戟郎授之。后来张良卖剑访韩信,叫他投奔到刘 邦那里。后来果然登台拜帅,在九里山前,设下十面埋伏之计,困住楚霸王。前 有乌江拦路,后面韩信追兵甚紧。霸王正在危急之中,只见江面飘飘来一小舟。 霸王摆手唤之曰:“我乃西楚霸王是他,你将孤渡过江岸,见着父老乡民,孤家 二次领兵征讨。那时我若成事,必封尔六伯之位。”船家闻听,抱拳当胸,口称: “千岁听真,只因我这渔船窄小,您那枪沉马大,渡千岁不能渡枪马,渡枪马不 能渡千岁,望千岁酌量之。”霸王笑道:“那有何难,先渡孤家枪马过岸,再渡 孤家不迟。”说话之时,小船拢岸,将枪马牵于船上,船篙一支,船离江岸,直 奔江心。船家高声喝道:“呔,西楚霸下,重瞳项羽听真:休拿某家当一打渔之 人,我乃韩元帅帐下大将吕马童是也。奉我家元帅将令,在此等候于你,所为骗 你枪马,你虽有恨天无把、恨地无环,拔山之力,掌中无枪,跨下无马,如失去 手足一般。难道说你要死在韩信之手乎?还不拔剑自刎,等待何时?”霸王闻听, 顿足捶胸:“想当年悔不听亚父范增之言,今日处此地位,看来我真乃一浑人也。” 她听到最后笑了起来,情绪终于好多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她的情绪已恢复了正 常。她是一个坚强的人。 中午老纪提前下了班,他派了一辆车子把我们接到了一家海鲜酒楼。我们到 那里之后,老纪正在一个叫“天外天”的包间里等我们。 (二十一) 老纪一个人过来的。 一落座之后,老纪就问我:“三良,快给我讲讲分别后你的情况。” 我就把分别后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纪,林洁的事我没有说。说了大 概有半个多小时,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打岔,听完了,老纪正色地对我说道:“三 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年轻的时候吃点苦头不是坏事情啊。” 陈丽也在一边说道:“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苦难塑造伟大的灵魂。” 老纪说道:“到底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才干,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我说道:“纪大哥你呢,分别后你怎么样?” 老纪说道:“我么,一直就在这里上班,直到现在啊,平得很。都这么大把 年纪了,再经不起折腾了,所以老天就没有折腾我。”说罢又笑了起来。 他接着又说道:“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都说你不在了,问了半天,也没 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情。” 我为了调节一下气氛,笑着说道:“差点被拉出去枪毙了呢,要不是我表现 出了对共产主义事业的无限忠诚,今天可能就见不到你们啦。” 他们听了都笑了。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着。谁也没有提起工作上的事情,老纪天南海北地给我们 侃着一些关于他的和一些不关于他的事。我们两个听得也是津津有味,陈丽被逗 得一阵一阵地咯咯地笑。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老纪象早晨时一样和我 们客气了一下就又把我们送回了酒店。 回到了酒店之后,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就对陈丽说:“我们这样做行么?” 陈丽说:“我也没底。老纪这个人真是个老狐狸,魏主任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说道:“我有点沉不住气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还是把话敞开了说要好 些。” 陈丽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道:“那好吧,晚上他一定会再请你的,你就和 他提这事,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下午的时候,林洁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简单地问了我这边的情况。我说我 没事的,你放心。她又对我说道:“阿豹晚上就要赶车去云南了,我和阿凡姐都 有些放不下心,你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和他好好地说说。” 我说:“我一会儿就打,你怎么样?” “我和阿凡姐看到了一家餐厅要转让,正在谈这件事情,那家餐厅生意不错, 老板家中有事不得不回去老转让的,因那家老板急着走,情况对我们来说,很有 利,可能能谈成的。” “你们做事情小心一点就行了,我也不多说了。过几天我就回去。” 挂了林洁的电话后,我又拨通了何凡的电话,接通了之后,我说有事情找阿 豹,阿凡把电话给了他。 在电话里我对阿豹说:“阿豹哥,你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的,可是千万要理 智、冷静啊。” 阿豹在电话里笑道:“阿良,你怎么也婆婆妈妈的?放心吧,兄弟,我心里 有数的。” 我又说道:“阿豹,真正体现对家人的关心和爱护,不是呈一时之能,而是 自己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他们宽心,为他们争光,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们解决一 些实际困难,才是真的啊。” 阿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阿良,谢谢你提醒我,我会小心的。” “兄弟之间有什么谢不谢的,你多保重,我等你的好消息。” 电话挂了之后,还真的有点替阿豹担心,阿豹这人有时候是管不住自己的。 大多年轻人都有这个毛病,平静的时候,象个圣人一样明智,一旦冲动起来, 又象个疯子一般狂燥。 下午陈丽约我出去玩,莫名其妙地,我哪也不想去,躺在床上,内心只感到 有几分惆怅和孤寂。我想起了姥姥。自从姥姥去世以后,我就觉得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什么亲人了,常常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起她,如果姥姥还在世,此时 此刻一定她在挂念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是真正给我温暖的人。 下午下了班的时候,老纪打了电话过来和我们约了一下,就用他的车把我们 接到了一家餐厅。 还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席间,我看准了一个时机对老纪说:“纪大哥, 其实我们这一趟来……” 老纪一下了打断了我的话:“三良,喝酒的时候不谈工作,你们的来意我都 知道,不会让你们空着手回去的。我老纪是那种人么?你什么也别想,到了我这 里来,吃好,喝好,玩好,我老纪心里就高兴了。” “纪大哥,我这一次来,毕竟是为了公事来的,事情没有眉目我心里不踏实。” 老纪说道:“好!不愧是我老纪的好兄弟,我老纪没有看错人,我最喜欢的 就是有事业心的年轻人。你放心,兄弟,明天早上一上班你们就到我的办公室, 我亲自来处理这事情。” 我一颗心放了下来。陈丽看上去也很高兴。晚餐的时候,老纪自己喝自己的, 喝的是青岛啤酒,他一口一杯,我和陈丽都不大能喝,老纪说:“喝多喝少,各 人自便,能者多劳,不喝不行。”他一直给我们讲故事,一顿饭吃得倒也是开心, 和老纪在一起就不会有不开心的时候。 (二十二) 吃完饭,老纪带着我们去了那家他常去的小百乐夜总会。他带我们在外面的 大厅里找了一个台位坐了下来。前面的舞台上正有一群时装模特在表演,他对我 们说:“这里每天晚上有演出的,比呆在家里看电视的感觉好多了,工作之余放 松一下,要不会想家的。”说完笑了起来。 由于声音太吵,我们谈起话来比较困难,所以大家都专心地看节目了,偶尔 也会聊几句。接下的一个节目让我吃了一惊。 “接下来表演的是,特别邀请到的华南最富盛名的摇滚乐队——友情传递。” 主持人的声音骟情极了。“今天要特别介绍的是我们极富魅力的主唱——彭克。 彭克是当今国内最有实力的摇滚歌手之一。下面有请——” 舞台上的灯亮瞬间亮了起来,与此同时一阵疯狂的乐声响起,象是要把人的 神经撕乱一样。台上站着几奇装异服的歌手,用夸张的动作拉开了阵式。台下响 起了几声尖锐的口哨声,有些人在台下还“嗬嗬”地叫了起来。 老纪有点兴奋起来,他把嘴巴凑到我的耳朵旁喊道:“我最喜欢这个乐队了。” 灯光又渐渐地变暗了,五彩斑斓的霓虹灯闪动着诡异的光。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表演的第一个节目是崔健的一首老 歌《一无所有》。歌手唱得不错,台下的观众用热烈的掌声给他评了分。唱完了 之后,接二连三地有几个人上去献了花,他把花接过来之后顺手放到了一边。还 有一个送给了那个主唱几张钞票做小费,他漠然地接过装入了破牛仔裤的口袋里。 突然我的目光盯住了他,我觉得他有些面熟,一定在哪见过,好象又想不起来了, 名子也是那么熟悉。我不是那种健忘的人,但是时光总是想改变一个人,改变一 个人的相貌,扭曲一个人的灵魂。我一定见过他的,但我又不能确信他是谁,匆 匆擦肩而过后,被生活改变得太多,又怎么能那么轻易准确地对号入座呢? 接下来的一首歌让我想起了他。 《独行的狼》我不是乞丐,但我喜欢流浪我是这城市里一只独行的狼这城市 太怪居然没有青草,也没有绵羊婊子太多,苍蝇每天都在舞台上歌唱 倦伏在这城市的垃圾里喘息我产生了一个伟大的梦想先让我赚点钱吧,让我 实现这个伟大的梦想让我买张门票再吞一颗摇头丸让我的獠牙更加锐利让我的手 掌更有力量我要撕开这城市的脸皮取她的灵魂给你煮汤 借我十块钱,我要迪斯科别让我总是蹲在角落里揪我的头发为了理想在人群 中我只能象狗一样借我十块钱,我要迪斯科我还有自尊我还有力量我还要做我自 己象狼一样疯狂 是的,是彭克。我把服务生招了过来,叫了一束花,一曲终了,我走上了舞 台。我走到彭克面前的时候,把花递了过去,笑着说道:“你侵权了,侵犯了我 的知识产权,这首歌是我的。”彭克听了我的话后,吃了一惊,盯了我几秒钟, 瞬间便认出了我。 他接过了我的花,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是你啊,哥们,我一直想着你呢, 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笑了笑,“我在12号台,表演完了过来喝一杯吧。” 彭克笑道:“不会要我赔偿吧。” 我说:“你就看着办吧。”说完下了台回到了老纪身边。 老纪问我:“你也喜欢这个歌手?和他说什么了?” 我说:“他是我的一个故人,一会儿他过来喝酒。” 老纪笑道:“好啊,结识这样的一个朋友也不错。没想到你们还认识。” 陈丽说道:“看来要是江总书记来了,没准还是刘三良的朋友呢。” 我说道:“我当然认识他老人家了,只是,他老人家暂时还不认识我。” 台上的下一个节目以开始了。我们把目光投向了台上。彭克对着麦克风叫道: “接下来的这首歌要送给台下我一位最好的朋友,希望他能够喜欢。也送给在座 的每一位朋友,希望大家能够喜欢。”彭克把我刚才送的花高高地举了起来,向 着我们这边挥了挥。震耳的音乐响了起来。 《蚂蚁》谁的理想中都不希望自己会成为一只蚂蚁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人能 够摆脱蚂蚁般的运命蚂蚁是上帝写在大地上的哲理 我们都象一只只蚂蚁终日奔波不知道是为了生活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生活 蚂蚁是大自然赐给我们的启示 善良的人们啊在你行走的时候一定要留意留意你的脚底,一只小小的蚂蚁正 伏在那里喘息他也有梦想,他正在收拾行囊准备远涉重洋 …… 曲子终了,台下面的人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彭克对着麦克风喊 道:“我他妈的就不唱。”说完把吉它往台上一扔,就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落座这后,我把大家相互介绍了一下。 彭克开门见山地对我说道:“兄弟,上次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呢。” “我叫刘三良。” “你怎么来这了?” “公事。”然后我又把我的名片递给了他。 他认真地看了看,“什么时候回广州?” “公事完了就回去。” 彭克转过身向着服务生一招手,服务生走了过来。“今天晚上他们的帐算我 的,我请客。” 老纪在一边笑了,“大明星请客,真是容幸之至,你表演得真是棒极了。” 彭克欠了欠身,向老纪表示谢意。 “出去宵夜?”彭克说道。 “好啊。”我们几个人都表示赞同。 宵夜的时候,大家聊得开心极了,几个人都是很健谈的,而且都有几分幽默 感,聊得也很投机。老纪和彭克也结成了好友。彭克说明天就要回广州了,我们 相约回广州再见,由彭克做东。 大家都度过了一个开心的晚上。 (二十三) 第二天一上班,我和陈丽准时来到了老纪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人。 老纪招呼我们落座之后,就开门见山,只奔主题。 “今天我召集公司业务部和财务部的骨干人员,主要有一个问题要解决,那 就是我们公司和大新食品有限公司之间的财务问题。大新食品公司一直是我们公 司的良好合作伙伴,长期以来,给我们公司提供了大量的支持,然而,我们公司 在对大新公司的财务返还问题上做得很不好。这一点我首先要向财务部和业务部 的人员提出严肃的批评。今天大新公司在百忙之中还专门抽出两位工作人员来到 我们公司。我们应该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说到这里,老纪停了一下,喝了口水。 这番话听得我心里感动极了,老纪不愧是老纪。 老纪接着又说道:“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已经对 不起大新公司了。葛经理,你是财务部的负责人,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我和陈丽一下子把期待的眼光投向了那个叫葛经理的。葛经理看上去有三十 岁左右,他扶了扶眼镜说道:“纪总说得很对,我们纪总一向是很重信誉的,这 一点对我们公司的长期发展是很重要的,大新公司的财务问题我们早就想解决了, 不过公司目前真的没钱,外面欠我们公司也有一千多万,我这个财务部的经理也 不过是个空架子。” 老纪说道:“就不能想想办法,先解决一部分?” 葛经理说道:“纪总,我也知道你确实想解决这个问题,但是目前公司帐上 真的是一分钱也没有,我也没有办法啊,等祥和公司和恒大公司欠我们的钱一到 帐,就可以把大新公司的帐一次性还清了,他们两家欠了我们一共有五百多万啊。” 老纪发火了:“我不管那么多,三天之内你要是不给我想出办法来的话,就 地免职。业务部的人员这几天抓紧时间要帐,近几天内不解决一部债务的话,负 责人就地免职。公司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工作上拖泥带水,一点责任感也没有。” 我和陈丽都不好插话,这是他们公司的家务事。 老纪接着又说道:“史经理,你是业务部的负责人,公司的债务一直也是你 们全权处理的,你看目前公司财务上出现了难题,你打算怎么办?你这个负责人 还打不打算干下去?” 史经理急忙说道:“这个问题我们业务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个人在这 里做工作上的检讨,这几天我们业务部立即制定一个可行性方案。” 老纪听了有点不耐烦:“现在不是找责任的时候,这个问题要马上办,我要 马上见到结果。” 那个史经理赶紧说道:“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办。” 老纪把眼光投向了我们,意思是让我们谈点意见。我刚要开口想说几句,陈 丽的的脚轻轻地碰了我的脚一下,我又把话收了回去。 老纪的眼光还在看着我们,看来是非想让我们说几句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里一阵发慌,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水。陈丽开口了:“纪总,这些是你们公 司内部的事情,我们不便于参与,你们看着就是了,我代表大新公司,对纪总及 贵公司全体工作人员认真负责的精神表示钦佩。” 老纪这才满意,他说道:“哪里,哪里,我们的工作做得很不够啊,于这件 工作,我本人要好好地自我检讨一下,对工作不能太放松了。”老纪顿了一下, 把眼光投向了他们公司的几个人,说道:“好了,你们先回去吧,工作上的事要 尽快安排,再出现问题,谁的责任免谁的职。” 他们几个人起身出去了。老纪对我们说道:“你们放心好了,这件事情会给 你们一个圆满的结果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三良的面上,这件事情我也不会 放松的。” 我心里感动极了,我说道:“纪总,……” 老纪听了,不高兴地说:“看你叫我什么?叫我纪总?叫纪大哥。纪总是给 人家叫的,你叫我纪总,我听着别扭。” 我急忙说道:“这不是在办公室么,私下里叫纪大哥就行了。” 老纪说道:“在哪里我都是你的纪大哥。” 我笑了笑说道:“那好吧,纪大哥,工作上的事情,你们尽力而为就行了, 不要太为难他们,都不容易。” 老纪说道:“这帮兔崽子,不打不转,不好好地修理一下不行,看他们把工 作做的?我也不容易啊,来的时候,接了一个烂摊子。” 我说道:“你很有名气的,我们公司的人都很佩服你的。” “哦?都是逼出来的嘛,不干不行啊。在北方的时候,我想好好干,可是没 有机会。” 陈丽说道:“纪总,我们也耽搁你的时间了,你看问题到底怎么处理?” 陈丽是一个很会把握分寸的人。 老纪说道:“你们要回去了?问题已经很明显了,这几天我们马上要帐去, 帐一到位马上给你们转过去。我们也不容易啊。” 陈丽说道:“那您估计一下,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们把帐转过去?” 老纪说道:“你们放心,别人来了是什么结果,我不敢说,但你们两个来了 就不一样。我老纪看在你们两个的面子上,决不会让你们白来的。后天。就后天, 他们要是不解决问题的话,我撤他们的职。” 陈丽说道:“纪总,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但愿不要让我们失望。” 老纪盯着陈丽,笑着说道:“怎么会呢?那件事情你也好好地考虑一下哦, 我等你的电话。” 老纪和陈丽说的什么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有点纳闷,我疑惑地看着 陈丽。陈丽面无表情,对我说道:“三良,我们回去吧,纪纪总还有工作呢。” 我们起身告辞了。老纪派他的车把我们送回去了。路上我问陈丽:“刚才问 老纪让你考虑什么事啊?” 陈丽木然地对我说道:“没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 我有点纳闷,想一会儿突然明白了,可能老纪看她工作出色,想把她挖过去 吧,这在工作中是常有的事,我没有把话说出来,装做不知道。 (二十四) 一回到酒店,我们就给魏新打了一个电话,把工作汇报了一下。魏新在电话 里说:“工作做得不错,我代表公司对你们提出表扬,他们的帐一转过来之后, 公司给你们的奖励立即兑现。” 我在电话里说:“估计他们真的没有钱,对公司的下达的任务我们会尽力的。, 纪总好象想让我们先回去。” 魏新说:“你们暂时还不能回来,工作上决不能掉以轻心,老纪这个人真的 很难对付的,原来公司曾分几次派过去好几人,都是无功而返,你们做到这一步 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公司现在有钱,就是不想给,我查过了,祥和公司和恒大公 司确实曾经欠过他们的钱,不过上个月已经全部付清了,一共有五百多万,他近 来没有大的资金进出,就是说他们目前至少有五百多万在帐上。” 听了魏新的话我心里一凉。老纪不会在耍我罢?我没想到和老纪再次相会会 是这个样子的,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我也不知道。如果当初,我没有被子收容, 此时此刻和老纪之间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我实在也想不出。有句俗语:世事难料。 的确如此,明天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只能猜猜罢了。我想起了小时候姥姥告诫 我的一句话:朋友千千万,知心有几个? 我又把我和老纪的关系告诉了魏新,还说,老纪不是那种人。 魏新说:“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你一定要分清这一点,老纪这样对你 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要把工作建立在友情的基础上,工作要靠智慧和汗水扎实地 干。”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坏极了,魏新的话说到了坎子上,我确实把所有的希望都 放在了和老纪的感情上。生活中这样的事例太多了,很多人做工作、做生意象赌 博一样把希望寄托在感情上,其实这是很危险的,朋友好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帮 你的,一旦发生利益上的冲突的时候,那种所谓的情往往就靠不住了,甚至于顷 刻之间情字便化成了恨字。记得有人曾说过,友谊的背后有一支枪,这支枪就是 自私。感谢魏新及时提醒了我。我还是认真地工作吧,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对老 纪装糊涂算了。我可不想把老纪与我的感情搞坏了,正如魏新所说,老纪这样对 我,已经很不错了,我知足了。老纪是个好人,最启码在我的眼里,他永远是个 难得的朋友。放下电话,我默默地躺在了床上,点了一支烟。 “你以为老纪是个什么东西。”陈丽冷笑着说了一句,转身就回她的房间去 了。听了她的话,我有点纳闷,可能是她对老纪有意见吧,她毕竟要筹钱为他的 老公看眼,还等着这一大笔奖金呢。 每到吃饭的时候老纪还是不厌其烦地接送我们,每次还是听老纪天南海北地 侃,我们做开心的听众,对事情暂时只能如此了,走一步算一步,先装糊涂,看 看情况发展再想办法。说实话,对老纪,我和陈丽虽然对他都有点看法,但是都 从心底里佩服他,象老纪这种人到了哪里都会是主角,我这样的只能是受众。 终于老纪打电话给我们说,他好不容易筹集到了五十万,已经打到我们公司 的帐上了,刚打过去,下午就到,他在电话里还哈哈大笑着,说让我和陈丽请他 的客,我说一定一定。 谢天谢地,老纪总算给了我们个面子,在这一点上,我对老纪已经知足了。 我们给魏新打了电话,魏新也很高兴。我对魏新说:“还没有核实钱到底会 不会到帐,不知道是真是假呢。”魏新说,以老纪的办事作风来看,这事不会有 假的。他让我们先等一天,等资金到帐之后就和老纪摊牌,把我们查到的那两家 公司还他们帐的事情说给他听,这才是我们去这一趟最关键的一步。 钱果然到帐了。当天晚上我们就以公司的名义请老纪吃饭。老纪先是推辞了 一番,说他是东道主,而且我又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怎么能让我们请客呢。 我们执意要请,于是他便同意了。 吃饭的时候,我对老纪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当时我都不明白我哪来的那么多 话,可能是太兴奋了,交到老纪这样的一个朋友真是我的造化。这一次可以我和 陈丽都可以拿到不少的提成钱。老纪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们兄 弟之间说这些就没意思了。”陈丽对此事反应很平淡,好象有什么心事似的,我 想,她一定又在想她刚结婚就失去双目的老公吧。吃饭的时候老纪对我们说,他 后天要到台湾总公司去,大概一个月才回来,明天他就不能陪我们了,要是我们 愿意在这里的话,他专门安排人来陪我们,要是我们有事情的话就先回公司去, 等他回来了再处理这件事情,让我放心,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好结果的。我说,那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陈丽也同意了。 第二天我们就回到了公司。 公司其它人员的工作进行得都比较顺利,由于我们公司一直很重信誉,而且 实力雄厚,长期以来一直很注意与其它公司的合作关系,所以大部分的公司都愿 意保持与我们公司和长久合作关系,都不愿意伤了与我们公司之间的和气,对我 们公司的这项工作大部分比较合作。 我们回去之后,魏新便召集我们讨债小组的成员开了一个会议。在会议上对 我和陈丽特别提出了表扬。他安排我这一段时间先配合其它人员继续工作,等老 纪回来后,再进行那边的工作。 会议刚结束的时候林洁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问我的情况怎么样。我说,还行, 刚回来。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既然回来了就等下了班见了面再说吧, 在电话里说不方便,也说不清。我想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关于饭店的事情,一 个就是关于阿豹的。阿豹啊,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啊。 下了班以后我回到了我们的小巢。 (二十五) 我先打了个电话给林洁,就回去了。一到家林洁就焦急地对我说:“阿豹哥 也不知怎么样了,都好几天没有消息了,我和阿凡姐都要急死了。阿豹哥刚走的 时候还常常打电话过来。现打他的手机也打不通。” 我想了想,说道:“从时间上推算,他早就到了云南了,估计到了山区,手 机进了盲区,当然打不通了。再说了,他这会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猜也猜得出 的,没打电话回来,也在情理之中啊。” 林洁听了我的话平静了许多,“你工作得还好吧?到了那边怎么样?还顺利 吧?” 我说道:“我的工作还算顺利。餐厅谈得怎么样了?” 林洁有点兴奋起来:“已经谈好了,明天签协议。” 我笑着说道:“好啊,看,我老婆多能干。老婆,你不生我的气吧?餐厅的 事我也没有帮你的忙。” 林洁笑道:“谁希罕你帮忙。你好好工作吧,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就行了。 餐厅那边暂时还不用你操心。我和阿凡姐两个人应付得过来的。不过,真要 是忙不过来了,你可得过来帮一下哦?“ 我说道:“是,夫人,随时听候调遣。” “我们到阿凡姐那去看看吧。” “好啊。” 阿凡租的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房间布置得挺雅致的。 阿凡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我们安慰了阿凡几句,晚上我们在她那里吃了饭。 第二天,我刚到公司上班就听说陈丽请了一个月的假,说是回老家了,我想 她大概是回去看她老公去了吧。她是一个重情义的人,难得。 接下来我和其它的人员开始合作,讨债工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基本上比 较顺利,也出了不少有意思的事。 湖北一家食品厂欠我们公司十万的债务,那个厂长一副无赖相,就是不给, 这笔帐务是许小刚负责的。许小刚好话说尽了,也是无用,他就雇了几个工人日 夜不停地打那个厂长的电话,厂里的,家里的,他们不停地打,要是接电话了, 就是一句话,“还钱啊。”要是挂断了,接着还打。总之,就是不停地打,最后 终于打得那个厂长告饶了,一分不少地把钱划了过来。 许小刚的花样最多,有一家公司也是赖着不给的,许小刚找了几个民工,一 天给二百块钱,个个穿着个小马夹,前后都写着两个大字“讨债”,手上拎着个 铜锣,跟着那家公司的老总,他走哪跟哪,铜锣不停地敲,刚敲了两天,帐就划 过来了。 林洁和何凡在忙着餐厅的事,她们给餐厅改了名,叫“人人酒楼”,又装修 改造了一下,一共花了好几十万,这些年她们两个也都存了不少的钱,不过还是 没够用的,到了开张的时候已是囊中羞涩了,我把我的存折交给了林洁。 林洁还说,何凡从老家叫来了一个朋友,还追过阿凡呢,这个人的厨艺非常 好,在老家是有名的,据说这个人的祖上曾经做过慈禧太后的御厨,他们家的手 艺是祖传的。餐厅一开张,生意就不错。 一个月后,陈丽回来了。估计老纪也从台湾回来了。 我给老纪打了个电话,老纪果然回来了,在电话里听得出他很高兴,他一定 是受到了台湾总部的嘉奖。 我和陈丽第二天就去了佛山。 没想到事情会那么异乎寻常地顺利。老纪当场就答应把所有的钱一次性付清。 当天就给划过来了。 我和陈丽都受到了公司的表扬,公司答应给我们的奖励都兑现了,一共给了 我们二十多万的奖励。我们每人分了十多万。 不过让我奇怪的是,陈丽却辞职回老家了。 陈丽辞职后,魏新告诉我,上次陈丽请了一个月的假是去的佛山,一直和老 纪在一起。我听了之后,瞪大了眼睛,张开的嘴巴久久没有合起来。 餐厅的生意慢慢地火了起来,常常爆满,到那里去吃饭要订桌的,要不就很 难找到位置。每天有好几万的营业额。 终于传来了阿豹的消息。 阿豹找到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妹被卖给了山村里的一个傻子,整天被关在屋 里,不过那家人始终待她不错,从来没有折磨过她。当地的公安机关把他的妹妹 送回了老家,阿凡又托了一个朋友把她接到了广州,安排在餐厅里工作。 不过阿豹却出了事,他找到了他妹妹后又顺藤摸瓜查到了那个人贩子,把那 个人贩子给打残了,被判了五年的有期徒刑,关在云南的一个监狱里 我专程去探望了阿豹。 看守人员问我是阿豹的什么人,我说是他的表弟。 看守人员对我说:“你表哥表现得非常好,在改造过程中非常配合我们的工 作,他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人的活。听说他过去是个黑帮的老大,很能打,不过在 这里他从不惹事生非,从不和别人打架,别人欺负他,他从不还手,很难得啊。” 我问看守人员:“那能给减刑吗?” 那个看守人员说:“每一个好好改造的人我们都会给机会。” 见到阿豹的时候,阿豹确实给了我很大的触动。阿豹看上去变得沉稳多了。 他一见到我,显得很高兴。“阿良,怎么不好好工作?大老远地往这跑? 阿凡阿洁她们还好吧。“ “她们都很好,这一阵子餐厅忙得很,等忙了这一阵子,她们就抽空来看你, 让你安心改造,你妹的事,让你不要操心,现在正在餐厅里工作,有她们照顾。” “你回去替我好好地谢谢她们。” “都是自己人,谢什么?” “你回去和她们说,不用过来看我了,生意要紧,大老远地过来,折腾人。 阿凡是个好女孩子,我配不上她,你回去和她说。我们之间就到此结束吧, 让她去找个好点的,我不会恨她的。“阿豹叹了口气。 “阿豹,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好好改造,将来父母还靠你了呢。” 阿豹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我的事不要和家里说,你 让阿凡帮个忙,按时给我家里寄点钱。” “出去后怎么打算,还回广州么?”我问阿豹。 “不一定,我想回老家,留在父母的身边。你呢?将来怎么打算?留在广州?” 阿豹又问我道。 “我也不知道。再说了。我想到国外去念书,我从小就喜欢数学,我最理想 的工作就是从事数学研究工作。”我第一次把我心中的理想说给别人听。 “也好啊。人生不一定非要向往金钱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比逐金钱更 有意义的事情。有了目标就去争取吧。我没有什么大志,曾经我想过要当一名医 生,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是希望一家人都能够过得好,我就满足了。”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探视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二十六) 讨债的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在魏新的带领下,很漂亮地完成了工作,魏新 被提升了,做了公司的副总,我们每个人也都领到了一笔丰厚的奖金。 快过年的时候,阿洁怀孕了,我提出要结婚,她拒绝了,“现在事业要紧, 结婚的事过几年再说。孩子过几天我去做掉。” 把孩子做掉我有点舍不得,一条生命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谁也没有权利 去拒绝它。我苦苦劝她,她倔得很,“孩子一定不能要,女人有了孩子就什么都 完了,再说了,现在餐厅的生意这么忙,等过了年,进入淡季还要扩大规模,哪 有时间生孩子?”我也就没有勉强她。 过年的时候林洁、何凡都没有回老家,阿豹的妹妹也没有回去。阿豹的妹妹 去了一趟云南,去探望阿豹的,林洁和何凡一直没有去,可能是餐厅太忙的缘故 吧。其实又何必呢?正如阿豹所说过的,人生不一定非要向往金钱的,在这个世 界上还有许多比追逐金钱更有意义的事情。 春节刚过,餐厅就开始改造了,她们两个把餐厅旁边的房子又租了下来,主 要是扩大规模。扩大规模后,生意还是那么好,林洁和何凡都成了小富婆了。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我和林洁分了手。 工作之余,我常常到彭克经常演出的歌厅去玩。彭克是个非常个性化的人, 和他在一起聊天总是感到很痛快。他的言词总是血淋淋的。有一天下了班以后, 我去彭克那里去玩,彭克刚好演出结束,他陪我一起喝酒。没想到在那里我居然 看到了林洁,不过她没有看到我,她正和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小白脸粘在一起。 那个小白脸是个舞蹈演员,我看过他曾彭克同台演出。我指了那个演员问彭 克:“那个人你熟不熟?”彭克看了看说道:“哦,是个人渣,有时和他同台简 直就是耻辱,是个专吃软饭的。”我当时还有表露出什么。说句心里话,我不爱 林洁,和她在一起,我想得到的就是那种“家”的感觉。我从认识她开始,从来 也没有往别的女人身上考虑过,一直都是一心一意地对她。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我问她:“你有没有打算过要嫁给我?” 她道:“现在事业要紧,结婚的事过几年再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那你爱我么?”我又问道。 “不知道。也许爱,也许不爱。”她有了钱之后就和以前不同了,女人们常 说男人有钱了就变坏,其实这句用在女人身上也适用。有人说,有了钱就什么都 有了,一点也不假,什么都有当然包括浮华。 “我明天打算搬回公司住。”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为一个男人的自尊。晚上我在歌厅看到你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冲我喊道:“看到了又怎么了?你爱过我么?你从来 就没有爱过我!” 我点了一根烟吸了起来,没有说话。 她又继续吼道:“哪怕你让我在感情上感受到一点有爱,我就知足了。你给 过我么?在感情上你给过我么?你把我当什么了?当成免费的妓女?” “我一直都没有亏待过你。” “在生活上你是待我不错,但我也是个女人哪,我需要一个男人给我真情啊。” 她哭了。 “那个小白脸给了你真情?” “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 我穿上衣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走出了那个“家”,出了门心中一阵落 寞,这个家给过我许多的慰藉,但是我所渴望的在这里却不能够真正得到,也许 永远都不会得到。 我搬回了公司宿舍。林洁打了几次电话找我,在电话里向我道歉,让我回去。 我说,“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不用向我道歉。你现在有的是钱,找一个对你好 的人,在广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把那个小白脸狠狠地揍了一顿,还用上了我最早学会的一句广东话:扁你 老母! 我报名参加了中山大学的托福班。一年以后,我拿到了美国一所州立大学数 学系的录取通知书。我去看了老纪,自从那次从老纪那里回来以后,关系就淡了, 但是一直保持着联系,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很感激老纪。老纪笑着对我说, 他早就看出我会有出息,他让我到了美国之后一定要和他保持联系,他说他儿子 正准备出国,让我到了美国之后一定帮这个忙,我说,我一定会尽力的。 我又去了趟云南,阿豹由于表现非常好,被减刑一年。他高兴地对我说,要 是表现好的话,还可以再减的。 我和阿豹说起了与阿洁之间的事。 阿豹说:“人在冬天的时候都需要一件棉衣,到了夏天就该收入柜子了。” 临出国之前,我回了一趟老家,看望了阿豹的父母,自从他妹妹找到之后, 他的父母就好多了。阿豹去云南之前曾寄了一大笔钱给家里,他家里已经住上了 两层小楼房。不过他的父母一直不知道他正身在狱中。 我的爸爸妈妈也不知怎么样了,我已懒得去打听,但是在我看望我舅舅的时 候,舅舅告诉我,他们各自又都结了婚,生活得也比较平淡。我的心里一阵伤感, 他们过得真是幸福么?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在追逐他所认为的幸福,谁都有这 个权利,但是有些人忘了,在追逐他的幸福的时候,他忘了他的义务。 我在舅舅家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给姥姥上了坟。姥姥的坟前,我呆坐了很 久,最后我终于忍不住趴在姥姥的坟前,哭道:“我长大了啊,姥姥。” 当飞机爬升起来的时候,我对着窗口俯视着大地,人群、房屋、高楼大厦都 象蚂蚁一般渺小,只有这广阔的大地,无边无垠。 后记:本文根据真实的故事改编而成,文中人物用的均是化名。为了增强故 事的真实性,文章未做太多的处理。希望读者读了之后能从中感受到一点生活的 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