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三年 作者:小狗 “喂,开饭了!” 凭这一句活象监狱放风的话,小李子就能把我从床上揪起来。时间正好是中 午。说起来我的早上就是他们的中午,他们的午饭就变了我的早饭了。小李子甚 而不无羡慕地说我靠睡觉省了早饭钱,家里养了个我可真化算。他说这句话其实 是在放屁,因为我无论逃课与否都向来不吃早饭。 混混沌沌地进了大学,又混混沌沌地过了两年。我用混混沌沌来形容我的大 学生涯并非给我就读的这家新进大学抹黑,而是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知道学了些和 干了些啥,说老实话这家大学的绝大多数学生肯定也不知道自己学了和干了些啥。 我念的英语专业,水平刚能在玩老美的游戏时看得清银幕上说了些啥,连线打游 戏的时候人五人六的给自己写上一两个人模狗样英文的ID糊弄糊弄那群三流高中 的小愤青,一流高中的可不敢招惹,弄不好那牛逼小丫的还能灭了你。列位看官, 这就是我这个大学生的水平。我一直以为我这种学痞的行径是遭到广大人民群众 的谴责和唾弃的,所以只能把自己定位在一小撮人的位置上。后来我在书路上看 到易兵的<无处躲藏>,才惊觉原来全中国绝大多数的大学生都过得和我差不多-- -喝酒抽烟打牌逃课,通宵看球赛中国队一输球立马就往楼下摔酒瓶子。何其相似 乃尔!所以说“幸福的大学生是相似的,不幸的则各有各的不幸。”他在结尾的 时候写道,“八年过去,现在的大学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了,但这就是我的大学生 活,我怀念它。”我在这里要告诉易先生一声,他八年前的大学生活和我经历过 的没什么两样,硬要说有,就是我们不再崇拜老崔,而改听张学友去了。 我十八岁的时候进了本市一间新晋的大学念书,对学校的档次本来没什么感 觉,还没到深以为耻的地步,刚进学校的时候还敢拍着胸口大声叫嚣:“一腔热 血,只要卖与识货的!”哪知道第一个寒假同学茶聚,这热血唰的就凉了半截, 人却好似“文革”时的黑五类一般无地自容了。一场两小时的茶局下来我们几个 留在本市念书的完全插不上嘴,只能一边呆坐着听考上了外省和广州学校的同学 们海阔天空地海聊猛侃他们学校里的风流史或英雄史或革命家史,有事没事张嘴 闭嘴就“我们中大的”“我们暨大的”,还有更要命的,”我们北大的!”,顾 盼之间充份表现出天之骄子的豪迈,让尚没走上社会的我们初尝人情冷暖的滋味。 假如我们是念本科的,这滋味还能好受一点,偏生我们几个都是念的专科。“哦! 你在五邑大学念专科。那好啊,离家多近!”一位念教育学院以身体某个重要部 位突出著称的女同学端着茶杯,对我不无恶意地笑道。那一刻我真的想一瓷茶壶 砸这丫的脑袋上,顺带告诉丫的就她这德性以后合着只能教性教育或者教美术当 人体模特去。这场茶局的下场,可以想见必然是不欢而散。不,不欢的只是我们, 其他的骄子们欢乐得如同叫春的猫,还相约一礼拜后烧烤。打那以后我就再没去 过这种“同学聚会”。 我有一个师兄曾经用人生的四个时期来比喻大学四年:大一是少年十五二十 时,不识愁滋味。大二是青年,要力争上游却又给家室拖累。大三最好,人到中 年,正是上无老下无小坐享人生丰盛的收获季节。到了大四,已然是风烛残年, 惨淡收兵,不说也罢。专科生只有三年的光阴,青年和中年可以打折---中年是没 有的,所以几乎无从算起。换言之,我们从青年期一脚踏进了老年时期,象患了 衰老症一般的急速衰老,无所谓收获不收获,因为专科根本就不能说念过大学。 这个比喻令我们这些专科生本来就抬得不高的头颅更低了下去。专科生的确是没 什么好骄傲的,无论身份和处境都象当了人家九姨太一般的尴尬,不上不下的, 低的不如高中毕业生无产阶级式的大无畏,高的不如本科生中产阶级的温文尔雅, 更遑论研究生博士世家子弟车骑雍容的高贵。要是真的要形容,只能说象个附庸 风雅的暴发户,雅不起来的那种。尤其深圳人才市场里流传的一句话“本科贱如 狗,硕士满街走,博士才能抖一抖”,更是彻底摧毁了我们并不坚固的心理和自 尊心防线。“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发狠再重读一年,说什么也得上个本科!”大 二下学期的一天晚上小李子喝多了两瓶,双眼血红地冲着我叫。这天晚上他刚被 一个同级念师范本科的女孩子以学历的差距为借口蹬了。那女孩子人送外号坟场 发电机,其人如何,可以想见。小李子不知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的,拼了命追人 家,由教学楼而至图书馆而至舞厅而至宿舍,眼看就要得手之际,却横地里杀出 一个外系的本科生,身为专科生的小李子如何是对手,给人家一个大脚直踹到北 极去了。小李子大为不忿,一口气无处发泄,只有借酒消愁。是夜计罄张裕白兰 地两瓶,抽椰树牌香烟一包半,呕吐十一次,喝水一暖壶及花旗参茶三包,我没 睡十二小时。 “大专生的爱情!”酒醒后的小李子长叹道。 <围城>里钱钟书借方鸿渐父亲之口说出了这样一个真理:“女人念了两句书 最难驾驭。男人非比她高一层,不能和她平等匹配。”放诸我身边的人,皆准。 女生的男朋友无一例外的是本科生,有一两个本事大的还靠上了好码头,钓了个 研究生。男的也有不相信这条定律的,包括我在内,则无一有好下场。我那时候 还是相信爱情可以冲淡一切隔阂的年纪,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在广州暨大念 书,那是一间无论名头和实力都比我这三流大学响亮得多的名牌大学,我们两个 星期见一次面,平日书信来往都是甜得化不开的情话,旁人和我自己都以为是一 对恩恩爱爱的小情侣。其实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后面隐藏着多少的危机,就好 象冬天封冻的河流下面湍急的暗涌,杀机重重。按老牛和小李子那天晚上的说法 就是“你小子算什么?整个一穷光蛋老流氓,见天手里有钱就买吉它效果器音箱 玩乐队,整天价假深沉,干你娘的也不想想没钱开饭还不是靠我接济你?换了我 是女的我也不跟你丫的。小狗同志您贵姓啊?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根儿!还笑! 我看你傻逼这绿帽子是戴定了!”说到后来老牛响起了鼾声,小李子咬牙切齿, 一肚子的新仇旧恨全翻将上来。我记得当时我的反应是哈哈大笑,我不相信。 很快的我就笑不出来并且要相信老牛的预言了。我那念新闻的张姓女友从广 州回来,用小李子遭遇的借口二话不说就把我蹬了,紧接着用比发电机还快的速 度跟一个富家子同学双宿双飞去也。临走的时候还直言不诿地说:“你知道你的 学历。。。哎,我看我们是不可能沟通的了。”还送了我一张卡,上面写着Oasi s的一句歌词:“Please don't put your life in the hands/of a Rock and R oll band。"。后面她补充道,这是她心态的写照。她好象忘了我能把整本的诗经 背下来的事绩,也忘了我曾经在校报上和学生会的一群御用文人打了三个月笔仗 最后凯旋而归大振外语系声威的壮举,更忘了我演出的时候有女孩子冲上台献吻 的历史,她也忘了我曾为她给人打得头上缝了七针,至今不敢剃平头的事实。人 家说女人是善变的动物,我说更是善忘的动物。这场分手仗打得着实漂亮,只用 了两天就缴了我的械,速度之快和技巧之高明着实让老牛们大开了一次眼界,老 牛从书上学来的预言家身份又一次得到证实,让他美了好几天。这件事“刚巧” 发生在我的期末考前,而不是在她的之前,又令我感到相当怀疑。结果一个月八 门课考下来,内外交困,我瘦了十五斤,外加一门阅读重修。 “认命吧!”下家的小李子狞笑着打出一张我想疯了的八万,对家的老牛迅 雷也似暴喝一声,“吃!”,然后萝卜跟着怒吼“自摸你丫的!”。叫声此起彼 伏,场面一时间一片混乱。最后整理残局,尘埃落定,萝卜和了。跟着我们付钱, 劈里啪拉的又洗一阵子牌,码好,拿牌,继续挑灯夜战。每人面前都放着一个烟 灰缸和一包劣质烟,整个房间烟雾腾腾象着了火。大家眼睛都是一片血红,象电 影里杀红了眼的杀人狂。 大三上学期的毕业班生活,在我的记忆里就是这样在麻将牌还有扑克上打发 的,这就是我们平日生活一个比较典型的剪影。用我师兄的理论来阐析,我们已 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业已生无可恋,所以应该象大街上公园里常见的老头儿们 一样,靠打牌来了此残生。事实上我们的生活并不能就这样过,因为毕业班的功 课还很忙。那一年的冬天异常的冷,寒气挟着水汽肆无忌惮地在房间里到处横行。 学生们缩脖子笼手地骑着车子,在刮台风一般的校道上赶鸭子一般赶过来赶过去 地上课。99年毕业的毕业生们恐怕都记得那是国家取消分配制度的一年,身边的 同学有不少未雨酬谋,已经在找工作甚而面试去了。有机会的满脸春风,冬天里 也热情得似一盆火。没找着组织的虽然没有面如死灰,但也是一脸的阴沉,重得 能压死人。我们哥几个仍在一起玩,在宿舍没人想过或提起过出路的事,就好象 光天白日的没人想过会有鬼一样,我们从没考虑过毕业分离的事实,照旧每天早 上起了床先看报纸,吃了早饭打了热水洗了澡就关上门学习144号文件,晚上上街 再打电脑连线游戏打一通宵,再不然我就上我那间全封闭的私人排练室里和乐队 通宵达旦地排练,小李子和老牛,萝卜三个人就在宿舍里轮流下五子棋,拼命抽 烟,煮很浓的咖啡和茶喝,然后两眼发光象哗哗往外冒水的三个抽水马桶似地胡 吹猛侃。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到考试。 考完试后紧接着就是草长莺飞的春天,这个春天和往年不一样的就是我们要 比往年辛苦得多地找工作了,报纸上也开始连篇累牍地出现应届毕业生面试须知, 找工指南等等的文章,这是一个讯号,大家知道,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是时候得 结束了,我们要真正的走上社会,独当一面为生计奔波劳碌,再没时间也没精力 想起以前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过了这个潮湿的春天,我们的大学生活就要告一 段落,在闷热的夏天里风尘扑扑地去为口奔驰。然而就在这个潮湿的春天,我们 的命运都改写了。找工作几番碰壁的小李子决定考专升本考试,马上全身心地投 入到复习中去了。老牛决定出国去加拿大。萝卜没找着工作,回家当园丁种真的 萝卜去了。我则去了珠海一家新开幕的歌舞厅当乐手,顺带着写实习报告。 六月二十四号是我们回校交实习报告的日子,也是我们三年大学生活正式结 束的日子。这三年令我觉得羞辱的专科生涯终于结束了,但我的心里并没有如释 重负的感觉,相反地,我怀念在三零三(我们的宿舍号)过的日子,那是一段我们 互相扶持的日子,一段快乐的时光,我在那里学会了长大和坚强。毕业的谢师宴 我们都没有去,自己买了菜在宿舍喝酒吃火锅。那一晚上我们平均每人喝了十支 以上的啤酒,醉得一塌糊涂。半夜的时候我挣扎着爬起来,想看一看这留给我无 数记忆的房间,宿舍外的街灯直照进来,就象以前半夜我们起床打牌那样,映出 了那给小李子刻下了<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的歌词的我睡的床板,墙上我们写的句 子,荤的素的,带色的不带色的,老牛睡的床,萝卜睡的床,小李子睡的床,我 睡的床,我们四个人一起用的桌子,门背后那些练飞镖戳出来的镖孔,墙角的蚂 蚁洞,那扇永远关不严的阳台门,还有一脚就可以踹开的大门,和窗户旁那一对 春联。 三年的大学生活,结束了。 我怀念它,以及我的朋友们。 后记: 在我写这篇东西的时候,传来了宿舍朋友的消息。小李子考上了我们学校的 本科。萝卜上深圳干翻译去了。老牛现在在加拿大温哥华,准备念书,电子邮件 却一天给我发四封,叫闷连天,说是非常怀念大学的宿舍,和咖啡。 谢谢观赏!以上所列举的所有事例都是真人真事,都是在广东一个叫江门的 小城市一间名为五邑大学的大学里发生的。在此,非常感谢小李子,老牛,萝卜, 允许我使用他们的故事。谨以此文纪念他们,和我的大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