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庄子 公元前346 年春,宋国都城西郊。 庄子,一个管理漆园的小吏,正在他破旧不堪的茅草棚里午睡。 窗外万物复苏,花香阵阵,郊游的人们有说有笑经过屋前。 庄子的头垫在一卷竹简上,不一会儿就感觉到有些生痛。他把头抬起来,脸上 有竹简留下的条纹,他好奇地用手去摸,一边说道:“老子啊老子,你说甚么治大 国若烹小鲜,说得倒简单,可我今天的晚饭还没有着落呢,中午也只喝了四分之三 碗白粥,唉……不行,还得到监河候那儿去借点苞谷。” 庄子刚站起来,就听到窗外有人喊:“哎,庄老兄,好久不见,不想我吗?” 是一把干脆的女声。 来者说着已走进屋内。“庄老兄,兄弟我今天发了笔小财,上午那会儿城东有 个赛狗会,兄弟我第一次赢了钱,虽然不多,但是够咱们今晚喝上一顿的,怎么样, 奉不奉陪?” “甚好,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庄子松了口气,他已经三个月没油腥下肚,也 三个月没和女人喝过酒了。 是夜,朗月东升,城北京东酒家。 烛光摇曳,歌舞欢闹。华儿举坛为庄子斟酒,庄子看着华儿,思想走了神:唉, 这个女人以坛为单位喝酒,了不起,我喜欢。如果我要了她,不知道养不养得起她, 她将改变我的一切,或者至少会对我的哲学思考产生一定的影响,也不知道是好是 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道法自然,是华儿的自然,还是我的自 然,唉,已经有人在攻击我的齐物论了(注),我得小心点,那么就得说是宇宙大 化自然而然的自然。就算要不了她,对这个女人,我也要好好地研究研究,老子说 知其雄,守其雌,知其黑,守其白,若把我俩捆在一块儿,三天三夜,那么在矛盾 论的课题上,相信我的成就将来不会低于老子吧,嘿嘿嘿…… 几杯下肚,华儿的脸上稍稍泛起红晕,她用一种迷离的眼神望着庄子。庄子仍 然面色清白,拿着吃水果用的竹签挑牙齿。 “华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要不要听?” “说” “说到有一次,你庄哥哥我骑着一匹老马到楚国去,途中看到路旁有一个骷髅, 但见枯骨嶙峋,突露出原形。我就用马鞭捅了捅他,然后施展我的三寸不烂舌绝技, 首先问他死因,然后问他死的过程,再然后问他死的结果……罗里罗唆,叽哩呱啦, 因为我已经三天三夜没遇见过一个活人了。可那骷髅就是不理我,最后我也说累了, 便枕着骷髅沉沉睡去。到半夜,没想到那厮托梦给我,说:先生,听您白天说的话 真像个善辨的人,但您所说的全是些活着的人的拘累,人死了,就没有这些忧患了。 您想不想听听人死后的情况和道理呢? 我忙说愿意,于是那厮说:人一旦死了,就是再大的领导也管不着你了,也不 用干活儿了,成日悠哉悠哉,就是作高干子弟,也没有那么快乐神气!我摇头不信, 说:我若让主管生命的神来恢复你小子的形体,为你重新长出骨肉饥肤,让你返回 到你的父母、妻子儿女、左右邻里和朋友故交中去,你愿意这样做吗? 那厮马上答道:不行不行,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破灶,老子刚刚活出点人样来, 啊,不是人样,是高干子弟那种鸟样,又要我回去再次经历人世的劳苦,还不如让 我去死,啊,不是去死,是去活,啊也不是,反正不跟你说啦……后会有期。“ “好一个‘愿入无为之境’,老兄你都快成神仙了”华儿边笑边说。两人又要 了一坛酒,喝到四更天,华儿喊人来结账,拉庄子往外走。但庄子还没喝够:“华 儿,今晚我不得尽兴啊,别忙回,咱再找另一家酒楼喝去!”华儿有点累了,却不 好搅了庄子的雅兴,就说:“好吧,咱找小莲再一同喝去。”小莲是华儿的好友, 之所以找小莲,是因为华儿怕自己一人与庄子对饮,酒力不胜,而庄子今晚定是要 喝个不醉不休,到时候俩人醉得东歪西倒,岂不是要在大街上躺到天亮,那多不雅 观呀! 于是俩人骑上华儿的大白马,去找小莲。小莲在城北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开了个 小铺,帮人修面。俩人快马加鞭到那小铺一瞧,小莲没在,这下好了,庄子倒有些 得意,华儿想了想,只好说:“就到我家喝吧,我那儿有的是酒。” 庄子更得意了,因为他还没到过华儿的闺房,自然不会推托。 俩人策马往郊外华儿的家里赶去,华儿坐在前边,庄子坐在后边,俩人贴得很 近。此时郊外空无一人,月朗星稀,夜风怡人,庄子不禁唱道:楚之南有冥灵者呀 ……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呀……以八千岁为春……八千 岁为秋……华儿啊……如果非要给这段时光加一个期限的话…… 我希望那是一万年。 监河候在都城北郊盖了上百间木房,租给跨国做生意的小贩用。华儿自己租了 一间,房子不大,内有一床,地上堆着什物,拐角处有一灶,灶旁有酒数坛。华儿 拨开床上的衣物,招呼庄子坐,然后取来那陈年美酒,以大碗盛酒敬庄子,俩人大 口饮酒,抽着外国买来的烟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过了一刻钟,华儿起身,拿了换洗衣物去冲凉。剩下庄子一人,听着隔间哗哗 的水声,他有了些醉意,于是便往床上一躺,四肢舒展开来,脑中不禁又浮想联翩: 呵,这张木床挺大的,躺两个人也没问题,难道女孩子的闺床都那么大吗,还是提 早备着,“虚席以待”?那么她又是在待谁呢……想着想着,庄子就有点恍惚了。 于是庄子在朦胧中看见,华儿洗毕出浴,她身着一袭粉红色的睡衣,面色如桃, 肌肤如璧,有一种梨花带雨似的醉人的美。华儿又轻轻地坐回了床上,并且推了一 下发怔的庄子,庄子这才清醒过来,原来此时此刻的情景是真实的! “南无阿尼陀佛”庄子口中轻念“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 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你在叨咕什么经文呢?”华儿问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庄子由于紧张,连声音都有点发抖了。华儿没理 庄子,坐了一会儿,等头发稍微干了,径自钻进被窝里,闭上双眼。庄子望着华儿 那毫无防备的表情,那张美貌好似会散发芳香的脸,竟一时不知所措:她是暗示我 干点什么,还是对我这个老兄完全放心,所以无所顾忌?她是那么的纯洁脱俗,这 叫我怎么办好呢?“ 庄子看着近在眼前的华儿,或者说唾手可得的华儿,双手抓紧了床沿,胸口中 有一股暗火直往上串,忽然他一昂头,把一大碗酒倒进了喉咙里,坐在床上的身体 滑到了地上,但头仍枕在床边,这个动作使他眼前忽然一黑,脑袋供血不足。 就在这一瞬间,庄子居然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在山川、林间、花 草中无拘无束地,欢天喜地地飞翔;他感觉自己更适宜变为蝴蝶的生活,这种上踮 花蕊汲花粉,下歇草尖采露珠,扑翅于树林绿叶间的日子,让他忘记了世上还有一 个叫庄周的人。 庄子俄然醒过来,看到的是自己的身子仍处于华儿的房间。 但是他有了疑惑,不知道是自己作梦化为了蝴蝶?还是蝴蝶作梦变为了庄周? 但蝴蝶不是庄周,庄周也不是蝴蝶,只是二者在不经意间进行了物化。 等庄子想清楚了这一点,窗外的天空已经微微发白。“啊——”庄子长叹一声, 好像得到了某种解脱。老聃之所以为老聃,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就是因为偶然一朝 的参悟吧。 这时华儿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丢给庄子一句话:“你慢走啊,不送了。” “不送了,不——送——了”庄子一边念叨着这句话,一边走出屋子,好像又 陷入了沉思。但走的时候仍不忘看了华儿一眼,她还是如此的娇媚可爱。 庄子咧嘴,完成了一个仿佛自嘲的微笑,便大步向郊野走去。 庄子变了,自从那晚回来以后。这是庄子的朋友和邻舍们常常谈论的话题,他 们甚至猜测,庄子不在的那天晚上,说不定是给什么神呀仙呀的招了去,并且还传 了他什么“逍遥”,什么“养生”的奇谈怪论,反正已经不是原来的为了几斗米发 愁的漆园吏庄子了。 庄子伸开双手,作翅状,口中喃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然后冲向悬崖,眼看就要跌下去了,忽然他腾空而起,两手不见,竟化蝶翅, 慢悠悠地飞向天边……这是华儿常常在自己的梦中见到的奇景,她总想不通,为什 么从前嘻嘻哈哈老不正经的庄子,现在竟变得如此地让人琢磨不透,难道是那个晚 上,自己喝醉了,有什么不太对头的表现刺激了他?不会的,她想,她不会是那个 “罪人”的。 (注):即庄子“万物为一”的相对主义观点。文章中的文言古语,皆是老庄 的哲学说话,因情节需要稍有改动。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