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散在风里 作者:安尼小妖 一九九八年的深秋吧!南京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期中考试才放榜。大三的我对成绩的感觉虽已不咸不淡,但至少透了口气。 裹了条围巾就溜出宿舍。 梧桐叶子落的差不多了,路旁的行人道上不多远就会堆起一丘枯叶,叶堆里 头埋着未灭的火种,细细的长长的青烟就从丘尖儿上袅袅地升起来。在空气里, 一种说不上来的颓败味道弥散开来。行人很寥落,偶有经过的,也是竖着领子缩 着脖子低着脑袋匆匆擦身。 古老的校园里氤氲着一股淡淡的悲情的气息,觉得。因此走了出去,走到中 山北路军人俱乐部的时候,看到一辆无偿献血车,几乎是想也未想地就朝它走了 去。 是那天遇到骆飞的。当我伸着胳膊输血的时候,他走到我面前坐了下来。 “可以打扰一下吗?”他问。 不知道为什么,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特别可信个子很高,理着朴素的平头, 身着灰色高领毛衣,外套一件浅色夹克,简简单单大男生的形象。 “我想采访你,关于献血。” “你是记者?” “准吧!新闻系的学生,周末出来实践一下。”他亮出鲜红色的学生证。 “你问吧!” “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来献血的?” …… 不太能清晰地记得当时都谈了些什么,仿佛我是胡乱地扯了些诸如大学生的 觉悟、社会责任之类的东西。我只记得我们一直到那200CC 容量的血袋装足的时 候,才结束了谈话。末了,他还给我拍了一张照片。 我要走了。他飞快地在记事本上写下他的名字和地址,又飞快地撕下来,递 给我,说:“稿子写出来会寄给你看。” 我笑,拿过笔在他那本兰色记事本上写下我的通信方式。 秋季是收获、收藏的季节。所以,一直觉得秋天无故事。当然,几乎是次日, 这场邂逅就被我放到了脑子底部。以后,也总只是在谈起献血这个话题时,我才 会想起骆飞,只是想起。是个双周的周五下午,没有课。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宣布 了冬天的来临。 我是喜欢雪的,但有点叶公好龙。找了间最拥挤最暖和的教室,坐在靠窗的 座位上看窗外的雪。 天冷,教室里戴耳机的人很多,既可以听音乐又可以保暖,我不例外。随身 听里放的是一盘欧美经典情歌,伤感的音乐很融合眼前的情景,真是煽情的要命。 承认自己挺会胡思乱想,象我这样的女生大三了还不恋爱是挺让人匪夷所思的。 虽然从未表露出来,但我的确是在想这样的冬天肩上或者可以披一件男友的大外 套,又或者是可以握着他的大大的高高的盛满了开水的水杯…… 雪下到五点多钟就停了。坐了一下午,看了一下午的雪,听了一下午的歌, 心绪乱乱的满满的,手脚却冻得冰冷,于是回宿舍。 桌子上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一看落款政治学院骆飞。很意外。 信里夹着两张图象一样的照片。一张灰灰黑黑很模糊,另一张是黑白底片彩 洗的,有种晕黄色。相中人是我。此外,还有一份小报。 信写的不长。说灰色那张是他自己动手洗的,觉得效果不好,又拿到冲印店 洗出来感觉可以了就寄给我了,希望我会喜欢。而小报是他们系的系报,正好轮 到他编辑,里头有篇幅很小的那天他说要写的报道,用红笔框了起来。说很抱歉 直到今天才把东西寄来,又说给小报提点意见,云云。 骆飞的文字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很谦虚、很温婉,很容易就让我想起他的 样子。而那张照片则透出来一股陈了年的感觉拍的是我的侧面,有点凌乱的短发 掩住了半边脸,也许是太久都没有拍黑白照片,看起来竟有点沧桑。室友都说不 太像,我却很喜欢。 给他回信,那时朋友不多,笔友更遑论。或许是一场雪给了我伤心的灵感, 我把信写得很诚恳而真实。甚至自己看都能拧出几滴泪来。 我们成了笔友。从此开始了很密切的通信。他是军校生。军校与普通院校间 巨大的差别给了我们丰富的谈资。信越写越长,仿佛一架桥梁。他走过来就进入 他所陌生的一个世界,而我跨过去,则投入以往所不熟知的另一片天地。相同的 对文学的喜爱也令彼此有了些相见恨晚。我们乐此不疲。 骆飞的英文名叫Flying. 飞嘛!我想太多年轻人都拥有这样的理想。有次我 在六楼教室上自修,忽然看到一只苍蝇停落在我的笔袋上,我奇怪它这么脆弱的 翅膀是怎样飞上这样高的地方。于是,滴了滴咖啡在桌上企图喂它,没想到它竟 也美孜孜地享用了起来,觉得很可爱。后在给骆飞的信里提及此。他很快回信说: “知道flying还有什么中文意思吗?是”苍蝇“。可能这个世界上说苍蝇可爱的 人只有我们俩儿了。” 与骆飞通信是件快乐的事。那种快乐很单纯:就如同遇到一个聊的投机的朋 友,说话有人听,听的明白。我想,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直到一次,骆飞在信里突然谈到感情,说了他与一个远在北京上学的高中同 学的恋情。那次,是她回南京看他,并让他晓得两人的感情已经有了裂缝。他很 受伤,写信向我倾诉。 一直以为军校是不准学生恋爱的,所以从来不曾想过在他的生活里也有风花 雪月的情节。我没有如往日一般立刻回信。信锁在抽屉里整整一个星期,信的内 容如影如鬼魅一般纠缠着我。我的心很乱。那时,我才意识到,有个蛰伏在去年 冬天的梦想,不知不觉间已经生根发芽了。 骆飞的信又来了。问是否生病了,怎么多日不见回音。又说心情好了很多, 恐是被这几天的好阳光晒干了。 我决定,对自己的情绪只字不提。只是说忙,没抽出时间及时回信。他也就 没有再问了。 然而,有了开始就有了延续。情感成了我们之间崭新的话题。我不想让他看 出自己的依恋,陪着聊的很辛苦。是那时发现自己竟还有点编故事的天赋我捏造 了一个关于我与另外一男生的恋爱故事以掩饰自己有时莫名其妙的伤感。啃了几 本言情小说,看了几部爱情电影我才得以将故事编得完整,甚至,还杜撰几个挺 漂亮挺浪漫的片段来。 时光在这样的交流中缓缓逝去。 梧桐树叶从绿到墨绿到透出斑斑点点的枯黄。夜里微微的寒冷让我觉到秋天 的脚步近了。那天,校门口聚集了很多人,走近一看才知道是捕献血车。隔了年 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一点点浮了上来。我回宿舍找到献血证又去献了200CC 的血。 隔两天准备写信告诉骆飞的时候,他的信又新有灵犀般地飘然而至 “今天中午我到你们校门口了,去献血。没有进去找你,只是想若是有缘一 定会遇见你。在那儿徘徊了挺久。两点半我走了,因为要开会。到底是没能见到 你,其实想来也是,哪里会有那么巧呢?……” 那天我是下午3 点看到献血车的。是啊,怎么会那样巧呢? 那时候,校园里正在放映张婉婷的《玻璃之城》。我着迷地蜷在影院的角落 看了一遍又一遍。泪流满面的时候我想: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能在一起,也不一定 要在一起。满街跑地找这部电影的音乐卡带却怎么也买不到,不是没有就是售磬。 于是我又想:挚爱不是唾手可得的,纵然费劲心思也未必能够拥有。 就这样把对骆飞的感情搁浅了下来。 不久,我便收到明年到珠海实习的通知。忽然慌了起来。写信告诉骆飞,说 要走了,这几天拼命的想记起你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寄张照片过来吧! 骆飞说:“照片是没有了。不如你来看看我。把我的样子看仔细了,刻在脑 子里。” 然而,我终究没有去。我对自己实在没有把握。很怕见到他,怕见了那些苦 苦隐藏的情思会被泄露出来,更怕将他刻进脑子里。 2000元旦后,我离开南京去了珠海。那个陌生的城市和环境让我不得不全心 全力为融入其中而奔忙起来。也中断了与骆飞的联系。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联络方 式,是故意的,因为我想,或许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是可以冲淡些什么。 六月暑天,我回南京参加毕业典礼。班长递给我一沓信还有一只包裹。是骆 飞寄来的。邮戳从一月一直到五月十九日,从南京到四川。 “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被选派到西部地区采访,要四个月……” “我在这里做了临时代课教师,当孩子们喊我骆老师的时候,我真是满足极 了。没想到在这儿圆了我的一个梦。你在哪儿?……” …… 最后一封信是用淡粉色的信笺写的。比以前他惯用的稿纸漂亮许多。 Anyie : 很久没有你的消息了。不知近来可好?今天是我23岁生日,我到县城去了。 逛书 店时候发现那儿竟有《玻璃之城》的音乐卡带。(记得你说过要买的,买到 没有?) 虽然是盗版的,我还是决定买了送给你。 今天收到许多祝福,有妈妈的,也有好朋友的。可我总觉得心里空空的。我 在想 念你,一直以来,我都不敢承认,我不想再骗自己。如果今天能听到你的祝 福就好了 ,当然,现在这只能是个奢侈的梦想。 把音带给你寄去,还有一包种子,是一种很美丽的花草。当地人称它“思念 草” 说埋下种子等到开花的时候,心上人就会回到身边了。很美的传说,对不对? …… Flying 5.19 我的泪无声地滑了下来。 当天下午,我赶到政治学院。但是,我没有见到骆飞。与他同行的战友告诉 我,那天晚上那个地方发生了百年未遇的泥石流,沙石淹没了骆飞居住的那间小 土屋…… 窗台上的思念草已经郁郁葱葱的长了五寸高了。当我给他们浇水的时候,耳 边总会回荡那曲《玻璃之城》的主题曲。黎明凄凄婉婉地唱: “要不是眉头,铺满了尘埃,我怎么知道,你曾经等待?要不是钟摆,忽然 停下来。怎么体会,过去是怎么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