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 作者:德兰之美 (一) 四月末的松屏山,潮湿而闷热。 林义文厌恶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拉着儿子的手,走出家门。真弄不 懂,罗相龙算是怎样一个人?几年前,自己竟然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痴痴迷迷 的,想起来都不可思议。 松屏山小区,座落在松屏山下,处于这座新兴移民城市的边缘,是政府大力 扶植的微利小区。当年,热恋中的林义文和罗相龙,倾其所有积蓄十二万元,举 债四万元,购买了这套房子,八十多平方,三室一厅,如今,物是人非,两人分 室而居,分锅而食,多少天不说一句话,只要张口,能讲的就是儿子的抚养权和 房屋的使用权。 林义文摇摇头,拉着儿子,加快了脚步,她在小区的幼儿园上班,离家很近, 还有五分钟,来得及。今天是四月三十日,“五一”长假前的最后一天,全园开 放日,幼儿园要请家长和一些实习生来园参观,她有一节音乐课要做公开教学, 都准备半个月了,希望不会砸锅。 她把儿子送到大一班,和李梅打了一声招呼,儿子乖巧地站到李梅面前, “李老师早!”,李梅停下整理玩具柜的手,亲热地摸着孩子的头发,“快去找 个位子坐下。”回头对林义文笑了笑,“阿文,公开课准备的怎么样了?磁带录 好了吗?”林义文点了点头,“有点害怕,每次上公开课都紧张。”李梅打趣, “老游击队员了,还怕呀!” 李梅是林义文最好的朋友,三十二岁的同龄人,有一个七岁的女儿,都是十 年前来的这座城市,所不同的是,她有一个幸福的家,老公王大明高大斯文,是 一个商贸公司的小经理,薪水不算太高,可也不算太少,一家人甜甜蜜蜜的,整 天笑眯眯的,十足的幸福小女人。 心情不好的时候,林义文会找李梅哭一哭,倒一倒苦水,大骂罗相龙的不是, 李梅也总是掬一把同情之泪。“五一”期间,飞机票打五折,旅行社也在疯狂降 价,林义文和李梅夫妇已经订好团社,一起带孩子去海南旅游。 林义文教的是大二班,就在大一班隔壁,八点钟的时候,孩子们已经陆陆续 续到来了,利用早餐时间,她拿出教具,检查演示了一遍,又把磁带重新倒好位 置,在录音机里装上了电池,以备停电时用。她坐在那里,默默地背了一遍教案, 感到万无一失了,才站起来。 园长走过来了,“小林,怎么样了?”林义文笑了笑,她准备的是一节音乐 欣赏课,民族乐曲《喜洋洋》,她要借鉴一种新的教学模式,孩子们可以通过画 面了解乐句,理解乐曲所要表达的情感,这是一种尝试,她不怕失败,只是感到 疲倦。她明白园长此时的心情,是的,她很理解,她也做过三年园长的,她叹了 口气,为了这场婚姻,她输了很多。 公开课上的比想象的还要好,孩子们的小乐队把乐曲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林义文收拾教具的时候,不时有同事过来祝贺,她一一道谢,是的,真是不明白, 她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好,和每个人都相处得不错,怎么婚姻这件事情一直弄不 好呢?对罗相龙这个人她怎么就是弄不明白呢? 大概是“五一”长假的原因,不到十一点半,大二班的孩子们就被接完了, 她来到大一班,只剩下自己的儿子了,李梅迎上来,两人锁上教室门,并肩往外 走去。 大老远,林义文看见王大明匆匆地赶过来,还没等站稳,就急急地说:“我 不能去海南了,单位有事,出差,你们去玩吧。”李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 你忙,总理也赶不上你。”王大明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去了。 林义文没有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王大明,从此以后,王大明就象忽然 从世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了。 (二) 走出那熙熙攘攘的灰色城市,眼中再没了那摩肩接踵的人流,林义文和李梅 带着孩子开始了海南之旅,一路上,两个孩子唧唧喳喳兴奋得不行。 始终沉醉于椰、海、沙、阳光之间,林义文最喜欢的是亚龙湾,亚龙湾的沙 滩很平很宽,沙滩是白色的,沙子又细又软,她迫不及待地换上游泳衣,带着两 个孩子跳进了湛蓝湛蓝的海水,海水很清澈,捧在手里看完全是透明的,唯一可 以证明它是海水的证据是它的味道还有你脚边漂亮的深蓝。 林义文漂浮在橡皮筏上,天气相当的好,天蓝极了,海风吹在身上也很舒服, 两个嬉戏的孩子,正在海中追逐,远望着李梅,林义文内心充满了嫉妒和羡慕, 是啊,自己的眼光可真是够差的了。 李梅斜躺在沙滩椅上,还没有从晕车的症状中解脱出来,从上飞机到现在, 已经整整三天半了,她始终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真是可怜,林义文又是同情又 是好笑,招呼两个孩子上岸吃点东西。 林义文把椰子递给孩子们,坐在李梅身边,“怎么样?好点了吗?”李梅闭 上眼睛摇摇头,脸上又黄又青,“唉!真是老了,你看看,皮肤成什么样了?” 林义文望着胳膊上松弛的皮肤自怨自艾,看看自己腰间的赘肉,又忍不住去摸摸 李梅依然平坦紧绷的小腹,秀丽笔直的长腿,充满了艳羡之色,“王大明可真是 有福气!”李梅看也不看她,仍然闭着眼睛,把脸扭向了另一侧,用手捂着嘴巴, 做势欲呕。 林义文大笑起来,“只有一点强过你,我不晕车。”她为李梅拿过一个椰子, 插上吸管递过去,“晕车药吃了还这样,真受不了你。象你这样旅游,还不够受 罪的。”双手托着脑袋,躺在沙滩椅上,望着两个在海滩上捡贝壳的孩子,林义 文心驰神往,真不想回去了,永远住在这里有多好,可惜,明天就要打道回府了, 她叹了口气。 一踏上松屏山,望着窗户里透出的点点灯光,想到罗相龙,想到那个令人窒 息的家,林义文胸中顿时像压上了一块儿大石头,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立即沉重 起来。 打开房门,拉开灯,罗相龙不在家,她长呼了一口气,放下背包,把昏昏欲 睡的儿子领到床前,刚脱下衣服,儿子就歪到床上呼呼大睡了,她把儿子的衣服 扔到洗衣机里,走到了罗相龙的门口。 小小的房间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架,就是一台电脑了。林义文掩上了屋 门,她根本不用看,罗相龙是医生,一个泌尿外科的医生,那个书架上摆放的大 都是医药方面的书籍。而那台电脑,罗相龙买了快有三年了吧?儿子快要六岁了, 他们冷战已经五年多了,从那时开始,除了每月三百元的生活费,林义文再也没 有多拿到过罗相龙的一分钱,是的,他们已经成了陌路,对于罗相龙通宵达旦的 泡网,她感到迷惑和不可理解。 林义文对电脑的了解仅限于打字,幼儿园每个办公室都配了电脑,有时会打 打教案,其他就不会了,上课用的一些课件,也是李梅帮忙制作的。她有时也想 学习一下,也许是自身的懒惰,也许是生活的忙碌,却始终没有付诸于行动,算 了,她走进了卫生间。 罗相龙到哪里去了?最近半年多时间,每到周末,罗相龙就失去了踪影,神 神秘秘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有时候,回到家里,还笑眯眯的,陪着儿子玩一会 儿,真是活见鬼了。不想了,林义文冲了个澡,吹干了头发,旅途的劳累使她一 挨枕头就睡着了。 (三) 罗相龙是五月七日,长假的最后一天晚上回来的,脸上一直带着一种兴奋的 情绪,甚至还带着儿子一起洗了澡,林义文大惑不解,这可是儿子长到五岁多以 来能数得着的三五次之一了。罗相龙的眼神掠过她的面庞时,并没有做一丝的停 顿,就象看到的是一件家具,只是在看过后才在嘴角涌起一抹示威的笑容,林义 文笑了,收回了目光,懒得去猜测了。 节后的第一天,林义文带着儿子早早地来到幼儿园,和阿慧一起打扫卫生, 阿慧是她们班的保育员,二十岁左右,整天开心得像个娃娃。虽说着这里空气潮 湿,比起中原地区干净的多,但桌面上仍然落了一层薄薄的浮尘,等她停下手里 的活儿,把儿子送到大一班,才发现李梅还没有来,怎么搞的? 八点钟了,孩子们开始了早餐,才看到李梅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林义文一见 她的脸色,不禁大吃一惊,几天的时间,李梅原本洁白饱满的脸变得晦暗憔悴了, 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等她张口,李梅的眼泪已经扑扑嗒嗒的掉了下来,“大明到现在还没回 来。”林义文揪紧的心忽然放松了,“或许有什么事耽误了,别着急。”李梅顾 自说下去,“我给他们公司打电话了,他们公司说,根本就没有派他出差。” 林义文愣住了,是的,除了公款旅游,很少有公司会在“五一”长假期间派 公差,王大明撒了谎。李梅仍在抹着眼泪,絮絮说个不停,“大明为什么要骗我 呀?有什么事不好告诉我呢?”李义文同情地看着她,用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劝 慰着这个一直处于甜蜜状态的小女人,怎么回事?王大明在搞什么名堂?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王大明仍然没有踪影,林义文陪着李梅报了案,并在 《新市日报》和《松屏山晚报》上刊登了寻人启事,启事刊登后不久,李梅的手 机就开始处于亢奋状态,电话、短信彻夜响个不停,林义文看到李梅拿来的满满 七张信纸的电话号码时,差点晕过去,这么多?这是什么世道啊?竟然还有一小 撮人打来了恐怖电话,李梅两眼迷离的望着她,等她拿主意。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分析、排除,纸上的名单只剩下了四五个,这几个人讲述 的情形和王大明有些相似之处,又经过更加仔细的斟酌筛选,林义文和李梅把灵 海打来的电话,作为第一次行动的目标。 她们一见到那个卧在床上的男人,就失望地对看了一眼,这一次是白跑了, 而主人家咆哮不已的一只大狼狗,以及虎视眈眈的兄弟三人,更让她们胆战心惊, 她们逃也似的回到车站,直到坐上汽车半晌了,才顾上说句话。 转眼间,王大明失踪已经两个月了,他所在的公司也在好几个省市发布了寻 人启事,却始终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林义文又陪李梅去见过几次,也都毫无 结果,每次疲惫地返回时,林义文都会怀疑,王大明是不是死了,但是一触到李 梅期待的眼神,她又会深深自责,王大明,你到底去了哪里? 松屏山进入了一年中最炎热的夏季了,典型的亚热带海洋气候,使这里湿热 难当,蚊虫猖獗。 家里还没有买空调,林义文每月只有两千三百多元的薪水,除去每个月固定 的水电汽费、儿子的托费、伙食费,能留在手上自由支配的,已经没有几个钱了, “五一”去海南了一次,花掉了好几个月的积蓄,恐怕几年也没有机会出门了, 望着儿子睡觉时仍然不住挠痒的手,她坐起来替儿子赶起了蚊子。 从罗相龙的小屋里斜射出一道灯光,他大概还在上网,唉,自己怎么会遇到 这样一个男人?从儿子出生后不久,林义文就试图解除这段婚姻,最厉害的一次, 两人走上了法庭,最后,以林义文的妥协告终,她并不畏惧男人的打骂,却对男 人的眼泪和软弱无可奈何。 王大明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林义文却没想到,正是由于但这次莫名其妙地 失踪,才使人了解了王大明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 (四) 等林义文得到消息赶到,检察院的人已经离开大半天了,推开虚掩的门,她 看到地上散乱着一些物品,李梅正瑟缩在沙发的一角,怀抱着靠垫发愣,看到她, 喃喃的嘟哝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林义文拍了拍她的手臂,点了点 头,“我知道,我知道。” 王大明的公司日前在进行财务审计时,发现帐面上少了十五万元,这笔钱在 王大明失踪的前两天,依据他的指令汇进了一个叫做华光贸易公司的帐上,而华 光公司说白了就是一个皮包公司,属于“三无”概念公司,拿到这笔款项后,就 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鉴于王大明莫名其妙的失踪,公司资金不明不白的流失,公司总经理陷入了 相当尴尬的境地,为了尽快地摆脱当前的处境,只好报了案。 “查到了吗?”林义文推了推李梅,李梅摇了摇头,“他拿了这么多钱,是 诚心不回来了啊。”林义文无言,是啊,一个男人,拿了这么一大笔钱,忽然失 踪,还会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不过,她还是不明白,十五万虽然是个不小的数字,但以王大明的收入来说, 两年多也就挣够了,犯得上离开好不容易才打下根基的公司,抛妻别子,逃之夭 夭么?什么事值得他冒这么大风险呢?真是想不明白。 夜幕降临了,吹在身上的热风已散去了燥热,林义文拉着儿子的手,在小区 里散步,望着每扇窗户里撒出的灯光,林义文浮想联翩,每一盏灯下,都演绎着 什么故事呢?自己渴望的那个家在哪里呢? 林义文进屋的时候,罗相龙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们进来,侧了侧身, 儿子扑到电视机前,“爸爸,我要看动画片。”罗相龙没有吱声,把遥控器递过 去。回头看了一眼林义文,“王大明失踪了?贪污了十五万?”林义文点了点头, “嗯”了一声,罗相龙嘴角挑了一下,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就不再说话了。 说句公道话,罗相龙的相貌很说得过去,一米七五左右的高度,白颀的肤色, 在南方人中间并不多见,再加上学的是医,很是迷惑人,想当年不乏追求者,他 们婚后一段时间里,他都以此为傲,津津乐道了很久。 不过,过日子只靠这个怎么能行?林义文刚踏入围城,就感到了不适,他们 的生活习惯、思想观念的差距是如此之大,这个男人骨子里带着的自私、刻薄逐 渐地显露出来,淹没了他的一切,如果说,在这个时候,林义文的思想仍然还在 观望、犹豫,那么,孩子半岁多时发生的那件事,彻底击碎了她的世界,从那时 起,她就绝望了,不屈不挠地走上了离婚的道路。 儿子的面庞和这个男人是如此的相似,相同的眼睛、相同的眉毛、嘴巴和鼻 子也是这么的相似,不过,见过他们父子两个的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相似 的容貌带给大家的感受是如此的不同,儿子多了一份稚气和着一脸正气,而父亲 的神情里总有一种阴翳和着一种固执,林义文想了很久才明白,父子两人最大的 不同之处在于眼神,传递的信息来自他们的灵魂深处。 自从检察院插手后,李梅再也没有提到过寻找王大明的事,而寻人启事造成 的效应已经逐渐减弱,几乎没有什么讯息了,生活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林义文只是从李梅的脸上搜寻到一种平静得近乎失去生命的情绪,她叹了口气, 无言地转过身,是的,幸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林义文却做梦也没有想到,突然而至的那个消息,却把自己推向了比李梅 更为残酷、更为孤立无援的境地。 (五) 罗相龙死了。 当林义文听到这个消息时,吃惊得张大了嘴,耳朵里嗡嗡做响,电话里那个 警察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不再真切。怎么可能?前几天还好好的,大概有四五天 的时间没看见,怎么就会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一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内地小城。 当林义文把儿子托付给李梅,踏上北上的列车时,仍然不肯相信,也许是警 察搞错了?也许有人偷了罗相龙的身份证? 在前几天,他们还讨论着离婚的事儿。那天,儿子又去敲击罗相龙关闭的小 屋,想去玩玩爸爸的电脑,被他不耐烦地驱赶,小孩子还不懂得考虑大人的感受, 无休止的要求终于惹恼了他,他暴跳如雷,把孩子掼倒在地,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说出了另林义文心痛的话,“我不要你这样的爸爸,我长大了绝不做你这样的人。” 等儿子睡下后,林义文站在门口,对着那个背影,冷冷地说,“离婚吧!” 罗相龙笑了,“好的,儿子归你,房子我也不要了,折合成抚养费,一笔算清。” 林义文愣住了,罗相龙怎么变了脾性? 最早时,罗相龙坚决不肯离婚,包括她诉上法庭的那一次,但后来看她铁了 心,就开始在儿子和房子上做文章,他知道她决不会放弃这两样,这次是怎么了? 林义文心中既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怪的感觉。 当她看到停尸房里躺着的那个人,那个冰冷的失去灵魂的躯体,那张挂满青 紫痕迹的脸,那个遭遇创击古怪瘪下去的胸部时,她知道,一切都没有错,罗相 龙真真切切地死了。 她一直试图摆脱罗相龙,摆脱这段婚姻,她甚至诅咒,希望他不得好死,有 时,甚至动手砍杀他的冲动都有,但这一天真正来临了,她却是如此的茫然,是 的,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北方的小饭店有些污浊和杂乱,她坐在临窗的桌子旁,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 行人,零零乱乱地想着。 其实从他们新婚回家探视父母那一次开始,她就对自己的选择打了一个问号。 林义文生活在一个比较清苦的家,为了支付爷爷逝后的医药费借单,还有弟弟的 大学费用,她才远离家乡,来到这座移民城市的。她忘不了罗相龙第一次见到家 人时流露出的不屑,以及不可理喻的傲慢,深深击伤了她。 罗相龙居然偷偷摸摸瞒着她,给他自己的父母寄钱,,而她每次想为父母尽 些心意,却总是受到嘲弄和挖苦,这使她很不理解。夫妻之间的磕磕绊绊,也总 喜欢拿到婆婆家讨论,弄到最后,她的婆婆给自己的母亲寄去了一封信,数落着 儿媳妇的十条罪状,林义文简直要疯了,自己苦心瞒着父母,编造的幸福的谎言, 就这样被揭穿了。 儿子出生后,母亲从老家赶来看护,精心照料着一家三口,罗相龙竟然会和 偶然至此的婆婆一起,嘟哝着家里的零乱,真是岂有此理,其实婚后不久,李义 文就听说了,罗相龙一家的不讲理在当地都是非常有名的,她愤怒地带着母亲和 儿子去东莞的大哥家住了几天。 那天没有一丝征兆,林义文和母亲推开家门时,看到了最让她难堪的一幕, 她的老公的身边躺着另外一个女人。身体一向结实的母亲在半年后离开了人世, 临死前,那不放心的眼光让林义文悲痛欲绝。 是的,儿子当时只有半岁,她却对自己苦心维持的家完全失去了信心,罗相 龙不只处世幼稚,生性自私,还有渗透骨子里的风流的品性,都让她厌恶,是的, 五年了,他们已经不再熟悉彼此身上的味道了。 (六) 孩子一岁多的时候,她出任了梅林大酒店幼儿园的园长,一个很小的幼儿园, 她很认真地管理着,幼儿园孩子的入园人数逐渐增加,教育质量也有了很大的提 高,在附近的居民中,已经有了相当好的口碑,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林义文觉得自 己的心情正在逐步好起来。 罗相龙却在这个时候,给了她狠狠一击。他在早上七点四十,孩子入园的最 高峰时,来到幼儿园,面对围观的同事和家长,把一些琐碎的矛盾,包括夫妻之 间难以启齿的事情,全盘托出,还在酒店经理那里数落着林义文的百般不是。 林义文羞愤交加,谢绝了经理和同事的挽留,离开了梅林幼儿园,来到了现 在这所幼儿园,做了一名普通的幼儿教师,每月的薪水从原来的四千多降到如今 的两千多。 林义文忽然觉出一股凉意,是的,已经到了深秋了,树叶不时地翻卷着,落 到窗外的马路上。 小饭店里几个不多的食客也在热切地交谈着,只是从他们偶尔传来的语词中, 她就很明白,他们在谈论罗相龙,她曾经的老公,是啊,在这座北方的小城里, 罗相龙大概比市长都有名,这件事应该够大家谈论几年的了。 罗相龙是被人打死的,凶手是他网恋的女孩。 罗相龙和女孩在网上认识后,就陷入了混混沌沌的状态,抑或是由于婚姻的 不如意,他痴迷而投入。女孩就在他们的城市打工,两人频频约会,结伴远足, 罗相龙的生活里注入了一种兴奋和期待,有时,他会把快乐感受带回家,曾经引 起林义文的迷惑和不解。 可是,幸福的日子是短暂的,女孩渴望着婚姻,一种稳定而踏实的生活,这 点,罗相龙是没有能力给的,他的许诺苍白而无力。于是,吵架、分手、和好, 再吵架、再分手、再和好,循环往复,女孩彻底失望了,回到了家乡,这次,罗 相龙又一次带着许诺来了,女孩不再相信,他开始纠缠,恐吓,女孩怒从心起, 叫来几个朋友吓唬他,轰他走,谁知,罗相龙很不经打,几拳下去就死了。 事情的真相,林义文是从报纸上读到的,通篇文字都充斥着对女孩的同情, 报纸上没有提到她,街头巷尾也没人想到过她。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的躯 壳游走于世间,灵魂却无处着落,只有想起孩子时,才会隐隐作痛,她竟然给了 孩子这样一个父亲。 信息时代的传播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林义文还没有到家,这件事已经传得 沸沸扬扬了,园长和同事看她的眼光大都是同情而怜悯的,使她无处躲避。只有 见到李梅时,林义文才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两个原本天差地别,现在却有着共 同遭遇的女人,无言地对望着,失神地搜寻着孩子的脚步,孩子成了她们生存下 去的理由。 儿子好像长大了很多,不用她特别地操心,乖巧的令她心酸。这个冬天是这 么地漫长,也不知熬了多久,象过了几个世纪,春天终于姗姗地来了。 这一段时间,刘思琪小朋友的家长总是很晚才来接孩子,已经八点半了,林 义文只好带着儿子和刘思琪回了家,两个孩子一见如故,玩得很开心。快十点了, 刘思琪的妈妈才匆匆赶到,不住口的道着谢,表示着感情之情,林义文笑了笑, 不必客气。 周末,刘思琪的妈妈邀请林义文参加她们单位举办的联欢会,百般推辞不掉, 林义文只好带着儿子去了,等他们赶到时,会场已经快满了,只好在前排就座。 有几个人在抢话筒,最后话筒握在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手中,熟悉的旋 律响起来了,《熬包相会》,男人的声音宏亮而醇厚,非常优美,林义文不禁和 着旋律轻哼起来,到了女声部,她走上台,接过话筒,于是会场响起了纯净而悠 扬的女高音。 她是在全场的掌声和男人惊奇的注视下走回座位的,心里不禁暗自好笑,自 己曾经是一个临时乐队的键盘和主唱啊,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七) 松屏山的另一面,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鱼塘,林义文带着儿子赶到时,才 知道刘思琪的父母不仅仅请了自己钓鱼,还请了那个男高音,她隐隐地明白了一 些。 果然,刘思琪的母亲拿着鱼杆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唠了起来。林义文这才 知道,这个魁梧的男人今年四十八岁,是市经贸委主任,高干子弟,离异八年, 有一个二十二岁的儿子,据说,原来在北京工作,得罪了顶头上司,正好酒后驾 车出了事,被贬至此,妻子也因为这件事,和他离了婚。但此君洁身自好,八年 了,没有一点绯闻,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 林义文忽然觉得很滑稽,这年头,找一个纯洁的男人,恐怕比找一个长着双 眼皮的苍蝇都难。她望着平静的水面,没有说话,这样的年龄、这样的家世还有 这样的权势,怎么也难和自己挂上钩。 男人走过来坐下,笑咪咪的,轻轻松松地说着什么,嘻嘻哈哈的,嘴里不住 的念叨着什么,不一会儿,竟然钓上来五条鱼,林义文一条也没捞住,不禁嘟哝: “奇怪。”“奇怪什么?”男人挥挥鱼杆,“你嘴里念‘上钩上钩’就行了。” 林义文大笑起来,挺有趣的男人,临走的时候,这个男人告诉她,他叫禹成儒。 禹成儒和罗相龙是完全不同的两类男人,风趣而体贴,林义文应邀和他一起 吃过两次饭,每次都是拒绝了很久,最终却无法拒绝,男人知道她前夫的事,充 满着同情和理解。她虚弱地想,这个男人是她应该等待的人吗? 这两天,她在给孩子上课时,阿慧总是古古怪怪的,有时咬牙切齿的,有时 莫名其妙地一脸潮红,林义文乐了,这傻丫头,大概是恋爱了。 果然,阿慧憋不住了,“阿文姐,找一个大十几岁的男人怎么样?”林义文 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跳动了几下,她想起了禹成儒,“阿慧,年龄不是问题啊!” 阿慧满意了。说了半天,林义文才搞懂,阿慧爱上了一个男人,是网中人,三十 五岁,有家有孩子,那男人被夸成了一朵花,成熟得不得了。 林义文摇摇头,世界怎么会如此?又是网络。“阿慧,你可以做太太的,为 什么要当二奶?”,阿慧嘟起了嘴,同龄人太幼稚了,她摸了摸阿慧的如瀑长发, “两个人一起成熟是不是更浪漫呢?”阿慧不以为然,“阿文姐,你有QQ吗?” 林义文瞪大了眼,“什么?”阿慧高兴得跳起来,我给你一个号码,我们网上见。 “ 下班了,阿慧来到林义文家,打开电脑,耐心地讲着QQ的使用方法,看到登 陆面板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号码,惊讶于她的一无所知,林义文知道,那应该是罗 相龙用过的,她是不知道密码的。 阿慧刚上线不久,就听到“嘀嘀嘀嘀”的声音,有人打招呼了,真是有趣, 她饶有兴趣的看了起来。网上的世界还真是奇妙,阿慧告诉她怎么浏览网页?怎 么进聊天室?怎么注册?还教会她怎么去联众打牌?她云里雾里地听着,似是而 非的记着。 每晚儿子睡下后,她开始坐在电脑前,进入了上网的初级阶段,她不怎麽喜 欢聊天,却迷上了打牌,成了一个联众拖拉机高手,有时和阿慧一起打,用QQ作 弊,分数累积了不少。 在这一段时间,她又和禹成儒吃过几次饭,男人越来越热切地望着她,传递 着某种讯息,她在情感的边缘徘徊着、犹豫着,她知道自己在惧怕着,是啊,她 无法不惧怕。 转眼间到了六月底,快要放暑假了,儿子快要上二年级了,她刚进幼儿园的 大门,就被园长喊住,递给她一封信。 她接过一看,信是大成置业公司发的,从松屏山医院转来的,收信人是罗相 龙。 (八) 林义文打开挂号信,映入眼帘的是一份房屋入住通知书,业主写的是罗相龙, 不禁大吃一惊。大成置业公司开发的“大成花园”比松屏山小区更接近市中心, 房价也要贵得多,罗相龙怎么会莫名其妙去买一套房子呢?有没有搞错? 星期六一大早,林义文带着儿子,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大成花园,走进了 那套房子,房子仍是两室一厅,八十多平方,但价钱要贵得多,三十万,优惠价 二十八万五。 林义文仔细地看着那份合同复印件,无论是身份证号,还是那洋洋洒洒的签 名,都是她熟悉的,罗相龙所特有的,房款竟然是一次付清的,享受了百分之五 的优惠。罗相龙居然背着她置楼,林义文除了说不出的滋味外,更多的考虑着一 个问题,那就是,房钱是从哪里来的? 罗相龙每月的薪水也就是四千多元,加上每月的奖金,手术前后收的红包, 除去生活费,必要的开销,一年下来,最多也就攒上个三万多,五年的时间也就 是十几万,怎么一次性付得起二十八万五? 林义文百思不得其解,拿着单子来到李梅家。李梅憔悴得厉害,再加上复发 了的失眠症,她的整个人快成了一个被风干了水分的苹果,皱巴巴的,望着单子 也愣住了,摇了摇头。林义文一见到李梅,就后悔不该来这里,她是可以重新开 始的,可是,李梅呢?王大明啊,你如果真死了倒好了,至少可以给李梅一个机 会。 禹成儒喜欢自己开着单位那辆深蓝色的桑塔纳来回跑,有时带着他们母子游 车河,儿子兴奋极了,很喜欢禹伯伯,林义文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开朗了,只是偶 尔想起那套房子,心里就会隐隐不安。 儿子去李梅家找姐姐玩了,禹成儒打来电话,约她出去,他们驱车来到一家 酒吧,里面嘈嘈杂杂的,人头攒动,林义文坐下时,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大部 分都是青年人,不禁笑了起来,这种生活离自己太远了。 他们喝了三瓶红酒,林义文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一些什么,说着说着,她哭 了起来,弄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轻扑的粉底也冲了下来,一道一道的,她也 顾不上许多了,只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男人温柔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她踉踉跄跄地走回车上,来到了禹成儒的家。禹成儒的家很简陋,和她想象 的奢华有很大距离,到处都能看到一个单身男人的零乱,他狠狠地吻着她,不再 说一句话,她觉得自己无路可逃,当久违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来时,她觉得自己 的盔甲层层剥落了,也许这就是她这么多年来盼望的奇迹? 第二天早上醒来,望见身边的禹成儒,林义文回忆起了一切,有一刹那间的 迷茫,她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封闭得太久了,她还很不适应, 愣了好大一会儿,她想起了儿子,没关系的,李梅会好好照顾他的。 她的目光掠过四周的墙壁,落在了老式的写字台上,写字台上放着一个相架, 走近一看,一个很帅的小伙子,灿烂地望着她笑,“我儿子。”禹成儒坐起来骄 傲地说,“看得出来,比你清秀一些,像妈妈吧?”禹成儒点了点头。 林义文看到玻璃板下面还夹了许多照片,大都是禹成儒和儿子的,有的照片 发黄,挨着桌边的几张被水浸湿过,已经沾在了玻璃板上。当她扫过左下角压着 的一张名片时,禁不住吃了一惊,她看到了一个自己很熟悉的名字“王大明”。 (九) 林义文抽出那张名片递过去,“你认识王大明?”禹成儒点点头,“很老实 的一个男人,听说卷了一大笔钱,跑了,真是想不到。”王大明因为工作上的事, 和他有过几次接触,还请他们经贸委的几个人钓过鱼,禹成儒忽然笑了起来, “真是有意思,那么木头的一个人,竟然也有女人喜欢。” 说了半天,林义文才明白,鱼塘老板有一个独生女儿,迷上了王大明,把这 个老实人缠得手足无措。“漂亮吗?”她追问道,禹成儒哈哈大笑,“你去看看 就知道了。” 儿子开学了,时间更紧张了,周末的早上,禹成儒一大早就开车过来了,林 义文拉着儿子的手,招呼着李梅的宝贝女儿上了车,渐渐地,城市抛到了身后, 他们来到了一个两面被山环抱的鱼塘前。 一个结实健壮的女人迎了上来,林义文忽然觉得很好笑,想到李梅的娇小玲 珑、风姿卓绝,她很难想象王大明会看上这样一个人,心里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事情不会和这个女人有什么联系的? 女人的身后跟着一个男人,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不消说,这应该是她 的老公和孩子了,孩子很结实,晒得黑黝黝的。几个孩子立刻跑到了一起,围着 鱼塘追追打打,林义文心里紧张极了,恐怕孩子有什么闪失,女人乐呵呵地说, “不妨事,不妨事。” 到了中午,禹成儒已经钓上来好几条鱼了,林义文还是一条也没钓上,不禁 气愤地嘟哝,“不钓了不钓了。”收起了钓鱼杆,向那座简易的屋子走去。 女人正在和一个当地的老乡说话,老乡一连追问了几遍:“效果真的不错吗? 会不会有后遗症?”女人连声说:“不会不会。”大声地喊过儿子,“你看看, 一年多了,这不好好的吗?”怜爱地为孩子擦了把汗,“去松屏山医院吧?那个 医生叫罗相龙。”女人还不知道罗相龙已经死了,顾自说下去,“我儿子的疝气 是罗大夫做的,技术高啊。” 林义文脑子猛地痛了一下,看着跑过来的孩子垂下了眼帘,几个孩子的脸上 泥巴和着汗水,脏得跟花猫一样,她端来一盆水,为孩子擦洗起来。 忽然,像见了鬼一样,她张着嘴巴愣住了,女人的儿子竟然和李梅的女儿这 么相象,方脸庞、挺直的鼻子,微微卷曲的头发,包括说话前先挠头发的动作都 如出一辙,这些都是王大明所拥有的,她心里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女人和老公搬来了几把椅子,示意她坐下,又招呼孩子们和满载而归的禹成 儒,几个人唠了起来。 林义文此时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乱糟糟的不知道想些什么,怎么会 呢?这两个孩子怎么这么相象呢?难道王大明和这个女人真的有关系吗?她困惑 极了。 终于,她决定试探一下,“你儿子几岁了?”“四岁。”女人乐滋滋的, “结婚几年了?”“快三年了。”女人没有觉出什么。这么说,孩子不是他们夫 妻两个的,孩子应该还有一个父亲,林义文觉得自己的心里“怦怦”跳了起来。 她若无其事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儿子六岁多了,很调皮,这是我朋友的 女儿。”她注意地看了一下女人,“她爸爸叫王大明。”霎时间,她觉得女人的 脸色白得可怕,女人老公手里的烟竟然掉了下来,夫妻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 同把目光投向了鱼塘紧临山脚的一处角落。 林义文的心忽悠悠得沉了下去,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十) 一连好几天,林义文都睡不好觉,鱼塘的女人和王大明的失踪会不会有关呢? 他们夫妇看着的那个地方有什么呢?会不会……她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她很想找个人说说,李梅是绝对不可以的,禹成儒整天忙于喝酒、应酬,快 一个星期不见了,偶尔有电话打来,也都是请假、解释之类的事,很难说上两句, 他在那一夜之后给了她一把钥匙,她或许可以去家里找他,但他十有八九不会在 家,即使能见到一身酒气的他,又能说些什么呢?林义文隐隐觉得不快。 这个鱼塘女人竟然变成了她梦中的一部分,在一次梦醒后,她瞪着眼睛望着 天花板,起床后,她做了一个决定。她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拨通了“110 ”, 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过了一个多星期,林义文看到那份脱销了的《松屏山晚报》,报上的标题刺 激着她的神经:《失踪一载多,悬案今破获》,报纸用整版的篇幅介绍着王大明 案件的侦破,公安机关如何从她打的那个匿名电话入手,如何展开工作,如何如 何抓到真凶,强调了我公安机关的神勇和为人民牺牲一切的精神。不过,占了最 多篇幅的,仍然是这起案件的始末,事情和林义文推想得差不多,他们在那个池 塘边,夫妻二人注视的地方挖到了王大明的尸骨。 王大明被鱼塘女人爱上以后,无处可逃,有过一瞬间的把持不定,这是女人 纯真的初恋,她明知这份爱情无望,却还是生下了他们的孩子,默默地养育着他, 在很长的时间里,王大明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鱼塘女人后来和一个男人结了婚,男人不甘平庸,不喜欢脚踏实地的劳动, 渴望一夜暴富,喜欢折腾各种各样的事情,却没有一样做成功的,大都赔了个血 本无归,弄到最后,只剩下这个鱼塘,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紧巴。 孩子的疝气一直很严重,女人使用了中药疗法,疝气带之类的东西,却见效 甚微,慕名到了松屏山医院,松屏山医院的泌尿外科在全市乃至全省都小有名气, 手术费用不算太多,但女人的老公却不肯痛痛快快支付,并说了一些难听话,总 之就是要孩子的亲生父亲支付,女人很后悔,不应该把那一段经历告诉老公,万 般无奈,她找到了王大明。 王大明当时的表情用震惊来说,再恰当不过了,他无论如何不肯相信,把女 人赶了出去,是的,他有一个幸福的家,温柔贤惠的妻子,聪明伶俐的女儿,他 有过一次酒后越轨的经历,可他不相信这就会有一个孩子?太勉强了吧,他认为 女人撒了谎。 女人回到老公身边,痛哭起来,她曾经爱过的男人竟然如此对待她,她辛辛 苦苦地养育着他们的儿子,承受着周围歧视的目光,而他竟然根本不相信她说的 话,这使她羞怒难当,老公烦躁的推开她,“好了好了,他不仁别怪我们不义, 让他掏抚养费”。 王大明虽然赶走了女人,心里也许始终不安,他大概来过医院,找到了那个 孩子,从见到孩子的第一眼开始,他或许就知道,那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儿子。 女人给他打来了电话,说了抚养费的事,要十五万,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不是一个无赖,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心里或许觉得十五万并不足以弥补女人受 到的伤害,不过,他不掌握家里的经济权,他需要一些时间,但女人要得很急, 他咬咬牙答应了。他对不起女人,从来没有爱过她,甚麽也不能给她,只是希望 这笔钱能给她一些补偿,这样自己的心里也安稳一些。 (十一) 在孩子出院的那一天,也就是“五一”的前一天,王大明去医院和女人见了 面,两人约好晚上去鱼塘送钱,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和各自的名誉,签一份协议 书,保守秘密。 王大明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赶到鱼塘,喝得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稳, 他们签好了协议书,按了手印,等到女人的老公催促他拿钱时,他醉醺醺地愣了 一下,看了看空无一物的两只手,猛然间倒了下去。 女人和老公蹲下身去,却发现王大明死了,两人惊慌失措,不知怎么办好, 报案?解释不清啊!怎么办?最后,老公拿了注意,他来这里肯定不会对别人讲, 不如……,两人把尸体抬出去,拖到鱼塘边,在一个靠近山脚,平时很少有人去 的地方埋了。 死者有轻微的心脏病史,他的死有可能是心脏病造成的,但从王大明的尸骨 中,法医查到了安定的成分,一种助眠药物,王大明没有理由服用这种药物,因 此,他的死是非正常的,王大明是死于谋杀的。警察认为夫妻两个说了谎,但目 前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 林义文闭上了眼睛,王大明的十五万只是为了支付私生儿子的抚养费,应该 是这样的。警察可真够弱智的,鱼塘女人有必要杀死王大明吗?没有道理的,他 们还保存着那份协议书,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有罪?她不认为他们说了谎,看 来这夫妻二人忙乎了半天,并没有拿到那十五万,只是,钱,究竟去了哪里呢? 阿慧的脸上挂满了忧伤,她喜欢的那个网中人好久不见了,那男人似乎正在 主动地放弃着这份不可能有结果的情感,阿慧说这个男人不敢爱,男人无奈地回 复,不是不敢爱,而是不能爱啊!林义文点了点头,是这样啊,这个男人应该是 一个较为理智的人,小姑娘带着一种既不理解又无法摆脱的神情,陷入了迷茫。 园长找到林义文,希望她能跟李梅谈谈,最近一段时间,李梅做事情总是心 不在蔫、丢三拉四的,早上竟然把一碗稀饭撒到了一个孩子身上,差点烫伤孩子, 家长都告到她那里了,前几天三个孩子跑出幼儿园,被门卫追了回来,送回班, 她竟坐在那里发愣,还没发现,大家都知道她遇到了难事,但长此下去,如果她 连最基本的孩子安全都无法保证,只好请她走人了。 面对着李梅,林义文觉得自己无法张嘴,王大明啊王大明,你怎么会做出这 样的事?这件路人皆知的事,搁在谁的身上能受得了呢? 林义文来到禹成儒的家,打开了房门,屋子仍然乱糟糟的,被子也没有叠, 她忙碌了一阵,刚收拾停当,电话铃响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禹主任在吗?” “不在。”“哦,你是马小姐吗?”或许感到了她的迟疑,男人道了别,挂断了 电话。马小姐是谁?林义文忽然间觉得心里发凉,禹成儒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一个四十八岁、离异八年的男人一定有故事的。 她的心里涌起一丝妒意,感到了自己的迟疑,不去想他了,顺其自然吧,日 子总是要向前行进的。 林义文忽然想起了罗相龙买的那套新房子,这套房子怎么处理呢?不如把它 卖掉算了,补贴一下家用,为儿子留作教育基金,也算罗相龙积点德吧。 只是,罗相龙买房子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他还有别的收入?她总觉得 不安,他既没有做生意也不会中彩票。等等,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脑子里好像有 什么东西在动,王大明的十五万下落不明,如果把王大明的十五万和罗相龙挂上 钩,钱的问题就可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罗相龙是那孩子的主治大夫,王大明应该去过医院,他也许有机会发现一些 什么,以他的聪明,是可以看出来的,或许他敲诈了王大明,因此,十五万没有 到鱼塘女人的手里,却进入了罗相龙的腰包,林义文觉得散落的、毫无关联的东 西,似乎悄悄地扣到了一起。 (十二) 在蓝林商厦的门口,林义文见到了禹成儒和他身后的女孩,女孩皮肤充满着 弹性,脸上有着一抹粉粉的红,那种颜色在自己的脸上已经消失了很多年。禹成 儒迎上来打着招呼,讪讪地解释着,“同事。”林义文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 身走了,眼中却已布满了泪水。 望着儿子熟睡的脸,林义文渴望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男人是怎样的一种生物 呢?如罗相龙、禹成儒、鱼塘女人的老公之流,包括一直看起来不错的王大明, 也有这样或那样的事,男人还值不值得自己去爱了呢? 罗相龙的房子应该是买给他的新生活的,他有了这个,才决定与她离婚的, 把老房子和孩子留给她,应该是这样的。他也许真的爱上了那个网上女孩,有和 她生活的打算,那么,他们在QQ上也许会聊到这个问题,自己需要的答案,也许 能从聊天记录里找到。 坐在电脑前,她打开了QQ登陆面板,罗相龙会用什么作密码呢?她算得上是 个电脑白痴,那些盗窃密码的手段,根本就无从了解,只好胡乱猜测了。她原来 试过罗相龙的生日、儿子的生日、自己的生日、三个人的生日反复组合,都不行。 那么,从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中,会设置一个什么样的密码呢? 她自己的密码是她和儿子的生日组合,如果不用生日,自己还会选择什么呢? 电话号码?她一激动,试了试,仍然不行,还会有什么?对了,还可能选门牌号, 自己的家完整的住址应该是,松屏山05区12栋55号,她随意点击了一个QQ号码, 输入了密码051255,只见灰色的企鹅闪动起来,变成了彩色,成功了。 打开浮动面板,她看到好友栏里罗列了三十多个人,女性居多,叫什么的都 有,打开聊天记录,有的三五句话,有的好几页,她随便浏览了几句,不禁起了 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的老公同时和多个女性打情骂俏,说出来的话,想想都肉麻, 和平素一脸阴沉、道貌岸然的样子反差太大,真有些不适应。 翻看了两个小时,也没有发现和房子有关的事,她失望地换了一个号码,还 是输入这个密码,这个号码上只有六个人,其中五人看得出来是随便应付的,只 有一个叫做观云的,两个人说得很多,看得出来,动了真感情,这也许就是那个 使他自我毁灭的女孩?她怅然的读着一句句情话,苦涩地笑了。 还是与房子无关,她打开了最后一个号码,上面只有一个女人,有一个极富 诗意的名字——飘之羽,从直觉上,她认为这还是那个观云,果然,熟悉的句子 和熟悉的风格,竟然谈到了娶嫁的事,真他妈的,她不自觉的骂了一句脏话。忽 然,她的目光被一段对话吸引住了。 阿罗:请你这次一定相信我,我会离婚的。 飘之羽:我再也不信你的话了。 阿罗:我有钱了。 飘之羽:中奖了? 阿罗:没…… 飘之羽:又骗人???? 阿罗:真的,昨天刚拿到的。 …… 是了,就是这样,罗相龙以私生子之事威胁王大明,把他约去喝酒谈判。那 天,刚好是王大明筹好钱,即将赶赴鱼塘的途中,王大明也许紧张了,也许说了 酒话,他猜到王的身上带着钱,遂强行索要,王大明绝不肯给,因为王大明的钱 是有用途的。后来大概是说僵了,又想急切得手,就在酒里下安眠药,罗相龙是 医生,很容易就能拿到安眠药,他也知道酒后服用安眠药会事半功倍,而且知道 多少剂量可以使王死亡,却并不当场死去,一定是这样。 (十三) 林义文把玩着手中的钥匙,把它放入一个小盒子里,送到邮局,钉好,写下 了禹成儒的地址和姓名,服务小姐看了看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似的笑了。 禹成儒除了年龄稍大些,应该是个具有相当魅力的男人,成熟、乐观而富裕, 他与生俱来的温情,使得他温文尔雅,对所有的女性都关爱有加,备受女性的注 目,这不知算是优点还是缺点?这样的男人,做朋友或者情人是最好的,但是做 老公却并不合适。 她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自己心理期待的其实就是一份稳定平凡的感情,也 许醇厚诚实的男人更适合自己吧。 置身于摩肩接踵的人群,林义文竟然觉得说不出的寂寞,每一个快乐或者痛 苦,幸福或者不幸的人,都不停地在她的视野里出没,她到底应该做什么? 或许她应该去警察局,把自己对罗相龙的猜测说出来,那套肮脏的房子不属 于她,相信儿子也会理解她的。不过,聊天记录里并没有说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她只是猜测,她应该提供一些更为有效的证据。 她从直觉上认为自己没有猜错,那十五万应该是罗相龙拿走了,只是苦于找 不到证据。她打开罗相龙经常登陆的网站,查找邮箱,顺利地打开了几个,大部 分都是他订阅的电子刊物,也有一些医药方面的信息,没什么可疑的。她打开罗 相龙的文档,翻了翻,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文件,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林义文失望地关闭了文档,又一次打开那段对话,看了起来,忽然,她心里 一咯噔,眼睛盯着聊天的时间,愣住了。记录上显示,罗相龙所说的,拿到钱的 那一天,就是聊天的前一天,是九月八日,这一天距离王大明死去已经四个多月 了,也就是说,罗相龙拿到那笔钱的时候,王大明已经死了四个多月了。罗相龙 有没有必要在这个时间上骗那女孩子呢?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王大明就不应该是罗相龙杀的,而是另有他人,事情和罗 相龙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罗相龙并没有拿到那笔钱?罗相龙的钱也许另有来历? 怎么会这样?难道自己推测的不对吗? 谁会杀王大明呢?鱼塘女人?不会的。还会有谁要杀掉王大明呢?有什么事 会给王大明招来杀身之祸呢? 她的脑子乱糟糟的,不会的,罗相龙买房子应该用了这笔钱,她仍然这么坚 持,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好吧,再按自己的方式推想一下,假如这笔钱还是罗相 龙拿到了,会有什么原因让他四个月以后才拿到钱呢? 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觉得浑身冰凉,软软地滑坐在沙发上,如果真是这 样,那么,事情应该是可能发生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样的,她不相信地 摇摇头。 罗相龙没有讹诈王大明,王大明失踪后,他在相当长的时间并不了解事情的 经过,但是,在一段时间后,十五万元不知去向的时候,他大概想起了什么,也 许想起了他看过的什么,他忽然明白了,他猜到了谁是凶手,于是,他开始敲诈 凶手,是的,他敲诈的是凶手。那么,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四个月后才拿到钱, 如果真是这样,所有的问题就可以解释清楚了。 她握着话筒,用梦游般的神情拨动了那几个熟悉的号码。 (十四) 她沉默了半晌,终于用一种在水里浸泡过的声音问道,“罗相龙敲诈了你??” 象过了几个季节,话筒另一端传来了李梅饮泣的声音,“是的。”电话被挂断了, 她颓然的坐下,事情竟然真的是这样,心中涌起一股苦涩的滋味。 去年“五一”前一天下午,准备出游的李梅大概去过松屏山医院,看到了王 大明、鱼塘女人以及他们的儿子,不知她是用什么方法确定了他们三人的关系, 总之,她知道了一切。罗相龙大概就是这时候,在医院里见到了涉案的几个人, 这个无耻的男人。 很难想象一直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遭遇这样的打击,会产生什么样的心情, 她当时应该有一种疯狂的情绪。她约见了王大明,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她失 望而绝望,也许在酒中或用其它的方式使王大明服用了一定数量的安定,也许她 想要他死,也许她想和他一起死,也许她只是想使他昏睡过去,不再奔赴某个约 会? 王大明走的时候,或许有一丝眩晕,却并没有倒下,但却忘记带走那十五万, 他赶到了鱼塘那里的时候,也许是心脏病,也许是药物发作,也许是想不起钱到 了哪里,心情过于惊慌,大概几样全有,他死了。 李梅有过神经衰弱,失眠症,她应该有一定数量的安定。在海南,她几乎没 有真正面对过李梅,林义文当时以为是晕车的症状,细细想来,她虽然晕车,却 不至于到如此地步,是的,她一定在后悔和不安中煎熬,她急切地和林义文一起 寻找王大明,也许不愿承认某种结果,渴望着奇迹的发生。 林义文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李梅,她不知道应该说些做些什么,她走出教室门, 阳光刺得她闭了下眼睛,幼儿园口聚集了一堆人,里面传来轻轻的议论声,“可 怜啊!怎么这么倒霉?”“是她老公叫走了吧?”她失神地站住,李梅死了,在 邻近郊区的马路上,被一辆货车撞死了。没有人知道,李梅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 跑到那条偏僻的路上,只有她知道。 回到家,她打开电脑,似乎有了某种预感,果然,E 箱里有一封李梅的信, 的确是如林义文所想的,她承认了一切,但并没有写明具体约见王大明的过程, 王大明走了以后,她在座位上看到了儿子的一个破书包,就随手拿回家,扔到了 阳台上。 检察院的人没有看到,她自己也没有在意,只是在收到勒索信以后,才在破 书包里找到那十五万,她惊惶失措,按照要求把十五万送到指定地点,她惶惶不 可终日,始终不知道受到了谁的勒索,信的最后,她把女儿托付给了林义文。 对李梅来说,这种选择方式也许是最好的了,从王大明事发后,李梅就已经 死了,存在的只是一具孤独的空壳罢了。 电话铃响了,“在吗?是我,我在楼下。”她透过窗户向外望去,那辆深蓝 色的桑塔纳泊在那里,她摇了摇头,“不了。”“无法挽回了吗?”“是的,过 去了。”禹成儒沉默了,好久,她看到那辆车驰出了视线。 他们不是一类人,她想要的生活他是无法理解的,她不相信,自己的生活全 由这么多不幸组成,她甚至看到了,在不远的将来,应该有一份她能把握的、属 于自己的生活。现在,她有两个孩子了,她还要生活,还要去接孩子。 林义文走出家门的时候,响起了鸽哨,她抬头看看了天空,轻轻的呼出一口 气,能够自由的飞翔,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