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 作者:德兰之美 1 老话不止一次地提醒人们,好多事情都是有预兆的,无论你信不信,事情的 确是这样。 贾顺一大早醒来就觉得不对劲儿,楼下传来的动静不怎么寻常,车铃响来人 欢叫,快赶上煮开的水了,很显然有点问题,按理说这会儿应该静悄悄的才对劲 儿。他抓起床头的闹钟,愣了半晌,一直踏踏实实走着的闹表竟然罢工了,凌晨 三点一刻?那六点五十的点儿算是白定了,这会儿再使劲也是个迟到了。 老婆带着儿子和两个姐们勾结着出去旅游了,贾顺的业余生活打开了崭新的 一页,充实极了,前半夜和狐朋狗友喝酒打牌,后半夜和网上美媚打情骂俏,每 天忙得一塌糊涂,不亦乐乎。不过前几天总算还马马虎虎赶上了上班的铃声,这 回怕是不成了,其实迟到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早晚的事,老婆要再不回来,估计 还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刚走近三搂,就发觉坏了,办公室门口堆了好几个人,楼梯口还站着两个, 噪音传过来,跟唱大戏似的,他猛然间呼啦出了一身冷汗,今天是发劳保的日子, 各车间的福利员包括那几个好串门子的,一个不拉全来了,给他弄了个大雪封门, 毫无退路。 一帮人看到他满头大汗地过来,都笑咪咪地打着招呼,识趣地让开,有一个 嘴里还说,小贾,又去办事儿了?是开发票了吧?有几个人就附和着,干你这工 作也不容易,他点点头,然也,心里嘟囔着,偶尔迟到虽然不是我的错,可不长 眼睛就是我的不对了。 等把这群人打发走,已经十点半了,他刚伸了下懒腰,就被叫到会议室,屋 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了,大部分是他们科里的,还有三个人面生,坐在椭圆桌子 的顶部,像是上面下来的,一板正经人模狗样的,科长李明复挨着一个圆滚滚的 钦差坐着,对他疵了疵牙,咧着嘴笑了笑。 钦差的嘴一张一合,听了一句,他脑子就炸了,这是来宣布新任副科名单的, 怎么一点也没信儿?他觉得大事不妙,三十多岁了,参加革命十几年,经历了两 个领导的提拨任用,每回喝提拨酒的时候,都说当领导前组织是要谈心的,确实 没人找他谈,出了什么问题? 他瞧见李明复毕恭毕敬地听着,时不时用眼角或手势示意大家,于是掌声轰 然响起,一阵一阵的,五分钟的任免通知竟然被打断三次,那个钦差眉飞色舞, 抑扬顿挫,越发起劲儿,又一阵发水般的声音传来时,贾顺知道名单宣布完了, 他望了望身边的同事,大家对他熟视无睹,像是看着烟灰缸,他明白,没戏了。 身边的同事嘿嘿奸笑了两声,真是想不到啊,人不风流枉青年,妇女能顶半 边天啊。他觉得话里有话,大脑却还停留在相当混沌地状态,像是一台息了火的 摩托车,嘟嘟嘟好半天也没发动着,等看到项小青唇红齿白,妖饶多姿地站起来 点头时才算接上线,新的副科诞生了。 他盯着那个躲闪开的脑袋,恶狠狠地咒骂着,李明复,妈的,我要杀了你! 2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贾顺既然恨了,自然 就有恨的理由。其实在半年前,贾顺看到李明复,也就点点头,并没有特别的感 觉,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虽说是顶头上司,他也没怎么看在眼里,犯不上跟他 费那么大劲儿,老实说,在这个上万人的大公司里,这种小官说不上多如牛毛, 至少装几火车皮是没问题的。 贾顺没什么社会背景,也没更多的野心。他虽然也眼红过大权在握呼风唤雨 势如破竹之人,却也瞧见过花尽心机摇摇欲坠朝不保夕之辈。他当众表过好几回 态,意思就是要精神不要物质,要朋友不要权势。 事情坏就坏在李明复身上,这狗日的,弄得他晚节不保。 半年前,原来的副科调走扶贫了,科里的十几个人都等着眼瞅着这个位置, 凭良心说,贾顺也暗暗地瞅了几回,在心里约着自己的分量,论经验、论能力是 该轮到他了,那又怎么样?嘿嘿,他合乎标准可不止这一回了,爱谁谁吧。 妈的,李明复过来招惹他,把原来副科的一大堆事儿全撂他桌上,在科里的 大小会上说他是二当家的,一有酒摊就拉他去冲锋,喝多一点就拍着他的肩膀许 愿,不但把副科许给他,把自己退位后的正科许了,甚至把李明复不知道能不能 当的处长也许给了他。 贾顺现在承认自己有点傻了,脑子积了几斤水,居然傻乎乎把自己当个人物, 和同事说话也有点傻了吧叽,冒充大蒜。李明复经常让他给在稍远一所中学上学 的儿子送东西,送钱,头几回还掏掏裤兜装装样子,后来干脆装也不装了,贾顺 开始拿着自己的钞票贴人家的屁股,把人家当爹孝敬,后来也精了,把费用打到 办公费用里,李明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假装没看见。 贾顺这一段时间每天忙得屁滚尿流的,自己把自己特当回事儿,想起来就觉 得惨不堪言,纯粹一傻屌。 走出办公大楼,贾顺觉得轻飘飘的,天空他妈的蓝得刺眼,马路他妈的热得 吓人,街上的人成团糗者,他骑着车子像蛔虫一样不知羞耻,从肉缝里往外挤着, 撞掉了摊子上几个苹果,老板娘伸着脑袋,“呀”的一声尖叫,“你干……”说 了一半又咽回去,贾顺艮着脖子,“我干什么?我干你!来呀。”直到他骑出来 十几米远,还听见女人狼嚎般的声音。 这一晚上,贾顺睡了醒,醒了睡,想到自己的老婆,他就一阵肉痛,怎么跟 林英交待呢?自己在人家面前畅想过好几回了,两人美得哈哈直笑,母鸡下蛋一 般,为了表示自己的敬意,林英眉眼之中贼腻兮兮地,主动献身好几回了,如今 怎么办呢? 李明复,我一定要杀了你! 贾顺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最解恨的还是斧头,想着李明复肥胖的躯体被 砍得支离破碎,他心头涌起一阵快感,只不过操作起来有一定难度,他身高体重 气力没有一样及得上李明复,正面出手,只怕不是躺下来的是自己,白白成全对 方一个正当防卫英雄。 最保险的办法,是在合适的机会,给李明复的杯子里下上毒药,慢性的,他 在小说中读到过,杀个人大概要一年两年的时间,时间是长了点儿,不过可靠系 数大,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和信心,妈的,林明复,我会干掉你的。 第二天早晨,他在地摊上吃了两根油条,喝了一碗胡辣汤,又跑到商场的厕 所里舒舒服服排泄了一通,走到柜台取了购买福利劳保品的发票,慢慢悠悠蹬着 车。 办公楼前面停着好几辆警车,堆着一大群人,好几个警察上窜下跳的,忙忙 乎乎,他脑子一热,怎么回事?大老远,就看到一同事迎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 李明复死了。 3 贾顺的大脑至少有一分钟的空白,他那一刻的表情和弱智仿佛。事情有些离 奇,李明复没等他下手就先死了,死的及时程度很显然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甚至在忽然想起李明复儿子肉嘟嘟的下巴时,心里竟然不争气地瑟缩了一下,那 个傻个子男孩还没有长大啊。 尸体被担架抬出来了,五六个警察在往车里塞的一瞬间,表情痛苦,一个面 黄肌瘦的瘦警察,趔趄了一下,尸体从担架上滑落下来,于是李明复一条足有六 十多斤的大腿落在了瘦警察的身上,全场都听到了一声惨叫,事情有些滑稽了, 警察是不应该这么胆小的。贾顺听到领队的警官呵斥了一声,也看到李明复身上 没有一丝血迹,他的前上司不应该是被斧头、匕首、棍棒之类的野蛮器械结束生 命的。 李明复到底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楚,最后一个见到他的, 就是项小青,中午下班时打过招呼,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了,科长办公室的大门一 直紧紧锁着。 李明复的办公室在向里朝阳的一面,和贾顺的办公室隔着三个房间斜对着, 最早的时候,办公室是不许锁门的,后来,科级以上领导都配备了电脑,领导有 时在办公闲暇上上网,打打游戏,虽说都能理解,毕竟影响不好,所以都自觉地 锁上门,免得给基层单位留下口舌,于是形成了一种现象,领导干部上班打牌, 革命群众开门办公,别说李明复一下午不出门,就是一个礼拜不见人影,也不会 有人奇怪。 有关李明复死亡的内部消息有多个版本,成平方数增长着,说法越来越神奇。 去年植树节,公司要求一人一棵树,一万多人,就是一万多棵树,员工不出钱但 要出力,保证树苗成活,绿化厂区,生活区。 创意是好的,不过弄到最后非常搞笑,树实在是太多了,马路边上密密麻麻 种满了,有的干脆种在枝繁叶茂的老树下面,根本活不了,每个树上都挂上了栽 种者名字的牌,贾顺自己的树在北山顶的居民区,一年也没去看过,估计早死了。 树死不死没关系,谁能真正去扣奖金呢?最关键的是,倒卖这批树苗的和引 进树苗的人着着实实赚了一把,现在大家传的最神奇的就是,这批树苗是李明复 倒来的,价格比市场高出许多,挣了不少,弄得贾顺不惊反笑了,这件事情的内 幕他不明了,不过,就冲李明复骂骂咧咧的样子,这批树苗最多就是过一下手, 挨一下边,惹一身骚,钱估计是一分也没摸到。 警察挨个提溜,把他们科里的人弄到会议室里,进去的人一脸惨败,出来的 人满身潮红,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吓的,反正都不怎么规律了,一见生人熟人, 就抑制不住说话的冲动,贾顺也不例外,自己也觉得像个娘儿们,具体说,有点 像他自己的老婆林英,舌头跟上了发条似的,整个办公楼里弥漫着一种莫明其妙 的兴奋。 见到风尘仆仆的林英和儿子推门进来,贾顺才算是找到了发泄的途径,把李 明复的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包括警察蹲在地上检查痕印,裤裆撑烂的姿势都摆 了一下,感叹了半个多小时才算结束讲话。 林英显然有些旋晕,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提了好几个没有水平的问题,前 言不搭后语,最后终于想起来,你们科里现在谁管事儿?贾顺一下子就蔫了,恩 了一声,林英瞪着他,一双昏黄有绿的眼睛竟然刹那间黑白分明,犀利无比,到 底是谁? 项小青…… 项小青?林英怔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明白了,应该的应该的。你没听说 过? 贾顺自然听说过,项小青今年28岁了,前年跟一名中学教师离了婚,没有孩 子,至今独居,怎么,这些似乎不是我党提拔任用干部的必备条件啊。 林英穿上新买的裙子,旋转了一下,贾顺立刻觉得气都不顺了,什么破衣服, 领口部位嘟嘟拉拉,缀满了荷叶边,也不看看自己的年龄,估计这条裙子自己十 五岁的外甥女穿上正合适,他的脸都绿了,翻着酸水。 林英兴高采烈,项小青的事你真不知道?全公司都快要传遍了,就差大喇叭 广播了。 4 项小青原本就是一个普通姑娘,相貌身材并无什么出奇之处,用林英的话说, 眼睛是大的,牙齿是翘的,小腿是箩筐的,越向下看越困难,实际上林英说的也 确实没错,不过,项小青扔到人堆儿里还是很扎眼的,贾顺自己的眼睛就被扎过 好几回,这种感觉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林英知道的,否则,一场口水战乃至肉搏战 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项小青的前夫是个中学教师,戴个眼镜,不言不语的,两人过了三年夫妻生 活,不保守计算,同床共枕的日子应该不会超过200 天,发生肉体关系的次数可 以再除去10,这个数字是贾顺根据女同事口头传递的信息统计的,同时也是参照 计生专干主动提供的发放避孕工具的数目推测的,因此,可能与事实有一定出入, 是不能作为科学论断的。 项小青夫妻离婚的详细情节没人知道,不过,他们夫妻之间的不和却是一个 不争的事实。有一个传闻比较有说服力,中学教师在街上遇到一个老友,老友很 奇怪地问他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要把孩子做掉?中学教师莫名其妙,自己盼孩 子盼得心焦,怎么可能不要孩子呢?老友说自己在妇产科的老婆亲手把项小青肚 子里的孩子拿掉的,不会有假。 中学教师知道这个消息后,脸色立马变了,应该说是彻底绝望了,这个娘们 是铁了心不跟自己过了,两人很快就办好了离婚手续,这段婚姻耗费了项小青一 生中最美妙的三年时间,却也带给她了一件实惠,中学教师利用老舅的关系,把 她从车间调到了后勤机关,她不再穿油腻腻的工作服,而只需敲敲键盘,泡上一 杯菊花茶,就可以拿到一份不算太薄的工资和奖金,年终还能收到几张票面不等 的购物卷。 贾顺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大型国企,生产的拳头产品远销海内外,在各行各业 中用途广泛,几乎占据全国此类产品的三分之一强,具体是什么,这里就不说了, 免得有人对号入座,给作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庆幸的是,我们的主人公不在比 较重要的生产和销售单位,这样,就算不提产品名称和类型,故事也还能进行下 去。 这个原本不甚重要的后勤管理部门,现如今挂有两个牌照,对内叫作生活服 务部,对外的学名叫做腾飞实业公司,和马路边修自行车的小店以及一个卖鞋小 店重名。 部门的一把手叫作经理,手下有三个副经理,其中一个副经理叫作马力行, 主抓房产、材料和饮食,贾顺和项小青所在的科室其实就是材料科,负责整个企 业的福利品、劳保品、环境绿化材料采购,虽说不能和生产部的采购员比,但是 免费的午餐和免费的旅游却是经常性的,几乎人人都能找到主动报销手机话费的 客户。 项小青被已故科长李明复叫到办公室时,第一次见到了马力行,她看到两个 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上下左右瞅了她好半天,马副经理点了点头,用一种非常 严肃的口吻开了口,成总的母亲病了,住在医院,我们打算派你去护理,有什么 困难吗?项小青摇了摇头。 贾顺从来没有明白这一天意味着什么,很多人也不理解,但项小青明白,这 个慵懶的午后,那个斜坐在沙发上中年男人,改变了自己的一生,过了很久,她 还清楚地记得,窗户外射进的那一束阳光,是那么清晰地印在眼前的水泥地板上, 甚至还看到里面一粒粒尘土在飞舞,久久不落。 于是,项小青每天总在上班之前半小时匆匆赶往医院,不再抱怨纪律的考核, 自觉性空前高涨。 在成总母亲的病床前,她见到了几乎是整个企业的大大小小的官员,电视上 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大包小包,无一例外,她每天必须打两次电话给小车司机, 以免狭小的壁橱里放不下这些东西。 5 成总的母亲年纪大了,已经彻底忘掉了早些年跟街头小贩几分几毛还价的乐 趣,她虽然没有必要和我们平常见到的老太太保持一致,不过,这么严重的脱节, 也是我们不愿意见到了,这么说吧,她已经完全丧失了作为一个普通老太太的资 格,对很多东西都看不透,当然也有可能是装糊涂。痊愈出院时,她拉着项小青 的手喊闺女,所以,成总对项小青的称呼由小项改为小青。 贾顺长呼了一口气,暗暗点头,原来如此,这就容易理解了,立刻减轻了对 李明复的愤恨程度,也不完全怪他,你贾顺再怎么地,也不敢跟总公司的老一斗 吧?现在就算把这个位置摆你跟前,估计你都得自动退出。表面上看,成总和项 小青是干兄妹,实践证明,这种关系几乎可以说是所有关系中最不明朗、转化速 度最快的、自然也是最暧昧的一种。 林英对贾顺没有爬上既定的位置,仍表示愤慨,用所能想到的最恶毒、最淫 贱的语言对项小青作了表述,同时对贾顺的窝囊、无能也作了揭露,贾顺忍无可 忍,奋起还击,他的大意是说我没本事当官,你自己可以去当嘛。 林英不怒反笑,有句话你听说过没,在咱们公司,好歹能当官的女人必须具 备以下两个条件之一,一是领导的夫人,二是领导的情妇。领导的夫人这一条是 不用想了,只有第二条,去做领导的情妇,林英认为在目前这种大势所趋之下, 当情妇是比较可行的方式,她说贾顺你若没意见,我就自己去创造条件了。 贾顺恨得牙根痒痒,表面上若无其事,林英,你能当上吗?你已经缺乏了一 个情妇所必备的条件,你身上都是肥膘,脸上有皱纹,一笑就露馅了,有一回你 没洗脸就上床勾引我,我看到你脸上扑簌簌往下掉渣,你都吓住我了,我差点阳 萎,你没觉得我软乎乎的吗? 两人越说越离谱,高喊对方是流氓,贾顺就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 我就算是个流氓,你能杂地,忍不住抱着项小青,大耍流氓,项小青喊着喊着开 始眉开眼笑,于是男女流氓不住地上下其手,摸来摸去,配合得天衣无缝。 李明复的死亡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没有一丝他杀的线索,也没有一丝 自杀的缘由,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李明复是被安眠药毒死的,药名很咬嘴,贾顺 记不住。 项小青顺理成章当上了材料科的代科长,对贾顺来说,事情又回到了原来的 轨道,他手里握着的应该由副科掌管的东西,还没来的及交出去,因此还是所谓 的二当家,不过事情还是有了很微妙的变化,李明复是主动给他这些权限的,而 项小青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贾顺和项小青之间客客气气的表面下,有着隐隐约约 地尴尬。 材料科有一个小金库,帐目在贾顺手里。主要是一些回扣以及帐面上倒来倒 去弄出来的,自己拿回家不太可能,经手的人太多。往年这部分钱主要是用来给 科员过年过节发发福利,出去吃吃喝喝,有时候到省内一些小有名气的景点娱乐 娱乐,五六万块钱,不值当一用。 项小青上任后,小金库的收入运作方式仍按老传统进行,但是支出这一块却 有了很大变化,国庆节和春节发过两回钱,元宵节发了两斤元宵,每年固定的春 游取消了,聚餐的次数也大幅度减少,科里有人开始骚动,小金库具体有多少钱, 没几个人知道,但大概有多少,却是人人皆知的。 贾顺很清楚小金库已经没有几个钱了,国庆节前后给马力行马副经理的女儿 报销过一次购书款,大概4800元左右,春节前,给成总送了几盆花,2000多元, 还给好几个领导送了一些不着边际的礼,用于自己科员身上的钱看着不少,平摊 到每个人身上却是微乎其微的。 群众的不满情绪,项小青敏锐地感觉到了。 6 项小青找了个理由,组织大家进行了政治业务学习,把小金库的帐目报了一 下,用于科员那块的明显多报了一些,领导干部那块少报了很多,有许多拿不到 台面上的,根本就没报,贾顺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亲眼看到自己算出来的数据, 被项小青大笔一挥改了个面目全非。 项小青一直强调进贡给领导的那部分是物有所值,全是为了大伙儿,自己一 分钱也没有放入腰包,呼吁理解,贾顺看到全科二十多个人,看报纸的看报纸, 剪指甲的剪指甲、还看到跟他一个办公室的李丽好像跟袖子上的扣子有仇,不停 地解开扣上,末了,项小青环视四周,有什么看法?大家面无表情,不和她的目 光相对。 散会后,办公室里三五一群窃窃私语,听都不用听,没几句好话,有埋怨分 赃不均的,有漫骂溜须拍马的,有的人干脆就坐在那里,有感情地唱着一首费翔 的成名曲,归来吧,归来吧,浪迹阴间地游子,归来吧,归来吧,李明复你回来 吧! 项小青神情抑郁,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不一会儿,大声喝乎着,把李丽弄 进了办公室,好一阵子,女孩子眼泪汪汪地回来,把头埋在桌子上乌乌地哭起来, 贾顺忍不住,怎么了?李丽张了半天嘴,说了一句:有病。 事实上根本没什么事儿,李丽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臭训,没一点思想准备, 她觉得自己哭得声嘶力竭,很是丢人,于是在事后向大家表明了态度,若项小青 再这么变态,她将不客气,她可不管什么科长,什么老一的,再惹她,她就骂她 个翻天覆地、流水无情,她李丽可不是好惹地。 科里的几个年轻人笑咪咪地听着,不时附和几句,最后听到李丽制定的当晚 拿着炸药包爆破项小丽的计划后,相互看了一眼,一溜烟散了,恩,现在爆炸罪 判的可是越来越重了。 项小青办公室的门经常锁得紧紧的,出来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见谁都不 给好脸色,就算是顶头上司马力行擦肩而过,也是带搭不理的,基本上改了脾性, 领导干部的礼也停止张罗了。 贾顺很少和项小青照面,说多说少都不合适,倒是项小青板着脸,翻起了老 帐。她说,贾顺,李明复原来的那个关系户,就是华美洗化厂的刘老板,最近总 没来,他给咱的那个点是不是高了?原来怎么回事?贾顺说,原来和现在一样, 帐上都有。项小青鼻子一哼,骗我,少在我面前装。贾顺脑子一热,是李明复亲 自办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贾顺说的是实情,李明复拦得紧,基本上都是自己和客户谈,差不多了才叫 上他,李明复应该有大肉吃,他却连汤也很少喝上,他觉得自己清白得丢人,很 恼火。 李丽没完没了地嘟哝着,她嘴里的项小青更不像样了,说是单身女人的心理 变态,更年期提前来到,还给项小青开了B 超单,并通过臆想得出了诊断,项小 青患有小叶增生、卵巢囊肿,还有一定数量的子宫肌瘤,并提出了要项小青尽快 嫁人,绝了后患的治疗意见。 贾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项小青这娘们真有毛病了,在这么多面前,什么 话都不避讳,他眼瞅着几个人幸灾乐祸,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只想一拳打在那双 傻乎乎的眼上,顺便把那颗翘起来的牙砸掉,如果方便的话,我真想掐死她! 星期一的早晨,按照惯例是工作例会,大家在会议室等到九点多钟,也不见 项小青的影,涮完了黄色笑话,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就自动散了。过了两天, 项小青仍然没露面,要发六月份的劳保品了,贾顺急得心焦,这娘们不签字,啥 事也弄不成。 他给项小青家里打了电话,没人,给项小青的父母、朋友打了电话,大家也 不知道所以然,项小青竟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7 又一次听到项小青的消息,是在一个多月以后。在距离他们居住的地方十里 左右,农民兄弟耕种的玉米地里,发现了项小青的尸体。 项小青面目全非,六七月份的阳光,很轻松地把她晒出了浓郁的臭味,她的 身体很自然舒适地躺着,没有一丝一毫挣扎与急躁的意思,尸体方圆一米五左右 的田地上,包括项小青贴近的三棵玉米的枝干上,都密密麻麻爬满了蛆,那些白 色的爬行动物沿着玉米秆向上或者沿着泥土向四周蠕动着。 负责验尸的法医,在此后长达五天的时间里,吃不下一口饭,在老婆以离婚 威胁的情况下,勉强吃进一碗面条十分钟后,全盘吐在马桶里面,面条白白的, 胖大了许多,无奈,只好以白开水暂时维持生命了。 项小青的死亡仍然是非常离奇的,她怎么会来到距离这么远的一块玉米地里, 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呢?来自警方以及各方的消息都尚不明朗,不过隐隐约约传 来的消息似乎更倾向于自杀。真是见鬼了,她为什么要自杀?因为升职而要自杀 的人可谓少之又少了。没一个人说得清楚症结所在。 在项小青的死亡被确定以后,贾顺被马力行叫到了经理办公室,并被正式任 命为代理科长,站在科长办公室宽大的老板台前,望着曾经承受过两位死亡人的 座椅,贾顺没来由地觉得一种恐惧,他打开窗户,闷热的空气立即包围了他,他 哆嗦了一下,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由于成总的关系,项小青的非正常死亡在全公司的范围内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每个人都在猜测,成总和这件事有关系吗?警察很显然也有内线,几乎立即就把 成总弄到局里了,又立即把他放了。成总的脸色平静如常,那些想看出点儿什么 的人很显然失望了。 恰在此时,另一件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转移了大家的视线。公司装备机 动处的处长,在北京被抓,下手的不是普通刑事警察,而是国家安全部的人,事 情听起来非常严重,其实最後说白了非常简单、甚至有些可笑。 处长是夜里睡觉的时候,在四星级宾馆的大床上被冲进来的人抓走的,麻烦 的是,当时床上还有一个女人,女人身材高挑,金色长发,像八爪鱼一样缠绕着 处长,被抓的时候满嘴基里咕噜的话,很难听懂,安全部的人很显然有专门吃这 碗饭的,也用同样难懂的话应付着,女人竟然是一个外国人。 处长一直以为自己嫖了一只外国鸡,被抓后羞愧难忍,却搞不懂国家安全部 为什么要插手这样一起小小的风化案。外国女人的身份很快被揭露了,处长冷汗 淋漓,此人竟然是一名工业间谍,所幸的是,外国女人一口咬定,跟处长上床是 因为想跟他睡觉,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与情报无关。 事实上,处长和外国女人在一起,除了肉体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外,有关 公司生产的信息确实只字未提,不过,这件事已经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了,成总去 了北京,把他保了出来。 回来后不久,处长就被一拉到底,下放在饮食公司,当了一名炊事员,和贾 顺所在的材料科同属生活服务部也就是腾飞实业公司,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不检点,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帮他。男人没有钱、没有权,就没了自信,抬不起头,处长老 婆也落井下石,很快和他离了婚,对外宣称,怕染上爱滋。 贾顺盯着电视屏幕,一言不发、闷闷不乐,林英削好苹果,递到他手里,怎 么了?他摇摇头,没什么,明天马力行要和财务科的过来查帐。 8 使贾顺意外的是,马力行和财务科的人,拿着他们科里的帐,简单核对了几 个数据,就放行了,根本没有用心一笔笔审核,有几笔帐,从帐面上看不出什么, 从情理上却根本讲不通,基本上都是李明复时代和项小青时代留下的后遗症,他 默念了一晚上的台词不用背了,想到不必把责任推到死者身上,他长呼了一口气, 也许大家都明白这个理。 不知道怎么搞的,贾顺总觉得自己这个代理科长当的不明不白,前两任好好 的竟然都会非正常死亡,死因到现在都不明了,自杀和他杀都说不清,可以说是 非常不吉利。也许真是应了他的名字,贾顺,假顺?“代理”二字总让他觉着手 里握的是肥皂泡,看上去五颜六色,顷刻间即会破灭,在林英美滋滋咬着他嘴唇 的时候,他大煞风景,林英,我会不会死? 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年三月份,天气仍然阴冷阴冷的,寒风痴痴呆呆刮着,竟 然又下了一场大雪,每年一次的处级经理考评工作开始了。三个经理一个书记依 次排开,和钦差一起,在主席台前就座,贾顺忽然笑起来,这四个人实在很有意 思,真正体现了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状元,一把手早先是小车库的司机,马力行 最初的职业是厨师,书记和成总是一条船,原先是个仓库保管员,还有一个副经 理据说是早些年公司叱咤风云的某某某的女婿,像是某个分厂的电工。 他们这个生活服务公司也就是腾飞实业公司,管的就是家长里短,不需要有 技术含量,因此对经理的要求也没别的部门那么高,没必要非规定本科或研究生 学历,但是,公司对处级干部的学历有硬性规定,这几人自然全部属于破格提拔 的行列。几个领导干部唾沫横飞,进行个人述职,贾顺心不在蔫,默想着马力行 的发迹。 马力行和别的经理不同,他出身贫寒,十五岁前,生活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 里,招工来到了这个公司,最初只是饮食公司的一个炊事员,和别的年轻人不同, 无论择菜还是掌勺,他都多了一份耐心,在一群歪歪咧咧的人堆里,他的沉静稳 重尤为突出。 马力行模样英俊,相貌堂堂,他的老婆是回老家娶的,这毫不奇怪,公司里 有好几个姑娘对他有兴趣,但他的职业和家庭却让她们止步,前途渺茫,谁也没 长前后眼,有几个能看到今天呢?后来说,那几个姑娘成了人家的媳妇后,总念 道,早知道,还不如嫁给马力行,不过到这会儿,眼见着是废话。 马力行的厨艺日渐提高,渐渐有了名气,在全公司烹饪技术评比上脱颖而出, 正赶上我国某个大使馆需要厨师,跑到外面混了几年回来后,身价倍增,当上了 公司招待所餐饮部经理,科级待遇。 成总刚过来时,家属在外地,只身住在宾馆,马力行瞅准时机,好吃好喝好 伺候,鉴于本身的职业是服务人的,已经习惯了,很合乎职业道德,也没觉得有 什么不妥当。成总舒舒服服,一见他就笑咪咪地称兄道弟,因此,马力行的破格 提拔大部分人都预料到了,谁也没有意外,自然极了,水到渠成。 鱼有鱼路,蟹有蟹道,贾顺拿着干部考察表,看着上面的四个名字,感慨不 已,开拓精神、思想水平、业务能力,群众基础四个选项,他匆匆掠了一眼,在 每栏优秀的地方画了圆圈,有什么办法,谁知道下派的钦差是哪一部分的?没准 有点瓜葛,不防不行。 论到个别谈话了,他攒准力气,管他三七二十一,猛拍一通,这年头,你还 能相信谁?再说了,提了意见又咋地?除非你说他练过**功,否则,提也白提。 他走出由档案部临时充当的谈心室,犹犹豫豫地想,钦差一直问马力行的事, 是什么意思呢? 9 也真是奇了怪了,街上一个小小的烧饼摊能养活一家三口人,还能外带家里 的一个老娘,一个脏乎乎的烩面馆四周用尼龙布圈住,放下十来张桌子,就能招 来成群的食客,踩着破塑料袋子划拳,而堂堂的饮食公司却一直苟延残喘,要死 不活的。 贾顺到饮食公司的时候,正赶上饭点,他看到挂着一幅巨大壁画的就餐大厅 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吃饭,操作间里倒有十来个炊事员,每人端着一碗面条, 看到他进来,饮食公司的头儿用胖嘟嘟的手捏住筷子,敲着饭碗直诉苦,瞅瞅, 一礼拜吃四天面条,不敢吃,顾不住了。 贾顺不言语,就这还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的,要是形势好,得吃 成啥样?他看到一群富富态态的人群中,夹着一个瘦子,一脸落寞,斯斯文文地, 和周围的空气格格不入,不禁多扫了几眼,饮食公司的头儿顺着他的眼光望了一 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了外面。贾顺这才知道,刚才那人就是早先赫赫有名 的前装备机动处处长,名字叫做于尚斌。 久闻大名,贾顺总算是第一次见到了于尚斌,实话说,他心里有点失望,总 觉得能和外国女人睡觉的同胞,应该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才对,想不到这么单薄, 体重比他还差一大截。不过,人在某个特殊领域的功能,和体重并没有直接的关 系,自己邻居家的一对夫妇,每天晚上都折腾到二半夜,贾顺之所以了解得这么 清楚,是因为总能听到床头撞击墙壁的声音,林英一脸艳羡,瞧瞧人家,贾顺有 理由相信,自己最恨的就是那个精瘦精瘦的男人,那人是自己成为伟岸男人的拦 路虎。 刚回到办公室,李丽就压低声音,我刚才看到一个女人进了马力行的办公室, 贾顺半开玩笑,美女吗?李丽嘿嘿一声,绝对美女,我是比不上的,就算是项小 青在世也不行,具有一级杀伤力。 贾顺眼睁睁地看到马力行和女人从门前穿过,觉得自己的眼前哗地亮了一下, 象摸了电门,女人比马力行稍微矮了一点,长发飘飘,漂亮得可耻。马力行送完 客人归来,显然是兴奋异常,冲着他俩,说说,你嫂子咋样? 李丽一声惊呼,嫂子?什么嫂子?贾顺也至少想了三分钟,象一台录音机卡 了磁带,修了半天才算正常播放。要说贾顺还算是老姜,抢先起哄,什么时候办 的事?不行不行,请客。马力行笑了笑,去年五月份。 贾顺觉得自己有点傻了,这算怎么回事?这结婚都有一年了,竟然没人知道, 瞧这保密工作做得。再一个,马副经理原来的老婆,我们敬爱的那个老实本分的 嫂子呢?如今下落不明了?很显然李丽的大脑也遭受了严重打击,不住地看贾顺, 看到贾顺满脸弱智,一脸不清醒,很是失望。 浑浑噩噩多年,李丽终于找到了人生的奋斗目标,开始充当起义务侦察员, 多方收集资料,不定时召开新闻发布会,专职传播有关马力行的小道消息。 马力行似乎是在去年四月分左右离的婚,儿子归他,大一点的女儿归老婆, 家产分得一边倒,基本上归老婆了,李丽击掌称是,既然留不住人了,就狠狠敲 上一笔,总不能白白让他睡了,把自己弄得没个人型,还白白多出两个半大的孩 子,男人真他妈的没良心,这会儿没共同语言了,你脱下裤子,爬人家身上的时 候,咋一下子就能找到共同点呢,科里的男人沉痛地低下了头,无论如何辨解, 每个已婚男人都无法摆脱曾经是个脱过裤子的男人这个最基本的事实。 总公司的销售状况不好,资金周转困难,最近几个月,奖金总是拖过日子才 发,一直吆喝着要降低成本,首当其冲就是福利劳保这块儿,把每月费用下调, 每个材料员经手的材料费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油水了。 10 贾顺的窗户和总公司办公楼隔马路相望,三天两头能看到一群人堆在门口, 附近农民因为菜地被污染要求赔款的,退休工人要求涨浮动工资的,闹得时间最 长的是一波技校生,辛辛苦苦上了三年学,公司原先承诺的包分配合同如今成了 一纸空文,这一拨拨的人,都需要花费人力物力去打发。 对附近农民并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赔偿,大家争论的 焦点只是赔多赔少的问题。对退休工人大都采用的是安抚,发放文件澄清,以免 扩大影响,没法不怕,有一些退下来的同志是有水平的,甚至是原来涨工资文件 的起草者,安抚起来没那么容易,实在拎不清,就和在职的本公司他们自己的儿 女挂上钩,孩子做不通父母的思想工作,不允许上班,不怕他们不退后。有了这 次经验,技校生的事儿就好办了,这些孩子大都是本公司子弟,让他们的父母把 他们领走,一切就搞定了。 这段时间堆在门口的抱着遗像的这拨人,是公司某生产车间的一次工伤事故 的亲属,这名工人正在好好地打扫卫生,被一辆叉车撞死,事故分析报告指明, 叉车的刹车系统有问题,而驾驶员向领导多次反映,都被放置脑后,以至酿成了 本次重大事故,公司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开出的赔偿条件很优惠,但死者家属不 依不饶,所提的问题尖锐而准确,公司一直有点力不从心,和平时的强硬态度形 成对比,据内线报之,死者的一名旁系亲属在政府要害部门任职。 贾顺们同情过后,开始笑眯眯地关注势态的发展,猜测者死者家属可能拿到 的赔偿数目和可能享受的优厚条件,同时也很沮丧,今年的安全奖是不用想了, 800 元钱办不了多大事儿,至少可以给老婆买件新衣服,林英或者会露一露牙。 科里的小刘好些日子不见了,问到哪里去了?谁都摇头说不知道,过了有个 把月,科里有人接到了他从美国打来的国际长话。说是在纽约的某个华人店里做 装修,打黑工。大家说不上是吃惊还是羡慕,都是半晌无言,有个机灵点的就问, 美国怎么样?小刘说,钱倒挺好挣,就是没劲儿,说他走到纽约的某条著名大街 上,就像行进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上,净熟人,没意思。 接电话的记下了小刘的电话号码,撂下了电话。科里的人都争先恐后涌上前, 装着若无其事地扫了那一串阿拉伯数字,默默地退了出去,在走廊里见熟人都不 敢打招呼,慌忙回到屋里,拿张纸片记上,以备急需时派用场,贾顺干脆把那串 号码娇滴滴地交给林英,生怕自己不小心弄丢了。 前处长于尚斌好像准备移民加拿大,贾顺听到了风声,其实于尚斌的心情和 行为估计是个人都会理解,一直高高在上的人,遇到这么一件糟心事,移民倒不 失为一个最好的办法。 问题是出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贾顺这个时候才知道,移民是分为技术移 民和投资移民两种的。好些人是想通过技术移民这个途径出去,不过,于尚斌在 这方面不占优势,贾顺专升本那年上补习班的时候,于尚斌正在补习高中课程, 虽然现在手中握有一张研究生学历,有球屁用,只有做假证,也不保险,听说已 经被拒签了。目前,正在从投资移民这块想办法,投资移民要花200 来万吧?对 工薪阶层称得上天文数字。 于尚斌做肥差多年,应该有相当多的积蓄,只是,在离婚的时候,钱可能被 老婆搜刮去大半,要是投资移民,资金上面估计应该会有一定的缺口,当然,他 如果仍大权在握,事情就好办了,话又说回来,他若是仍握有实权,又何必巴巴 地去移什么民呢? 贾顺把报纸扔下,探出窗外,外面的动静不同寻常。他看到好些人从总公司 办公楼跑出来,不大会儿,又看到警车呼啸而至,下来几十个荷枪实弹的警察, 警惕地移向楼梯口,他愣怔了,靠,发生了什么事? 11 总公司办公楼前的马路上,人聚集得越来越多,铺满了整个路面,比电影院 散场还热闹,警察一拨一拨往外抬人,贾顺眼睛一眨不眨,默数了好几遍,一共 抬了五次,也就是说,伤亡人数应该是五人,谁这么牛逼?现在的人可真够疯狂 的了。 下午上班后,科里的人互相交换了手头的情报,整个事件基本明朗了,捅这 个漏子的是于尚斌。 于尚斌手持一把半自动步枪,闯进了办公楼,门口的警卫是聘请的附近驻军 担任的,公司为此每年要支付一笔不小的拥军款,这些士兵显然是在和平时期呆 得太久了,思想高度麻痹,普通老百姓都明白过来的时候,他仍然晕晕忽忽,不 明所以然,傻乎乎地眼瞅着于尚斌和一拨闲散人员走进去,事后,这个士兵受了 处分,提前退役。 于尚斌首先冲进二楼成总的办公室,看见里面有俩人,端起枪来就是一梭子, 先倒下的是经理办主任,成总显然是愣住了,像棍一样立了半天,忽然想起了什 么,摆了一个躲闪的造型,糟糕的是于尚斌愣了一下也想起来要干的事儿了,给 他了一下子,成总于是就模仿了一下电影里的某个瞬间倒下了。在楼梯口碰到一 个大肚子女人,于尚斌本来没准备打她,不过,俩人侧身闪了两次,总是一一对 应,跟推太极似的,惹烦了他,干脆也给了一枪。 迎面碰到的是于尚斌原来装备机动处的同事小李,小李不躲反倒迎上来,似 乎是想做思想工作,于尚斌头都要炸了,这会儿还傻呢,他最烦的就是自作聪明, 不长脑子的人,毫不犹豫,根本就不等小李把话说完,抬手就是一枪。 往外出的时候,他知道完了,已经能听到警笛声了,是时候了,他没有迟疑, 抬起枪,对着自己来了一下子。 傍晚的时候,从医院传来了消息,五人中四人已经被确定为死亡,若是连上 那未出生的孩子,死亡人数还得增加一名。成总处于昏迷状态,说是伤了大脑了, 估计就算活过来,也和傻子差不了好些了。于尚斌手段太毒辣了,别的不说,那 个孕妇碍你啥事了,挡了你的路,绕一下就行了,何苦害她性命呢?那个肚里的 孩子死的就更冤枉了。 这件事情是如此的轰动,以至于在过后半年左右的时间,贾顺出差到外地, 仍有人在酒摊上套他的话,核实一些细节,很显然,事情传到后来非常离谱,说 是有一支反动武装,架着好几部机枪,对着公司的大门扫射,至少倒下了100 多 人,马路都染红了,人踩在马路上鞋子会粘掉,贾顺每次都笑得喘不上气,于尚 斌,真有你的。 公司一时间群龙无首,生产和纪律几乎陷入了建厂以来最混乱状态,科里的 人一上班就没了踪影,谁都不知道谁干什么去了。贾顺也不敢说一句话,自己算 老几,一个代科长,见谁都得陪笑脸,弄不好就会得罪谁,算了,还是老实些吧。 在这年,贾顺第一次听到了一个气象术语,沙尘暴,北方的一些城市包括北 京,还有他居住的这个城市,有几天被笼罩在漫漫黄沙之中,自行车逆风蹬不动, 只好停在漩涡里,等着风卷着泥沙击打在面部,他觉得深恶痛绝,很显然,马力 行的情绪也陷入了燥乱之中,阴沉着脸,训斥着下属。 大树倒了,马力行沉不住气了。上回处级干部考核,钦差曾问过一些马力行 的一些事情,他不明所以然,只好支支吾吾,过后才知道,他们生活服务公司的 书记也就是成总的一条船年龄到站了,该退了,总公司这是在物色书记的接班人 选,当时他很为自己的不作为而后悔,到了现如今这个时候,反倒又有点沾沾自 喜,幸亏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可以预料,马力行或者成总这条线上人的下台,几 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12 成总已经昏迷三天了,眼见着恢复的可能性越来越小,除了成总的家人,目 前仍存有盲目乐观精神外,从北京来的医学权威到医院里的小护士,没有一个人 对他恢复后的健康状况持乐观态度。于是上级部门当机立断,从同级别公司调过 来一个具有开拓精神业绩显赫的经理,新经理姓李,大家都叫他李总。 李总上任伊始,就大动干戈,美化净化厂区环境,对设备进行定置管理,于 是,灰灰暗暗的厂区一下子清爽了许多,领导同志每周的生产例会被定在周六上 午九点,不占上班时间,由工会发起的义务劳动月也大张旗鼓地展开。 贾顺他们在厂区外面,办公室不算太脏,但是为了响应号召,休息日也一样 得按时劳动,有事没事的擦擦玻璃,拖拖地,有一块玻璃上面有污渍,用刀片刮、 钢丝球擦都不成,贾顺就拿拖把棍把玻璃敲烂了,换了一块新的,才花了几块钱, 要是让检查的人发现,扣的钱就不是这个数了。公用厕所里的便池擦的白亮亮刺 眼,贾顺觉得白的不正常,快赶上不抽烟的男同志或者女同志的牙齿了,还不包 括四环素牙。坚持了俩礼拜,李丽的牢骚话就冒出来了,贾顺说了,是义务劳动, 可没人逼你。李丽气呼呼地,回头你们发补贴,可会有人气我。 成总在第八天早晨终于醒过来了,神情有些不大对头,一张嘴,说出来的话 把周围的人吓愣了,一口偏远山区的土话,听起来象某个已故领导人的口音,嘴 里呜呜啦啦地不甚清晰,和他每年在职代会上发言的感觉截然不同,他一直使用 着一种基本改良的相对标准的普通话,茫然无助的家属惊慌失措地望着主治大夫, 大夫却深以为然。 大脑遭遇突然打击,有可能产生记忆突然中断的现象,保留下来的应该是伤 者下意识中最美好的部分,也就是说,青少年时期,在那个贫瘠山区,才是成总 记忆里最喜欢的,难道他身居要职,前呼后拥的时刻,并不是他最深爱的?这真 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家属关心的是什么时候会恢复,医生摇摇头,可能很快, 也可能永远不能恢复。 成总的母亲认为于尚斌是一条不折不扣的中山狼,事情全都坏在他手里,她 弄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去信任这个畜生,当然,这主要是她本人没有和于尚 斌本人正面接触过,就我们所能想到的,她如果亲自出马,只怕跌进陷坑里的速 度会更快,现在事情已无从考据了,老太太不久以后就含恨去世了。 在成总醒过来的第五天,检察院的人看都不看病床前聚集的绝望眼神,把成 总的儿子弄走了。 检察院收到了于尚斌的检举信,有关成总以及儿子,成总的儿子在北海注册 了一家物资公司,公司的经营范围很少有人知道,于尚斌也不太清楚,不过,作 为一个贴近边缘的自己人,多多少少还是了解到一点内幕,于尚斌的检举信里提 到了一个在案发时相对生僻的、海外及香港影视剧中出现过的、如今报纸、电视 中出现频率较高的词汇,叫做洗钱。 检察机关围绕着成总儿子展开了调查,事情很麻烦,所有能看到的帐目清清 楚楚、分毫不差,按时纳税,绝对的合法财产,只是成总这里出了点问题,有消 息反馈,老一在任职期间,有挪用公款及收受贿赂的嫌疑,当然,目前只是怀疑, 还没来得及取证。 看来,事情真的是闹大了,上面不时有人督促查办此案,检察院恰好新换了 检察长,正准备建功立业,于是,大动干戈,磨刀霍霍,决定以此为突破口,把 反腐倡廉的工作落到实处,顺便把腐败分子一网打尽。 其实检察机关早就接到过群众的举报,有几回也准备付诸行动,但总能接到 来自各方的阻力,说不清道不明,每次都不了了之。这回大萝卜被人弄出来,而 且不是以传统的拔的方式,居然使用自动步枪炸碎了萝卜,不用亲自去拔,也算 省了一道工序,说什么也没理由后退了,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去翻看炸出的萝 卜带出了多大一块泥了。 13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好些领导及实权派人物纷纷跌落马下。贾顺 拿过几份申请到总公司盖章,发现财务处长、销售处处长办公室的大门上面赫然 贴着封条,通过透视孔露出的一角,他看到办公室里落满了灰尘,有一本书凄然 地躺在地下。 时不时有消息传来,某某被拘走了,某某被抄家了,贾顺一个哥们的父亲也 被弄走了,咬下来一串上层人物,成了名人,几乎妇孺皆知。后来好些人都出来 了,他哥们的父亲至今却仍在里面改造,还有两年零三个月才会刑满释放,贾顺 的哥们如今过着一种非常郁闷的生活,从上至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至此,于尚斌制造的这起惊天血案要展示的轰动效应已基本完成,血案的来 龙去脉,全公司每个人都已熟记于心。 于尚斌的确要移民加拿大,手里的钱的确也不够,他在成总面前开了口,虽 然觉得也不好办,但是,总想着自己死心塌地为他卖命这么多年,他总会想办法 帮自己的,没曾想,成总翻脸不认人,他绝望而愤怒,最后的想法不外乎,要完 都完,大家同归于尽。 从一个局外人来看,成总的策略可以说是非常失败的,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 你谁都可以惹,但千万不要跟一个什么都没有或者什么都失去的人较劲儿,象于 尚斌这样经历了巨大反差的主儿,从高空堕入地面,骤然失掉了全部所有,包括 最起码的尊严,就什么都不怕了。所以,你在街上如果见到一无所有的人,或者 突然失势的人,最好绕道而行或者软语相劝。 当然,如果于尚斌没有遇见他在部队上押运军火的的老友,事情也可能只是 停留在和贾顺一样的臆想阶段,刀砍斧子剁下药什么的,麻烦的是,他多年未见 的老友忽然约他去黄河滩附近打靶,吹嘘自己带着一枝半自动步枪,想必于尚斌 听到消息后就拿定了主意,明确了自己的行动方向,成总的命运在于尚斌接电话 那一刻就已经基本上确定了。 打靶的时候,于尚斌复习了一遍枪支使用的基本流程,专心程度超出了老友 的预料,我们还可以想象他大概使用了打兔子、打鸟之类的借口,并许诺在极短 的时间内归还枪支,老友半是迟疑,半是无奈间提供了凶器,现在有不少人为这 位老友担心,军事法庭一向执法严格,这次会怎么处置他呢? 于尚斌就这么斜挎着半自动步枪,在确定了成总没有外出的情况下,骑着一 辆本田125 ,一溜烟从黄河滩杀气腾腾来到了公司办公楼,一路上,没有人仔细 观察他背的是什么枪,也没有观察他扭曲的面部,是啊,自己的烧饼摊还顾不过 来,谁管得了别人吃饱了没有呢?再说了,摩托车的速度要快一些,就算心里可 疑了一下,也犯不上追上去验证,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于尚斌结束了自己充满戏剧性的一生,他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给这个相 对闭塞的地区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在好几年的时间里,这里的小青年最爱说的一 句话就是,再惹我,我就学于尚斌。同时,竟然间接地使整个公司干部的作风明 显好转,领导同志对下属的态度和蔼了许多,广大职工也增添了更多主人翁的自 豪感。 新来的李总在确信自己的地位稳固后,在全公司范围内实施了A 目标管理, 将责任指标量化,落实到人,各单位奖金的基数不同,主要生产车间和销售部门 的奖金要比后勤部门高上好几倍,贾顺们整天牢骚话满腹,却不得不佩服老一手 段的高明。 李总通过谈指标,在一个月内降低了生产成本,公司在两个月内神奇般地扭 亏增盈,通过考试,建立了人才信息库,贾顺最欣赏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在晚一 些时候,全公司推行的末位淘汰制。 14 末位淘汰制首先在总公司机关及后勤部门试推广,波及的范围包括处、科两 级领导和中级职称技术人员,淘汰率都是5 %,贾顺始终没有被正式任命,这次 考评是作为中级技术人员参加的。 每个人都要先进行自评,好几大类,思想和态度这一部分都差不了多少,没 法区分,只有在技术革新和论文一块,能拉开分数,贾顺狠狠心,给自己打了98 分,羞愧了半天,谁知到了个人述职那一天,他大开眼界,象他这样的分数比比 皆是,综合科的一位女同志,给自己打了102 分,夺了全公司之冠。 幸亏民主过后还有集中,领导组成的考评委员会还要经过集中审议,这样避 免了一些莫名其妙。一个月后,总公司宣布了淘汰名单,饮食公司的经理占了科 级的淘汰名额,贾顺科里的李丽作为中级技术人员被淘汰,下调一级工资。 整个生活服务公司四个处级干部和总公司其他处级领导一块考评,被淘汰下 来两个,一个是党委书记,成总的一条船,很惨,还有三个多月就要退休到站了, 这下,工资要少拿很多,还有一位,就是他的顶头上司马力行,在这个时代,每 个人都学会了猜度自己和别人的心事。 李总通过末位淘汰这种先进的管理方式,成功地清除了不作为者,迅速地铲 除了异己,其实成总布了好多年的关系网,铲不铲除也没多大分别了,都捕得差 不多了。企业就像可能想象的一样,开始轻装上阵了,职工手里握着大笔的奖金, 眉开眼笑。 李丽心里委实不太高兴,见天阴沉着脸,摔盆打碗的,晚来早走,也没人敢 说她,就目前这种状况来看,她比淘汰前还沾便宜呢,原来一天八小时熬点儿, 请回假还得看领导脸色,现在好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领导灰溜溜的,一见她就靠墙边走,眼睛看着别处,躲她,免得招来一场火拼。 马力行调回了原单位,公司招待所餐饮部,成了一名普通职工,生活似乎又 回到了起点,马力行的美女老婆也回到了起点,和马力行离了婚,重新成为一名 单身女人。这女人跟了马力行两年,大手大脚死命花钱,把老公的资产弄缩水不 少,临走还把马力行说得屁也不是,说是体力跟不上,技巧不娴熟,还说翻云覆 雨之时,马力行嘴里总嘟哝着什么,后来仔细听了几回,挂在嘴上的名字竟然是 项小青。 男人们恶毒咒骂着,这臭婊子你嫁给人家之前,正式的身份是大姑娘,咋知 道人家不娴熟,感情是遇到过娴熟的,还往项小青身上拉,死都死了,还糟蹋人 家名誉。无论如何,马力行确确实实成了孤家寡人,贾顺不止一次看到他低垂着 头,表情黯然地从办公楼前经过,想起他走南闯北几十年,如今却落了个功力平 平,招式凡凡,心里堵满了同情。 糊里糊涂就到了深秋,吹来的风已经开始往骨头里扎了,凉飕飕的,贾顺穿 上了自己的西装,又脱下来,现在流行的是休闲,穿上正儿八经的衣服走在人堆 里看着傻乎乎的,他拉了件敞口夹克往身上套,不敢看了,肚子是越来越大了, 快赶上怀孕五个月的女人了。 林英喜孜孜地凑上来,贾顺,你记得李爱红吗?哪个李爱红?我在中医学院 的同学啊,山西的,脸上净雀斑,贾顺摇摇头嘿嘿笑着,我要是记住,你还不活 剥了我?林英顾不得涮嘴,拿出了一件毛衫,她托我带给她哥,你猜她哥是谁? 谁?贾顺皱着眉头,老大不小了,捉什么迷藏?是李总!谁?是李总,老一,林 英得意地抿抿嘴,没准你真要顺利了呢。贾顺喜笑颜开,抱着林英转了一圈。 15 公司新的处级干部虽然还没有任命,但是一切井井有条,在非常时期,每个 人都表现得彬彬有礼,责任心极强,连看车棚的老头都不例外,竟然要熟得不能 再熟的人出示存车牌,一脸正气,不得不服。大家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打 通一切可以打通的关节拼命表现,期待着一招制敌,一飞冲天。 吕三大老远就逆着车流过来,贾顺吓得赶快低头,晚了,人家已经站眼前了, 无奈,只好打了声招呼,果然,吕三又开了口,大哥,你弟妹想买个微波炉,我 存折是死期,差二百块钱,你能不能帮我抹抹肩头?贾顺苦着脸,老弟,不是我 不帮你,我手头也没钱,你看,就这五十块钱了。 他打开钱包,弄成完全显示状态,一脸无辜,吕三咧咧嘴,失望地抽出那张 五十元大票,那就五十吧。贾顺咒骂自己不长眼,白扔了五十元。算上这回,吕 三从他这儿一共拿走五百五十块钱了,他知道这些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买 什么微波炉?绝对是买白面,吕三是瘾君子。 第二天上午,贾顺刚坐下,就看见吕三讪讪地走进来,他脸色变了变,我今 天没带钱。大哥,不是钱的事儿,我想要间房子,你带我到房产科?贾顺朝一间 屋子努努嘴,吕三讨好着退了出去,他呼了口气,算是把这人打发走了。 上午九点多钟,就听到走廊里乱哄哄的,说不定又是那群搬迁户在房产科闹 事,那批人借住着公司的单身宿舍,挨着马路边,这回赶上马路拓宽,都想借机 会捞点油水,要公司给点优惠政策,买房子时或者少掏点钱或者先选择房子。公 司这回到挺有种,一样没答应,本来就是借住公司的房子,不缴房租也罢了,提 出这些条件,纯属无理取闹。 贾顺听了一会,觉得不大对劲,动静和往常不一样,他推开门,看见几个警 察下楼,怎么回事?旁边有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抓了个小偷,在房产科偷东 西,还有一个人立马接过话,你认识,一车间的吕三,吸毒的,这小子胆子可真 够大的,套间里有人坐着,掂着人家的皮衣和围巾就敢出去。贾顺恨恨地骂了一 句,妈的,他找死啊! 晚上,贾顺和几个哥们喝完酒回家,家里空无一人,不用说,儿子又被林英 送到奶奶家了,他气呼呼地把孩子接回来,忙乎了半晌,孩子才睡下,他斜躺在 沙发上看电视,心里酝酿着一场风暴。 林英快十二点才到家,看也不看他,就把自己往床上一撂,看来是想睡觉了。 贾顺气都不打一处来,林英,你干嘛去了?你一个娘们家的不在家带孩子,整天 出去跑啥?林英说,我有事儿。贾顺说你能有啥事?一个中医科的,大白天看的 都是泡病号磨洋工的,又不用看急诊,哪来那么多事儿? 林英转过身体给他个后背,他气得去拉她的胳膊,你转过来看着我,你说说 最近这一段你忙什么呢?见天没个人影,孩子咳嗽了你也不管,你算怎么回事? 贾顺说你不会有情儿了吧?林英闭着眼睛,仍然不看他,你胡说什么。贾顺捏了 捏她后腰上的赘肉,笑了笑,满身的怨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林英我想你 了,开始往林英的身上蹭。 林英躲闪着,我没洗,脏死了,贾顺说我也没洗,怕什么,我又不嫌你脏, 说着又拿嘴往林英侧对的脸上凑去,林英把面部埋在枕头上,坚定地拒绝着,我 嫌你脏,行了吧?! 贾顺脸都青了,他和林英之间时常生点小闷气,斗斗嘴,自然大部分都是他 认输,说几句软话,事情就过去了,有几回闹得厉害,林英连着冷上几天脸子, 他没招了,就上床解决,这方法几乎是百战不殆,除了在特殊日子里,林英几乎 没有拒绝过他,这一点一直是他最 16 又到十一月初了,天气冷得让人受不了,暖气依然没送,空调是单冷的,他 倒上一杯热茶暖着手,不停地打着摆子,像极了蒙古舞里的碎抖肩。进来两个人, 他看着其中一个夹着个公文包的有点眼熟,忽然想起来,是公安局的,他的双胞 胎弟弟和自己一起喝过酒,怪不得。 来人笑了笑,没啥,问点事。贾顺说,痛快点,别这么吓我,我胆子小。双 胞胎哥哥握了握他的手,是这样的,项小青和李明复之间关系怎么样?贾顺一下 子迷糊了,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项小青和李明复之间能怎么样呢?李明复是科 长,项小青是一个小科员,他们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看起来也就是同志关系、上 下级关系,还能怎样?心里说,项小青和成总之间什么关系我倒是知道。 来人启发着,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吗?贾顺摇摇头,两人失望地告辞了。不 大一会儿,就有好几个同事凑过来,项小青和李明复怎么了,是不是有点眉目了? 好好的老警问这个做什么,一人问一遍,他们科里的闷葫芦说,我让警察出示证 件了,光兴他们查我,我也查查他们,再说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警察,众人 尽皆喝彩。 不久传来的消息证实了大家的怀疑,李明复的案子的确有了新的线索,是由 被抓住的惯偷兼瘾君子吕三提供的。 吕三自己交待,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个办公楼,第一次来的那个日子很特殊, 相信每个人都有印象,就是项小青当上副科的第一天,也就是李明复死去的那天 上午,就算是贾顺,也意义重大,他在那一天失去了预料中的升迁机会。那天来 的很不凑巧,人来人往,乱七八糟,他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看到 一间房门虚掩着,门头挂着一个牌子,材料科科长,他敲敲门,没人答应,闪身 进了屋子,也就是李明复的办公室。 他翻动抽屉,渴望着能找到一些钱或者值钱的东西,结果,除了几个纪念币 和一小本邮册外,只找到一条烟,他用报纸把这几样东西包起来,放进随身带的 塑料袋子里,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钟,人散的也差不多了,得赶快撤了,他正准 备大摇大摆走出去时,听到了脚步声,慌忙瞅了一圈,没有一个藏身的地方,只 好窝身蹲在板台下面。 他听到高跟鞋击打地面的的声音,还听到一个女声,清脆而柔美,李科长, 李科长,吕三笑了起来,李科长不在,吕科长在,使他奇怪的是,女人并没有立 刻退出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确定了一下,女人当时正在扭开桌上放着的茶 杯盖子,因为他随后听到了盖子轻放在桌面上的声音,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女人 一般很少喝男人杯子里的东西。 女人刚退出去,李明复就进来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侧对着板台,端起桌 子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完了,抹了一把嘴边的水滴,拉开了抽屉,吕三仍然惊 出了一身汗,恐怕李明复发现他,这回儿反倒期望着李明复发现东西少了,出去 叫人,好给自己一个脱身的机会。哪知道李明复随手又把抽屉合上了,他胆战心 惊,正准备爬起来冲出去的时候,李明复忽然用一种很夸张的姿势,趴在了板台 上。 他迟疑了很久,确定足有半个多小时之多,因为外面走廊里已经没有一点声 音,人们已经下班了,而李明复竟然始终保持这种姿势,一动不动,吕三觉得事 情有些不对劲儿,原则上来说,人们保持一个固定姿势不会超过五分钟,就必须 轻微地活动一下,除非练过瑜伽之类传说中的功夫,有可能会坚持得稍微长久一 些,而李明复这类酒肉之人,不可能有这种闲情逸致,那么,李明复怎么了?他 吓了身冷汗。 李明复竟然真的死了,他提上塑料袋子,出了房门,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微低着头,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刚下班的人一样走了出去。 17 吕三一口咬定,第一次进来的女人也就是下药的女人,是项小青,他说他认 识项小青,听出了她的声音。所有的人听到这里,都不禁惊呼,原来如此,有人 就点点头说,自己早就看出来了,项小青不是个好鸟,好几个人附和着,说自己 眼光也是很毒的,其实也觉得不对劲儿,就是没敢乱说。 如果真是项小青干的,那项小青的死亡也就不足为怪了,当然,项小青死在 那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只可能是自杀。 萦绕在贾顺心里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如果事情真如吕三所说的那样,李明 复真是项小青所杀的,那么,项小青为什要杀他呢?好好的,在自己上任第一天 先杀一个人,这个人还是提拔自己的人之一,怎么说都没有道理。再考虑一下警 察的问题,项小青和李明复之间能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呢?有什么问题值得项 小青冒如此大的风险,置自己即将开始的仕途于不顾呢?就算是刚刚说自己知道 是项小青杀人的那些人,也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的。 贾顺想不出结果,唯一能把握的是,李明复绝对不是自己杀的,也不是自己 老婆林英杀的,自己在家里,而老婆旅游在外地。 突然而至的幸福几乎击倒了他,在这个年末某个少有的晴朗日子里,公司宣 布了新任领导名单,他榜上有名,而且,有名的几乎超出了他自己所能承受的范 围,他的名字甚至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一个传奇,成为每个酒桌上的下酒菜。 他不是作为一个科级干部被宣布的,他居然一步登天,现在他是生活服务公司也 就是腾飞实业公司的副经理,副处级待遇,他接替了马力行。 如他这般瞩目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此次末位淘汰后灰溜溜离开的他 的原顶头上司,后成为公司招待所餐饮部一名普通职工马力行。马力行这次被宣 布的的身份是公司招待所所长,直属于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平行于生活服务公司, 因此,目前的级别应该相当于正处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然,马力行河东河西交换的时间还不到三个月, 速度更符合当今社会的整个进度。包括贾顺在内,几乎所有的人都走了眼,马力 行原来是成总的兄弟,现在是李总的兄弟,无论那个兄弟当班,都是有吃有喝的, 要怪只能怪成总要生活,李总也要生活,简单地说,人活着就是为了生活,而生 活是离不开马力行这样的人的。 如今最不舒服的应该就是公司前总经理成总了,严格说来,应该是成总的家 人了,因为成总已经失去了对舒服这个词汇的理解与表达,成总是不应该被称为 植物人的,因为他还有简单的行为和语言能力,可是事实上,他的智力经过几个 月的开发,仍然不能达到15个月幼儿的水平,他完了。 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他至少挪用公款50万,受贿80万,这些数目离人们想象 的要差一截子,按说应该还有一些,不过事情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执法机关也 只有把核实的那部分赃款全部收缴,案子放在那儿,暂时解散了队伍,你有什么 办法,调查的这个人傻乎乎的,什么也弄不懂,就算给他判个无期或有期,弄到 监狱里又能怎么样? 像成总这样的人,至少需要两个人专门护理,还不算晚上值夜班的,另外还 得再专门配个保健医,负责打针吃药按摩什么的,再一个,药费这一块怎么出, 也是个问题,估计他要真弄到监狱里,最高兴的应该是他的家人了,全家人一定 会长出一口气,感谢国家和政府为他们解决了实际困难。 对贾顺来说,喜事一件接着一件,刚升任副处一个来月,总公司下了一个文 件,副处以上干部实行年薪制,处级一年十万,副处拿处级年薪的80%,也就是 八万,他一年可以拿到八万元,是原来收入的两倍多,他喜在心头。 18 原则上来说,你若是有意识地使自己保持心情愉快,一般应该能到达你所期 望的快乐,你若是无意识地使自己疑神疑鬼,没完没了地陷入一种不确定中,那 么,你所能得到的应该就是相当数量的沮丧。毫无疑问,习惯了喜悦后,贾顺目 前陷入了一种喜忧参半、情绪低落的境地,在春节的味道愈来愈浓郁的时候,他 始终被一个念头困扰着,使得他心神不定,坐卧不安,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 我怎么就能一跳三级,当上这个处长了呢? 他有了没完没了的应酬,行走在街上,大老远就会有人跑过来打招呼,好些 人对他笑得不成样子,他初觉憎恶,不过最近这一段已经基本适应并开始享受了。 他们科里的小六看见他一声不吭就过去了,当他是透明体,他竟然有点恼火,愤 愤地,好小子,有你的,忽然记起小六是近视眼,睁眼瞎一个还总不戴眼镜,才 觉得好受一些。 他清楚自己的状态,知道自己当个副科、科长什么的,一点问题都没有,甚 至可以说是众望所归,趴在目前这个位置上,老是觉得底气不足,心里不踏实, 当然也不是说他不能够当副处,而是说,可以当副处的大有人在,论资历、论水 平,还有比他能耐更大的,他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一定是李总暗中帮了忙,他觉得应该谢谢人家,不过下意识里却觉 得有些不舒服,李总给了他老婆林英太大的面子,他心里觉得很不正常。他知道 林英不算漂亮,也不算难看,要说有特点就是好打扮,在同龄人中间,收拾得还 算利索,他既不能保证林英立场坚定,他也不能保证李总不见色起意,话又说回 来了,什么东西能保证?几乎没有一样保证是可靠的。 他有理由怀疑一切,他希望只是自己怀疑,仅仅是自己,不过,既然他自己 都怀疑了,那别人怎么可能不怀疑呢,事实上,流言蜚语、唾沫星子从他上任的 第一天开始,就没有停止过,他其实是个很敏感很细心的人,有着极为丰富的想 象力,他甚至都能想到大家在说什么,为什么会嘎然而止,问题是,他没有有效 的办法阻止事态的发展。 女人的力量真的是无穷的?想到项小青和李明复的死,项小青和成总之间的 扑朔迷离,他的心里似乎稍微镇静了一下,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每件事 情都是有因有果的,如果真如吕三所说,李明复是被项小青所杀,项小青自然也 有杀他的理由。 简单说来,女人杀男人不外乎几个原因,第一,因为爱;第二,因为恨;第 三,因为怕。可以肯定,项小青杀李明复不会因为第一条,八杆子打不着,贾顺 看得出来项小青看李明复时满眼的不屑。第二条有没有可能呢?贾顺想了半晌仍 然没有头绪,项小青当时只是个小小的科员,摸不到机密的东西,李明复最多也 就是用言语色迷迷地侵犯她几句,犯不着恨,那么,是因为怕?她怕什么呢? 她怕李明复的原因只可能在两个领域,一个是在工作上,这让人有点莫名其 妙了,项小青工作很麻利,井井有条,帐目很清晰,大概会有一两个相熟的客户, 不过进货的决定权在李明复手里,她就是想犯错误也还没有机会,既然犯不了错 误,就用不着怕他。 还有一个可能,是在生活上。在传统观念中,项小青的生活有点乱七八糟, 私下交往的男人成分大概会复杂一些。不过,最轰动的也就是和成总那一段了, 那一段妇孺皆知,没有一点悬念,她要杀,最起码要杀掉一万人以上,还不知道 能不能堵住别人的嘴,没必要单单毒死李明复,她有什么可怕的? 李明复引来杀身之祸,手里一定握有项小青的秘密,既然是秘密,大概就是 大多数人不知道的,会是什么呢? 贾顺觉得既疲惫又无奈,茫无目的地向楼下扫去,看到楼下经过的一个人时, 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19 走过来的是马力行,正在和一个女孩子说话,隔着老远的距离,贾顺都能感 受到马力行眼睛里冒出的蓝光,当然不是对着他照射,而是对着那个时尚的女孩 子发送的。马力行其实是有毛病的,他见到漂亮女人,时常会出现一种亢奋状态, 当然,这个毛病官职愈高年龄愈大愈明显,在早期他还是个炊事员的时候,基本 上是没有的,也是了,若是那时候有症状,弄不好会被揪到公安局,有伤风化。 马力行到了目前这种状态,已经能时常收到女人眼里主动放出的光芒,他若 是回回电,事情就成了。等等,若是项小青他们俩对上眼,同时放电的可能性也 是有的,马力行第二任老婆所说的床上呓语也许是真的,怪只怪他第二任老婆公 布那个消息的时机选择的非常不好,听到的人只觉得义愤填膺,根本顾不上去用 心分析事情的真伪,要是马力行和项小青真有一腿,事情会怎么样呢? 贾顺脑袋热了一下,事情会很糟糕,项小青和成总的事情没什么新奇的,这 个公司的人或者可以扩大到方圆几里,甚至总公司有业务往来的人的范围内,项 小青的历史地位人人皆知,用简单的语言概括为一句话就是,项小青是成总的情 人! 项小青如果做了成总的情人,就只能做成总的情人,而不应该有非分之想和 马力行产生任何瓜葛,当然,作为项小青,大不了做个普通职工,一辈子不要升 迁,庸庸碌碌做个小妇人,但马力行不同,马力行有了相当的地位,他已经适应 了某种生活,他绝对不愿意选择放弃,甚至一丁点的绯闻都不愿意有,退一步讲, 绯闻也是允许产生的,只是绯闻产生的范围已经要严格控制在更高一级或平级领 导干部的女眷之外,这里的女眷含其妻女及情人。 马力行如果和项小青不清不楚,那简直就是自讨苦吃,以卵击石,螳螂挡道, 不自量力,成总在位多年,强有力的手段应该是有的,马力行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当然,如果当事人保密工作做得好,事情能隐藏到今天,说不定能成就一桩美缘 呢。 贾顺确定就是这么回事。成总看上了项小青,项小青看上了马力行,马力行 或是被动或是无意中跌进了这个危险的情感漩涡,于是,项小青周旋于两个男人 之间,既满足于成总的权势威慑,又留恋着马力行的潇洒玲珑,这或许只是初期 的现象,事实上弄到最后,项小青应该死心塌地爱上了马力行,开始对成总敷衍 了事。 马力行其实很想放掉手中的婚姻,淡而无味,离开一个枯萎或许从来就没有 开放过的女人,重新选择一种新生活,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情感向往,说起来项小 青是个非常好的依恋对象,一个单身的离婚女人,没有什么负担,只要自己下决 心放弃,应该是有希望的,麻烦的是成总这一块不好办,他能想到事情揭穿后自 己的境地。 现在,贾顺已经确定马力行和项小青之间存在私情,李明复大概无意间撞破, 才招至杀身之祸,他甚至确定,马力行并没有参与这次谋杀,只是动了动嘴。想 到李明复不明不白丢掉性命,不禁感叹马力行手段的毒辣,能让一个女人死心塌 地杀掉心腹之患,不动一个指头,算的上功力非凡,他第二任老婆绝对看走了眼, 对他的评价既不客观也不公正。 李明复死了,口就算灭完了,摆脱项小青的死缠烂打就成了重中之重,项小 青自杀的已经成了定论。马力行有能力叫项小青杀掉李明复,却不一定能让项小 青自杀,不信你去劝一个人自杀,就算一个悲观失望、本来就想自杀、一只脚已 经迈进鬼门关的人,你若说出意图,立马会从跟你翻脸,从死亡线上飞奔回来, 就为蔑视你。 马力行不想冒险,知道只有让项小青绝望,自己才能摆脱危机,他采取了最 卑鄙的手段,瞒着项小青离了婚,认识了新的女朋友,是的,项小青死前的行为 还是非常可疑的,对什么都不在乎了,也许她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20 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项小青得知马力行离婚又即将结婚的消息是接听了 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马力行的原配夫人打来的,马力行的原配很显然也没有我 们想象的那么善良和闭塞,不过大家都能理解,女人对付自己的情敌的办法一向 是冷酷无情的。如果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愿落在第三者手中,也不愿意留给和 自己直接争夺的人手里。 项小青没有一点办法,马力行既然弄出了这样的事,就表明了一种态度,自 己再怎么努力也是没有用的,何况你还挂着个成总,你甚至没有办法说你帮他杀 了个人,人家只是提供信息,诉说自己的不利,并没又和你密谋什么,更没有让 你下药。 既然没有希望嫁给马力行,弄不好有人还会要挟你,你除了骂自己是白痴外, 一点儿招术都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算了,这应该就是项小青自杀前无 奈心态的最实在写真了。 今年的春季总是反反复复,阴晴不定,隔日温差竟然相差十几度,柜子里的 冬装收了穿,穿了收,一切都很抑郁而杂乱。 贾顺在一个街头小酒店里独自吃着晚饭,看到吕三端盘花生米凑过来,贾顺, 你知道吗?马力行和项小青睡过。贾顺点点头不作声,吕三奇怪,怎么你知道? 贾顺还是不理他,吕三说,我这里有照片,在李明复屋里的集邮册里发现的,他 妈的,马力行这小子狠着呢,不理我。 贾顺夹了一口菜,要我也不理你,怕什么,人又不是他杀的。项小青已经自 杀了,不用怕了,成总倒是活着,生不如死,也不用怕了,马力行本人又离婚了, 目前的状况是离婚中年人,怕你做什么,你那张照片能吓住谁?你想学李明复去 吓他,傻吧,李明复时机把握得好,没准还真逗住点东西,你错过了最佳有效期, 就算送到警察局能怎么样?没准还办你一个勒索罪,你这回出来的倒快,保不齐 进去的更快。劝你把那张照片扔了,免得为这件不值当的事枉送了自己的小命, 吕三吓得脸都白了。 到家的时候,林英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张了几次嘴,却又咽了回去,贾顺 微微笑了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想说什么呢?是离婚的事吗?真不想过了?坚 持不下去了?林英看了看他,把眼皮耷拉下来。 贾顺说,别不好意思,离婚有什么不好的,现在正流行着,我完全可以理解。 他顿了顿,细心地倾听着隔壁床头撞击墙壁的声音,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情, 但是就目前情况下,咱们还是不离婚为好,不是为你我,也不是为孩子,那都不 算理由,我们一起为李总考虑一下如何?林英抬起了头。 有传言说李总有机会晋升,如果真能那样,李总的退休年龄基本上就不会有 什么限制了,还说考察小组已经准备过来了,我们在这个时期离婚,不算明智吧, 你这么长时间都熬了,也不在乎这一段时间吧。 贾顺说完这些,推门走了出去,幽冷的空气立即包围了他,也许在这个暧昧 的夜晚,他或许可以找一个放纵的借口? 贾顺知道自己会和林英离婚,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他已经对那具躯体产生 了极度的厌恶,永远不会再有兴趣了,他知道自己的发迹得益于此,却仍然免不 了憎恨的情绪。当然,对于李总会不会真的要林英这一点上,他也始终持着强烈 的怀疑态度,很少有男人仅仅为了爱意或者情欲,影响或放弃手中的权力,大家 都很精明,要说这种想法是完全成熟与正确的,你若是有了手中的一切,女人就 会成群结队鱼贯而来,你若是没有了这些,还有哪个女人会乖乖地咬钩呢? 传闻是真的,新总经理就任了,贾顺把预留下的最好一套福利房的钥匙,第 一时间送到了新总经理手中。 原来的李总真的上调了,去了一座更大的城市,这种有着科学管理经验的领 导有的是机会,并且也真的实现了不按年龄退休的愿望,身边又围满了男男女女。 于是,贾顺办理了离婚手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