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声名狼藉的狗 作者:德兰之美 花有缺是一条狗。 花有缺之所以姓花,只是因为他看起来花得厉害,是一条斑点狗,白色的皮 毛上印满了不规则的黑色斑点,每次在阳光下奔跑,都会招徕成串的惊叹,表面 看来,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似乎可以叫做花无缺,而仅仅是因为无缺这个缺点, 才被主人叫做花有缺。 花有缺时常行走在傍晚的滨河公园里,坦然接受着周围羡慕的、欣赏的、嫉 妒的目光,无论是人类还是同类,都不能让他吃惊,有时候会追逐着一片枯黄的 树叶,用一个夸张的跳跃,炫耀地扑过去,有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卧在草地上,淡 淡地望着浑浑绿绿的河水从眼前流过,转过拐角处消失不见了。 花有缺感到自己周身的皮毛逐渐丰厚了,而腰上的脂肪层也渐渐增加了,他 明白,天气就要一天天变冷了,而阳光似乎越来越吝啬了,留给大家的越来越苛 刻了,他的同类挤在一小块青黄的夕阳里窃窃私语,他踩着极慢的步子走了过去。 大家在谈论朱莉娅,他困惑地想了很久,记起了那个黑黑瘦瘦,模样还算精 巧的女孩,棕黄色的毛很柔软,主动打过几次招呼,他当时正望着别处心不在焉, 朱莉娅怎么了?他的耳朵逐渐竖了起来,朱莉娅的曾祖母血统高贵,她自己曾经 是一名演员,获得过荣誉勋章,他微微地笑了笑,暗暗得意,朱莉娅其实对他抛 过媚眼,他以狗格来担保,从他已经经历过的性经历和情经历来判断,他绝对不 是自作多情。 提起性经历和情经历,他就觉得垂头丧气,在那么合适的时间,那么合适的 地方,遇到那么合适的她,他几乎想都没想,就乱了方寸,于是,他血脉贲张急 火火地扑过去,几乎是稀里糊涂地,丧失了自己的童真,他知道自己成了五个孩 子的父亲,他的孩子比他还要特别,还要受人瞩目,主人抱着其中的两个兴高采 烈,于是他明白,他堕入了一个圈套,他觉得又幸福又耻辱,只想快快地把这一 页翻过去。 他的眼睛扫向逐渐黑漆的夜空和没入黑暗的道路,一双温顺却晶莹的目光总 在追逐着他,他忽然笑了,像一条智力平庸的傻狗。 花有缺有了心事,眼睛开始追寻那个叫朱莉亚的女孩,女孩的皮毛似乎不那 么均匀,靠近尾巴的地方有一块莫名其妙的斑斓,象是河边那个木凳在油漆未干 时的擦痕,不过,有缺的可爱。 朱莉亚毫不掩饰自己爱意,会穿过狗群、人群奔跑在他眼前,若无其事地和 他一起享受夕阳与灼热,他总是仰起头,斜瞥着前方,间或温柔地扫女孩一眼, 不过每次走到河边,面对温温吞吞的河水,他会避开女孩的眼睛,望着别处,然 后思想会跑得很远,觉得一种没来由的空虚,朱莉亚也许并不算很漂亮。 主人的朋友送来一只警犬,毛色颓废,一只眼睛被射飞的子弹碎片擦伤,视 力模糊,却仍然仪表端严、气势迫人。花有缺友好地让出了自己的铺位,他们头 首相抵,惺惺相惜。 又一个傍晚,他们一起出现在朱莉亚面前,游走于众狗之中,花有缺光洁的 皮毛第一次掩盖在粗犷的阴影里,就像白颀的肤色映在海边的游泳健将身边,耻 辱地萎缩着,朱莉亚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警犬,于是花有缺的心忽悠忽悠浮 上来又沉下去,他由种不好的预感,事情要遭。 聪明的狗是有灵性的,表现在花有缺身上就是先知先觉,只是这是帮不了他, 他无法控制局面了,朱莉亚经常一声不响地绕过他,站在警犬的身边,然后所有 的狗们就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她和警犬,而独独把他圈在外面,一阵小小的风吹 过,他都会象忍受不了突袭的寒冷一样抖个不停。 每天报纸总会准时送到门口主人的信箱里,花有缺负责取回。主人的朋友正 在屋子里喝茶,两人谈论着那只警犬不一般的经历,啧啧赞叹,主人抚摸着警犬 沉稳的皮毛,夸耀着,然后吹了一声口哨,示意花有缺拿报纸,他义愤填膺,把 头扭了过去,装聋作哑,不予理睬。 主人又吹了一声口哨,花有却仍然没有动,警犬碰了碰他,他侧了侧身体, 主人于是大怒,怒气冲冲,指着他破口大骂,花有缺不示弱,圆争双目,呜呜相 向,警犬“嗖”地一下子从他们中间冲过,朝门外跑去,不一会儿,叼着一份报 纸回来了。 主人不怒反笑,取过报纸,从盘子里拿出一条鸡腿送进警犬口中,顺手拍了 拍他的脖子,花有缺暴怒地冲向警犬,于是,两条狗纠缠在一起,“呜呜”地撕 咬着,谩骂的内容应该是“妈的”、“你他妈的”、“猪娘养的”之类。 冬季的滨河公园狗影寥寥,人烟稀少,花有缺风度翩翩,正望着远处的高楼 沉思,对一切视而不见,朱莉娅踩着枯叶走过来,如影随形,警犬立即跟了过去, 两狗相互对视,深情款款,全不把周围的世界放进眼里。 花有缺四肢僵硬,几乎是刹那间,就猛扑了过去,围着一对情种狂吠,不顾 同类的劝阻,只顾自己愤怒,对主人的大声呼喝,置之不理,主人黑着脸,对身 边的朋友说着什么,然后给了他一脚,花有缺怒由心头起恶从胆边生,追着那条 大腿,狠狠地咬了一口,于是公园里响起了主人那声气沉丹田后的哀号。 花有缺身体健康,可主人仍然去防疫站注射了狂犬疫苗,警犬神气活现地跟 来跑去,他们仍然去公园散步,不过,花有缺自己走在了最后面,主人仍会炫耀, 不过手指指的不再是花有缺,而是警犬了。朱莉亚当着他和大家的面和警犬调情, 耳鬓厮磨,发出娇滴滴的暧昧声响,他仍然怒不可遏,会围着他们撕咬,所有的 狗都同情地望着他,却不再尊重他。 主人厌恶地驱赶他,帮他们拉架,警犬不再一味躲闪,时常趁所有视线离开 的时候,给他狠狠一击,于是花有缺躯体的某个部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疼痛起 来,他明白,警犬的一招一式都是有章法的,自己泼妇般的乱打是注定要吃亏的, 他应该学会控制自己,可他仍然有着致命的冲动。 在想起朱莉亚的时候,他痛彻心肺,那双不甚美丽的眼睛依然吸引着他的视 线,只是,他真的爱她么?他不能肯定,在警犬出现之前的某段时间里,他甚至 打算甩掉她,身边还有许多有姿色的,也对他发出过信息,他对她会稍微多些兴 趣,其实和她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不同。 朱莉亚的目光不只停留在他的身上,很多狗周身都沐浴过她的爱的唾液,花 有缺知道这一点并不算晚,却仍然不肯悔改,他坚持自己就是那个受伤害最深的, 有时候自怨自艾,有时候暴跳如雷。主人看他的眼光平静而冰冷,他逐渐低下头, 几乎不再言语了。 快要过春节了,街道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门口贴上了对联,花有缺和主人来 到了一个三口之家,警犬没有一起来,这让他又高兴又疑惑,告别的时候,主人 把他推进屋内,快速地关上大门,他愣了片刻,刹那间明白了,他真的被放弃了, 于是,一两声清脆的爆竹声中夹杂着一只狗的呜咽,“我只是一条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