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贿赂 作者:德兰之美 第一次见到陈愚凡的名字,是在一份发行量相当大的报纸上,优雅不群的文 风令人爱不释手。我那时候年轻得令人侧目,脸上布满着一粒粒殷红隆起的青春 疙瘩,正在苦恋着一个浓眉大眼、气宇轩昂的大男孩,同时也被一个细眉顺目、 羞涩寡言的小伙子暗恋着。 我感受不到夏日温热的阳光,整天愁眉苦脸,堆砌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只弄得泪眼婆娑,愤世嫉俗,自己还挺骄傲。直到我瞅见了人家的,句子是句子, 标点是标点,看着就舒坦,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诗,遂心灰欲死,只想躺在沙发 上蒙头大睡,从此不问俗事。 公司内部发行的报纸上,第一版第二版标语口号卡通话多,没几句实话,也 没喊出什么新意,我几乎不看,第三版全是技术方面的东西,诚心想看,却总弄 不大懂,也就不下那个苦力了。我只看第四版,上面刊登着一些文学青年的作品 和通讯,或圆滑或生硬,有点意思。 打小就心粗如麻,过了总有大半年吧,我才注意到四版的编辑,就是陈愚凡, 一猛间还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直揉得两眼通红,快犯结膜炎了,才确定下来, 原来这个陈愚凡竟然和自己是一个生产大队的,就觉得眼光还怪锐利的,很佩服 了自己半晌,对公司报纸的好感至少提高了十几个百分点,阅读的次数明显增多。 一段时间以来,单位领导总逼我写通讯报道,还要和奖金挂钩,不写吧?收 入要降低很多,我又不富裕,全指望这个养家糊口呢,就算快要烦死了,也得凑 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去赚人,大多数的时候,有专人去送稿,遇到专人有事,我就 得去编辑部自产自销了。 见到陈愚凡,是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我迎着枯黄的叶子走进了编辑部,一下 子就迷迷糊糊了,怎么也不肯相信面前这个膀大腰圆、不修边幅的女人会是那些 个超凡脱俗、清雅秀丽的文字的始作俑者,无论怎么看,陈愚凡都更象菜市场买 菜的家庭妇女,离文人骚客远了点儿,离当街粗言秽语对骂的小市侩儿反倒更近 些。 没大一会儿,我就清醒过来了,人家确实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陈愚凡, 说出来的话透着那么点儿谦和和书卷味,对工作的认真态度也令我汗颜不已,一 篇小破稿,把我弄去几趟征求意见,还总问满意不满意?在麻木了好久的今天, 实在是不容易。一来二去,这就算认识了,我也不怎么会交朋友,和陈愚凡也就 成了标准的点头之交。 前些时候,陈愚凡因为一件不大点儿的事儿来找我们领导帮忙,弄不清怎么 回事,领导忽然就要公事公办了,这一来,简单的事儿就复杂了,我很有些不忍, 就在私下里找了领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意就是你不帮这个忙,以后在报 纸上露脸就不方便了,领导吧,哪个不贪慕虚荣,思前想后,算是清醒过来了, 这件事儿也算圆满解决了,过去了,我也基本上忘了,举嘴之劳嘛! 过了几周,我在公司报纸上看到了陈愚凡和本人联合署名的文章,莫名其妙 了好久,不过,说的事儿是我们单位的,有些材料也是我提供的,用了我的东西, 署上我的名字,也算说得过去,忐忑了不大会儿,就心安了,这会儿告她侵犯了 我的署名权好像夸张了吧? “十一”前,公司有个画展,为了烘托人气,便于录像,每个单位都分了几 个指标去摆摆样子,造造声势,我无意中被抓了个现行,派过去当样子使了,只 好去开开眼界,顺便提高一下艺术修养。 摆样子的人还真是不少,公司级经理排了一大溜儿站在台阶上剪彩,我踮着 脚尖,时不时蹦几下,才能瞅见红绸子,周围乱七八糟,跟开骡马大会似的,估 计点名考勤是不可能的了,正准备偷偷溜号,看到陈愚凡突过人群向我挤来,装 作看不见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赶紧打了个招呼。 她站在我身边,有一句没一搭地说着画展,意思是,画的水平一般,有几张 摄影作品不错,建议我去看一看。临走的时候,她说,她最近有一篇文章要在某 某报纸上发表,让我看看,我忙不迭地答应了,临走时她撂下的一句话击中了我 的穴位,她说她的的名字后面署上了我的名字,就不再看我一眼,挤出了人群。 我沮丧地盯着她的背影,楞了好久,那会儿的表情,和水果摊上不小心压扁 的柿子有些仿佛,能看出模样,却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了,我寻思了一下,她觉得 我帮了忙,大概在用这种方式来感谢我?这就是来自文人的标准的答谢方式,其 实说贿赂这个词很不妥当,我还没有受贿的资格,不过,我想不出更好的词了, 暂时就这么凑和吧。 我看到了她的羞涩,也看到了她的无奈,我其实很能读懂她,我明白她,一 如我明白自己的论文里所署的,那个象脓痰一样,粘在自己名字前面或后面的名 字,通常情况下,那些个名字都意味着权力、强大或者情义,我们都在无可奈何 地出卖着一些东西,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另外一些东西。 我望着展厅里那张获得最高奖项的摄影作品,用右手食指弹着着袖子上蹭到 的白灰,扫了一眼署在作品下面并排的两个名字,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