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LILAH (得来了) 作者:Amy Xie 歌声,湖,美酒,星辰……所有的一切在DELILAH 叔叔的脑中翻腾,冲撞,熄 灭……留下一柱虚弱的烟,游在比发丝更黑的夜里,有如薛涛微妙的魂,在东墙与 西墙之间虚走流离。床头,长爪郎李贺的传记正翻到了最后一页:所谓长吉,二十 心已朽,廿七已归鬼。 叔叔的面前,只有DELILAH.九岁的DELILAH.叔叔便留给了DELILAH 九个字—— “诗人将在孤独中死去。” 一。 当清晨的最后一缕零落的阳光也加入了它的同伴时,DELILAH 才会不合时宜地 醒来,呆呆地坐在吞噬了她二十年生命的床上,发一会儿愣,耳边流淌着Kurt Cobain 撕心裂肺的“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 然后在永不停歇的音乐声中,飘到镜子前,凝视一个人的自己和开始胡思乱想: 我。我手。我手里的水杯。水杯厂。生产水杯的人。生产水杯的人的家。三口之家。 爸爸妈妈和孩子。孩子上学。爸爸妈妈给孩子冲牛奶。冲牛奶的水杯…… 冲牛奶。想到这里,DELILAH 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幸福。她小傻子似的笑了。 DELILAH 喜欢写作课,可是她现在头痛欲裂。她猜想教诗歌的老师一定会痛恨 她说“头痛欲裂”。他一定会说,“光说头痛欲裂,别人感受得到吗?有没有更好 的表达方法,一个别人都想不到的说法,让别人看了也头痛欲裂?!” 可是DELILAH 更加头痛欲裂。 透过教室左边第二个窗的第三块玻璃,DELILAH 可以看到四棵挺拔的梧桐。不 知道有没有画家能把这几棵梧桐画得和真的一样好呢?某一个和我一样落魄的,赢 得一张机票,把画儿带到曾经魂牵梦绕的巴黎…… 巴黎!地摊,地铁,时装,还有塞车。许多人上班的巴黎。高楼大厦的巴黎。 有一个埃菲尔铁塔,而其最大的好处被莫泊桑称为“站在上面看不到它”的巴黎。 辣妹和后街男孩在那儿卖唱片的巴黎。 DELILAH 愈发地头痛欲裂。抑或是头裂欲痛而不能。 而课就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当DELILAH 发现教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黄昏的阳光已经悄悄地伸进了一 只小指头,轻轻地触在DELILAH 脸上。 DELILAH 回报一个无所事事的笑。而就在此时! DELILAH忽然惊喜地发现,自 己多象是一朵花啊!被包围在一圈空空的椅子中间, DELILAH是被花瓣保护着的花 蕾。她兴奋地数着干干净净的凳子们,忽然有一种为它们起名字的冲动:“AVA ”, “ARTHUR”…… 一直到了“B ”开头的。“B ”开头的呢? DELILAH搜刮着心里的名字。—— “波德莱尔”。 波德莱尔。和他的《恶之花》。《恶之花》!想到这里,DELILAH 感到自己冷 得象北极冰川上最不起眼的一小块冰。眼睛随着傍晚的梧桐叶一起黯淡下来。 二。 书包的底层,藏着DELILAH 的珍宝。每当她感到忧愁郁闷,她就会把它拿出来, 紧紧地注视它一会儿。——那是叔叔的手迹:“诗人将在孤独中死去。” 不知为什么,她总是隐隐地觉得这句话是错误的。DELILAH 于是每每在与已经 不存在的叔叔的论辩中,得到一种抗逆的快感。头顶所有的阴霾也就随之消散。 可是今天,可怕的今天。DELILAH 在一瞬间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这句话是 错误的,可什么才是真的呢?” 窗外,再次飘来Vince Gill朦胧的歌声,“Oh my pretty little Adriana , are you lonesome tonight?……”DELILAH 把自己扔在床上,面前却不停地闪现 着这样的场景:伟岸的夸父在如火的骄阳下放情追逐。 他渴极了。他喝光大江里的水。他喝光大海里的水。他看也不看一眼身后。他 还是渴。他还是追逐。 然后镜头突然切换到DELILAH 目瞪口呆的脸。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如同每一个星期六的清晨,DELILAH 看到窗外的阳光,以及阳光下的花园。那 是大家的花园。也是DELILAH 的花园。 DELILAH 于是欣喜若狂地起来,用自己穿了鞋的左脚跳进那温暖而又宽敞的地 方。草坪!泥土!花儿!DELILAH 难以想象似的望着如此多的她的最爱。她轻轻地 折下身,将脸贴在充满怒放的气息的泥土上,倾听大地的声音。同时,看到一个或 两个光头的蚂蚁,极其科学地攀登上月季的花萼,然后无声无息地坠落下来,一份 花香也不带。DELILAH 忽然感到眼内的PH值直线下降。 不远的远方,DELILAH 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两三岁的孩子走过来。DELILAH 给这 个男人取名叫“AMARANTH”,意思是不凋的花朵。因为某天某地她偶然地听到这个 美丽的词语,而又极度地恐惧某时又把它遗忘在词典的某一个角落。 DELILAH 幻想着这就是那个痛哭的男人。他每天进入教堂都会一直痛哭到黑夜, 望着那座实在HUMBLE的维纳斯飞着眼泪。DELILAH 幻想着这就是那个痛哭的男人。 当别人问起他痛哭的原因时,他在寂静的暴雨中无声地答道:“美是如此的让人心 碎。” 可是男人慢慢地走近,轻轻取走孩子手里的泥土,将它扔在如盖的绿茵上,细 微的花朵上,然后用文明的皮鞋,将它们一一蹂躏妥当。 DELILAH 看到某一天的自己,带着“诗人将在孤独中死去”,在最灿烂的阳光 下痛哭。 DELILAH 无限悲悯地望着小手粘上了泥土的孩子,看着他被带上轻巧的小摩托, 看着他渐渐在宽广的大道上消失…… 而捧着一手的新泥,DELILAH 开始在每个人走着的大路上狂奔。如果有原野, 她则穿过了原野;如果有山冈,她则越过了山冈。她微笑着,她微笑着。她不知道 身后的太阳,她看不到身后的河流。双手捧着新泥,DELILAH 在每个人走过的大路 上狂奔。 三。 终点是一栋漂亮的单元楼。孩子的父亲与可能是偶然相遇的朋友愉快地交谈着, 孩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练习着走路。 DELILAH 怜惜地注视着孩子,教她写诗的老师的话又在头脑中萦绕着:“什么 ‘怜惜地注视’? 每个人都可以把这个句子说得更好!为什么怜惜?怎样怜惜?我看不到!我们 每个人其实都能做到让别人看到和感到!“可是DELILAH 就是怜惜地注视着孩子。 小心地,DELILAH 将手里的泥土传给孩子。 孩子愣一愣。 DELILAH 指一指孩子刚才心爱的泥土。 孩子看看DELILAH ,忽然一把将新泥狠狠地摔在地上,竭尽全力地用文明的小 皮鞋践踏彻底。随后奉献一个最为单纯的笑声。 同样的伟岸的夸父在如火的骄阳下放情追逐。他渴极了。他喝光大江里的水。 他喝光大海里的水。他看也不看一眼身后。他还是渴。他还是追逐。 DELILAH 莫名其妙地想起另一个同样单纯的笑声。在大路旁的铁轨上,一个偷 偷爬出推车的婴儿,“咯咯”笑着迎向呼啸而来的火车。 由此又想到海子的卧轨。 从那一刻起,DELILAH 就经常问自己,一个笑着的婴儿,一个末路的诗人,谁 的悲剧更是一个悲剧呢?…… 而此时DELILAH 忽然感到了一种怪异。她猛一抬头,发现单元五层楼的阳台上, 一个花盆正穿透了竹架子的束缚,垂直掉向孩子的头顶…… DELILAH 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盖在孩子身上。 四。 之后的有一天,有人看到了一种花,她在比发丝更黑的夜里盛情开放。当无名 的风凄凄地吹着他的疑问,她会用带血的花枝在地上写出一行字:“真的诗人,会 在孤独中大叫一声,‘哈!我爱孤独!’,然后死去。” 她便在瞬间溶化成新鲜的泥土,轻轻地,轻轻地,覆盖在沉睡的蓓蕾们周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