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爱我 作者:xunniu 这个美丽又凄凉的故事,在我心里徘徊了那么久,以致我坚实而冰冷的心开始 动摇。就着酒吧低暗的光线,我把它讲出来。你不一定想听,但我一定要讲。 二十年前,我和他都刚进入青春期,满脑子浪漫的想法。到今天,关于那时世 界的记忆都只有春天和夏天。春天,万物萌芽,天地间充满了梦幻般的颜色,花一 样的美丽,情窦初开;夏天,百花盛放,阳光、温度、雨水都一样猛烈,还有激烈 的感情。他确实是爱上了一个人,到今天,他说,你还偶尔出现在他最深沉的迷梦 里。 二十年前的事,他曾经用泪水和酒精冲洗,用工作和交际掩藏,如今往事重提, 这感觉,象一条美丽而冰凉的蛇在手臂上爬。在他逐渐老去的头脑里,你的影象已 经逐渐模糊,但你的话语,你微笑的神秘表情,你和他每一次毫无意义的接触都记 忆犹新。为什么?想淡忘的细节忘不了,那些细节深刻得象一道伤痕,在痛苦之中 仍可以感受到幸福。二十年后,他仍然不后悔当初的付出和崩溃,仍然不后悔最后 决绝的退出,不后悔把那封信默默烧掉。 到今天,再回头,那是一首独唱的哀歌,只在最后的几个乐章,有一些丝绸一 般阴柔的声音试图加入进来,但是迟了,缱绻几分之后,曲终人散。 晴朗的日子,你第一次没考上大学,放声大哭,你的姐姐信他,说:“你去劝 劝她,这个时候,她只听你的话!” 已经不记得是怎么相遇,在夜晚,在街边朦胧的法国梧桐树下。你快步在前面 走,他亦步亦趋。他说着话,急切,象在解释什么,你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 们穿行在昏黄的灯光和阴影之间,一会儿,他小跑几步走到前面挡住你,你稍做停 顿,头也不抬,略微换个方向又义无返顾前行。你到家了,进门一反手,“嘭”的 一声把门关上。他沉默而无奈的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走了…… 第二年,那天起沙尘暴,你第二次落榜,默不作声,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子里。 你姐姐把一封信交给他说:“去吧,到省城去找她在读研究生的大姐,她能想想办 法!” 也是在夜晚,在朋友的帮助下,他搭便车到了省城,深夜三点,找不到那个地 址。他只好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叫着你大姐的名字,一直到天亮。也许是天可怜他, 终于找到了那条街,那个门牌号……一个通宵,毫无倦意的过去,很高兴,为你做 了一件事。一大早,又搭早班火车赶回去,饭没来得及吃一口就去了你家。沙尘暴 还没有结束,门外的风一阵紧似一阵。敲门,开门的是你,后面还站着你姐姐、爸 爸,你要关门,被你姐姐拦住。他急忙说:“我不进去,我见到大姐了,把信已经 给了她,你们不用担心了!” “嘭”,门终于还是被一直在使劲的你死命关上了。他想,你心情不好,等平 静下来再去找你。街上没有一个人,灯光下,夜晚的沙尘象黄色的迷雾,许多枯叶 飞舞。他睁不开眼睛,但哼起了齐秦的歌。 一天,两天,三天…… 第四天深夜,心情忧郁的他站在你的窗子下唱歌。他这样已经三年了,月光、 乌云、狗叫、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路人,直到你窗户的灯光熄灭。他说,歌声可以让 人忘掉所有烦忧。现在,如果别人这样,我绝不会笑他傻,那心里面的酸和甜,不 是一般人所能感受得到的。唱什么? 除了齐秦就没有别人,歌儿就象专为他而写。用现在的眼光看,那是怨曲之类 的东西。在强说愁的年龄,只有怨曲可以表达我们浮躁之中的一点沉静。这个晚上, 你的窗户暗淡得特别早。他不知道你是否听到了歌声。 在你面前,他的智力永远不够。他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方法来讨得你的欢心, 在漆黑的河边,对着汩汩流动的河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象一头困兽,在小城不 太长的街道上来回的走。 我知道,在任何一个留意到他的人眼中,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年轻人,眼睛直 盯着前方,面无表情的一次又一次走过来,走过去。 你喜欢吃葡萄,这他知道。他终于提了一串最漂亮,任何女孩子看了都会心动 的紫葡萄到你门前。他吃了一颗,甜甜的,有葡萄特有的香味。够吗?你会接受吗? 他不敢多想,敲门。 门开了,是你,狂喜:“你……好些了吗?我……哦……这个……”他把葡萄 递上前来。 “还有什么事吗?”你不置可否的问了一句。 “不吃一点吗,很甜的。”他努力的推销葡萄,因为他努力想挽留这即将失去 的相会。 “谢谢,再见!” 门又在眼前“嘭”的一声关上。他等了一会儿,在门口忽然间明白过来,自己 的举动好幼稚。 葡萄一直在手里,回到家,摘一颗尝尝,竟然是涩的,酸的,咸的,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流泪啊? 跟着是一个闷热的暑假,他远离了朋友、欢乐和家庭,独自一个人住在山上。 白天,躺在山腰的水泥蓄水池顶,任山风吹;晚上,在守林人窄小的窝棚,脱光衣 服,伸长四肢,让蚊蚋叮咬。他想清醒,又极痛苦,无处发泄。我每个星期去看他 一次,我说话,他听,末了,他说,好了,你走吧,我要开始想一个人了。 一个黄昏,他从山上看到河那边有人在游泳,感觉就是你和你的姐姐。他从山 上冲下河去,游到你们身边。你看着他,身上套着一个天蓝色的游泳圈,碧绿的河 水衬得你肌肤雪白。他不顾你身边的人,向你走去,伸手拉你的游泳圈,你双手把 游泳圈一晃,身子一侧,游出去了。你姐姐说:“她还不会游泳。” 他游到你前面说:“我教你游泳?” “我又不想学!”你不耐烦的说了一句。旁边一个年轻男人,高大英俊,叫你 小名,你游过去了。这在一个年轻心灵中间激起的嫉妒的浪花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转身游走了,看见一个认识的女孩子一个人在附近游泳,他游上去推着她的气圈 游过了河。在河边岩石上坐一阵,头脑还是发热,又游回来。他一次次钻入水底, 一次次从那个气圈旁边破水而出,逗得她哈哈大笑,引一河人侧目。你看见了吗? 当月亮在深蓝的夜色中格外清亮时,他清醒了,他已经找不到你的影子。河滩上, 那些石头上深色的脚印已经全部消失,除了他,已经没有一个人,安静得让人心痛。 多少个昏黄的夏夜,他在你家窗下徘徊。心情和夜色一样暧昧,勇气和自卑交 替主宰他的头脑。他已经数清了你家门前有多少灰尘仆仆的地板砖,却从没撞上过 一次你走下楼来。他说,年少气盛害了他。你一定看到他和那个女孩戏水,生了他 的气,再不现身。那个悲哀的影子,那个无时无刻不在思想的人儿,他过的是什么 样的日子?他和同班的一个女孩子正在街上散步,突然就甩下了她,径直朝前走去, 因为他以为前面那个背影是你。他天天在足球场上跑到筋疲力尽,一回家,什么都 不用想,洗澡,上床,入睡。他简直就要疯了,热情已经烤焦他的神经。父亲和母 亲都说他神情枯槁,不象有活力的年轻人。让你的女朋友传信,结果你连她一起骂, 你根本不准任何人提起他! 又要开学了,父亲买好了火车票。去省城读书的前一天下午,他怀着最后一丝 希望来到你窗下。你正在阳台上,穿着浅粉色的丝绸睡衣,一边梳头,一边和姐姐 聊天。他叫你,你姐姐朝他望了望,很神秘的一笑,进去了。你转过身,懒懒的问 他干什么。天!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不敢妄猜吉凶,今晚有空吗,想和你谈 谈。 “行,今晚七点,老地方!”你很轻松但一点儿也不高兴。 去年这天,也就是他第一次去上大学的前一天,他也曾经约你出来。你们在月 下把一切误会和思念都了结,你们发誓好好生活,耐心等待。痛苦和疏远一瞬间就 消失得无影无踪,依依不舍的情愫朦胧了一切。你其实也没说什么,但那晚你精心 扎好了头发,画了点淡妆。他很满足,他以为这是长久幸福的平淡开端。是啊!怎 么不是?一年中间,他从省城回来过两次。 你们第一次拉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拥抱。在河边,在山上,在黄昏,在深 夜,在笔直的铁轨旁。太顺利,他高兴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也忘了问“你爱我 吗?”。 完全没有任何先兆,他也没有任何准备,第二年会又是这样,一切重新回到起 点。可能吗? 他心里承受的决不只是一次打击,加倍的惶恐几乎将他坠入失恋。 这一年的这一天,空气中充满了不详预感。也许一场雨会消解一切,但那是个 闷热而黑暗的夜晚,河边只有夜蝉嘶哑的干声。滨江路的灯总是那么昏暗,他手心 在流汗,身体发软,脑子极不清醒。他从头到尾就在问一句,“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你不回答。你埋怨他总是在临分别的前夜才找你,逼你。 你爱我吗?你不回答。你幽怨的眼神始终望着远方,那儿,河流转弯,湍急的 水声隔好远都听得到。 你爱我吗?就算不爱我,也说个理由,让我死个明白吧!他忍耐到了极限,这 种不死不活,不爱不恨算什么?你出声啊! 我知道,你的心在流泪,你期盼那个年轻男孩温柔的安慰。你已经在泪水中说 了一千次一万次“我爱你!”,你恨那街灯不够亮,你的表情无从看见。你被那个 急慌冲动的男孩吓倒,你当然有些生气。 当时的他不知道,就算是我也不会明白你沉默的含义。他转身走了,泪水夺眶 而出。走出十几步远他又回转头大声喊“你说啊!”,那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你 黑色的身影一动也没动,他不知道你有没有轻声唤他呢。他骄傲的昂起头,嘴里竟 然哼起了歌儿:“你象往常一样的温柔,轻轻的,看着我,慢慢地说你已不再爱我, 慢慢地说但最好是分手,慢慢地说你是你,我是我……”。这残酷的温柔,就此夺 取了他一生的安宁。 后至的痛苦在当时就是麻木。回到家,让寄住在家的堂姐去帮他买了一支白酒。 堂姐不放心他,陪他,他们碰了三杯,堂姐哭了:“弟,别折磨自己了,姐知道你 不好受,姐也难受,别喝了。早点睡!”她哽咽着出去。他又斟了一杯…… 苦啊!那透明的液体,那芬芳四溢的浓浆,为何入口是这样的味道! 早班的火车,他痴痴呆呆坐在无人的车厢里。火车一开,一震,“哇”,他开 始呕吐,泪水顺势无拘束的横流。 时间停顿,周围世界变得陌生。 没有信,没有消息。 整整一个月,他躺在床上,一天只吃一餐,成了一个病夫。一个月之后,他象 一只不见得光的老鼠,专找没人的教室,坐进去,打开书,发呆,一呆就呆到熄灯。 好啊!熄灯了,他终于可以在安静和黑暗中咀嚼痛苦,躲开人们善意问询的目光。 一个星期天早晨,醒来,心如止水。该告一段落了,他铺开稿纸,在阳光中写 下一行行诗句。 绿色的,沉重的,苦涩的诗句。 月光如水,在宿舍,一个女孩和他喝酒。白酒,他抓起酒瓶,咕嘟咕嘟一气喝 完,仰天倒下,后脑勺着地,震天响,为什么不疼呢?为什么天旋地转?为什么… … 他用各种方式,很长时间,才可以不想你,才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他有了新女 朋友,她很爱他,他也爱她。他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她流泪了。毕业后他们结婚, 生子,感觉很幸福。 二十年了,他早已经可以坦然面对,那段情感再也无力在他心里搅起滔天巨浪。 他已是成熟的中年人,他知道,这份感情值得珍惜。仅此而已,生活还要继续。 一年中,总有那么两三个夜晚,他会梦到你。全是那时场景,那时人事,全是 心酸酸望着你,知道一切已不可能,任潮水一般的难受把自己催醒。擦擦眼睛,有 时有泪水,有时没有。看看睡在身边的妻子,他有些愧疚,叹一口气,睡下。 他收到了你那封信,他说很长,全是英文,现在仍然记得三个单词:Love、Ocean、 Deeply. 他说本该给妻看,但想一想算了,悄悄地,平静地把它烧了。 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安静的喝了一口酒:“他现在过得好吗?” “很好!” “那就好!” 2002/6/26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