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个人 作者:失落的星辰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彼得直挺挺的在我面前倒下,他的脸上还残余着笑容,仅仅 五分钟前,我和他还在庆幸我们侥幸从失事的飞船上逃生,全船六十个人,只有七 个人活下来,落在这个荒芜的星球上。这里一片红土,热的象烤炉,但我们还是很 高兴,因为我们活着。 “你在干什么!”我半晌才回过神,手指颤抖着指向提着斧子的机械师阿米可, 他居然还满不在乎地嚼着口香糖,我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急急的向四周发出求救信 号,可是,没有人反应我。 船长陈和副驾驶沙德漠然的站在一旁。他们甚至目光都没有朝这里多停留,就 开始谈论飞船的损坏情况了。 那个懦弱好色的商人克朗浑身打着筛康,蹲在一旁,嘴里嘟哝着主啊,宽恕我 吧之类的话。 而我觉得唯一关注此事并且孔武有力的水手康倒是手里握着武器,可是,黑洞 洞的枪口瞄准的是我而不是杀人阿米可! 我不知所措地又追问了一句,“你杀……人了……”语气软弱的就象幼稚班的 孩子。 ‘下一个是不是我, 下一个是不是我……’我疯狂的在脑海中转着念头。 “我知道。”阿米可居然对我笑了笑,“这里连鸟屎都没有,救生艇上没有食物, 离开这里最近的救援站到达这里至少需要一个月。你说怎么办。”他舔了舔厚厚的 嘴唇。 我张大嘴,没有反应过来,傻傻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他,“为什么是彼得?” “因为他只是个见习水手,又没用,又软弱。”他又笑了笑。补充了一句,“只能 做食物” 我毛骨悚然,打击来的太大,我不能把食物和人联系在一起。我机械的指指自 己,却发现已经说不出话了。阿米可倒看出了我的疑问,轻松地踱到康面前,示意 他把枪放下,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我,“你有用,见习通讯员。你一生都不会忘 记这次处女航,如果你还能活着的话。” 我浑身发冷,是冷到骨子里了,灿烂的光线下,阿米可露出了他的雪白牙齿, 他又习惯地舔了舔自己地嘴唇,这个习惯的动作让我终于想起了我从上船报到伊始 就觉得他很熟悉的原因! 我再次环目四顾,是的……是的……船长,副驾驶,商人,水手,和机械师, 他们……他们!那群“吃人肉的水手”! 我脑海中迅速的浮现出那起案例,此时,我真是在痛骂自己的愚蠢,我本该想 到的,看到阿米可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那个案例实在是太轰动了,轰动到了我不 该不记得的地步,‘小鹰号’飞船失事,生还者六人,是的……除了大副全在这里 了,还有那个商人,他的狡猾的眼神和诡辩在庭审时让我印象深刻。本来这是一起 很普通的飞船失事事件,但是如果当救援队到达的时候发现有其他生还者的遗留痕 迹,并且发现了一些人骨碎片再加上这些人的诡异程度,引起了他们的怀疑,经过 搜索后,一盘磁带是争执的焦点,磁带损坏很厉害,只能模糊的听到些呓语,有很 强烈的证据证实就是那失踪的两名生还者之一的遗言,约略提到“生吃同伴”等字 样。余下的船员立刻遭到严密看管,并且在抵达目的地后被起诉一级谋杀。但终因 他们的辩护律师的高明,和他们抵死不认帐而不了了之,毕竟,吃人是一项很严重 的道德指控,这似乎又把人降低回了动物级别。他们被无罪释放了,为此而掀起了 轩然大波。受害者的家属坚持认为有罪,而另外的人则为他们辩护,认为他们是有 水准的人,是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的。甚而有人私下里认为在那样的情况下,哪怕吃 人肉,恐怕也是情有可原的。 对于他们究竟有没有干这事,无人知道,他们似乎也销声匿迹了。没想到,我 的运气会真的这么好,刚从航校毕业,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居然是一桩死亡差使! 想到这,我又看了看横尸地下的可怜的彼得,他是瞬间毙命的,几乎没有什么痛苦, 我闭了闭眼睛,心里居然还有几分窃喜,自己毕竟是逃过命去了。但紧接着,我忽 然的又想起来一件事,这让我重新堕入冰窟,上次的事件除了时间,地点不同,人 物几乎相同,那次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通讯员,而这次……,会不会仅仅是 开始,而谁又会是第二个人呢? “你,想办法和基地联系上,告诉他们我们的位置,大概情况。”船长不知道 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面前,他打断了我的沉思,向我发出一系列的命令,“我想你 知道该说什么吧?”他的脑袋忽然凑的我很近,我忙不迭的点头。脸上不自然的流 露出惊恐的表情。 他忽然拍了拍我肩膀,尽量用柔和的口气安慰道,“别怕,小伙子,这毫无办 法……毫无办法……谁让我们还想活哪。”他的语声有点低沉,看上去恍恍惚惚的。 直到阴沉着脸的副驾驶推桑了他一把,才回过神来,他使劲按按我肩膀,和副驾驶 一起走了。 我的心情始终不能平静,而那个讨厌的商人克朗又象苍蝇般围着我转,还有总 是在附近,用一种阴森的眼神盯着我的水手康。我不知道,怎么能够用若无其事的 口气去和救援中心报告我们的现状,光是想到阿米可切割肢解彼得的熟练样子就使 我恶心。 我对他们说通讯器材需要修理一下,借此来调整我的情绪,克朗总是对我很殷 勤,康有点怀疑,而船长同意了,其他人也不说什么。只是要我尽快修好。从到这 里,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或者是吃“彼得”了。 我陷入了昏迷中。 我快要死了吗?好像总有人影晃动,嘴唇边有点点清水,还有硬硬的东西塞进 来,我下意识的咀嚼了几下,腥气重的我立刻把它吐出来,我昏乱的摇晃着头,一 只坚持的手阻止我的行为,“你这个傻瓜,这么拼命的跑,不就是为了活下来吗。 现在,为了活下去,吃!”语音一转,又开始诱惑我,“想想那些漂亮妞们,还有 碧蓝的天空,大海,和宽阔的大床,你活着……才有机会再次看到。”我就在这半 威胁半甜蜜的逼迫中慢慢苏醒……。 我睁开眼,看到康正坐在我旁边,发呆地看着远处,我头痛地要裂开了,呻吟 了一下,康听到了,不声不响地拿来水,还有食物。这几天的煎熬都爆发了,我不 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食物打翻在地,“我受够了!受够了!”我大声冲他嚷着, 不去注意他腰间的武器。 他瞪着我,沙哑的喉咙一字一句地说,“你已经吃过了。” 我呆住了,呆呆地朝他望了很久,直到克朗一扭一拐地走过来时,还在对望着, 克朗努力的抬起头,他的鸡胸使他看上去又小又可笑,“算了,算了,闹什么哪。” 他尖着声说,“闹过就好了,等过了这关,我给钱……给钱……”他的唾沫都溅我 脸上了。“一大把子的钱,你可以不再受罪……”他比划着。突然,我蛮横地把他 推倒在地,拾起地上散落的肉干,一口,一口地嚼着。我和他们早就是同一种人了, 我绝望地想着。绝望地吃着。也就绝望的去向基地求援,求得生命的救援。 基地很快联系上了,和我们预想的没错,离开这里最近的救援中心也需要一个 月后才到达。这意味着,我还得忍受一个月,和这些人呆在一起,继续吃着彼得的 肉。 救生艇降落的时候有部分机件损坏了,船长和机械师阿米可打算将它改装成一 架小型的运输工具,在这个星球上探索探索。可是这里,除了干枯的河床和满是尖 刺的荆棘状突石,就没有别的什么了。我想他们只是想打发剩余时光吧。 我的任务就是维护和基地的通讯仪,不过大部分时间我无所事事,这里的地貌 很奇怪,白天要比我的母星长一倍,而夜晚只有一个小时,到处是错综交叉的大裂 痕,看的出这里经过剧烈的地貌变动,我总是花很长时间去仔细的找一根我觉得漂 亮的裂痕,然后小心的坐上去,看着地平线的那端或者我的同伴们。 如果不去想克朗那讨厌的外貌,他还不算个坏人,最多比较懦弱胆小,我一直 觉得当初的事情有隐情,他们怎么会留下他呢?我时常这么想,也不客气的提了出 来。克郎的脸皱了起来,就象一个压扁的桔子那样,他得意而尖刻地说,“是阿, 我是最没用的,可是我有钱。” “那有屁用,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人都要死了,有钱有什么用。”我粗鲁 地骂他。他倒不生气,一句话就把我噎的不出声了,“可是,你不是还想活着吗, 不然……”他没说出后面的话。 可我懂他的意思,知道他指什么。我又烦躁起来。正想教训教训他,一侧脸, 却被康的表情吸引过去,他鼓着腮帮子,单腿长跪在地,忽而笑,忽而伤心,整个 脸都扭曲起来,似乎陷入梦魇中。他蓦然大吼一声,把我和克朗都吓了一跳,但沙 德却反应过来了, 他就在康身边, 只见他迅速抱住康,死死地和他纠缠在一起, “还愣什么!帮帮我!”他大嚷大叫着,康的力气极大,手胡乱挥舞着,他们的争 夺焦点在那把枪上。 克郎害怕的朝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报应……”他嘟哝着,没命地往反 方向跑去,我也有点害怕,可还是冲了上去,帮助沙德。在一番运动后,我们制服 了康,敲晕了他。康陷入了昏迷中。嘴里还喃喃地在唠叨着:“魔鬼……”。 我顾不上推敲他的含义,刚才的一番搏斗,使我消耗了大量体力,我和沙德气 喘嘘嘘地分享了一瓶水,我们的距离就这么拉近了。 “我们只是想远离那个喧嚣之地。”沙德看着康安静的进入梦乡,突然对我说。 我还在思考他的意思,他又接着说,“以前,康不是这样的……他是个傻大个,总 喜欢傻笑……傻笑……”他忽然呜咽起来。 这和我印象中的那个阴沉的沙德不一样,我有点惊讶地审视他,在我记忆中, 从上船开始,他就是不爱说话,不苟言笑的。我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问,“究竟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沙德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的脸上充满一种梦幻的 表情,就好像在叙说一个神话,“我们八个人,逃生,在那个星球,我们忍了很久, 通讯仪也坏了,在通讯仪修好前我们就已经吃光了所有的东西,后来,传来消息, 说救援要很久后才到。我们都想活下去,可是没有食物。于是我们决定采用古老的 习俗,抓阄决定谁来作食物。“ “后来呢?” “是阿米可先抽中第一个的,可他忽然反对,他说他很有用,我们需要他的修 理机械的能力,而且……他很强壮……他提出这种抓阄不是公平,应该把生存的机 会让给强者……,当时……我们中的一个人在降落时腿断了……”沙德的声音断续。 但我大概听清了。我不可置信地追问道:“于是……你们就决定牺牲他?” 沙德艰难地点点头,“大副首先赞同的,然后船长……后来其他人都同意了, 就算我们不杀他,他也活不了。“ “可你们抓阄的阿,你们得公平。”我嚷道。 “什么是公平?这本来就不公平!抓阄的人就该认可这个公平吗!”沙德激动 起来,“弱肉强食是基本的生存法则。” “那第二个人呢?他为什么又死了?他应该和阿米可一样强壮吧。为什么第二 个人不是阿米可而是他?”一连串的问题将沙德打的瞠目结舌。 “你更该想的是为什么你还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船长已经站在我们身后 了,他阻止沙德回答问题的企图,冷冷地看着我,“多嘴的人总是比其他人更早死。” 而那个可恶的阿米可则在不远处嘿嘿笑着。 夜晚,我独自坐在一角,而船长他们都围坐在一起,康已经醒了,他看上去又 恢复了冷漠的神情,他们似乎在激烈的争论着什么。我只看见克朗害怕的躲在一旁, 偶尔他会插嘴,但没人理睬他。 “康说……康说他看见了多尔……”克郎悄无声的移过来,他的声音很不稳定, “就是……我们当初……”他蠕动着嘴唇,最终没有敢说出“吃”这个词。 我很奇怪,象他这么胆小的人,为什么还敢再次踏上旅程……“你为什么会和 他们在一起?”在我看来,这太巧了,一条船上,有五个人是当事人,除了大副。 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 “大副死了……他是自杀的……”克朗痛苦地说。我的眼睛睁的好大,没有理 解这句话,克朗的小眼睛转了几转,“我是个商人,贪财,胆小,可我还是个人哪。” 他好像在抗议什么,“这么多年了……当初确实无奈,我捐款,好赎些自己的罪过, 我原以为,一切早该过去了。可是……可是当大副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其 实,我们所有人,从来没有忘记过,我真的不是人……不……我是人……”他说话 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我的眼睛湿润了,某种感情在渗透进来,我忽然觉得他不怎么讨厌了,我叹了 口气,“那么……这次旅行是你们刻意安排的?” 克朗点了点头,“他们找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可我知道我一定得去,我 们计划是在最近的着陆点着陆后,乘小型飞船去那个星球,说拜祭也好,说求心安 也好。总之……,可谁知道,又一次恶梦……又一次啊……”他浑身筛糠般颤抖。 我真的很想问他,第二个人是怎么死的,可是船长他们已经朝这里走过来,我 只好将这个打算消除了。 后来几天,康的情绪始终处于不稳定中,时好时坏,他总是嚷嚷着,说看到了 多尔,还有什么他的幽灵女人。沙德和船长整天看着他,而阿米可则时常是出去一 整天,都不见个人影,克朗象个虫子一样跟着我。 我大概是其中比较正常的人了,但也需要靠时常和基地通通话,听听那些活跃 的声音才能让我保持正常,当他们问我食物和水是否足够时,我总是和他们说是的, 很充分,一边用手捂着胃部,那里有着还没有消化完的彼得。 气氛越来越阴郁了,终于在一天早上,剧烈的枪响把我们震醒,康自杀了。 “又一个……”沙德喃喃的说,“他说他真的看见了多尔……”船长和阿米可 阴沉着脸,将康抬了出去,没人知道,他们把他怎么了。我作了各种猜测,甚至开 始怀疑他会否成为我们的储备粮食? 船长是个好船长,他在尽他的责任,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我想我会对他很佩 服的。但是,他好像被过于巨大的压力给压垮了,我始终记得他在杀死阿米可的前 一天晚上和我对话。 “其实,我们比克朗好不了多少。我们也许比他强壮,但是,内心同样的懦弱。” 他磐石般立在那里,背影深刻而苍老。“这就是人,永远活在矛盾中,我们想活下 去,却又耻于承认。徒劳地认为某种伟大是必须,当危机真正降临的时刻,才发现, 原来我们都是傻瓜,在要求自己不可能完成的标准。”在说完这些后,他就大踏步 的离开了。 飞船是在第二天抵达的,在徐徐降落的轰鸣声中,阿米可狂笑着,一边朝船长 大喊什么,我在后来猜测过许多次,他到底在说什么,只知道船长掏出了枪准确的 击中他的前额。 阿米可缓缓地倒下了,他倒下前,作了个古怪的笑容,就好像殉教的教徒一样 解脱了。 我呆住了,在这一刹那,我突然象被抛入时空中,我看到了一艘飞船,那里彼 得正对着我开朗的笑着,还有一个蓝色堆砌而成的幽灵般的女人。他们是那么真实。 真实的直到救援队员把我拉上飞船,许久以后,我还沉浸在这个场景中。后来我才 知道,那个星球上有种奇怪的现象,被称为视幻,一个人的幻觉会同时传递到和他 频率相近的其他人身上。阿米克是一个,船长是另一个,而我是第三个。 多尔是生还者中唯一的一个外星女人。我想那就是他们那么自惭的原因。无论 多么有道理,他们还是没道理。 而我几乎立刻明白了那第二个人怎么回事了,他是自杀的,就象我一样,因为 最靠近真实和谎言的边缘,一个通讯员,他时刻在撒谎的同时又处于真实的环境。 最后崩溃了。 我在还没抵达基地前,就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而从其他人看我的眼神中,我 知道他们和我会感到一样轻松的。 这曾经是个梦魇,而现在不会了。 在经历了激烈的争议后,最终法院通过了无罪的决议,除了船长,他因为谋杀 而坐牢。我想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他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来赎罪了。 对于我来说,我还是会去旅行,会继续我的飞船梦,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次处 女航,我知道这一辈子,我都会内疚的,虽然我没有错,可是我还是会内疚。但那 让我高兴。 因为这使我知道我还是个人。 我是个“吃人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