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憨女儿纵酒夺火杯(9) 朱衣不觉红了脸,忙挪开了些,隔了半晌道:" 怎么公子哥儿就不能做媳妇 儿呢?" 秦欢挪近前来道:" 那个,我就不懂了,但媳妇儿总该是女孩儿罢。" 朱衣点头道:" 倒都是那样子的。" 过了一会,朱衣偏着头说:" 你听,金铃子在摇铃子呢,叮叮叮……好不好 听?" 秦欢也偏着头来听。 忽听林中" 唿呕……" 一声夜鸟凄鸣。朱衣忙拿指尖蘸了一点口沫,涂在秦 欢的两条眉上,见他不解,笑道:" 那是鸱鸺鸣叫。月明时那种鸟儿爱数人的眉 毛茎数,数清了,你就死了。" 秦欢笑了一笑。朱衣道:" 这样子,鸱鸺就数不 清欢儿的眉毛了。" 秦欢笑道:" 倘或数你的呢?" 朱衣听了,忙把自己的双眉 也抹了一抹。 秦欢虽说不信鸱鸺可致人于死,见朱衣为他竟忘了自身安危,不禁想痛哭一 场,强自忍住,又攀谈了一会闲话,朱衣倚着他肩头睡着了。 秦欢又听见一声" 唿呕……" ,忙悄悄摸起一块石子来,扣在指上,向那声 音一弹,将那暗算人的鸟惊飞,又惊起林中宿鸟无数,扑楞楞一阵扑翅乱响,都 起到了夜空。 秦欢看看并未闹醒朱衣,不觉笑了一声,闻着她身上的一缕细细清香,不多 时也朦胧入了梦了。 秦欢朦朦胧胧觉得肩头一轻,忙睁开眼,天已微明。朱衣站在旁边揉着眼睛 说:" 我也睡醒了,我也要梳洗去了。" 秦欢凝神一听,听见南边有潺潺声,便 笑道:" 南边有山泉水,可以梳洗。" 两人反倒不敢像昨日一般握住手,一前一后走着。 不出两里地,忽然飘下一场晨雨来。秦欢抹了一把脸,大笑道:" 不用找洗 脸水了,洗澡都够了!" 跟着朱衣跑到一株合抱大树下。 雨水透过枝柯把二人浑身都浇了透。 朱衣嗔道:" 雨又不大,树叶子又密,偏偏还漏雨!" 秦欢随手摘了些细枝 嫩叶来,编了个翠叶圈儿,戴在朱衣头上,笑道:" 衣儿戴上这个,也略有些意 思。" 只见朱衣面上泥尘尽洗,莹润酥香,两绺水漉漉的鬓丝儿掩在香腮上,半遮 了花容;三点五点水珠儿挂在腮边,恰似一枝含露梨花。 秦欢不觉就呆了,就把嘴儿一努,亲了那嘴唇一下。只听啪的一声,脸上早 着了朱衣一个嘴巴子,被打醒过来。 秦欢怔了怔说:" 我再不敢了。" 谁知朱衣早跑了个没影儿,自己又羞又愧, 心内盘算:" 我分明知道衣儿是女孩儿,还这么轻狂,还敢亲嘴,怪道挨了耳刮 子了。" 伤感了一会,又想:" 我长了这么大,文不文,武不武,不过是个混日 子的小流民儿,臭水井里的虾蟆似的。衣儿这样俊俏的女孩儿,哪里把我放在眼 里?不过一时贪玩,拿我取乐解闷儿,连那个偷我的金子钱的老贼,也叫她别理 我!肯理我的只有尖嘴儿细腰肢的小美人了,一到晚间,哼哼唧唧的就来了,攀 谈半日,临走亲我一口,留下个胭脂记,这些死蚊子才肯走!" 又怨又叹,又羞 又愧,四下里一逼,逼出个傲骨来,独自一个冒雨站着,冷笑了一笑," 天不容 地不载又如何?也不能够求人怜悯!" 一把扯下脊梁上的金包儿,咬牙狠命往树 根头一摔,金晃晃的器皿跌了满地,冒着雨,顺着脚跑了。 胡乱在野岭荒山行走,也不知那一条是去路。次日,来到人烟处,访问路径 往鲁县行来。只盼早日了结蒙大哥的嘱托,仍旧无根无绊,做那浮萍浪梗去。 路边,有个破陋食摊。有个腌臜瘦小的妇人正在买饼,细瘦的手从怀里摸出 个破布小包,打开来是几枚铜子,买了一个饼,把剩下的两枚钱包好,揣入怀中, 拿手在外面按了两下,低头吃着饼,拄着根树棍子,蹒跚去了。 秦欢心中叹息:" 怪可怜见的,怎么就有人吃肉,有人吃饼呢?" 那卖饼人见他钉子钉住似的,立在跟前不动,便道:" 好饼!你来不来一个 吃去?" 秦欢咽了咽馋涎,说声:" 好饼!香香的。" 那卖饼人笑道:" 那是! 祖传的营生,又香又甜,里头有蜜呢!你尝一尝,包管吃了一个想两个!公子多 来几个,可好?" 秦欢笑道:" 你情我愿,这是个好事。" 那卖饼人笑容可掬,用两手递过一饼来道:" 你情我就愿!你是个好人,是 小人的衣食父母!" 秦欢手里拿着热热的饼儿,嘻着嘴笑道:" 你才是好人。我 腰里没有一个钱,你送我又热又香的饼吃,你不是好人,谁是好人?" 那卖饼人 忙一把夺过来,口里道:" 这话怎么说?!身上很齐整咧。" 秦欢笑道:" 衣裳 是别人的,借来装胖的。" 那卖饼人一听,脸上转了颜色,恼道:" 不买饼,踅来踅去做什么!" 秦欢 笑道:" 我看个眼饱,闻个饼香,妨碍了你了?" 那卖饼人冷着脸哼了一声,不 再理睬穷小子。 秦欢心里盘算:" 早知这样,该把那压被子的金蟾蜍留一个。我一吃饱就特 有骨性,哪里想到会在这里把肠子饿得支支叫?如今且把体面撂下,混一个饱再 说。" 一面死钉着饼子看,心想:" 这些白白胖胖的饼儿,才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呢,看得见吃不着。" 又想:" 女孩儿都爱劈哩啪辣打别人的嘴,李姑娘越发不 问好歹,一味胡打。不知衣儿的手心会不会也受伤了呢?" 不觉长吁短叹起来。 那卖饼人冷笑道:" 叹气儿有啥用?有心混个饱,我倒可以指你一条明路。 " 秦欢忙道:" 有事叫我做?我替你揉面,你给两饼儿罢。生火炉子也成,或者 打柴?" 那卖饼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我替你打柴,你给我两个罢。" 秦欢恼道:" 消遣我?!" 那卖饼人冷笑道:" 谁得闲儿消遣你!" 把手指 着路上几个江湖豪客," 见了么?还不跟了去吃。" 秦欢笑道:" 我要是个老虎, 不消你说,早把那几个按住吃了,连你也很难脱身!这会子不过吃你两个饼,何 必舍不得?" 那卖饼人道:" 胡扯!买卖之人,小本生意,哪里消受得空手套白狼!我告 诉你,不远有个去处唤作鸡公山,山底下有个武家庄,庄主武征,是个极慷慨的 人,专一结交天下豪杰,平日里有些本领的人,寻他都能混些好处。那武庄主可 不是寻常人,大英雄,大孝子,从小气力又大,同寡母两个一直住在鸡公山下。 那一年,他母亲在菜园里掐菜,猛然扑出个吊睛白额老虎来,一口衔了就跑!当 初,武庄主才十三岁呢,就拼命赶去,一面大喊' 还我母亲来,要吃,你就吃我! 放下母亲!' 撵上了那老虎,武大孝子就抱着虎头,掰着老虎的嘴,' 你吃我罢! ' 就把自己的头往老虎的嘴里一递!" 秦欢道:" 老虎哪里忍心吃?不然,武庄 主就夭折了。" 那卖饼人哧的冷笑一声道:" 到口的肉不吃?不吃就不做老虎了。 是武庄主心里一急,把虎嘴撕成了两片了,把母亲从虎嘴里救了!后来他母亲还 用那虎皮缝了件袄儿给他穿呢,满口称赞武庄主' 我儿子才是真正的猛虎!' 真 个母慈子孝!前儿听说,今儿武庄主大宴宾客。你虽没甚本事,寻见他,酒也有, 肉也有,何必在这里卖呆眼,钓我的饼!" 秦欢笑道:" 别人急善好施,你也送 我两个饼,结交一下朋友罢,' 山水尚有相逢之日,岂可人不留个相与' ?" 那 卖饼人道:" 站开!自己画个饼儿去!无钱又不肯费工夫,哪里混得一个' 饱' 字?我若生了一个生面孔,也要去冒充好汉的呢。" 秦欢道:" 不送也罢了,好 歹赊两个给我,我有了钱就按数送了来。" 一句话未完,吃那人大喝一声:" 还 不站开,仔细看狗!" 秦欢拿眼一瞅,那人脚下当真有个巴掌大的赖皮狗儿,正 合眼睡觉呢。秦欢忙笑道:" 不消打搅你兄弟了,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