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十多天后,邓四方从县里放了回来。 邓四方在那儿倒可说是享了清福,却给县里领导带来不少麻烦。因为拿不出证 据证明他有多大错误,只好随便软禁在招待所里,做做样子。本意是想整整他的一 根筋脾气,让他能够醒悟紧跟领导,今后不再给领导带来麻烦,谁承想他在招待所 里每天待客不断,如果说这些探望者们都是些同僚或者县乡一些体面人物倒也罢了, 甚至有县里领导说情,那么早就顺坡下驴把他放了,问题是这些探望者们除了他的 父亲、爱人和一些亲戚,还有许多拿着肥料袋作旅行包的农民老百姓。这让县长很 恼火,政府的招待所成了什么了?成了泥腿子聊天叙情堂!而且还不能控制,怕会 引起民愤。那次江民忠江期希探望他的第二天就差点引起了民愤,次日永安村的村 民来了许多人上访,说是上访,实际跟声讨差不多。县政府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 还有那位拄着拐棍的老太太,连哭带闹的硬说邓四方是好人,非要给邓四方作证, 那天开会是她自己上台去的,不是邓四方指使。弄得县长没有办法,只好亲自到办 公室里又是保证又是解释的安顿了他们好一阵子。 而且同时,县委县政府还在遭受另外一种严峻尴尬,因为是全县一半以上的土 地面积都被县委县政府强行种了棉花,余下百分之二三十的农田哪能保得住全县六 十多万人口粮,因此不得不考虑要从邻县调进粮食。一贯的粮产县突然变成了缺粮 县,慢讲棉花没丰收,就是丰收了也是棉花不能充饥,至多弄个“棉花县”。当时 流传这样一首儿谣:“鄱阳湖,翻了天,粮县变成棉花县。棉花虽白难当粮,勒紧 裤带罚棉帐。”这一重大变故不久惊动了市省重要领导,省委省政府责令市委市政 府马上派员调查,这一调查不得了,不仅查出了正如儿歌所唱,而且还查出了原来 县长贪污几十万,于是报应轮回,县委书记就像邓四方一样的被车带到了市里反省, 县长则被免了职查办,另调了县长代理县委书记主持工作。 邓四方回到永安不久时令就到了冬天,此时正好传来了那位县长锒铛入狱消息。 邓四方心里不知是感到扬眉吐气还是替县长难过,心想人要有了权力何必那么不看 重,看来人还是不能太有权,有了权,做到洁身自好不犯错误,好难。 但是不管怎么说,经过了这番风波邓四方心里还是感到比较明快的,而且明快 的日子容易过,时光冉冉,岁月如梭,不知不觉到了又一轮的三年一次换届选举时 间,到了九十年代。这两年,邓四方个人没有发生多大变化,还是基本老样子,还 是那脾气,和鹃子,还是那样忘了哄哄了忘的过着。汪月娥他知道已经找上了一位 上门女婿,湖南人,年龄虽然大了七八岁,但是精于养殖,在村前的鄱阳湖畔承包 了一个湖汊养蟹,很高兴,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倒是那机构有些变动和改制,大 点的乡里撤乡建镇,大岭乡人口虽然不是很多,没有撤乡建镇,但也大队改称了村 委会。江民忠、江期希在这次改制村委会时免了职,原因不相说,了解两人个性的 人都是心知肚明。邓四方撤点回到了乡里,回到乡里当然没有再当秘书,小黄当得 好好的,只有等到换届选举调整人事的时候另行安排工作。 谁知这一等,竟然等来了很多人想谋的乡长位置。 说起这事,还得说真是因祸得福,得益于永安村委会蹲点。江民忠、江期希虽 被乡里免了职,但还村里很有威望,村民们心中仍有虚席,两个后继的年轻人对这 两个德高望重前辈也极尊重。换届选举的消息传来后两人不甘,自己的的帽子撸了 确实没办法搬石头砸天,但是邓四方完全可以上,现在的干部提拔提倡知识年轻化, 邓四方正规学校毕业,只有三十多岁,正有资格符合条件。而且最重要的,通过邓 四方永安蹲点两年多,江民忠江期希算是完全看透了,只有像邓四方这样的“一根 筋”才是百姓真正拥护的官。于是联通了其它九个村委会干部,凑足了具有法定人 数的十人联名举荐,又让永安村的村民签字画押的写了百人推荐书,强烈要求邓四 方出任大岭乡书记或乡长。这一弄还真的惊动和引起了新任县长代理县委书记注意。 新任县长姓宋,宋县长来后听说过邓四方这个人,知道他是一个工作勤恳踏实,脾 气却是有些倔犟一根筋的人,这样的人官家往往有些忌讳,百姓却是非常拥护,但 若利用得当,也是一名人才。大岭乡这次换届选举的人选当然已有不少人物通过各 种渠道积极举荐,但像这种十人联名、百人举荐的方式很难见到。这是一股民意, 民意不可违,民心不可欺。宋县长接受上任县委领导教训,只好将邓四方这个人名 字临时添了进去。谁知这一添,大岭乡投票选举时邓四方的得票竟是占了绝对优势, 就这样,邓四方走马坐上了大岭乡的乡长二把交椅。 邓四方却没想到自己会当乡长,而且还是仅次于书记的正乡长。倒不是邓四方 这人不思上进,主要是这人不想那么多,除了实干还是实干,认为官衔纯粹不过是 个符号,有没有它都是工作,佩不佩带那个符号,工作分工不同而已。何况还听说 当官要随时注意通融处理好上面关系,不但要吹嘘积极拍好领导马屁,还得朝年拜 节无事有事的经常往领导家走动,拿出你能看得见的实际行动表示你对领导亲近、 支持与敬重,否则,有些“红眼病”的人就会有可能危害你位置,说不一定哪一天, 就会被别人李代桃缰。邓四方生性怕麻烦,从小的性格不愿奉承人。为了工作上事 情可以同上面的任何一个领导据理力争,这个时候他往往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甚 至有些不虑后果,但是如果要往哪个领导家送礼,恐怕刚走到楼梯坡上就会腿肚子 抽筋,打死亦定开不了那个口。他认为这样做最丢人格,却不知实际是自己社交当 中一种迂腐,有一次他在坐车的时候听到几个似农非农模样的人谈论官道,有个自 擂阅历丰富的老者总结当今官场,说:“如今的官场啊,不拍不送,割刀挨痛;只 拍不送,原地不动;又拍又送,才受重用。”邓四方听了皱起眉头,什么乱七八糟 的,这叫什么逻辑?有心说那老者几句,想想和这种人计较没有意思,才未理睬。 但是晚上回到家里与父喝酒的时候还是又免不住的想起并且与父提起了此事,父亲 破天荒的这次没有迎合儿子,而是凝重地放下酒杯呼了口苍气,唉,看来世道不雅 啊,你这个脾气是不可能混到里面去了,只有管好自己的影子别斜算了。 父亲当然知道儿子,知子莫若父。谁承想官运竟然照到了儿子头上,真是有心 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 邓四方当上乡长后有些感到诚惶诚恐,生怕当不好这个父母官。以前有书记乡 长直接领导,只要把分配的工作任务完成做好,现在却要分配别人,统筹全乡工作。 大岭乡这个地方没有工业,没有厂企,除了靠近鄱阳湖具有水的优势,其它一样也 没有。邓四方知道光靠农业是不行的,无论种粮或种棉,都只能够解决基本温饱, 想要富裕,还得拓宽其它路子。那么什么样的路子才能拓宽挣钱呢?鼓励剩余的劳 动力外面打工,无疑能算上一个,但是打工只能是部分年轻力壮的,那些年大体弱 以及无法出去的年轻劳动力,还得供给他们发展空间。邓四方将这种想法托出与现 任书记的原来徐乡长商量,徐书记却是依然一副弥陀佛样子,只不过嘴里原来的小 邓(或小楞)如今换成了邓乡长。徐书记温柔而谦虚地对他笑笑,邓乡长,你说的 这个事嘛确是全乡大事,不过……你是全乡百姓心中众望所归乡长,又是后生可畏, 我快五十的人了,还是你唱主调,我敲边鼓。 邓四方听到这里没有办法,只好去找专管农业的副乡长沈青松。沈青松倒是非 常积极,那副原来见到葛书记徐乡长就笑的媚态一点不漏地呈给了邓四方,听到邓 四方找他为了商讨农业大计,更是把头弯到了腰际,一副受宠若惊样子。呵呵呵… …邓乡长,你真礼贤下士啊,不像某些领导,独权专行。邓四方不觉笑了笑,沈乡 长,遇到大事听听大家意见,这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人多主意高嘛。 沈青松那颗本来弯下去的头再度深深弯下去点了两下,对对对,邓乡长说得对, 邓乡长做事,就是服人。然后直起哈着的腰迅速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一见走廊无 人便重速返回到屋里把门关上,邓乡长,工作的事情等下谈,我先告诉你一个事, 这事你一定听在耳里,记在心上。邓四方微惊,沈乡长,什么事?这么重要?沈青 松点点头,然后有点神秘地咬住邓四方耳朵,邓乡长,你还不知道吧?罗乡长这次 换届选举本来已经疏通好上面关节的,答应让他当乡长,没想末途杀出了程咬金, 乡长位置让你占了。罗乡长对你已经怀恨,昨天喝多了酒,还在酒席上说那封举荐 联名信是你让永安村委会人写的。 邓四方一听不觉火往上撞,真有这种事儿?我邓四方是那样一个小人?他罗乡 长想当正,现在我托出来给他还可以! 因为是当了乡长,同学方健非要请顿饭替邓四方祝贺。邓四方说有那个必要吗? 去可以,但是不能以此理由。方健只好说你放心,我不会巴结你乡长,只是想同学 聚一聚。邓四方这才去了。席间方健潇洒地端起酒杯,怎么样?人家说当官的感觉 真好,老同学感觉怎样?邓四方说没有怎么样啊,换了个称呼戴了个符号而已。再 说县长才七品芝麻,俺这官,苋菜籽大都不到。方健听了一乐,哟荷,看来老同学 嫌小?邓四方喝了杯酒,把那件廉价的灰色休闲服拉链拉上,还嫌小呐,这么小的 官都觉压力巨大,危机四伏,再要大,怕要把我压跨。方健将他的酒杯添上,怎么? 刚刚当官,又想无官一身轻了?然后有些正色,当官哪有不暗藏点危机没有明争暗 斗的?真是没有志气!邓四方故意做了个鬼脸,现在才知啊?知道我没志气?真是 有辱“知己”二字。 说罢笑起来,方健也哈哈笑起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