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客 我饱经沧桑,历尽人事,有过辉煌,有过失败。快刀一把,轻骑一骑,荡江湖, 恩仇快意……如今我老了。 ——刀客 残阳如血,照在季家镇的麻石街上。 刀客已经醉了。 刀客很久以来都只是一个人,从中午就开始喝上了,喝的又是闷酒。 刀客走在麻石街上,身后的影子拖得很长,夕阳在他的身上度上了一层金色的 光。他眯着眼睛,只感到一片金黄,却看不到任何景物。 刀客的刀别在后腰上,云铜刀把上的花纹已经磨得看不清了,刀刃上有几个豁 口,而且刀刃磨得很薄,快要没了。刀插在一把脏兮兮的刀壳里,刀壳看不出本色。 但是识货的人会告诉你,这是一把好刀,刀刃不容易卷,刀身坚硬而不易断裂。 这当然是一把好刀,刀客十六岁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用的就是它,那时刀刚打 好没多久,很亮,刀客经常擦它。后来刀就越磨越薄,就好像刀客刚进江湖时的梦 想。 刀客走着走着,意志越来越模糊,全世界就好像是一片金黄,刀客想尽力走回 旅店去,但终于在半路上躺了下来。 各种颜色的晚霞下去了,单调的夜上来,温暖而暧昧的黑色裹住大地。 刀客倒着,晚风吹过刀客的须发,颤动着。刀客睡得很安静。 当刀客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盖着被。一盏油灯在床前的桌上 一跳一跳的燃着。屋里很暗,也不宽敞。 刀客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身下的床“咯吱——”响了一声,这时刀客感到嘴很 干。 屋门从外面开了,进来一个老女人,问:“醒了?” 刀客半撑起身子,点了点头,用力睁开咪咪蒙蒙的眼睛,想看清楚到底在那里。 “你的头跌破了,我扶你进来的。” 刀客这才感到头痛得厉害,用手摸了摸,已经包扎好了。 刀客爬起来想回旅馆,但是一站起来就一阵头昏脑胀,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床 头。 女人扶着门,回头对刀客说,“你就先住这里好了,我外面还有一间屋子。” 说完带门出去了。 刀客就又躺下来。 屋里弥漫着一股很浓的潮湿的木头腐败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厨房的味道— —是葱的味道。 女人是老妓女。年老色衰,不能再操旧业,便到季家镇用多年积聚买了栋房子 住下来,作些小买卖。 很能喝酒。 刀客头好了之后,便经常来找老妓女在她家的屋里喝。 “你脸上的这块疤是怎么回事,不会又是喝醉了跌的吧?” 刀客不说话,两个人都喝下了一杯酒。老妓女也似乎忘了先前的问题。 但刀客又怎么能忘呢。这块疤记录着刀客一身中最荣誉的时刻,刀客二十岁时, 一刀劈死中原一虎——关天啸。当时没有人看见,事后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刀客 也只是一笑。刀客那时还带着少年时的骄傲,认为这算什么呢?和今后自己要干的 事比起来这又算什么呢? 谁知,这以后刀客就再没有比这件事更值得骄傲的了。 刀客喝着喝着,话开始多了起来。 “你知道么?也有女人爱过我的。” 刀客摸着胸前内衣里挂着的玉蝴蝶。丝绦已经黑得不成样子。 “澳”老妓女说:“是么。” “可惜后来我走了。” “那她一定很丑” “不!她不丑!她很美……” …… “你不相信么?” 刀客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春三月,她和她的表哥和镖局的堂子手走在树林里的 一条土路上,刀客在树林的山坡上的另一条土路上骑着马,不紧不慢的跟着。只是 偶尔的同路。 后来,只听一声锣响,从前面的树林里冲出一群山贼。 刀客并不想管这件事,因为他数了一下,对方有近七十多个人,而镖局这边, 人很少,但强盗们太嚣张,抢了钱还要杀人。 她在被抢进密林时,回头望了一眼…… 刀 客头脑一热,冲了下去。 那时候刀客把许多东西看得都很重要,唯独自己的性命看的一钱不值,后来年 纪大了,才发现别的东西都是假的。 那次如果不是另一队镖局的人从旁经过,刀客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后来呢?” 老妓女问。 “后来……” “后来我便随她去了她的家,她家里的人说是要好好谢谢我,实际上我也没出 什么力…… 后来我便得了这个玉蝴蝶。“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便走了……” “走了?” “走了。” ………… “为什么呢?” “因为少年的时候太狂。”刀客没有回答,但在心里想。 少年时那个狂呀,只以为这世上没有比的过自己的人,谁也看不起。尽管她很 美,也很温柔,却总是对自己说这世上,未来的日子里还有更好的人等着自己。 总以为自己练好了刀,荣誉、财富、心爱的女人都能得到手,那知道这世上, 并不是有本事便有机会可以发挥的呢? 练呀练呀……头白了、刀钝了,手中却什么也没有握住。 “我这一辈子,只是在追求一种更美好的生活。并发誓,一旦得到,便尽力去 珍惜,去爱护,去牢牢地抓住,再不失去。谁知道,我竟用了一辈子去找寻了呢?” 刀客又醉了,想着想着,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 总以为自己比普通的人更优秀,仗着一技之长鄙视平凡的人,鄙视平凡的幸福。 以为自己付出的多,就理应比平常的人得到的多,理应得到更多的幸福,谁知连平 凡人的幸福也没有得到。 刀客哭着哭着,睡着了,花白的发须随着呼吸颤动着,肩却在微微的抽动。似 乎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老妓女自顾自的喝着酒,只是眼中已泛起了泪花。 别人不知道刀客的苦,老妓女是知道的。因为那时候,老妓女还年轻的时候…… 一间小小的木屋子里,一个头发花白,但哭得象一个孩子似的男人,一个不停 喝酒,默默流泪的女人,一盏如豆的油灯,静静的跳动着。 为了梦想拼搏的人,往往过的都很苦,因为有梦想的人就好像那盏油灯,你能 保证再油干之前发出太阳的光芒么? ——却又不肯静静的燃烧。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