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 作者:丁小村 世界上喜欢玩刀子的人大概只有两种。一种是早已经消失在我们的想象之外 的大侠,他们喜欢宝刀往往胜过喜欢美人。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医生了,外科医生, 他们的刀是千篇一律的,小巧玲珑,薄如蝉翼、细如眉峰。 对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从小就产生了一种病态的迷恋,这是赵卫东成长年代里 一直无法解开的情结。据说那些有艺术天赋的人一般都是这样开始自己在这方面 的探险的。 赵卫东最先看到的并不是手术刀,而是骟猪匠的刀子。那刀子外形颇似手术 刀,也是柳叶状的,不过显然比割人的刀子大了近乎三倍,相比之下就显得粗鲁 多了。这证明同为动物,人的等级比猪要高得多。乡村里的骟猪匠常常走乡串户, 他们远在山嘴那边就吹起了只有他们那一行才吹的牛角小号,那牛角小号发出的 声音近乎牛叫,骟猪匠就用这种粗莽厚沉的声音宣布一批公猪性别的消失。 赵卫东小时侯特别注意那种号声,一旦骟猪匠来到村子里,他总是要赶过去 看。看着雪亮的刀子、听着猪的哀号赵卫东的眼睛也亮了,他并不欣赏小公猪们 流血满地的场面也不欣赏骟猪匠的手艺,他迷恋的就是骟猪匠手中那把雪亮的小 刀。 赵卫东就是从那时开始了对刀子的诗意想象。如同那些大侠欣赏宝刀、美女 欣赏英雄,赵卫东迷恋那柄闪亮耀眼的小刀。 真正见到手术刀是在他读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叫马高,马高的爸爸是 一位外科医生,有一次马高从家里带来一片柳眉儿似的的小刀片,赵卫东那时刚 好跟马高是同桌,他以为马高拿的是刮胡须的刀片,并没有在意。马高却一直把 玩着那枚小巧的刀片,刀片上的一星亮光像针尖似的地刺着赵卫东的瞳孔。 马高说,你知道医生怎么对付那些大肚婆的吗?赵卫东知道马高的爸爸经常 被抽调下乡搞计划生育,做流产手术和结扎手术。赵卫东是农村人,知道农村人 说起计划生育是谈虎色变,为此赵卫东有些讨厌马高,因为他的爸爸,那个时常 粗暴地划开农村妇女的肚皮的人。赵卫东埋头做自己的作业,没理睬马高。 马高却把那枚指甲宽的刀片戳到赵卫东面前,那亮光直逼赵卫东的眼睛。马 高说,这玩意儿叫手术刀,你知道不?赵卫东这才睁大了眼睛去看这把不同寻常 的小刀。赵卫东有些疑惑,这么小个刀片就是手术刀?马高一脸得意,说,只需 要装在刀柄上就可以开膛破肚了。赵卫东这才明白,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就是这 么个指甲盖似的的东西装在刀柄上的。 赵卫东从马高手里接过刀片,从手指蛋上传过来一股冷飕飕的气息,一下子 窜动在赵卫东的全身,那感觉就仿佛一把快刀划过皮肤的那种丝丝缕缕的冷。刀 片很薄,在赵卫东的拇指和食指的两颗指蛋中显得若有若无,他感到像是捏着一 片雪花似的。赵卫东不由自主地迷恋上了这种奇特的感觉。赵卫东耳边响起了骟 猪匠们的牛角小号怪异的声音,那种粗莽敦实的声音,如果在山梁上吹出来,整 个一座大山的两边都能听到。那号声唤起了赵卫东对于骟猪匠手上的小刀的想象, 那刀跟眼前这刀比起来当然是相形见绌的,就像粗鲁的农夫和文弱的小姐,就像 锄头和钢笔,就像猪圈里的肥猪和笼子里的小鸟。赵卫东就这样迷上了这把小刀。 马高说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听说,小偷们经常用这玩意儿划女士们的小皮 包的。赵卫东说,你这不是在侮辱你老爹吗。马高说,我老爹那刀只划人的肚皮, 包括很多女士的肚皮。赵卫东说,你爹太残忍。马高说,这刀是救人命的,怎么 残忍了?赵卫东说,你那救命的爹,让你这么一说就差不多是凶手了。马高一脸 得色,说,我马高的嘴也是手术刀啊,解剖别人也解剖自己。赵卫东说,这刀亮 光闪闪,你那两张嘴唇,可就是红不红灰不灰的,没有观赏价值。马高说,你小 子的嘴比我还毒。赵卫东说,都是跟同桌学的,近墨者黑嘛。马高说,这刀送给 你了,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报考医学院的。赵卫东眼睛一下亮了,捏这那枚刀 片想,我要报考医学院,做个外科医生。 赵卫东并没有考进医学院,他上了师范大学的生物系。倒是马高没有辜负父 亲的愿望,考上了医学院,是法医系。赵卫东为此耿耿于怀,乃至上了师范大学 有两个月都没有缓过气儿来。读生物系意味着他将来并不能如愿做一个外科医生, 而只能做一个生物教师。只是后来知道生物系也有解剖课,赵卫东总算得到了一 点儿安慰,对课程有了些兴趣。他渴望上解剖课,渴望手持手术刀,去分解一只 活物,哪怕是一只小小的青蛙。在他看来,那枚小小的刀子,就像一把闪亮的钥 匙,可以打开所有秘密世界的大门。这种诗意的理解超越了一个生物系学生的学 习范畴,可能也超越了一个外科医生的职业意义。世间总有些事是不可理喻的, 赵卫东对于那枚小刀的理解就是无法解说的。 有一天马高来到师大,神秘兮兮地对赵卫东说,我们要上人体解剖课了。正 像马高预料的那样,赵卫东一下子来了精神。说,什么时候?马高说,下周一。 赵卫东说,我能不能去看看?马高说,我知道你会来劲儿的,我给你弄了张票, 你可以跟我一块儿混进去。 赵卫东拉了马高就往学校外边的小饭馆跑,说,我请你吃饭。小饭馆是专为 学生开的,都是面食,不过兼卖啤酒小菜。赵卫东要了两碟小菜和两瓶啤酒,马 高拍拍赵卫东的肩说,还是我付钱吧。赵卫东说,这次我请你。马高说,我比你 好过一点儿。赵卫东说,你忘了我有助学金的。马高说,那今天就宰你这个拿国 家助学金的。俩人喝着啤酒时马高就替赵卫东不平:你真该到医学院学外科的, 你肯定是个好外科医生。赵卫东叹口气说:我们宿舍的人都说,这辈子进错了门。 马高说,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到了星期一,赵卫东混进了马高学校里的实验室。马高他们还是第一次进人 体解剖室,一个个看到那丑陋的尸体都本能地掩了鼻子背过身,只有赵卫东眼巴 巴地瞧着那具丑陋的人体和老师手上亮光闪闪的刀子。 老师皱了眉头,说,就你们这样子,还想当法医,当法医见到的尸体可是比 这还难看难闻的,有医生不习惯福尔马林的吗?老师把眼睛转向赵卫东和马高, 说,这两位同学不错,做法医的,真实地面对一具可能是腐烂了的尸体,这就是 法医系学生上的第一节课。 马高的同学们都转了脸朝赵卫东看,仿佛赵卫东就是老师要他们看的那具尸 体。马高朝同学挤眼睛,赵卫东却呆了似的盯着老师手里的刀子。他希望老师的 刀子朝那具尸体划下去。可是老师在最初的半个小时里并没有去动那具尸体,刀 子被他当成了教鞭,刀尖的那一星亮光带动着赵卫东游遍了尸体的每一个部位。 在赵卫东的感觉中,那刀尖就像是一粒碎冰,闪烁着亮光、散发着奇异的冷意。 这正是他最初迷恋上刀子的那种感觉。这一刻,他并不渴望手握刀子,去划破充 满皱折的皮肤。后来刀子真正划动人体的时候赵卫东就像是乘坐着一片云朵在神 游,他觉得就像是刀子拿在自己手里,他心里说朝哪儿老师就会朝哪儿,分毫不 差。他发现自己有玩刀子的天赋。 上大学三年级时赵卫东也上了自己学校里的解剖课,但是师大没有人体解剖, 据说是因为尸体极度欠缺的缘故。赵卫东只好在动物解剖课上大显身手。他亲手 划开第一只青蛙就让老师大吃一惊,老师觉得碰上了了不起的学生,天生就是学 生物的!怎么说呢?赵卫东解剖的那只青蛙,比裁缝还准确,比画家还精细,他 玩刀子就像小贩子玩秤杆书法高手玩毛笔,真的是游刃有余。 老师说,赵卫东你可惜了,你该做一个外科医生。赵卫东的同学们都说,动 物外科医生。老师一脸严肃,他知道学生们对于自己将来的职业都怀着一肚子怨 气。老师说,没有出色的生物教师就没有出色的外科医生,赵卫东的中学生物课 老师一定是位出色的老师,他是令人尊敬的! 同学们都看赵卫东,希望证实老师的判断。赵卫东忍住笑点了点头,老师哪 里知道,他中学时代没有上过一节生物实验课,他在实验室上的第一节课是在医 科大学跟马高一块儿上的。赵卫东把这个笑话对马高讲了,学着老师严肃的样子 说:他是值得尊敬的!马高乐得前仰后合,说,那些骟猪匠,他们是赵卫东同学 值得尊敬的老师。 赵卫东也笑,说:马高你现在上的医学院,一点儿职业自豪都没有,还损, 把医生的脸面都丢尽了。马高说:实事求是,实事求是;科学是没有诗意的,来 不得半点虚假。 赵卫东宿舍里的同学把实验室里解剖的青蛙全都提回来,找了酒精炉和炒锅, 买来啤酒,要炒田鸡下酒。马高也被邀请来吃田鸡。马高看着那一堆青蛙尸体, 说,我能挑出哪些是赵卫东这小子解剖的。马高真的把那些田鸡挑出来,全都是 赵卫东的杰作。马高不由啧啧赞叹,跟赵卫东宿舍里的同学们一块儿朝赵卫东翘 大拇指。的确,赵卫东解剖的青蛙,绝对可以当作艺术品的。大家都服气。 赵卫东毕业后被分配到市一中。他带了初中三个年级的生物课。赵卫东的口 才不算太好,据说天才的科学家和艺术家大都是拙于言辞的,因为他们把说话的 工夫都用在钻研事物上了。 赵卫东在这方面跟那些天才人物有接近之处,他过于迷恋解剖,在言说方面 反倒退化了。但是学生们还是很喜欢这位年轻的赵老师的课。特别是他的实验课, 实验课中的解剖课,让学生们大开眼界。赵卫东精湛的手艺,使学生们逐渐克服 了面对动植物尸体的恐惧感,他使这门残忍的实验课变成了充溢着诗意的艺术。 大多数学生,包括那些胆小的连一只蚕也害怕的女生,看着赵老师灵巧的手,也 都睁大了眼睛。在动物解剖课上,赵卫东手中的小刀就像画家手中的画笔一样, 在一只青蛙的身上画出了它皮肤的层次,它内脏的排列形状,乃至它微小的、轻 轻跳动的心脏。赵卫东用那枚闪亮的小刀向同学们说话,一点儿也不亚于语文老 师用声情并茂的语调朗诵诗歌,学生因此迷恋他的解剖课。每当上实验课的时候, 他们会想方设法弄来青蛙、鲤鱼、鲫鱼,乃至兔子那样的实验品。赵卫东的生物 课成为最受学生欢迎的课程之一,这让同事们大感意外。他们怎么也无法理解, 学生们为什么喜欢上生物课;在他们看来,生物课是枯燥无味的,却没想到人类 的天性是:探索人类作为动物自身的秘密,其吸引力远远超过探索其它任何神秘 世界。 赵卫东基本上没有其它什么爱好,如果可能的话,他倒是愿意去做一次骟猪 匠,亲自体验一下童年时代的感觉。 可惜赵卫东始终没能找到那么一次机会,有一次放了暑假,回到农村老家, 村里刚好有一只小公猪要骟,赵卫东准备自告奋勇去为那只发了情满地乱跑的小 猪解决烦恼,可是哥哥死活不让他去。也许哥哥怕自己的弟弟一个大学毕业的老 师去骟猪太丢份,也许哥哥根本就不相信他能做好这件事——在农村,骟猪匠没 做好活儿通常只有两个含义:要么是嫌主人招待不好,要么就是这骟猪匠手艺太 臭。第二天牛角小号在山边响起,骟猪匠来了,一阵惨叫中干净利落地做了活儿, 赵卫东只不过再次回味了一遍童年时代的感觉而已。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骟猪匠做活儿,刀子还是那刀子,比起赵卫东现在玩得 娴熟的手术刀来说,那算什么刀子。但是,正是那刀子启动了赵卫东最初的诗意 向往。赵卫东当然记得。他再次想起了大学时代老师说过的话,现在他是一个令 人尊敬的生物老师,谁知道他的学生有多少人在将来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呢?可是他的启蒙老师却是那些骟猪匠。 赵卫东遗憾的是,他没能亲自把牛角小号放在嘴边吹一次,也没能亲自捉刀 去做一次骟猪匠的活儿——他自信现在他的手艺超过任何一个高明的骟猪匠。 赵卫东房子里除了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一柜书,一台17英寸的旧彩色电 视,就再没有什么了。房子是里外间,里间是宿舍,宿舍里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张 人体解剖图。赵卫东常常躺在床上看那张图,看着那张图,他就像又回到了大学 时代,回到了马高学校的解剖室。那图活起来,赵卫东心中有一把刀子,细细地 把那具人体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都划过了。 赵卫东在学校里是一个热心人,男老师的家属最爱找赵卫东帮她们干宰鸡杀 鱼的活儿。她们老远在楼下喊叫:小赵小赵,来帮个忙。赵卫东就下楼,杀了鸡, 宰了鱼,还帮他们把鸡剖得干净利落。绝对不会把苦胆肠子什么的弄破。赵卫东 人缘很不错,有时会被邀请去吃他自己宰的剖的鸡啊鱼啊什么的。那些嫂子们又 都是些热心人,说,小赵啊有女朋友没,没有的话嫂子给你寻一个,小赵将来肯 定是个贤惠的好丈夫,杀鸡宰鱼的样样都行。赵卫东笑着默认了,说,那就有请 了。 等到那些热心的嫂子们真要给赵卫东介绍女朋友,赵卫东却没有真要找的意 思,嫂子们就猜疑:小赵肯定是有女朋友了,哪看得上我们介绍的,说不定还是 大学里谈的呢。赵卫东也不肯定也不否认,算是默认了。 赵卫东刚好就在那时认识了李琳。认识时间不长,甚至不了解她的所有情况。 这是很偶然的事。赵卫东很少到那些娱乐场所去,有一天上完了课,觉着很累, 就出去走走。 城市现在像一个才大气粗的暴发户,颐指气使地把脚手架横插在天空中,搅 拌机粗声大气地吼叫着,车辆来来往往带起一股股冲劲十足的烟尘。正是华灯初 上的时候,赵卫东在街上茫无目标地溜达着。 他走到最热闹的街口,一个卖仿真首饰的女人一直跟着他,他觉得好笑。后 来卖首饰的女人走开了,又有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跟上他,老的走左边,小的七八 岁,走在右边,他们跟他的距离刚好是一只胳膊伸直的长度。这两个人锲而不舍 地跟定他,固执地把两只黑乎乎的手伸给他。赵卫东有些厌烦了,后来他在一家 亮着五颜六色的彩灯的舞厅门口停下来,那两只手有些猝不及防,差点戳在赵卫 东的身上,赵卫东掏了两张钞票,给了他们。赵卫东是个不太富裕的单身汉,他 不大习惯施舍,也不大习惯消费。这晚他鬼使神差地进了那间咖啡屋。 咖啡屋不大,门头上的霓虹灯组成了“田园咖啡屋”五个大字,像是诱惑的 眼睛似的不停地朝经过的行人暗送秋波。赵卫东掀开门帘进去,一个十七八岁的 女孩子站在门口,冲他点头:先生请。 赵卫东径直进到里边,到靠墙的座位坐下。咖啡屋不大,像个小小的舞厅。 稀稀落落地坐着一些人。有人在吧台前对着电视机卡拉OK. 赵卫东坐下来,那个 女孩子就过来:先生要什么?赵卫东说:就咖啡吧。上大学时赵卫东跟马高去喝 过几次咖啡,觉得那里的气氛蛮不错的。女孩子很快上了咖啡,又拿来点歌单: 先生唱歌的话请点歌。赵卫东点点头,女孩子留下歌单走了。吧台前几个小伙子 在唱歌,一个先唱了齐秦《无情的你无情的雨》,后边一个人又拿了话筒唱张楚 的《姐姐》,后来几个人都唱,屋子里全是“姐姐姐姐”的声嘶力竭的呼喊。虽 然有点儿吵,赵卫东觉得那首《姐姐》蛮不错的,心里哼着那歌,端了咖啡喝了 一口。 赵卫东没有点歌,掉了头看昏暗的咖啡屋里的人。就看到了李琳。她那会儿 坐在赵卫东旁边,独自一个人喝着咖啡,手里夹了根烟,烟头上的火星闪亮着。 赵卫东估摸着她可能是那唱歌的几个人的同伴,后来那几个人唱了《姐姐》就回 到座位上喝啤酒了,赵卫东这才发现她是独自一个人。赵卫东把整个咖啡屋都看 了个遍,听有人在吧台前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样的老歌,还好听,赵卫东 就喜欢这样的气氛,热闹中的安宁。咖啡屋的墙上都装着昏暗的壁灯,最宽的一 面墙上装着一幅画,画中人是性感的美女像,日本美女九井伐子。看不太清楚, 那画很大,九井伐子的照片赵卫东以前看过,是很协调的美女吧,身材的比例绝 对的恰倒好处。 赵卫东没想到在自己的城市里居然有这么好的去处,虽然这里的消费水平略 高过他的收入,他还是愿意以后再来。 后来在一个人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时候,有个小男孩儿不失时机地走 过来,手上捧着一束红玫瑰。红玫瑰很快被买走了,只剩下最后一枝,那小男孩 儿走到赵卫东跟前。赵卫东想这玫瑰看来非得我买了。赵卫东给了小男孩儿一张 十元的钞票,说:“把这枝花给那位小姐送去。”小孩捧了那枝玫瑰走过去,把 花递给李琳:小姐,那位先生送你的。李琳接了那枝玫瑰,看到赵卫东望着她, 她对赵卫东笑了一下:谢谢。 李琳看上去并不是个特别美貌的女人。不过她有吸引人之处,她长得像某个 电影明星。那明星有一阵子在各大电视台为一种饮料做广告,把她那妖媚的气质 表现得淋漓尽致。赵卫东自从见到了李琳,就特别注意那个明星。电视屏幕上的 影象是平面的,无法显示那个女人的立体的美。而李琳就是立体的电影明星,周 身散发着令赵卫东着迷的气息。 赵卫东没有多少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大学时生物系的女孩子是稀有动物, 这使得赵卫东在大学时没学到多少对付女人的方法。生物系有几个相貌出色的女 生,她们都个头高挑,身材柔美,经常在系上晚会上亮相,全师大的男生都承认 生物系的女生虽然奇少,却都出众,令其它系的女生黯然失色。因为众所瞩目, 所以生物系的那为数很少的几个女生就不属于生物系了,她们的男朋友不是那些 趾高气扬的研究生,就是各个系的精英。像赵卫东这样的男生,连边儿都沾不上 的。赵卫东也不去沾那边儿,他有些清高。由于过分迷恋自己的学科,赵卫东花 在女生身上的心思就少。 有一次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历。有段时间,班上一个叫安兰的女孩子对赵卫 东有兴趣。她要赵卫东陪她在实验室里解剖一只兔子。一个女孩子能忍受这种血 腥的场面,无疑是对赵卫东有些倾慕的。赵卫东不厌其烦地给她演示,她一边躲 闪着一边又啧啧称赞赵卫东比老师还做得好。本来他们可以把活动范围从实验室 里延伸到更大范围里去的,比如校园里的花丛树林中,图书大楼前边的小花园里, 甚至南大街的光明电影院或者学校外边专为学生放映经典电影的露天电影院的, 但是没有。 安兰生长在青海西宁,高原的紫外线如此的强烈,多年以后赵卫东对安兰的 印象就是她的黝黑的面孔。一个脸色黝黑的女孩子无论何等的可爱,在赵卫东的 心目中总是要打些折扣的。安兰是属于生物系女生中最末流的女孩子,赵卫东不 在意这一点,他不在意她的相貌平平,而是在意她黝黑的面庞。赵卫东对安兰没 有什么兴趣,这一点使他们的活动范围永远只局限于实验室中,而且次数也仅仅 只有三两次。后来安兰不再要求赵卫东陪她进实验室了。 李琳是个身材丰满匀称的女人,就凭这一点就可以让许多男人动心的。李琳 的脸色是白皙的那种,但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类似于某种植物叶片上的那种汁 水充盈的光泽。李琳是小眼睛的,但她笑起来的时候眉毛酷似柳叶、眼睛宛如弯 月。这种眉眼,这种面庞,这种身姿,都足以让赵卫东开眼。 赵卫东在李琳面前只是一个小弟弟而已,这一点赵卫东自己很是明白。但赵 卫东已经不是多年以前的赵卫东,他觉得自己成熟了,一个男人懂得欣赏女人, 这大概就是成熟吧。另一个成熟的标志是,赵卫东居然在田园咖啡屋里为李琳买 了一枝红玫瑰。赵卫东觉得自己很出色。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理所当然该是成熟 的年龄了,赵卫东躺在自己的床上,对着那张人体图,研究成熟的人体,他想成 熟的人体与成熟的人大概是两码事。 赵卫东的业余生活时间大都用来翻阅自己的专业书刊,他想报考研究生。毕 业时他的导师劝他考研,可是赵卫东在专业上下的工夫够多,却耽误了学习外语, 一塌糊涂的外语水平使他不敢问津别的学校,他又不愿意报考师大的研究生,就 这样在犹豫不决之中他丧失了考研的机会。当他站在中学的讲台上和简陋的实验 室里打发时光时,他后悔自己当年的幼稚与无知了。现在他暗暗努力,希望能报 考研究生。可是李琳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跑到校门外的电话亭拷李琳,电话中传来的李琳的声音会让他的手发抖。 在他的经验里,一位外科医生的手是绝对不会发抖的。一位外科医生的手发 抖就意味着他职业生涯的终结。 赵卫东相信自己纵然操刀划开人的皮肤,看到一层层的粉红色的肌肉和淡蓝 色的血管,自己也绝对不会发抖的,但是李琳的声音却让他的手发抖。是那种心 脏受到敲击、胸脯被鼓动、血液被震颤、肌肉被电击的抖动。 有时李琳不会回他的电话,他就在电话亭的旁边买了啤酒,一个人回到屋里, 慢慢对着那幅人体图喝酒。酒的味道很醇厚,有一种馥郁的香气、甜丝丝的味道。 赵卫东跟李琳最初见面的几次,都要喝酒。在小酒馆里喝啤酒,李琳很能喝酒, 每次都要喝一瓶以上。 他们躲在角落里,通常都是临街的窗口,窗帘垂下,他们面对着垂下的窗帘, 仿佛与世界隔离了。在世界的另一边,惬意地喝酒就是一种自由的享受。 赵卫东在自己的屋子里喝酒时,就仿佛跟李琳一起对饮,苍白寡淡的时间在 啤酒的泡沫中变得有了色泽和味道。喝了啤酒,对面的人体图跟自己的头脑一样, 变得异常清晰,不再是一幅平面的图画,成了有血有肉、有骨骼有经脉的立体了。 赵卫东打开自己的小工具箱,取出那些刀子剪子,带上手套,像一个外科医生那 样开始工作了。他取出刀片,放进酒精里消毒,然后把它装在刀柄上。对着一盏 40瓦的灯泡看这枚精致的小刀,刀锋上闪烁的锋芒像一点火星一下子点燃了他胸 中的激情。刀尖开始游动在那个立体的人体上了,像几何教师画图一样,刀尖从 人体上划过去,赵卫东看到的是肌肉和血管的色彩。这时候他一点儿也不亚于天 才的诗人,整个时间整个屋子里都充溢着醇酒一般的艺术气息。 李琳喝醉了。富有弹性的身体像面一样软下来,它软软地贴在赵卫东的身上, 这是赵卫东有生以来第一次贴近女人的肉体。它散发着热气和馨香。 李琳的声音也像面一样软,这是她第一次跟赵卫东喝醉酒,她说:卫东,你 送我回去。赵卫东就送她回去,他们在街边梧桐树的阴影里跌跌撞撞地走,像一 团稠稠的液体一样,在如潮的灯影和笙歌中流动,慢慢地,粘连着这些灯火和乐 声。 回去的路很漫长,因为走得太慢,仿佛永远也走不到那里。这期间,李琳口 袋里的拷机响了好多次,赵卫东要去掏来看,李琳说,别管,让它叫去。 这个晚上,赵卫东知道李琳是个独身女人。她住着一套很不错的房子,但是 赵卫东没有参观这套房子的全部,因为他们直奔她的卧室去了。李琳倒在床上, 像一团液体一样,浑圆地落在床上。赵卫东有些不知所措。 李琳说,卫东,卫东。李琳什么时候这样喊叫赵卫东,赵卫东无法确切知道, 开始她叫他赵卫东,开心时叫他小弟弟。其实李琳并不比赵卫东大多少,大概就 两三岁吧,赵卫东想。 李琳要抽烟,赵卫东就给她取烟,给她点烟。李琳抽了一口却又不抽了,她 要赵卫东抽。赵卫东就抽那只还闪着火星的烟。烟很呛,赵卫东被呛得咳嗽。 李琳哈哈大笑,浑身乱颤,身下的床也跟着震动着。赵卫东也笑,他们都笑 出了眼泪,赵卫东把烟抽了一半,没再被呛着。李琳躺在赵卫东怀里时还在笑, 她像是一团越来越稠的液体,包裹着赵卫东。她一边抚摩着赵卫东的胸脯,一边 把红唇触在赵卫东耳边说,小弟弟,姐姐教坏了你,又喝酒、又抽烟。 她的声音像是悬在叶片上的一滴露珠,颤动着,欲滴未滴。赵卫东的胳膊环 着她,手刚好触着她颤动的胸脯。赵卫东觉得自己的手又开始抖动了。 躺在赵卫东怀里的李琳说,外科医生,你看过活生生的身体吗?赵卫东说不 出话,他被自己抖动的手吓坏了。李琳来了劲儿,像一只活兔子似的,通地一声 从床上跳下地。 赵卫东的眼睛被点亮了。他的手不再抖动,他感觉自己的刀子从胸膛里伸出 来。刀尖的锋芒刺着自己的瞳人。 李琳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她的脚闪着亮光,像两只水晶做的小船停泊在光滑 的水面。 然后是水晶柱子似的光滑的小腿、大腿。水晶似的腹部、胸部。水晶似的脖 子。 一个人的身体怎么会如此的光滑明亮乃至晶莹剔透呢?赵卫东觉得自己的刀 子触在哪里都会给自己带来刺痛。他放弃了刀子,他觉得自己的喉咙疼痛,胸脯 疼痛。他的手又开始抖动。 李琳笑的时候像一颗巨大的露珠在巨大的张力的作用下微微抖动。赵卫东手 的抖动和着那露珠抖动的节拍。李琳说,来吧,来吧,像一把刀子来吧。她像醉 意未消,呢喃着。赵卫东觉得自己胸膛中那把锋芒毕露的刀子缩回了胸膛,自己 的手触在她的皮肤上,就像一把温柔的刀子划动着那晶莹剔透的皮肤。 李琳喘息着,那颗露珠现在摊开了,成了一片柔软的水。她在他上边就像是 一幅生动的立体人体图那样悬浮着。赵卫东觉得自己的手像刀子一样,软软地划 过了她背上的每一个地方。她被赵卫东分开,生动地绽开,迸射出奇异的光泽迷 人的芳香。她的笑声变成了颤动的歌吟,赵卫东迷恋于她的歌吟,他那柔软的刀 子剖分着她,她在他的剖分中越发放肆地歌吟放肆地叫喊。 后来,她说,卫东,你真是一个外科医生,一个了不起的外科医生。赵卫东 觉得自己的手抖动着,她说,我喜欢你的手。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那张 脸最初让赵卫东想起那个妖媚的电影明星。赵卫东觉得有些恐惧,李琳使他的手 抖动,在李琳面前,他是一个彻底失败的外科医生。他注定一辈子也当不了外科 医生。 赵卫东彻底放弃了报考研究生。他在实验室里解剖青蛙的时候,居然奇怪地 感觉到青蛙也挺可爱的,这只抖动的青蛙让他有些恐惧,因为他的手也跟着青蛙 颤动起来。后来,他险些划破了青蛙那颗小小的珍珠似的的心脏。他掩饰了自己 的失误,却觉得欺骗了学生,心里有些惭愧。 很奇怪,当他面对自己床头那幅人体图时,他眼前出现的居然是李琳的身体。 那光滑的闪亮的皮肤,然后是她那放肆的叫喊。赵卫东的手开始条件反射似的抖 动。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抖动起来,那种感觉突如其来,就像和李琳一起的情景, 令他不能自持。他在抖动中释放了自己,这种感觉与青春期的自读完全是两码事。 他把那张人体图揭去,让那面墙空着,空着的墙像是一幅画中的空白,让人既感 到虚无又觉得浮想联翩。 赵卫东最后一次去找李琳的时候,她正躺在大床上哭泣。哭泣的李琳让赵卫 东胸中升起剧烈的疼痛。他去抱住她,她在他的怀中像一只青蛙那样颤动。赵卫 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用手去抚摩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是僵硬的,像一块骨头那样毫无生气。赵卫东有些疑惑。后来她开 始放声大哭,把眼泪和鼻涕都弄在赵卫东的手上脸上。赵卫东在她的哭声中和颤 抖中感觉到一股对女人的怜惜从胸膛中升起,迄今为止他对李琳身体之外的一切 一无所知,但是他对她没有任何问题,他只是感到怜惜。这种怜惜像是过电一样 在一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让他浑身像一根琴弦一样颤动起来。现在他的手像那 把由来已久的刀子,柔软得像水一样的刀子,锋刃上闪动着奇异的光泽,像花朵 的光泽。 赵卫东的手伸进李琳的衣服,柔软的刀锋划在那渐渐变得柔软的皮肤上,李 琳的哭声也变得柔软,慢慢得变成了呢喃和歌吟。她伸手来动他的衣服,把脸放 在他的胸脯上,像擦眼泪一样,她的脸、眉毛、嘴唇触擦着他,赵卫东感到一切 都鲜活起来,像一只被豁开胸脯的青蛙却又复活了,空气中冰冷尖锐的疼痛变成 了热烈温润的舒畅。 他是个禽兽。李琳露出身上的那些伤口,赵卫东有些意外。他没去猜测过什 么,李琳让他把什么都忘了。李琳这个女人有这个魔力。也许世界上总有些女人 对男人有这种魔力。 那一夜,李琳让赵卫东体会了一个女人的全部魔力。反正所有不能想象的情 景,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所能做的一切她都跟他做了。她喘息着,像一个不知疲倦 的女妖,让赵卫东有些乐不思蜀。她说,你真是个好男人,好医生。赵卫东喘息 着说,我不是个医生,是个生物教师。 李琳说,你就像对付一只死去的兔子、一只死狗那样解决他吧。李琳对那具 男人的身体充满了仇怨。她有些咬牙切齿。赵卫东看见尸体就想起从前,自己那 个做外科医生的梦想。现在这具尸体让他兴奋。 李琳说,他不是男人,他像条赖狗。他不是男人了就折磨我。你看我身上的 这些伤。他给我买了这房子,他每个月给我1000块钱。他不是男人了就朝我出气。 他是畜生,我杀了这个禽兽,你就像人对畜生那样处理它吧。 赵卫东的刀子被李琳磨快了。锋芒毕露。刀锋上闪着逼人的亮光。 李琳像一滩水一样流淌在那里,赵卫东像一把刀子一样恢复了它逼人的锋芒。 赵卫东决定做一回骟猪匠,像乡村里那些吹着牛角小号的骟猪匠那样为这个 死去的男人做第一个手术。男人的器官丑陋无比,但赵卫东还是像一个骟猪匠一 样善待它,让它完好无损地离开那具尸体。 赵卫东完整地解剖了这具丑陋的尸体。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独立解剖一具尸体, 但是他干得干净利落。这个男人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所有不像男人的畜生都应 该得到这样的结局——赵卫东想。这是他最出色的一次解剖。 最后他回到卧室,移开李琳,为了让她避开,他让她服了大剂量的安眠药。 她睡得很香甜,像每一次跟赵卫东分享快乐之后那样。赵卫东移开了熟睡的李琳, 从她身下抽出刚才被他们在酣畅之中弄得湿漉漉的床单。 让你这个畜生在四分五裂中闻一闻人间的快乐气息吧——赵卫东恶毒地对那 些东西说。 法医马高面对着这堆零散的肢体的第一感觉是,这绝对是个内行干的。他的 同行们是在郊外发现这堆被包裹在床单里的碎尸的,他忍住恶臭整理出这堆肢体。 男人丑陋的生殖器被塞进他自己同样丑陋的嘴巴中,像是要可笑地堵住他对世界 的诉说。 手艺很精湛,这个家伙,马高对同行们说。 同行们很善解人意地判断这家伙极有可能是个外科医生。 尸体的特征表明他是两个月前失踪的那个富翁。他是本市的一个有名的商人, 弃政从商六年,在商海游刃有余,腰缠百万,人称彭百万。 马高的同行追踪到李琳那里。李琳是彭百万的“二奶”,曾经做过彭百万的 秘书,后来就辞职了。彭百万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把她养起来,这事情是彭百万 的一个秘密。但是马高的同行从李琳那里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因为李琳声称自己 已经有三个月没见到彭百万了。 彭百万四分五裂的尸体成为一个疑难问题。马高的同行也只能监视着李琳的 动向,但是李琳深居简出,根本没有任何迹象。口中含着自己生殖器的彭百万彻 底让马高头疼了。他们甚至调查了全市所有的外科医生,看起来他们跟彭百万碎 尸案毫无关系。 悬案,马高泄气地说,看来这家伙不但是个解剖高手,还是个犯罪高手。 赵卫东一连半年没有见到李琳。为了她的安全,他决定让他消失在自己的头 脑之外。可是从那次最成功的解剖手术之后,赵卫东彻底丧失了解剖能力。他的 手总是会无缘无故地抖动。在学校的生物实验室里,他给学生上解剖课时,所有 的活物都让他的手发抖。一只青蛙,一条鲤鱼或者鲫鱼,甚至一只蝌蚪……都让 他全身震颤。最后他放弃了示范,只让学生听他说,按他说的那样去做。他不敢 去示范,因为他不但划破过青蛙的心脏,把它那色泽鲜艳的血沾在手上,他甚至 还割破了自己的手。 被那枚眉峰似的的刀子割破手的感觉让赵卫东留恋。在见不到李琳的日子里, 他常常躺在床上想起她。想起她在他身边的颤动,在他耳边的歌吟,这让他浑身 发热,不由自主地一泻而出。那时候他就摸出刀子,在颤抖中让刀锋冰冷地划过 自己的手臂。很浅的刀痕,若有若无的血珠,令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奇异地跳动。 马高是在无意之中听说赵卫东可能认识李琳的。马高心里一跳。他决定去市 一中看看赵卫东。他们同在一座城市,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马高正想去拜访这 位老同学。 赵卫东看到马高时并不吃惊。马高说,考研怎么样,有没有情况?赵卫东淡 然地说,我现在考上又有什么用,我的手,你看,根本不能做一名外科医生了。 马高看赵卫东的手,手上贴着许多创可贴。 你的手怎么了?马高问。 它抖。赵卫东说。赵卫东的手真的抖,像一个老人的手,马高看到了。马高 不相信这样的手能解剖好一只青蛙,它肯定会把青蛙的肚皮弄开花的。马高想。 他心里松了口气。 去看看,可能是神经上的毛病。马高最后建议赵卫东。 可是马高的同行查出了那个电话号码,电话号码是赵卫东学校外边的电话亭 里的。电话亭里的老头说赵卫东以前经常到那里打传呼。最后一次大概是在三四 个月以前。 赵卫东在马高面前垂下了眼。 马高对赵卫东说:你干得真漂亮,我真的相信只有你才干得那么漂亮。 赵卫东说:那是我最好的一次解剖,在学校的话,可以得满分的。 马高说:那家伙真是个禽兽,他不配有那玩意儿,你干得解气。 赵卫东说:我的手以后再也不能做解剖了。 马高说:你没杀人,但你肢解了尸体,你得蹲几年了。 赵卫东:我早准备好了。 赵卫东最后问马高:她会判死刑吗? 马高说:不知道,也许不会吧。 赵卫东的手在马高面前又抖动起来,香烟掉在地上,他叹口气说:这世界上 很多人都该死,可她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