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有一个星期六,恰好是舒心的休息日,她想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不如再 去人才市场看看。她到了那里,看到门口有一个身影似乎很眼熟,她再仔细一看, 居然是小周。舒心叫了声小周,她没听见,她又大叫一声:小周!小周扭过头来 四处张望,舒心朝她挥挥手,她看见了。片刻的愣神之后,小周朝她狂奔而来, 她猛地撞到舒心身上,差点把她撞倒。然后她抱住她,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舒 心也非常地激动,然而小周的表现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她看到很多人都奇怪地朝 她们在看。舒心推开小周,问她:“你怎么也来人才市场?你也辞职了吗?” 小周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地哭诉:“舒心,你都到哪里去了?手 机打不通,去你住的地方找你却看见是另外的人住在那里。我到处找不到你,你 到底去哪里了呀?” “哦,我和品峰分手了,所以把原来的房子退了,回了趟老家。真对不起, 小周,我没有告诉你,当时我的心乱极了。”舒心真的很有歉意:“对了,小周,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到这里来当然是找工作喽,还能干什么?”小周觉得她问得有点奇怪。 “找工作?为什么?你也辞职了?” “辞职?辞什么职!老板都跑掉了,工资也发不出,难不成让我坐在那里等 死?”小周停止了哭泣,转而恨声骂了起来。 “什么?老板跑掉了?你说哪个老板?是程天意么?他怎么了?天意公司怎 么了?”舒心焦急地问。 “舒心,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听说吗?” “你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别卖关子了!”舒心 都快急疯了。 小周告诉她丁一健从程天丽那里偷了财务章,从银行里提走了四十万美元的 货款后不知去向了;莫铭收受厂家的高额回扣进了一批劣质钢材,货发到美国后 安森公司检测不合格要求退货;天意公司做假帐被海关和税务局查出来了,现在 银行帐户被封,还要罚款。总之,天意公司现在已经是一塌糊涂,银行帐号被封 后钱拿不出来,工人们拿不到工资就整天到办公室找老板要钱,有的则干脆拿了 公司的财物回家去了。 “那程天意呢?还有阿丽姐,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程天丽被丁一健气得吞安眠药自杀,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莫莉死后程天 意就象没了魂似的整天不说一句话,现在更好了,连人也不见了。家里找不到人, 手机关机,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什么?莫莉死了?!”舒心很震惊。 “是啊,你辞职后大概过了三个月吧,她就死了。” 舒心算了下时间,正是她回老家前的那一段时间,难怪她给程天意写了邮件 后就一直没有了回音,天意公司搞成这样,程天意怎么还会叫她回去呢?她很感 叹人生的无常:莫莉这么年轻漂亮,又家财万贯,正是她该好好享受的时候,可 是她却死了,病魔并不因为她的富有或美貌而放过她;程天丽,这样一个好妻子, 好妈妈,好领导,却不幸嫁了一个势利贪财的丈夫,以至于弄得生不如死;还有 程天意,从白手起家到叱咤商场富甲一方,到头来却妻死人叛,一生的心血眼看 化为乌有。舒心觉得比起他们来自己的这点小挫折简直不值一提了。 想起程天意,舒心总觉得好象欠了他一点什么,她不愿意看到天意公司就这 样垮下去,她相信只要他能够振作起来,天意公司并不是无药可救的。她希望找 到程天意谈一谈,虽然凭她的这点能力根本帮不了他力挽狂澜,她唯一能做的事 就是鼓励他振作起来。可是怎样才能找到程天意呢?手机打不通,他不是有两个 手机吗?她问小周:“你们有没有试过打程天意的亲情号码?” “什么亲情号码?”小周有些迷惑。 “就是他另外一个手机的号码。” “谁知道那个号码!知道的人死的死了,走的走了,只有一个程天丽还在, 可她在医院里还昏迷着。” 舒心想起她的手机里原来是存过这个号码的,可是手机已被她卖掉了,这个 号码她没有记下来。她努力地回想,依稀记起一些数字,她拉了小周到路边的公 用电话亭,她按照印象中的几个数字拨了电话。手机通了,舒心有些紧张。然而 电话却是一个女人接的,她问舒心什么事,舒心说找程天意,对方说你打错了便 挂了电话。舒心再想了想,换了一个号码打过去,手机嘟嘟响了两声,接着传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哪位? 是程天意,舒心一阵狂喜,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喂,是程总吗?我是小 舒,舒心啊! 你在哪里,我有点事想找你!\"舒心的声音很激动,这是她从未有过的。 “哦,是小舒啊。我在平山公墓。”程天意淡淡的,与舒心的热切形成鲜明 的对比。可是她并不介意:“好的,我马上过来,你不要走开。” 挂了电话,舒心兴奋地朝小周捏了捏拳头,她告诉小周她现在就去找程天意, 希望他能够回公司重新开始。说完她匆匆地告辞拦车去了。小周张了张嘴正要问 她以后怎么与她联系,舒心已经上车走了。 二十分钟后,舒心到了平山公墓。这是她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看着这漫山 遍野星星点点如出一辙的墓碑,她有些悚然。她抬眼四顾,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墓 碑前站着一个人,身影有点象程天意。她跑过去一看,果然是他。几个月不见, 程天意明显地瘦了,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这使他脸上的轮廓显得更加分明。他 不是个英俊的男人,然而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处处透露出一股特殊的气质,让人 想亲近他,却又有点望而生畏。以前舒心做他的秘书时,他每日里西装革履,精 神焕发,稳健持重,舒心只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的老板。但是现在他脱下了他的 西装,松懈了他意气风发的面容,舒心只看到一个普通的,有点颓废的男人。他 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脚上是一双黑邦白底的布鞋。舒心看到他的鞋子眼睛一亮, 但是她很快把她的视线从他的鞋子上移开了。 “程总,我终于找到你了。”自从与程天意做了朋友以后,舒心还是第一次 与他见面,她很欣喜,感觉有点象与网友的第一次见面。 “小舒,你来这里找我什么事?”程天意看到舒心也有一丝喜悦,但是很快 就没有了。 “我——我——刚刚听说了天意公司的事,我——我——”舒心结结巴巴地 有些语无伦次。她刚才一心想着快点找到程天意,却没有想过见了他应该说些什 么。 “哦,你知道了。”程天意还是淡淡的。舒心觉得他既没有悲痛,也没有愤 怒,更没有热情,他完全麻木了,所以他宁可呆在这个地方与死人为伴,也不愿 与活人多说一句话,不愿到活人堆里去。 “程总,你应该回去,必须回去,到天意公司去,那里有很多人在找你,等 你去解决他们的问题。你不能在这里逃避一辈子!”舒心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 幸好他现在已不是她的老板了,他们俩人是平等的,她是以朋友的身份在跟他说 话。 “不要叫我程总,我已经不是你的老板了,我现在也不是什么老板了。我只 是个负债累累,众叛亲离的失败者。我没有能力去解决别人的问题,也没有人来 解决我的问题。你不用管我。”程天意还是冷冷的。 “不,天意公司一天没有宣布破产,你一天还是老板,你必须对公司一千多 名员工负责。 你可以解决他们的问题的,当初你从一无所有都可以白手起家创办天意公司 并发展成今天这样的规模,现在的你较之从前何止好过千倍百倍。你有基础,有 经验,有技术,凭什么说不能重新开始?也许你不是个称职的老板,或者说你没 有足够的能力管理好今天的天意公司,但是你至少可以让它继续生存下去,维持 下去,这一点你肯定能做到的。你的错在于太依赖你的亲人,没有把眼光放到别 的更有才能的人身上,而你又禁不起亲人的背叛。以后只要你能够唯才是用而不 是唯亲是用,我相信天意公司还是有更广阔的发展前途的。“舒心一口气说完这 些,她觉得有点象总结报告,可是她确信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出自她的真心。以前 她也想过说这些话,可是那时候的天意公司还是红红火火很风光的,谁会料到有 今天呢? 程天意有些吃惊得望着她,他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见解。其实舒心说的道理 他都明白,可是他的成功是他的亲人们共同努力帮助他的结果,他怎么能在功成 业就之后一脚把他们踢开呢?舒心说得对,他也许只能做好一个小老板,却没有 足够的能力和魄力去管理一个上规模的大企业。但是现在就算他回去把天意公司 维持下去了又怎样呢?人活在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每日奔波劳累斤斤计较又是 为了什么?身价上亿了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照样“一抔黄土掩风流”? “小舒,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你不用劝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舒心看得出来,莫莉的死对程天意打击很大,他现在没有了生活的目标,很 难让他再振作起来。舒心看看眼前的墓碑,上面刻着“爱妻莫莉之墓”,她的心 也忍不住酸楚起来。莫莉聪明、能干、漂亮,在她的眼里与程天意是天造地设的 一对。可是她现在却只剩下了一把骨灰埋在这黄土垄中,只留下一些活人对她的 思念。 “莫莉姐她,医生不是给她做了手术,而且很成功吗?”舒心还清楚地记得 那次送支票给那位主任医生的事。 “是的,可是手术只是延长她几个月的生命而已,她的病根本已经——”程 天意提到莫莉显得很激动,他说不下去了。 “这么说,医生给她做手术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 “是的,只是我不愿相信而已。我多傻,以为花一万块钱就能买回莫莉一条 命。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小舒,你说,我赚了这么多钱又有什么用?” 舒心被他问得无话可说,如果不是记着她是来劝程天意的,她差一点就要同 意他的观点了。 舒心陪着程天意在墓地站了半天,看看天色将晚,她催促程天意可以回去了。 程天意倒没有坚持,他默默地跟着舒心走了。天气已经转凉,再加上被这墓地里 的山风一吹,舒心感到毛骨悚然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程天意看到了 她发抖的样子,心下生出一些愧疚:“小舒,真不好意思,让你跑到这里来。” “没什么,我只希望你能振作起来。”舒心朝他莞尔一笑。 程天意身上某根神经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他问:“小舒,你现在还好吗?” 语气里已透出些许关切。 舒心很高兴有别的事可以引起他的注意。她说我很好,而且已经找到了新的 工作。程天意点点头不再说话。 程天意的车没有开来,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拦到车子。上车后程天意说先 送舒心回去,舒心不想让他知道她住的那个地方,于是她说她只要到市区下车就 可以了,她自己再搭公交车回去。程天意问她晚上还有没有别的事,舒心说没有。 “这样吧,我们一起去吃晚饭怎么样?”程天意问。 舒心爽快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