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 古镇旧事之四 古镇人习惯把小巷称作弄堂。 古镇有很多条弄堂,有呈一条直线的,也有曲里拐弯的。这些弄堂象一根线在 古镇的街巷里四通八达地穿行,把古镇穿在一起。 弄堂有两米来宽的,也有不足一米宽的,稍宽的可三人并行,窄的只能行一人, 对面有人过来,双方交会的时侯就要各自侧转身子,不然,两人就会碰在一起。弄 堂都有一个名字,象牛污弄,三板弄,王家弄,井弄,等等。这些听起来稀奇古怪 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我不太清楚,我手边也没有古镇志,连可以问问的老人都没有, 因为我现在是在离开古镇写古镇,能帮助我的只有我童年的记忆。 弄堂是古镇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们多呈南北朝向,这是由古镇的格局决定的。 古镇的中心由一条河,河两旁的街道,街道两边的建筑东西向绵延1500米组成,街 河两边的居住区向南北两侧拓展,弄堂就成为连接居民区与古镇中心的纽带。 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弄堂有两条,一条是井弄,一条是三板弄。 这两条弄堂都属于狭窄的典范,又各有特色,它们的长度都在百米左右,都是 呈一直线的弄堂。 井弄的两侧一部分是砖墙砌起来的,墙内是园子,还有一部分则是房子的火墙, 其中又有一段弄堂上空是木地板,这是古镇人家的楼上。进弄堂的北端东侧是一个 面积很大的园子,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园子里草木葱茏,植有棕榈、石榴、香 椿、竹子,空地上遍植青菜、胡萝卜,园子中间有一条人工挖出的沟,蓄满了水。 我知道这条水沟的来历,是“深挖洞”的年头挖出的地道。但古镇是典型的水乡, 地道还没到一米深就渗水了,只好停止挖土。竹林和棕榈从砖墙上窜出来,春天可 看竹笋象一支一支的箭刺向天空,夏天则可见棕榈黄色的鱼籽一样的果子悬挂在枝 头上。与这个园子隔着一条弄堂的也是一个砖墙围起来的园子,但面积要小得多。 这个园子里长得最好的是石榴和葡萄,夏天,我们用双手搭着砖墙,双脚分开踏在 突出的砖头上,人撑成一个大字稍稍向上攀移,就能窥见园子里的大部分。只见石 榴红了,垂满了枝头,把石榴枝都压弯了,葡萄则一串一串地从棚顶垂下来,也是 又有红又有青的。葡萄棚下有石桌石凳子,却少见人坐。 再向弄堂里面走,左侧有一个台门。这也是这条弄堂唯一开门的地方。进台门, 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铺着青石板,院落四周分别是一层和二层的房子。这个院落自 成一体,从外面看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它倒底有多大的。更绝的是院落东面还有一 个园子,也种植着花草,园子里又有房,形成院中有园,园里有房的格局。从建筑 的规模看,朝南的房子显然是正房,也就是堂屋,进门即是客堂。门是镂着花格子 窗的,把门打开,阳光就直射客堂,把整个客堂照得一片透明。 从前,这个大院落是一户人家居住的。后来又搬进去几户人家。我从弄堂北端 看到的大园子就是院落里居住在北面一户人家的。 而朝南的房子依然由原先房子的主人住着。我见到这个院落时男主人已经不在 了,却有两个女主人,一高一矮,矮的年长于高的。两个老妇人安静地生活在这个 几乎与世隔绝的院落里,没有人去打扰她们。但古镇人是知道她们的身世的。她们 以前是过着很了不起的生活的,这一大片院落,园子都是她们家的。矮的是大太太, 高的是二太太,她们相安无事地在这个深宅大院里进进出出。冬季到来的时节,她 们各自怀抱一个火熜默默地坐在阳光下,没有人会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 离开这个院落再朝前走,很快就走出弄堂了,弄堂的南端是古镇的街头,折向 东是东街,折向西是西街,井弄的位置恰好在中街。 与井弄相反的是三板弄,它北端的起点是古镇的街头。从街头进三板弄要翻过 一座石拱桥,这座桥的名字叫三板桥,桥下是一口水池。古镇人把这种用石板砌起 来的水池叫做石池。石池里的水要比河里的清澈,水从河底渗进池底的石缝,石池 内侧一般放置一些卵石,起过滤作用,这样,渗进池内的水就比河里的要纯。站在 池边看池内,可清楚地看见池底的碎石和摇曳的水草,还能清晰地照出人的脸庞和 脸上的眼睛。古镇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石池里的水是供饮用的,是不能洗衣淘 米的。用石池水烧的开水泡茶会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 进弄是一条宽不足一米的巷子,两侧均是石墙,是用石板一块一块垒起来的墙。 这种石墙坚固、防火,但建造的难度大,它的建筑设计、施工是很值得当代人研究 的。用这种石墙建造的房子,过了几百上千年估计也不会有问题。从外表看,它是 先竖起条石,条石两侧凿有槽,石板竖起来的时侯就把两端插入石槽中,依次相连, 相互牵制,工艺上颇有点与木工凿榫头的方法类似。 从弄堂仰起脸向上看,只能看见窄窄的一片天空,而且这片光亮还会被屋顶垂 下来的藤蔓给挡了,见到的光也是斑斑驳驳的了。墙上的缝里有时也能见到野草, 这些野草终年不见阳光却也能成活,它靠得是屋顶垂挂下来的藤蔓滴下的水,或许, 弄堂终年的潮湿也是它顽强地生存下来的缘故。由于弄堂太窄,阳光无法进入,铺 在弄堂的石板四季都是湿漉漉的,边缝里还会有绿色的青苔。在这条弄堂里行走是 必须要小心的,稍不留神,滑一跤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尤其是梅雨季节,弄堂里更 潮湿不说,雨一停,外面阳光普照时还能闻到一股霉味,闻着这股霉味走在这条弄 堂里是很会让人浮想联翩的。想到的是走在这里边的人大约已经不是现代人了,是 古时侯的人,要是走出一个绝代佳人呢,就应当是穿着旗袍,撑着一把油纸伞了。 其实,这样的奇遇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弄堂里是真的住着好几个古镇美人的,下 雨的时侯她们中的一个或两个人上街也真是撑着一把油纸伞的,只是穿着的是碎花 的布衫而不是旗袍。她们走在雨中的风致是不会亚于《雨巷》里头那个丁香一样的 姑娘的。不信,你不妨在江南的霉雨季节去弄堂里走一走,一次碰不上走两次,两 次碰不上就走三次,只要有恒心总会碰上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古镇女子的。 三板弄的出口在南面,出口处是一片田园。大片的菜地或麦田在眼前铺开去, 偶尔,会有一片竹林在远处衬着蓝色的天空自由自在地摇曳。 古镇有很多条这样的弄堂,走在这样两旁都是明清或民国时期建筑的弄堂里, 会很容易让人走入误区,产生幻觉的,会以为自己正走在明清的巷子里。会以为近 在眼前的粉墙黛瓦就是1834年的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