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米粉 古镇旧事之十一 在超市买了一袋炒米粉,看上去色泽焦黄,包装也颇为精致。推着购物车穿行 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这种食品是很不起眼的。我在走过一排货架时,感觉有一 样东西被目光忽视了,但心却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回过头去,就看到了它。这是 一种久违了的食品,它曾经作为我童年甚至少年时代的主要辅助食品留存在我的记 忆中。 我手上的这袋炒米粉在整个制作过程中,肯定已经机械化了,它在流水线上有 序地从洁白的大米变成了现在这样呈粉状、显焦黄的成品。而我记忆中的炒米粉, 制作工艺要原始得多,正是那种原始的制作流程,才给了我童年时代那么多的快乐 与满足。我望着这袋炒米粉,目光渐渐延伸、弥漫,我看到了一个乡镇儿童正快乐 地走在古镇的青石板街道上。 我跟着父亲走在街头,父亲的腋下夹着一只白色的米袋子。我们要去镇上的粮 店买米。我知道,在父亲的口袋里除了钱还有粮票。粮店在古镇唯一的一条街道的 东端,在十字河道口,弯进一条临河的廊道,头顶是骑马楼,过一座便桥,又过一 座石拱桥,粮店就到了。粮店一边是开票的窗子,我个头儿小,踮起脚尖也看不到 坐在窗台后面的开票人。付过钱和粮票,走到紧挨在一起的取米口。这是一种极为 古老而科学,在我童年的目光中又非常神秘而有趣的机器,它从二楼接下一个正方 形的米斗,斗形自大而小,至秤米处呈数倍小于前端的小四方形,米过秤后落到下 面的容器里,秤米的工作人员用脚一踩一块踏板,估计是控制出米口的开关,米就 从口子里哗哗地往下淌,而这时,父亲早已把米袋的口子紧紧地布在出米口了。我 看着米袋子从原先瘪瘪的而渐渐地鼓起来,再渐渐地饱满。米流完了,父亲用随身 带来的绳子将米袋的口子扎紧,然后将袋子往肩上一抗,沿原路回家。我三步一回 头,看着那个神奇的米斗。我想象它的楼上就是一座米堆成的山,怎么淌也淌不完。 可惜,我们没有足够的粮票,每个月的定粮刚好填饱肚子。 春节快要来临,父亲决定要炒米粉了。这是令我雀跃的时刻。想想吧,焦黄焦 黄的米粉还要渗入芝麻粉,用义乌红糖一拌,在开水的冲泡下,米粉缓缓膨胀,香 喷喷的,那将是多么味美诱人的食品。 炒米粉最好是用晚米,就是现在市场上随处可见的各种品牌的珍米,这种珍米 在当时可是稀罕物,即使有粮票也不是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的,它是定粮中的定粮。 这类晚稻米一般是用来作年糕的,可是我的父亲却要做炒米粉,这是需要多大的勇 气才能作出的决定啊。 米淘尽了,在竹匾上摊晒了,然后入锅翻炒。炒米时炉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 要温火。翻炒也不能太性急,得一铲子一铲子慢慢来。在有韵律的翻炒中,浩白的 大米一点一点地变黄了,这是大米熟了的标志,父亲将一锅熟米倒进一只容器里, 通常是干燥的铁罐之类,以防受潮。我在一边早已馋涎欲滴,拈起几粒丢进嘴里, 急急地咀嚼,香气在口内回荡,这是我童年时代吃过的最香的食物之一,不过,这 还不是最香的,最香的还在后头。待父亲把米全炒熟了,就送到专磨米粉的店里去, 奢侈的时侯,还会在米粉中加入少许芝麻、桂花,更令米粉香气四溢。也有用石磨 自己将米磨成粉的,但我家的石磨已弃置多年,父亲说不干净了,索性拿到店里去 加工,虽然会损耗一些,但快捷。 炒米粉终于装在袋子里背回了家,父亲只取出很小的一部分,大多数却存了起 来,我晓得这大半袋炒米粉将翻越万水千山,连同其它的食品如酱鸭、酱肉等一起, 从铁路托运到黑龙江的边缘地带大兴安岭。在东北边陲的丛山峻岭之中,有一个身 材娇小的江南女子戴着大棉帽,穿着厚厚的棉衣和其他的同伴一起响应祖国的召唤, 砍伐着一片片树龄上百年的原始森林,那是我的二姐。这袋炒米粉同样将成为她的 新年礼物,在北方寒冷的北风呼啸中感受来自江南的慈爱与牵挂。 我终于吃到炒米粉了。我在瓷碗中倒入米粉少许,加入红糖少许,然而用暖瓶 冲入开水少许,再用筷子慢慢地搅动米粉,我看到米粉在水中冒泡了,随着筷子的 转动,米粉开始膨胀了,由小半碗胀成了大半碗。我俯下身子将脸凑近瓷碗,一股 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这真是世界上最淳厚的香了,能有这样香溢的米粉可吃,真 是一桩幸福的事情了。 炒米粉作为我临睡前的美味点心,一直可以吃到春节过后。但我的父亲为我的 炒米粉做了一切,却一碗也不曾见他吃过。他从嘴边省下那个年代珍稀的炒米粉给 了他儿子的童年无比的快乐。 现在,已经不需要粮票,不需要铁锅,更不需要石磨来完成炒米粉的制作流程 了。那台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取米器大约已经很难在古镇上找到了,倘若那家粮店 还在,那台机器大约已经封存,如果古镇有心人把它收藏了起来,它会成为一件文 物让后来人惊叹不已。 我在超市买了这袋炒米粉,但已吃不出童年的美味,闻不到那种沁人心脾的芬 芳了。是我变了,还是炒米粉的工艺太机械太程式化了?这似乎已显得并不重要, 也没有人再去注意它了,因为现在的儿童已不需要用炒米粉来实现他们童年的快乐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