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落水 古镇旧事之十四 如今的城里已罕见接雨水用的水缸了。老城区一片一片地拆迁,原先搁置水缸 的天井被夷平,屋檐也消失了。没有了天井与屋檐,水缸也就没有了存在下去的可 能,当然,也就喝不上老辈人叫做“天落水”的雨水了。 古镇应该还有数不清的屋檐与天井的。虽然这些年我回古镇的次数很少,但只 要一闭上眼睛,那些屋檐下的风景就鲜活地跃动起来。 用水缸蓄的水被称为“天落水”,顾名思义,自然是天上落下来的水,简言之, 就是雨水。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天落水清澈到可以从满缸的水面见到缸底。接水 的工具也充分体现了从前百姓的智慧,无论是四面屋脊相连的天井,还是只有一面 屋檐,其余三面用墙围着的天井,接水的通常是用一劈为二的毛竹。毛竹是选择粗 壮的,匀称地对劈了,打通竹节,为槽,横挂在屋檐下,半圆形的切面朝上,恰好 对着屋檐的落水处。毛竹挂在屋檐下须呈一斜度,下雨天,水落在瓦片上,又流向 屋脊的凹槽处,然后由凹槽处流入竹槽,水从竹槽的低处一泻而出,泻落处,就是 水缸。也有在竹槽落水处接一根细竹子的,水泻出时便顺着竹子往下淌,直接引入 水缸。 我的老家没有天井,所以没有天落水可喝。好在那时的河水是纯净的,站在岸 边,可以见到水底的碎石,摇曳的水草和游来游去的鱼虾。玩累了,口渴了,蹲在 小河边,双手掬起一捧水,喝着,是清凉的。渴极的时侯,也会把脸浸入水中,咕 咕地喝个畅快,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喝出病来的。 但我总是想着天落水,那毕竟是直接从天上下来的水,应该更加净和甜。在我 家的边上,有一个四面屋脊的天井,屋檐下是石板铺成的甬道,天井不大,本来应 该是空地的天井中间挖出一口水池,用石板砌成了,呈正方形。水池边搁着一口水 缸,水缸和水池里的水就是天落水,是用竹槽直接从屋檐引入水池与水缸的。池里 养有鱼和虾,鱼和虾不是随着水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从河里捉了扔进去的。其中 也有我在水田里捉来的鲫鱼和从河边捞起来的小虾米。伏在水池边俯瞰虾米在水中 快乐地弹跳和鱼儿悠闲的游动为我的童年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天旱的季节,这口水池便成了我们应急的水源。水池的主人是一个孤寡老太太, 我叫不上她的名字,我们都唤她“矮婆婆”,大约是她长得矮小的缘故。我们去看 鱼虾的时侯,矮婆婆会端出竹椅请我们坐。梅雨季节,坐在屋檐下,听雨点噼哩啪 啦地敲打在屋顶上,又看着它蛇一样地沿着竹槽哗哗地冲进水池,心就一跳一跳的, 便担心鱼虾会不会被冲晕了。雨停歇的片刻,就要迫不及待地跑到池边去看,却见 鱼虾欢舞得更起劲了。 渐渐地,河里的水不再干净了,而是染成了散发着恶臭的青色、黑色和黄色。 在此以前安装的自来水笼头里流出的水也会蠕动着不知名的水虫子。水源已经污染 了,水厂的处理显然已经无能为力。这种时侯,想必天落水是极为珍贵的了,可惜 水量太少,一只水缸、一口水池简直就是杯水车薪,而且大气也被污染了,本来应 该是纯净的雨水穿过肮脏的大气层,等于是涂上了一层有害物。于是,人们就在院 子里挖井,井里的水也是无法饮用的,这些地下水也是被污染的水源之一。无水可 喝的水乡人万般无奈,只好学着城里人买纯净水喝。 我最近一次回古镇的时侯,特意去看了矮婆婆和她的天井。老人已经去世了, 屋子空着,颓败的样子。更令我痛惜的是那口水缸已碎了,只留下一些瓷片,水池 已经干涸了,天上的雨依旧是要下的,屋檐下的竹槽也依然悬在那儿,天落水流到 哪儿去了?我仔细一瞧,水池已裂,积满了残叶碎砖,一片狼籍。我木然站了很久, 怅然离去。原以为城里见不到水缸了,如今,竟连古镇也难觅水缸,连比水缸坚固 数倍的水池也没有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