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中 古镇旧事之三十一 八中是古镇唯一的一所中学。称古镇中学为八中是因为它在县属中学中排序第 八。它的另一个名字也以古镇的名字命名,只是古镇人习惯了八中的叫法,就一直 叫镇中为八中了。 我在八中就读时是开设初高中的,后来,高中部被取消了,八中实际上成为一 所初中,古镇学生要读高中就要跑到五公里以外的另一所中学去住校。我一直对这 个决定耿耿于怀,我认为拥有上万人口的古镇是理所当然应该有一所自己的高中的, 这就象一座城市没有大学,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八中地处古镇的边缘,在一座叫朱家畈的村庄旁边。校园显得颇为清静,一条 小河从校园外缓缓流过,从古镇进入校园必须要跨过一座小石桥。校内绿树葱茏, 校舍黑墙红瓦,古镇最大的田径场就在校园内。我在八中读书时校园是没有围墙的, 田径场就与田野毗连在一起,油菜花开季节,学校就被香气馥郁的原野熏着了,教 室里也是浓浓的花香。 我在八中一共度过了四年时间,说出来不好意思,我的初高中学习时间加起来 只相当于现在的高一学生。时隔多年,我在学校的很多事情已经淡忘了,但还是有 一些人和事铭记在我的心中,现在,我把它写出来,并把它们献给我在八中的老师 和同学。 初中的班主任姓郭。郭老师个子瘦小,但很令我们惊讶的是他居然是复员军人, 更令我们匪夷所思的是他还是从海军部队复员的。我们不晓得郭老师在海军序列里 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这么小巧玲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一名水手 的,但事实是他确确实实是一名复员海军。郭老师教我们班的数学,对于数学一向 头疼的我是无法辩别他的教学水平的。在我的印象中,郭老师的板书很不错,而且 很认真。一到冬天,他就会穿上一件海军才有的蓝呢大衣,这样使他看上去显得有 些英武的样子,也很让我们深切体会到老辈人说的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的老话是何 等的有道理。我们读初中时还没有恢复高考,大家读书的目的性似乎也不是十分明 确,老师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做作业,考试打得都是优或良或差。我的语文一般总 是被老师打成优,我很善于运用一些华丽的词藻让自己的作文看上去很漂亮。反之, 我的数学勉勉强强打个良就很不错了,这种不良状况一直保持到我从八中毕业。我 在读初一时的教室是全校最旧的,但窗外却有一棵年龄很大的柳树,我从来没有见 过柳树可以长到这么粗这么高的,它的枝杆要两个人才能合抱,它的树梢则高出了 我们的教室,柳丝下垂到我们的教室窗前,如果有风,而我们又恰好把窗子打开着, 舞动的柳丝就会飘进窗口,在我们的脸上和书本上拂来拂去。有阳光的时刻,柳丝 还会有很窈窕的影子跟着跳舞。上数学课时,我会用比较长的时间盯着柳丝在风中 婀娜多姿地舞蹈,我想,柳丝真是一个天才的舞蹈家,她的前世大约就是专门跳舞 的精灵。 在我们读初中的时侯发生了一些重大的事件,1976年,我们尚未成熟的心灵一 次又一次地受到了冲击,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朱德委员长、伟大领袖毛主席相继逝 世。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戴起黑袖、白花到镇政府设置的灵堂吊唁。尤其是毛主席去 世时,我们觉得这个世界真要塌下来了,我们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毛主席我们的生 活会是什么样子。幸好出了个英明领袖华主席,只是时间不长,华主席的像就从古 镇人家的堂屋里给摘了下来。这一年,四人帮也倒台了,我们也参加了游行,古镇 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一些主要的街口搭起了彩门,游行的队伍中还出现了多年不 见的腰鼓队。我们人手一面纸做的彩旗,跟着大人喊口号,喊一句口号就举一下旗 子。游行的路线是从西头走到东头,然后就各自回家。 两年的初中很快就过去了,我的数学似乎没有什么长进,课外书倒是看了不少。 学校图书室就在礼堂边上,很幽暗的一间房子,开着一扇窗子,学生凭借书证可以 借到一些如《艳阳天》、《金光大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的 故事》等书籍。文学名著开禁以后,我又是首先在这里接触到了大师们的智慧与思 想。这种明显的偏好导致了我的文理功课出现头重脚轻的现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 我的悲哀。 从小学起就一直与我同桌的女生到了初中依然是我的同桌。后来有一首风靡一 时的歌叫《同桌的你》,我在听到这首歌曲时想起了我的这位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 来越漂亮的同桌。她高中毕业后进了一家县医院当护士,后来又去读了医学方面的 专科,现在已是一名主治医师。她的爱情似乎没有歌里唱得那么诗意,她嫁给了一 个我们的同学,这个曾经十分调皮的男同学初中毕业不久就当兵去了,学得是驾驶, 退伍回来在一家汽运公司当了一名大客车司机。那时,当司机还是一门颇受人羡慕 的职业。我的这位漂亮的同桌嫁给一名司机在当时也算是门当户对。在她已是为人 妻的某一天,我的一位同学说你怎么没有动静呢?我说我要有什么动静?他说大家 都以为你们会好的。我说不会吧?大家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连想都没有想过。我在 班里是年龄最小的学生,大一点的同学在眉来眼去,我却是一点都没想法的。没有 现成的榜样,比如电影电视书籍,与恋爱有关的内容是一律当作不健康的东西受到 批判的。没有耳濡目染,心灵自然就开化得迟了。按理说这是无师自通的,我却缺 少这方面的天赋,可见我的那位漂亮的同桌被别的同学勾引了去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而且在我们班上确实也有一些同学在上课时互相递纸条,只是成功的概率很低。好 象我的同桌是唯一一对有结果的。 高中时我遇到了几个好老师,这是我的幸运。我相信我现在能以写汉字为生是 因为受了他们的影响。邓老师毕业于复旦大学,是在右派平反后到八中当语文教师 的。邓是四川人,上课时讲得一口四川话,开始我们不太听得懂,几天过去就能听 懂了。可见,四川话是不难听懂的。后来,我看到纪念邓小平的电视片,听到邓小 平的讲话就会很自然地想起我的这位语文老师,我觉得他们的说话腔掉几乎是一样 的,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区别。邓在朗读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时,摇晃着 脑袋,无比陶醉的样子,我们也学着邓的样子边晃脑袋边朗读。这首诗我能背诵下 来以及后来我背诵了不少唐诗宋词完全是因为邓的影响。邓是在解放前就从复旦毕 业的,据说当过随军记者,但没有人告诉我们他当得是哪一路军的记者,这样就使 邓老师的身上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到了高二,教我们语文的老师换成了一个女的,奇得是她竟也是复旦的毕业生, 热爱文科的我对复旦充满了敬意。同时也对从复旦校园出来的学生充满了敬意。我 从未对邓老师以及后来接替邓教我们的李老师表达过我的敬意。我现在再说出敬意 二字大约已经是姗姗来迟了,但我一如既往地怀念着他或她们。李老师长得十分精 致,是典型的上海女人。李老师身上有一种古镇女人身上没有并且学也学不会的东 西,这种东西无法用语言进行描述,是与生俱来的,现在我知道这种东西叫气质。 李老师似乎对自己的生存状态不太满意,她每到星期六就要往城里跑,那时我们并 不晓得李老师是在跑调动或是到城里去和她的白马王子约会。李老师讲课从不用讲 义,空着两手就进来了,偶尔捧着一些纸质的东西在我看来也是装装样子的,因为 我从来也没见过她使用过放在讲台上的讲义。李老师很懒,这是大家从她不改我们 的作文中得出的结论。说她不改作文有点冤枉了她,只是她挑选一部分作文进行修 改,并将她认为写得好的作文在班上朗读,我就是其中的幸运者之一。李老师认为 我有写作的才能,应当好好保持爱好写作的习惯。我听了激动不已。这句话出自一 个我敬重的复旦毕业生之口,对于我的影响可想而知。 我至今都有些纳闷,一个不起眼的八中居然有复旦的毕业生,还不包括其它名 牌大学来的老师。这大概与那个特殊的年代有关。在我离开古镇很多年以后我曾去 看过一次八中,校园没有大的变化,但高中部已经撤了,田径场也用墙围了起来, 还新建了一幢二层的教学楼。我初一时上过课的那间教室还在,那株粗壮的杨柳依 旧枝繁叶茂。 我一直不太清楚邓老师与李老师为什么不写文章,比如象小说散文什么的。当 时有一大批由右派平反的人写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我认为邓、李完全具备写作有力 度的文学作品的能力。但他们一直到我离开八中也没读到他们写作的作品。倒是学 校里另有二位老师经常写一些诗歌、散文发表在校园的黑板报上。一位老师的散文 开头往往是“曾记得……”,然后再抒发他的情感。另一位老师写得诗歌在我看来 是文字的分行排列,没有什么意思。但这二位老师好象很得意的样子,好象他们就 是学校的作家似的。我想李老师一定是没有心思写,她如果写了,另外二位老师就 要无地自容了。 教体育的老师也是很有意思的。他的粉笔字写得很漂亮,他出的黑板报常常能 吸引大家去看,甚至于他还在出的时侯他的身后就站满了人。他的才能是他出黑板 报时不用稿子,他边想边写,不用太长的时间就出好一块了。我们也往往是他出好 一块我们也看完一块,大家就等着看下一块黑板报的内容。在这一点上,体育老师 与李老师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们都不用讲义或稿子。在他教我们体育的二年中,我 们几乎没有上过游泳课,好在我们从小生活在水乡,很小时就学会了游泳。但体育 老师也是要为女同学开小灶的,单独叫上几个女生去校园外的小河里学游泳。我们 曾看到过他们在小河里上游泳课的样子,女生们穿着鲜艳的泳衣,象一只只花蝴蝶 一样在水中扑腾,体育老师则很有耐心地一个一个教她们,他用双手托住女生的下 巴,女生的身子就浮了起来,双脚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到旁边的女生头上, 她们就发出很夸张的尖叫声。在这帮女生里我没有见到我的同桌。对于体育老师的 行为我们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面对从河里爬上岸来而浑身湿漉漉的女生们大 家只有面面相觑。 在高一时,学校组织过一次文艺演出,我们班里自然也是要出节目的。班长不 知怎么就看上了我,要我与他搭挡表演一出相声。我对表演一向是一窍不通的,但 不知为何我竟鬼使神差般地接受了班长的邀请。我想这会不会与我的同桌是班里的 文娱委员有关?我清楚地记得我们演得相声名叫《帽子工厂》,讽刺四人帮乱扣帽 子、乱打棍子的丑陋行径。我拿到本子后先是读,然后是背,再后来是与班长配合 进行彩排,我那时是一定不会讲普通话的,我与班长说得都是古镇方言,现在想起 来用古镇方言说相声也算是我们的一大发明了,一定滑稽得很。但到了正式上台演 出的那一天我却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洋相,我忘词了。好在我们早作准备,在后台 有一个帮助我们提词的同学,总算勉强演了下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上台演出。 班长在这方面似乎有些天份,他的理课成绩也好,后来考取了华东师大,毕业后分 到城区的一所师专当老师,现在据说已是副教授了。 我在八中担任过的最高职务是学生会宣教部部长。这是学校在恢复学生会后成 立的第一届学生会委员会。在此以前,我当过红小兵、红卫兵,这些在现在的学生 听来如天方夜谭的名词我曾亲身体验过。一小块红牌牌佩戴在胸前。我没有戴过红 领巾,这是我此生的最大遗憾。学生会成立后我们曾经开过几次会,主要是研究如 何开展宣传教育方面的事情。以后,我对宣传工作有一定的兴趣我想一定与我当过 学生会的宣教部长有关。 我不知道八中有没有搞过校友会之类的活动,也许搞了因为我没有资格参加而 没有通知我。但我确实是很希望有机会回到八中与同学们一起回忆往事的。我离开 八中许多年,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熟悉的校园、老师、同学就会浮现在我的 眼前。谁说往事如风?如烟?不是我非要刻骨铭心,是因为那些曾经洋溢着我勃勃 生机的岁月让我无法遗忘。 200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