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巢 古镇旧事之三十五 还是料峭的早春,燕子就出现在我家的屋檐下了,它们在檐下飞进飞出,发出 清脆的鸣叫。 在古镇的不少人家都筑有燕窝,有的人家甚至有二个。燕子喜在朝南、背风的 檐下筑窝,它们用嘴一口一口地衔着草屑和泥土,不知疲倦地来回飞着,它们黑色 的翅膀有力地拍打着,它们的尾巴颇有风度地在空中拖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 燕子在古镇是受到自发的保护的,古镇爱好用砂子枪打鸟的人也不敢去伤害燕 子,如果他们打了燕子让古镇人晓得了,他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他们将在人们的 唾沫里夹着尾巴做人,他们将被古镇人称做没有教养的人而遭到古镇人的唾弃。在 古镇的天空下,飞翔着燕子和麻雀,麻雀因为偷食晒在田野上的稻谷而被古镇人默 许可以猎杀。我们就曾在下雪的田野上用最原始的方法诱捉过麻雀,我们甚至用弹 弓瞄准栖息在树梢上的麻雀。现在看来我们当年的做法是不对的,燕子固然要保护, 麻雀也是不应当受到无辜的伤害的。 也许燕子知道自己不会受到无端的袭击,所以它们总是大胆地选择着它们栖息 的地方,而古镇人也是十分欢迎它们的到来的。为了表示古镇人对燕子的欢迎,古 镇人家有不少吸引燕子的方法,最常见的是在檐下的木梁上敲上几枚钉子,然后再 缠上几圈草绳,这样就为燕子筑巢省却很多劳力,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古镇人也 就纷纷效仿。还有的在檐下挂上食物,比方象谷子,玉米,麦子等。燕子是晓得主 人们的好意的,它们在选择筑巢前会在有意向的屋檐下盘旋、鸣叫,好象是在跟主 人商量我们在这儿筑巢行不行啊?主人自然是喜上眉梢,年老的还会用双手招着, 笑着。燕子就飞得更欢了,也叫得更响了。于是在次日,就有燕子不停地飞进飞出 了,它们在主人已经做好了骨架的檐下开始筑巢。对于燕子来说,这是一个艰苦而 漫长的过程,它们的运载量是这样的有限,它们不得不一趟又一趟地在田间与屋檐 下来回。但燕子们似乎不稀罕主人的帮助,记得曾经有一户人家为了帮助燕子早点 筑好巢,就从田野里挖来了泥土伴上稻草糊在燕子筑了三分之一的残巢上,但燕子 不卖主人的账,等发现了新巢后,它们以为这儿不是自己的地方了,就另觅他处去 了,主人出了力却赶走了燕子,说真是黄胖舂年糕,出力不讨好,边说边后悔不已。 从此,再也没有古镇人敢于自说自话地帮助燕子筑巢了。 燕子在巢内繁殖,哺化出的小燕子在春天的阳光下从泥巢里探出头来,它们总 是一起将头伸出来,一窝有三只、四只也有五只的,它们细嫩的嘴张开着,吱吱地 叫唤着,表示它们饿了要进食了,但母燕还没有回来,还在觅食,当母燕飞回的时 侯,雏燕们就叫得更是急不可耐了,这个样子,嗷嗷待哺,听得主人心酸。母燕飞 到巢前,停在巢的边缘,一口一只地为雏燕哺食,母燕口中的食物哺完了,它就又 拍拍翅膀出去觅食了。 燕子们喜欢栖息的地方除了屋脊上,还有电线上,它们在黄昏的时侯在电线上 站成一排,仿佛接受检阅似地,偶尔,会有一只燕子用尖喙替另一只燕子梳理羽毛, 也会有若干只燕子玩起你逃我追的游戏。当燕子站满了电线时,电线就在空中弯成 一个弧形。 我是看过燕子谈恋爱的。在我看到燕子谈恋爱时的年纪,自然是不知道燕子们 是在谈情说爱的,但此刻,当我回忆起它们,我就能肯定它们曾在我的眼皮底下谈 着恋爱。 燕子通常是黑色的,但我看到的谈恋爱的其中一只燕子的羽毛却是略带红色的。 这是很让人不可思议的,我想一定是我家的屋檐下风水好的缘故。有着红色羽毛的 燕子从它的动作来分析是一只雌燕,它总是停在离巢不远的树梢上翘首望着空中的 某一个方向。不一会就会有一只黑色的燕子从远处飞来,在它将要飞近树梢时,雌 燕就会振动一下翅膀以示欢迎,并发出咕咕的叫声。雄燕停在同一棵树的另一根枝 头,两燕相距不远,它们互相看着,不时地拍打一下翅膀,或飞离枝头,在近处转 一个圈子又飞回到老地方,好象是在表演它们的飞行技巧。再过一会,雄燕就和雌 燕站在一起了,雄燕用嘴去啄雌燕的羽毛,每当雄燕将嘴伸到雌燕的身旁时,雌燕 就会很配合地张开翅膀。我仰着脸看燕子在树上的亲昵,却忘记了燕子也是和人一 样是要拉屎的,有好几次,从树上落下来的燕屎就掉在了我的头发上或衣服上。凉 凉的燕屎是白色的,看上去一点也不脏,我想这对燕子怎么可以这样没有风度呢? 要知道这是在谈恋爱,有谁看见人们边谈恋爱边拉屎的?可见燕子绅士风度十足, 说到底与人还是有差别的。 悲痛的事情是突然发生的。那天,我正在小河边与同伴打水漂,忽然从我的眼 前掠过一丝黑色,接着就看见一只燕子啪地一声掉在了我的身边,只见燕子的身体 在地上痛苦地扭动了几下就不动了。我蹲下身子,用手在燕子身上毫无意义地摸了 一下,燕子已经不会动了。这只燕子死了。它是从哪儿飞来的?它一定飞了很久, 累了,飞不动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一只飞翔中的燕子的死亡,我和同伴都从 心里感到一种悲伤。我用双手捧起燕子,与同伴一起走向田野,我们在田间挖出一 个小坑,小心翼翼地将燕子放进去,然后盖上树叶,再覆上泥土。就在这时,更令 我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的身边不知从何时起,聚集起数十只燕子,它们围 着小土堆低空盘旋着,鸣叫着,声音听上去极为哀伤。我和同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 了,我们站在一边看着燕群不停地在死去的燕子墓前飞着,叫着。过了好久,燕群 停止了飞舞,它们停在土堆前围成了一圈,这时,我就发现了那只羽毛显红的燕子。 我想埋在泥土里的燕子会不会是它的爱人?如果是,它一定要悲痛欲绝了。那天, 燕子们飞走时天色已晚了,我感觉很疲惫,从田野走回家,心情格外沉重。一只燕 子的去世让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一次冲击。 从此以后,我对栖息在我家屋檐下的燕巢更加小心了,我很怕那些泥土会承受 不了重负从檐下掉落下来,如果真是这样,里面的乳燕就没有家了。我每天从学校 回来第一眼看的就是头顶的燕巢,如果有一天没有听到乳燕的叫声我就会心惊肉跳。 那时,我还没有对古诗产生浓厚的兴趣,后来,当我熟读了不少古诗后才晓得这些 在古镇人家屋檐下筑巢的燕子是多么的了不起。古诗人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 入寻常百姓家”。我庆幸在我的童年时代没有做过一桩对不起燕子的事,要不然, 我一定会追悔莫及。 200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