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熏得游人醉 -------皇城遗风之三 杭州人说起南宋定都杭州一事,总免不了有些吱吱唔唔,远不如西安人、北京 人来得理直气壮。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南宋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将皇城南迁到 杭州的,南宋第一个皇帝康王赵构登基的地方是在应天府,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商丘。 杭州在皇都里面的身份说得刻薄一点有些象“皇妾”,所以,她的后代们也总是有 些不好意思大声说我是皇城根下的人。 讲归讲,杭州曾经是南宋的皇都却是千真万确的。即便是妻妾成群,这一家子 的后人也只有一个姓的。何况杭州在南宋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妾”。 做了妾的后人,在生活习性上是肯定有些与众不同的,比方说懒散啊,好吃啊, 喜欢撒撒娇啊。这些都是做妾的通病,好象不这样做就得不到主子的欢心似的。这 些毛病从皇城初建时就落下了,要叫现在的杭州人来承担这个名份也是有点说不过 去的,但也没有办法,谁叫你是杭州人呢。而且客观地说,杭州人的身上也确实是 有一些做妾的毛病的,一到假日,去西湖边一看就会有所领悟。 草长莺飞,春暖花开,是西湖最美的季节了,江南的风吹得人懒洋洋的只想打 瞌睡。这时节,来杭州观光旅游的人就多了起来,西湖边的人象织起来的一条彩带, 缓缓地飘动着;湖上是自划的小舟在水波中荡漾,正谈恋爱的去湖上不是为了划船, 而是找一个谁也打扰不了的好去处,将船划到湖心,就再也不动一叶桨,随舟在水 上漂啊漂。仰躺在船上,耳闻水声呢喃,睁眼看到的是洁白的云彩。湖边的草地上, 公园的亭子、茶座里,这儿,那儿,全是打扑克的人,他们用塑料布或用隔天的晚 报铺在地上,坐在上头摆开了战场。旁边的塑料袋里,装得是矿泉水、消闲果儿, 一副稳坐钓鱼船的神态。在湖上、湖畔、公园内休闲的人是当地人还是来旅游的人 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那些步履相对匆匆的,是来杭游玩的散客;那些胸前别着一 块红牌牌或绿牌牌的,又是成群结队的必是旅游团队无疑;而杭州人是神情悠闲的, 一坐就是一天的那种。再要说得明白一些,随处可见的打扑克者十有八九是杭州人。 杭州人喜欢打一种叫“双可”的牌,大致的玩法是四个人,两人结成对家,哪家先 让对方走投无路就算赢。也可以是两个人,或三个人玩的,玩法比较灵活,颇受杭 州人的青睐。要找杭州人还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是去茶楼,露天的,室内的茶楼里 喝茶聊天的杭州人也是占了较大的比例的。这种场景是很容易让人感慨太平盛世的 幸福的。这种场景同样在南宋时期就已经很具规模了,只是湖边的人没有现在这样 密不透风。《梦梁录》作了这样的记载:“大抵杭州胜景,全在西湖,他郡无此。 更兼仲春,景色明媚,花事方殷,正是公子王孙,五陵年少,赏心乐事之时。”与 南宋不同的是当年来西湖游山玩水的多是有身份的人,现在则不需要以身份作为前 提了,外地想来看西湖的,节约一点的,一顿两只“南方大包”也是可以将就的, 考究一点的则是要坐坐馆子,尝尝杭州的名菜如“宋嫂鱼羹”、“东坡肉”、“西 湖醋鱼”、“叫化童子鸡”的。而杭州人在吃这些名菜上是没有多大的兴趣的,他 们要的是一种休闲的氛围,有钱的忙着赚钱倒未必一定会有大块的时间来湖边喝茶 打牌。下岗了的是没有心思来赏心悦目,所以,就有更大部分的一些“城市中产阶 级”来西湖享受在南宋时只有公子王孙才有条件享受的好时光了,也算是过了一把 皇城后代人的瘾,承传了皇城中人的习性。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杭州也有不少的下岗工人。这些下了岗的人不是一定没有 事情可做,而是不肯去做一些事情。比方说杭州的街头有很多营运三轮车,是专门 载客的,这些车夫被杭州人称之为“踏儿哥”,依次类推,杭州人也把开出租的或 是为领导开车的司机称为比较高级的踏儿哥。但前面那种踏儿哥里,杭州人的比例 是不高的,这是个力气活,挣得是体力钱。我前面已经说了,杭州人好歹是皇城根 下的人,这种看上去档次不高的活就少有人去干了,这样倒是便宜了外地打工者, 他们是不会在乎这,在乎那的,只要有钱赚就行。于是,在杭州街头出现的很多小 店小铺,杭州人也是难以独领风骚的。卖烤红薯的,擦皮鞋的,摆地摊的,炸臭豆 腐的,还有大饼油条摊,馄饨摊,等等,杭州人不屑一顾,就又给外地人钻了空子。 来杭州玩得人多,赚钱就变得容易起来。杭州人抹不下面子,不愿做低档次的活, 那就做高档次的吧。却不一定做得好,就出现了高不成,低不就。就连谈恋爱也受 了影响,宁可独身着,也不愿随便找一个了事,这一点倒是有些傲骨,只是他们的 祖先却做得不那么好的,也是要三宫六院,三妻四妾的,留下风花雪月的事情一大 堆。 杭州人自己似乎也是承认不如省内的其他两个城市里的人有能耐的,象宁波, 还有温州。杭州在历史上,特别是在现当代是很少有几个叫得响的商业巨子的(胡 雪岩算是出类拔萃了)。宁波就不一样了,随便扳扳手指就一大串。到宁波去走一 走,就会见到许多老乡捐资办起来的学校、医院、图书馆、体育设施。邵逸夫有名 吧?包玉刚有名吧?他们都是宁波人。再说温州,虽说没有宁波帮在海外有势力, 却是很有自己的一套做法的,不说“温州模式”,光听听这一组数字对比就让人对 温州人刮目相看了:每年进入温州务工的外地人约有一百万人,而温州人在外面闯 荡的也是一百万人。进出都是一百万,却是很有讲究的。这进来的一百万,绝大部 分是廉价劳动力,而出去的一百万却是很有一些创业有成,干起了大买卖的。这些 干着大买卖的在外头发了财就要回来进行“第二次创业“。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良性 循环。所以很多城市都在为下岗再就业工程(工程二字哪儿都能用,造房子是工程, 搞基础建设是工程,教育是工程,管理是工程,连居民区的治安也叫工程,叫综合 治理工程,说得大一点还要在工程前面加上系统二字)弄得焦头烂额时,温州人却 是没有下岗一说的,他们是早已自己给自己下了岗,自己给自己当起老板了。温州 人不光在国内叫得响,在国外也是很有一些名气的,在巴黎就有“温州村”,在欧 洲的许多国家都能见到温州人的身影。我认识一个温州女孩,准确地说是一个属于 温州的县的女孩,她说她的不少小姐妹都出国去了,远嫁西班牙、比利时、奥地利。 她们嫁的当然大多数是华人,是温州的老乡。她也是有过出国的机会的,但她都放 弃了,她不愿意为了出国而随便嫁了人。她认为人生有比出国更重要的事情,比如 爱情。这是很值得我们敬佩的一种想法。这也许与我要写得这篇文章的内容没有太 大的关系,但事实上,有很多的城市女孩子为了达到出国的目的是很动了一些脑筋 的,比方说象我说的这位女孩,换了其他人或许就出国去了,爱情算什么?爱情几 佃一斤?爱情有出国重要吗?为了出国,出卖爱情又有何妨? 杭州人没有宁波、温州人能成大器,但杭州有西湖呀。这一个妖艳的西子湖很 让杭州人享福的。所以杭州的其他事情上就是比人家落后了一点也是没有人会说三 道四的。倒是一个美国总统说出了一句话来,是要让杭州人出一身汗的。尼克松说 杭州是:美丽的西湖,破烂的城市。这话算是说到了要害上(就象打蛇打到了七寸 上)。于是,杭州人左思右想,坐不住了,要开始搞建设了。这一搞却又搞出问题 来了(搞的人是不会说搞出问题来的),西湖边造的房子太高太密了。站在苏堤望 湖滨,就看到了鳞次栉比的楼群,西湖的静谧感一下子荡然无存。杭州要申报世界 级的历史与文化双重遗产,这批高楼肯定是有碍观檐的,要是真得因为这个原因而 没有申报成功(我是从心底希望申报成功的),杭州人一定要后悔死的。说到底, 这是“皇妾”的心理在作崇,都想往湖边靠,你也靠,我也靠,就把西湖的美好给 靠得打了一个大折扣。这还不算,还有杭州的城市建设,要是早有一个大杭州的规 划,把那些高楼造得离西湖远一些,也不至于出现现在我们看到的这种局面。游人 到杭州是来看西湖的,不是来看高楼大厦的(要看楼,可以去上海,去深圳,那里 的楼不知道要比杭州的漂亮多少倍)。马路上的开膛破肚是很多城市里经常可以见 到的,杭州当然也不甘落后,于是,我们常常能见到马路是打着补丁的,好好一条 马路,这里挖过一块,那儿补过一段,象是一个捡破烂的,躺在那儿。 杭州人自己也要骂人的,骂城市的规划者,骂一切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不便和噪 声的事情。他们通常要说谁谁真是脑髓搭牢,不好在地下埋一根大管道的,所有的 管线都从这根大管道里走,哪根管线出了问题维修人员直接走进管道去就行了,也 不要象现在动不动就把马路开膛示众,既堵塞交通,又不雅观(弄得不好还砍断了 煤气管道或者自来水管,煤气有毒,自来水管破裂则水漫金山,马路也变成了河)。 这种管道在外国的电影里经常能见到的,不好学学人家的,不是说杭州要成为国际 化的旅游城市吗?这一点干吗不与国际接接轨呢?骂管骂,杭州人自己还是满足现 状的。有本事的搞大的,没有本事的就小搞搞,在杭州生活是蛮落胃的。所以,一 到假日,他们就到湖边去打扑克,去享受生活。 南宋的名声不太好,却也是出了英雄的,岳飞就是一个。湖边的岳王庙就是为 了纪念岳飞而建的。南宋这个偏安的朝代注定了象岳飞这样的忠良是不会有好报的。 你岳将军“怒发冲冠”也好,“仰天长啸”也罢,你纵有“待重头,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的万丈豪气,到头来“莫须有”三个字就能将你置于死地。好在历史和百 姓的心里是有杆秤的,找一个好地方埋了英雄的魂,做了小人的只能跪在忠良的墓 前,遭千人说,万人骂,只是冤了白铁,无缘无故地被铸成了奸臣。 西湖从面上看是婉约多于豪放,岳飞在湖边一站,多少改变了这种格局。但从 总体上来说,杭州这个地方是文化的积淀要厚重于其他的,这大约也是其它的皇城 所共有的。西湖边的戏曲角是戏曲爱好者的集散地。只要天气允许,那儿总会聚集 起好几个圈子,一个圈子唱得是越剧,一个圈子唱得是京戏,还有一个圈子唱得也 许是其他的剧种了。无论是唱的,还是拉琴的都是如痴如醉的样子,倒也是与西湖 的背景相吻合。但也有大煞西湖风景的东西,戏曲角边上的一尊雕像就是一例。这 座雕像说是雕得一个凤尾的美女,取材于西湖的传说,这本来无可厚非,只是造型 实在是糟糕透顶,不伦不类的一个雕像耸立在湖边,一点也没有让人联想的欲望。 看来,皇城的后辈在这件事情上是没有脸面向祖宗作出一个完整的交待了。祖先也 不是没有在湖边弄些东西的,六和塔也算是根据传说建的吧?怎么就建得那么好呢? 可见,这文化也不是拍拍脑子就能文化起来的,真要文化,还得向祖先讨得秘方一 二。后人先把祖先传下来的家业管管牢就很有成就了(据说杭州是有一个碑林的, 却很少有人知道并且去参观,经费拮据到连维持日常的开支都吃不消,更不要说去 好好的保护它了,由此,就有不少文物在慢慢被时光侵蚀掉。这就不好了。而杭州 的宾馆据说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却是在全国排得上名次的)。 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在杭州出大名的为数不多。前些天报上登了则消息,说是王 映霞女士去世了,这本来是在意料之中的。我是想起了郁达夫,想起了现代文学浙 江占据半壁江山的事。郁达夫是富阳人,富阳是杭州下属的一个县,勉勉强强算是 杭州人。鲁迅、茅盾、丰子恺、王国维、徐志摩、艾青……都不是杭州人(当然, 也有龚自珍以及更早的袁枚和林逋,他们已经不属于现代的范畴了),我想这是不 是与杭州的阴柔有余,阳刚不足有关?按理说杭州这样的地方是应当出一大批一大 批江南才子的,但从历史的记载来看,似乎是很难与这座城市的背景相当的。南宋 倒是有一大批文人墨客聚集在杭州的,但干得都是御用的勾当,要想有自己的风格 与作为已经不可能了。唐、宋两位大家在杭州留下过痕迹,但他们都不是杭州人, 苏轼、白居易做过杭州的父母官,除了有不俗的政绩,还做出了不少的好诗好词。 要归功也是不好意思朝杭州人的头上套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杭州真是一朝做了“妾”就永世不得扬眉吐气了?不是 的。杭州也是有它值得骄傲的地方的。就说现当代,钱学森不要说中国,就是在世 界上也是如雷贯耳的。一说到钱学森,就会很自然地联想起火箭、导弹、卫星。还 有杭州的高级中学,简称杭高的,也是出过了不起的学生的,现在的上海市最高行 政首长就是从这所凤起路上的中学走出去的。夏衍是杭州人,要说现在一文不值的 报告文学鼻祖还得算他老人家。他写的《包身工》是进了中学教材的。只是如今报 告文学的名声越来越臭,真是给老先生的脸上抹了黑。 如果把所有不好的地方的原因都归昝于西湖是不公平的。山水本无情的,是因 为有人硬塞给它一些东西才让它变得有情有义起来的。西湖已经在那儿了,杭州人 也不一定要去打扑克的,就是打了也不是非要打个天昏地暗的。喝茶也如此,不要 硬塞它一顶文化的帽子,好象喝茶非要喝出文化来才有味道。就算喝茶是文化,打 扑克总不能也算是文化了吧?打扑克是拣好听的说,其实是带着赌博的因素在里头 的,没有“刺激”一般人是很没有兴致打通宵牌的。从这一点上,真是皇城里那些 三教九流干的不入流的行当了。 只是委屈了大好的山水,被打牌者吆三喝四吵得不得安宁。 我出生的地方距离杭州有数十公里。现在工作生活在杭州,至多算是一个边缘 人(我写了这篇东西,恐怕连边缘人都做不成了,土生土长的杭州人说你算老几? 连杭州话也不会说,还在这儿说三道四,说我们这也不是,那也不好),走在这座 城市的边缘,我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呼吸着不算清澈也不算太混浊的空气,放眼西 湖,绿的树、绿的水在我的心里荡漾着,我就觉得了浑身的清爽。我就在心里说你 打你的“老K”(杭州人习惯把打扑克说成打老K),我看我的风景,我就在心里说 你的不是了,难道你听见了不成?难道你要剥夺我看风景的权利不成?当然不成。 是杭州人自己说的:西湖是杭州的,更是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