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偶然 故事的开头是一段健康的爱情。 离公司分给我的小屋不远有一家超市,我常在那里买果冻和方便面,每次都付13. 1元,我知道那里还有一种果冻比我买的要便宜一角,但我宁愿每次为这一角找回一堆 硬币,也不愿改吃别的牌子的果冻。我一般对某样东西认可后就很少愿去改变,这并不 说明我如何挑剔,而是应证了陈咏的那句,我属于那种慵懒的类型,能不变就不变了吧。 对慵懒一说我从不否认,女人慵懒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甚至在很多文艺小说中, 慵懒还是女主角的优点,我何苦去改?更何况要我变得勤劳也实在属于那类不使人抱希 望的事,这里的“人”基本上指得是陈咏。 每当陈咏住过来时,我都会为他买几罐啤酒,一般我总是买三罐,这样凑足二十元, 对买家卖家都方便。陈咏不在的晚上,通常我会看六点半的新闻,然后洗澡上床,边吃 果冻边看小说或电视,十二点左右煮方便面当宵夜,然后漱口睡觉。有时晚上会有几个 电话打过来,是陈咏的情况比较多,他会说上一两句悦耳的话以使我一夜想他而非胡思 乱想。陈咏来的时候,我便没了看小说的时间,他会带几张VCD过来,我们一边吃果冻 喝啤酒一边看片子。通常他会带一些很棒的片子来,有时也会有一两张带色的,我们都 对片子不很挑剔,有着“有奶便是娘”的随便。我们的宵夜仍是方便面,只是多了陈咏 带来的熟食。十二点以后我们通常就上床了,一般会做爱,有时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 也会例外。我一直认为人生只有两大乐事,即满足食欲与性欲。陈咏虽不象我这么没出 息,但也很肯定了我们这种生存方式的健康性。 我和陈咏的第一次见面纯属偶然。 那天刚从公司出来,我就被商场的促销小姐缠住,硬是替我花了一个见鬼流行的紫 色妆。我太清楚自己远不够漂亮到可以用娇气挑剔的紫色在脸上涂抹。紫色使我的脸带 上一层土黄,显得憔悴而颓废,因而当促销小姐望着我化过妆的脸不知该如何违心地称 赞以使我买下它时,我对紫色的厌恶达到了沸点。从商场出来,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满 心的沮丧,就在这种状态下,我看到了“彬宾”的招牌。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林志炫的歌声:蒙娜丽莎她是谁,她是否也曾为爱争论错与 对。怀着长期以来对林志炫的欣赏我开始喜欢上了这家冰店。我要了一杯叫Blue Lady 的冰,找了个背门的位置坐下,我一向不喜欢面门而坐,因为我不愿一个个进门的顾客 打扰我的思路。 “彬宾”的装潢是那种落了俗套的休闲,木桌木椅,大幅皱巴巴的灰色调宣传画, 在这种虚伪的情调中我把玩着盛着Blue Lady的细脚杯。 今年流行紫色,你试试。伴随着一个厚厚的男声,一杯紫色的冻品推到我面前。 我讨厌紫色。我没有回头,我只看见拿着冻品的是一只拥有修长手指的手——我渴 望这样的手指与我的手指纠缠。 只有紫色才配得上蒙娜丽莎。他的声音中流动着某种让我想哭的东西。 我霍然回头,迎上了他温暖的笑容。 就这样,我认识了这个叫陈咏的男人。 以后我们常去“彬宾”约会,我永远要的是Blue Lady,而陈咏要的永远是紫色情 挑,我因为觉得它模仿了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的名字,所以对它没什么好感。其实我不 喜欢这种冻品的原因还在于对紫色的耿耿于怀,我认为紫色太轻佻太浮躁,不是成功人 士该具备的心态,我一直奇怪陈咏对它的偏爱。 你很喜欢蓝色?陈咏有一次问我。 也许,不一定,大概是的。 好回答,很精彩。 那难道你喜欢紫色? 我只是喜欢征服紫色,征服它的骄傲和放纵。陈咏用唇抿了抿杯沿。 吞下难道就是你对征服的诠释? 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的话。 我和朱晓骏第一次见面同样纯属偶然。 我们都没想到当我们同时把手伸向《重庆森林》时,其实已为日后的纠缠埋下了伏 笔。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哦,你先借吧。 我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摇头拒绝了,我不喜欢欠人情的感觉,况且是为了这么件微 不足道的事。我另选了盘《春光乍现》去服务台办了租借手续。后来朱晓骏告诉我,他 当时觉得我特别清高,而这种清高是他向来不喜欢的。 其实我对朱晓骏几乎连第一印象都没有,我只依稀记得他长得挺清秀,有着一副高 高瘦瘦没安全感的身架子。 第二次见到他已是好几个月后的事了,某个黄昏,我匆匆赶去“天天VCD租借店”, 那天风特别大,我翻起大衣领子几乎把整张脸埋在里面,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视觉, 所以一进门我就整个人撞进一个人怀里。 是你。朱晓骏扶住我。 我们认识吗?我一时记不得自己曾见过他。 你曾让我先睹了《重庆森林》。他的口气很淡然,没有攀识的欲望。 噢。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径自向店内走去。 就这样我们两次相遇却未相识。 第三次见朱晓骏是我生日那天,陈咏因为要陪客户而不能来陪我,他只托快递公司 给我送来了礼物和蛋糕,我找遍这两样礼物,没找到我期待的Birthday Card。 正在失望时,朱晓骏按响了我的门铃。 你……他一脸吃惊,继而浮出个微笑来:真巧。 是吗?我疑心地皱皱眉。 别误会,我只是来派送的。他从一个塑料袋中取出洗发水的试用装递给我。 噢。我有点歉意:你是在打工吗? 是的,送完这袋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他看看我,道了再见。 等等。我突然冲动地叫住他:今天我生日,吃块蛋糕吧。 他望着我,想了一下:送完这些再来,你还欢迎吗? 当然。 半小时后,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咖啡吃着蛋糕。 而我正在拆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撕去包装纸,礼盒中静静地躺着《重庆森林》、《春光乍现》、《东邪西毒》等六 盘王家卫导演的VCD, VCD上有一张美丽的Birthday Card。我刚想打开,他轻轻地阻止 了:等我走了再看,好吗?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陪他到楼下拦车时,他轻轻地拂着我的发在我额上印了一 吻,我仰脸看见满天星斗,我觉得有一种东西在体内蠢动。 朱晓骏走后不久,陈咏来了电话,说11:00以后可能有时间来我这儿。不知为什么 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大家都挺累的,早点休息吧。他有点惊讶,但也没有多问,只是 例行公事般的发出了亲吻声。我第一次发现在电话中吻别很愚蠢。 挂上电话,抬眼看见静静地躺在桌上的Birthday Card,我忽然怕敢看它,因为很 多东西在未知前是神秘而美丽的,一旦被证实了,即使与猜测一致,也因为没有了悬念 而显得很无趣了。于是我轻轻拿起卡,把它放入了抽屉。 望着空空的房间,我忽然有点后悔拒绝陈咏来看我,一直是依赖他的,虽不肯承认 但心里自是明白通透的。面对陈咏这种男人,聪明的女人都会觉得没把握。他太老练, 太圆滑,太世故,他把我哄得滴水不漏,以至于我时常担心有一天他放了手,我就会摔 死。就在这时门铃声大作,我飞奔着去开门,在看见陈咏的刹那我扑倒在他怀中。 他不言语,站起,走到我身边,一把把我揽入怀中,我突然感受到一种复苏的慵懒, 我的依赖使他受了鼓励,他的吻汹涌而至。 事后我一再回忆仍无法理解为什么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朱晓骏的眼鼻,感受到 他游移于我发上的手,想到了他印在我额上的一吻……我感觉到眼角有液体不断涌出, 然后一切加在我身上的行为都停止了。 我知道男人最怕女人在床上流泪,我也知道我流泪并不是因为我拒绝和这个男人做 爱,隔着泪水,我看见范宇沮丧的表情。 他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头,我希望他能开口说些什么,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 用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眼光望着我。我的泪腺空前发达起来,我既为自己委屈,又为他心 疼,我无法表达我复杂的感情,幸好我还有泪可以流。 空气凝滞在一种我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氛围中,我只有拼命流泪,他俯下身,吻了吻 我的泪,我发疯般回他以热烈的吻。 朱晓骏比我小两岁,正在一所颇有些名气的大学念三年级,他所学专业是很奇怪的 影视艺术。我问他影视艺术究竟学些什么,他说就学分析王家卫导演的片子究竟好在哪 里。对此我深感疑惑。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和朱晓骏坐在他们大学中的小咖啡屋中。这个地方是我选的,不 知为什么我觉得朱晓骏是属于校园的,他不适合灯光暧昧的酒吧,因为我自私地无法容 忍在那儿他或许会显出的拘束和节约。 我常觉得琢磨不透你,你给我一种玻璃的味道。 什么是玻璃的味道?我支着头问。 我解释不了,就象我解释不了你一样。 你错了,其实我拥有的是钻石的味道。 也许是的,因为我看钻石时总是隔着柜台玻璃,所以闻错了。 不知为什么,很多年以后我都没能忘记,曾在一个黄昏一个男孩称我拥有玻璃的味 道,这是我这辈子受到的最隆重的恭维。 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他来握我的手。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有男朋友了? 孩子气的问题,我懒懒的一笑:我不适合你。 为什么? 又是个傻问题,我比你大,我已经工作了,我已经过了浪漫的年龄,我要的是现实 的生活。 是钱的问题吗?他用一种受伤的表情问。 这也许就是你所有的想象了,但事实上比这更复杂。 你不过比我大两岁,你不要故意把自己装成很现实的样子,我知道你不是的,喜欢 王家卫的人不会是这么现实的。 我们非要在这个无趣的问题上纠缠下去吗? 他深深地看着我,终于没再说什么。 说实在的和朱晓骏交往是一件快乐中夹杂痛苦的事,他对爱情的憧憬及热忱使我依 稀回到学生时代,想起那时不讲求物质的纯精神恋爱,然而也正是这种过于脱离实际的 憧憬及热忱使我无法放任自己去爱这个男孩,我觉得他的纯净在不知不觉中竟象是一种 嘲讽,把我的现实照的无处可藏。 虽然生活中多了一个男孩,但在相当一段日子里我的生活仍很平静,我很明白自己 的生活重心是工作和陈咏,朱晓骏只是菜中的味精,多了他自然菜更有尝头,但少了他 菜仍不失为一道好菜。 故事的转折是一个不太晴朗的黄昏,因为一个客户临时有事取消了预约,陈咏心血 来潮不打招呼地来我这儿,各位看官先不必暧昧地笑,因为让大家失望了,他并没能有 幸目睹什么极限镜头,他所能看见的只是我和朱晓骏正在用一种也不能说太亲密的姿势 在交谈。 有朋友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我好买几个菜回来。陈咏永远明白如何使自己占上 风。 我看见朱晓骏的表情仿佛是忽然被人打了一拳,心里浮上隐隐的不忍。 朱晓骏,这是陈咏,我男朋友。我迟疑地介绍。 两个男人“友善”地打着招呼,“热情”地握着手,然后三人默默相对。 我去买几个菜好吗,你一定要留朱晓骏吃晚饭,既然来了我们可不能不好好招待呀。 陈咏故意清楚地把两人谁亲谁疏的关系表明了出来。 在听到陈咏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后,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明白那不是难过,而 是伤害一个男孩后的内疚。 朱晓骏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没有为我拭泪,许久许久他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轻轻说了一句:真的是我弄错了你们的游戏规则? 在朱晓骏的事上陈咏始终没有开口询问过,我几次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总觉得不知 从何说起。 日子又恢复到认识朱晓骏前的那种平静,我和陈咏也开始进入老夫老妻般的无话可 说期。 我时常会在路过朱晓骏所读学校门口时忍不住张望,虽然我明白自己并不是真想看 见他。有时我甚至怀疑这个人的存在,或许他只是我在生活过的太平淡时幻想出的男配 角,他并未在我生活中真正出现过。 于是渐渐地朱晓骏这个名字开始淡出我的记忆。 我和陈咏决定结婚完全是因为我不小心有了身孕,我们都觉得这个孩子来的很是时 候,他(或是她)使他懒散的父母终于决定用一纸婚书来证明他的合法地位。 我和陈咏开始忙着装修新房,忙着拍结婚照,忙着定酒席……我们开始了另一种庸 俗忙碌而充实的生活。 在我就要搬出公司宿舍的某个周日下午,我正在小心地洗着丝袜,我常觉得丝袜就 象蜘蛛网,女人被捆绑在里面等着被俘虏。那种暗色中带肉感的颜色是我所钟爱的,而 我钟爱它的原因是我相信男人会钟爱它。几十块钱的一张网束在腿上,自身是得不到乐 趣的,愉悦的是别人的眼睛罢了。 电话铃骤响,我手一挥,指甲勾到丝袜,脆弱的它以抽丝回报我的粗鲁,一如脆弱 的女人以自我毁灭回报所爱男子的粗鲁那般。 吴欣吗?熟悉的声音刺痛我的耳。 朱晓骏?我努力平息自己起伏的情绪:有事吗? 我……可以上来吗? 到底什么事?我迟疑地问。 没什么,他沉默了很久,又说:只是想见见你。 我们都沉默了,我有一刻几乎不知道自己醒着还是在做梦。 电话那头,朱晓骏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上来吧。 我回到水池边,把丝袜漂洗干净,然后轻轻扔入垃圾桶。 回到屋里,我才发现自己在不停地颤抖,无法控制。 朱晓骏一点儿也没变,依然是清秀的,有着一副高高瘦瘦没安全感的身架子。 我扔了一罐啤酒给他,然后为自己倒了半杯牛奶。 他垂下眼专心地拉开易拉罐,仿似找我就是为了这罐啤酒。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有点陌生又曾经熟悉的尴尬,我有点烦躁地把牛奶一口饮尽,然 后又倒满。 对了,匆匆忙忙来没买什么东西,只带了几张王家卫新的片子…… 我惊愕地抬头,四目相投,所有伪装卸尽。 我马上要结婚了。 和他? 对。 他对你好吗?如果…… 这段台词过时了,我急急地打断他的话。 不是这样的。朱晓骏本就不擅言辞,面对我的咄咄逼人,他永远不知所措:我事后 一直想来找你,有一次我甚至在校门口看见你,可是我始终没勇气和你打招呼。 是吗?我有些吃惊,但掩饰地很好。 今天我鼓起勇气才来的——只是来看看你,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朱晓骏,我定定地望着他:我感激的。 他沉默着。 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应该算有的。 那要祝福你才对。 我真的曾经很希望你做我的女朋友,虽然我没有很多的钱。 我并是重视…… 我明白,我不再来打扰你是因为那天我能感觉到你在害怕那个男人误会,你当时在 乎的只是他的感觉,这才是我不再坚持的原因。 我不想说什么比我好的女孩多的是这种废话,我只想说谢谢你来看我,真的,谢谢。 在我清理东西准备搬去新房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那张我始终没看的Birthday Card,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朱晓骏的字很清秀,甚至有点女性化, 卡上只有四个字:纯属偶然。 我扔下正在整理的东西,怔怔地坐到沙发上,很多并不清晰的往事一一回到面前, 我觉得朱晓骏仿佛是早看透了整件事般,明白自己只是个过客。 那天晚上是我和陈咏最后一天在这个房间过夜,我蜷在他怀中,用手环着他的颈, 把朱晓骏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陈咏宠爱地搂着我,没有任何评价,只是纵容地望着我。 你说我应该寄请贴给他吗?既然告诉他要结婚,又当他是朋友,在礼貌上也应发他 一份的,对不对? 我始终相信你会做出很好的决定的。陈咏一语双关的说,自然换来我一顿拳脚。 故事的结尾是一段健康的爱情。 在我的婚礼上,我见到了朱晓骏,他身边站着他温柔的女友,那个女孩和我一点儿 也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