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燕 才睁开眼,就看到屋子里狼籍一片。很久没有收拾过屋子了。酒瓶子,脏衣服 扔得满地都是。随说"一场春雨一场暖",可这两天的湿气中的寒意更刺骨。 透过窗子看到外面随没下雨,却依旧是灰灰的阴沉沉的天。 身边的零乱,以及零乱的天气,实在懒得睁眼。于是就合上眼,在床上美美的 伸个懒腰,给自己找个理由, "昨晚工作太晚,天亮才睡,就再睡会吧!" 于是也就心安里得的再不想身边零乱的一切。而闭紧了眼中的一切,只有黑色 的整洁。 平常的日子,这时一定是很快就酣声响起去自享那黑色的纯静了。可今天也就 怪了。多半是早上睡时忘了关窗帘。我再是紧闭了双眼,想把七颜六色从瞳仁中剔 除。可偏偏就是越除越乱,总是有各种杂色要浸染我唯有的一点点纯色的黑。 好了,终没抗拒尘凡的杂乱,只好非常不情愿的全部接受。 尘凡的杂乱,其实自有它自有的最无聊的和最无创意的章法。起床,洗脸,刷 牙,开开窗子透一透空气。说也怪,虽说每天都有无数的污染原不停的侵袭着窗外 的空气,可窗外的空气却永远比我屋里的要清爽很多。 今天,由于下了这半个月雨后的空气就更特别,初春的大地经雨水的浸透会有 特别的香气。 风,加杂着寒意香气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拿开捂着脸的毛巾,让半湿的皮肤,浸染在湿香的窗外 "爽……,……" 回过身来,看到零乱依旧的房间,只好叹了口气,重复起每天的平静。 从日历上撕下一页。 这是每天要做的头一件事,可又常常也觉得这是最后一件。撕掉了昨天,似乎 就只有等待明天了。而昨天,明天之间却常常觉得是一片空白。 "3月26日……" 我一只手正在拿毛巾擦着脸,捂着一只眼。另一只眼看到日历上的大字。 "3月26日……很熟细的一天。" "是呀,对我来讲,哪天不是熟细的一天,哪天又不是不熟细的一天?" "不过,这一天是有什么事的呀!" "对,是有……" "哦,对了,跟她说好了的一年后的约会。" 想起这一天的约会就突然格外的甜蜜。她实在可说得上是个大美人了。笑起来 还会有甜甜的酒窝。这零乱的小屋也曾因她而添了不少生机,可这甜蜜也就转瞬即 逝。 "人都快去了一年了,就我这"灰不溜秋"的样!" 这是她临走前撂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她是爱上了一个吹小号的。我问她, 我怎么不好?她说"瞧你哪灰不流秋的样子!我受不了,你是我见过的最不懂浪漫的 男人" 就这话,着实让我难受。这一年来也一直在纳闷。什么叫浪漫呢? 据说那小子常常在她演出时捧一大束鲜花等她。她也常常会感动不已。这就是 浪漫?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浪漫令我牙倒呀! "我就是一个不知道浪漫的人,又怎样?" 对着前天才摔裂的镜子里的自己一天天发胖的大脸狠很的瞪了一眼! "我今天该不该去赴约?" "赴啥约?人都去了,跟谁约呀!" "也许她会来呢?" "哈哈,有病呀!" "我就不能为我自己高兴去吗?"我对着镜子喊出了声! 好了,有了决定,有了事去做,心里就会很痛快。 那就为"约会"打扮一下,给谁看呀? "给我自己,不行吗?" 翻箱倒柜,找来找去,好多天没洗衣服了,而且就算有,也都是些大大的,"灰 不流秋"的毛衣或外套。没办法,也就这样吧。 穿好了衣服,拿起梳子,在水龙头上沾了几滴水。梳齐了头发,喷了点她从香 港带回的酷其香水。 刚想去照照镜子,可终是没敢,拿上钱包,推开了家门。 风,加杂着寒意香气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去年的这一天,我跟她约好了去天安门看放风筝。 出了门,不远就是公车站。由于常常是晚上工作,天亮才睡。所以大多起得很 晚。今天算是起得早了,这会儿也到了中午了。天依旧是阴沉沉的,中午的街道上 人很少。 上了车,找了一个靠窗的座坐下。看着窗外流过的熟细的一切,全笼在阴阴的 灰色,偶尔能看到一个长腿妹妹不惧寒冷。穿着裙子,露了诱人的美腿。天真的寒 气不小,呼出的气,很快就在车窗上雾化了。 "这真好,真漂亮。你看哪大蜈蚣,好大呀!" "是,该有2,30米长吧!" "嘿,快看哪个,飞得好高,都看不清了,真象只彩色的燕子。" "那叫纱燕,纱做的燕子。" "你还真行呀!还知道啥叫纱燕。" "小时候,每年也糊风筝放来着" "看不出来呀,你还会糊风筝。我还以为你就会摆弄你那烂电脑呢!" "哈,看不出来吧。我还是孩子头呀。不过,我只会糊小屁帘。这么好看的纱燕, 我做不出" "我看也是,好就讲讲你的小屁帘吧。" "小时候,就说想糊个风筝也很不易。没地找竹丕子,就用条束杆劈开来。好在 小屁帘不用吃太大的力。" "你可真能凑和呀。" "别看是凑和的,可糊出来的小屁帘可不软,飞得可高了!" "哪有甚么,不就是个小屁帘吗?" "我小时,没电视看,连收音机都少有人家有。也没太多的玩具。能糊个小屁帘 也能招来很多小哥们儿的倾睐。记得哪会就带着一帮小孩上房去放的。" "哈哈,你当你是燕子李三呀,还上房?" "怎么了?那时,上房偷枣是我的绝活。放了学,不是到街上摔烟盒,就是上房 搞串联。" "哦,你还很行呀。" "那是,我就领了一大群小孩去放刚糊好的小屁帘,有人捧线,有人拿线轱辘, 有人送线,我主放。每个人都忙得很。" "瞎忙!" "是呀,就是瞎忙。可那小屁帘特给脸,飞得特高。很快就看不见了。可是,后 来……" "哈哈,没糊好,散了吧?" "不是,线断了……" "噢,……" "被送线的小子给中间卡断了。" "哈哈,那你一定很揍了他吧。你不说你是孩子头吗?" "没……" "怎么?噢,我明白了。他一定又高又壮,你怕打不过。真悚" "不,他又干又小,我们笑他叫他"小鸡子"" "……" "他爸刚死了。" "……,……" "……,……" "我们明年也糊个风筝来放,好不好?" "好,可我只会糊小屁帘。" "小屁帘就小屁帘,能飞就好,哈哈。" "好的,明年这天就再来,今天是……?" "3月26日" "天安门到了,终点站了。下车了。嘿,小伙子,到站了。" 一下子醒过劲来,匆忙的跑下了车。 风,加杂着寒意香气,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已经是下午了,天还是阴沉沉的。下了十几天的雨后,空气中溢满了潮气。 抬起头,就找不到一个风筝。 "真是晦气。" 在广场上转了大半圈,才在天际边找到了一只纱燕。 我顺着风筝对着的方向,找到了放风筝的一老一少。 老的70来岁,孩子6-7岁。很显然是爷孙俩。 老人坐在轮椅上,是个瘸子。穿一身黑色的对襟勉裆的中式棉袄棉裤。白色的 袜子,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老头鞋。因特别的瘦而两个颧骨显得很突出。深陷的眼 窝里有一对很有神的小眼睛。透着一股老北京"吃黄粮"的哪种利落劲。 这形象让我想起我家的一个临居。 那老头也是瘦瘦的。同样的干净利落,特有精神。据说他年青时是北京出了名 的天桥艺人。练得一手出神入的飞叉功。也有人说他,吃喝嫖赌抽五毒具全。还说 他曾因跟一个名妓打得火热,后来因那妓女嫁了人而吸了过量的大烟差点死了。后 来,怎么戒掉的就不知了。 这老头,每天早起不洗脸不刷牙,先泡一壶上好的"铁观因"。然后,边喝边抽 掉7支烟,才算是醒了。一但醒来,眼里就会透出特有的令人发炯的精气神。走起路 来也很硬郎。实在比那些成天提笼架鸟,无论背有多驮,也要把个鸟笼字举过头顶 的老家伙多了更多的内涵。 他很少跟人说话,但待人永远是让人三分。自己住两间小平房。家居很简陋, 可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满屋子最明显的就是桌上的一个很古老的银制的洋式镜框。 里面有一张发黄的年青貌美的女人照片。他常常坐在照片前发呆。这也许就是人们 议论的他的京成名妓吧。 老人有个儿子,隔两周领着他的孙子来看他,给他带来烟和茶。 老人只有见到小孙子,那从来不笑的脸上,才会堆慢了撑不开的笑纹来。 小孙子,胖胖的特机灵。很喜欢这个爷爷。成天里"欺负"爷爷。不是让他装大 马骑,就是缠着要这要哪。老人总是任他胡来。常能看到他乐得合不拢嘴的趴在地 上让小孙子骑。 这老头最怪的是抽烟的方式。他每每拿出一支烟,都会在手背上磕好久,直到 顶部的烟丝陷到烟里。才从小纸包里拿出一粒红色人单样的小圆球,塞进烟里。点 着火,深吸几口。 我吓了一跳,眼前的这老人也掏出一支烟和一个小纸包,做着跟我临居一样的 动做。显然也很熟练。那一对深邃的小眼睛,一刻也没离开他的纱燕。另一只手, 时常很慈爱的抚着小孙子的头发。 孩子有一点跟他爷爷很象,也是干瘦干瘦的。而最明显的标志是穿了一件比他 身体大很多的深蓝色小碎花的棉袄。想是家里有大几岁的女孩穿剩的吧。也同样有 一对极有神的眼,只是比起爷爷来,大大的更水亮。挤得鼻嘴儿却都小巧玲珑。光 光的头顶,却在接近脖子处梳起了一条过肩的小辩子,用红头绳扎起来。蹦来蹦去 的,嘴里还不停的喊: "爷爷,爷爷。咱们的纱燕飞得真高。" "爷爷,爷爷,来风了,快放线。" 老人似乎听到,也似乎没听到,手里的线只是毫不吝啬的放着。 由于已到下午 ,长安街上的车也就越来越多起来。汽车的行车声、喇叭声和人 流的杂声合在一起,穿耳而来。 而依就是阴沉沉的天,风却越来越大。 老人那双令人发炯的双眼,盯着他的纱燕而眯成了一条细线。眼神里多了很多 无耐,很多等待。他手里的长线在不停的放出 放出。就象是在放着他曾拥有而又不 曾珍爱过的年青的生命。那的确可以说是一种放纵。放纵给了名妓,放纵给了大烟。 放纵给了无休止运行着的却又周而复始的命运。 孩子的眼睁得圆圆的。那纱燕是他对天空幻想的精灵。那阴沉沉的天空,有无 穷无尽的云层,无穷无尽的神密的甜蜜。他不停的跳来跳去,小辫子在肩上晃来晃 去。大红的头绳在深蓝色的小花袄的衬托下,特别好看。 纱燕高傲的享受着天空中的孤独。他因那长长的白线得到生命。似乎,只要有 足够的线,他就有足够的勇气去飞得更高更远。而他也在一刻不停的对抗着那长长 的白线。他一刻不停的摇摆着,用他全部的能量去摆脱长线的束服。越来越强烈的 要求着以他高傲的生命来换取片刻的自由。 长长的白线弯成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这道弧线看上去很安静,只是在稍大的风 时,才有微微的晃动。而寂静中却承受着具大的拉力。他一刻不停的给纱燕输送着 勇气。一刻不停的给纱燕注入着高贵的血统。让他高傲的而勇气十足的对大自然挑 战。而他也一刻不停的不放松一点手中那唯一的却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要把握纱燕。 哪怕他的争脱给他带来多大的拉力。他象的小人一样的顺着纱燕的高傲和勇气自己 也越爬越高。而同时也在奉献着自己每一点卑微的生命而把他的纱燕越捧越高,越 来越神气十足。 风,一阵强过一阵。 老人手里的线,不停的放着,放着。 他的眼呆滞了。明显的看得出他的手在抖。另一只手上的混着人单的香烟已燃 灭了,留下最后一道青烟。 孩子也不跳蹦了,满眼困惑的看着那高傲摇摆着越来越看不清的纱眼。 长安街嘈杂的声音似乎也呆滞了。 "哒,哒,哒…………" 线轱辘的声越来越阵耳,寂静在对抗中等待。 渐渐的间我感到那"哒哒"声犹如炮火轰鸣,千军万马喊杀振天。 "爷爷,爷爷,别再放线了,我们的纱燕就要飞走了。" 老人象个聋子,根本没理会孩子的哀鸣。也象在跟孩子发狠,手里的线只是不 停的放着。他的手也抖得更厉害了。眼睛盯紧纱燕,有恐慌,有无耐,更多的是等 待。 纱燕听了风的诱惑,用足力扬起头,要拉断线的束服。他要自由,要生命最后 一刻的快乐。 那本安祥的美丽的弧线,越绷越直。他自感到他生命何等的卑微。依靠着他的 精灵-纱燕的高傲而生存。他无时无刻的不在抓紧生存的希望。因为他知道,他无权 享受纱燕纱燕高贵的快乐。 我早已忘掉了那美丽的大眼睛和诱人的酒窝。我的心,此时此刻紧紧的在那绷 直的线上。 "爷爷,别……别再放线了,爷爷……"。 "哒哒哒…………"。 孩子突然爬到爷爷的腿上,伸手去抢爷爷手里的线轱辘,他似乎忽然明白,就 算是他最亲的爷爷也在为葬送他的幻想而掘土。他疯了似的去抓,去咬。嘴里带着 哭声的哀鸣。 "爷爷,爷爷………别…………。" 老人丢掉了手中燃尽了的烟头,一手阻挡着孩子,把线轱辘尽量举高,可一刻 也没停的放着手中的长线。 风,鼓惑着纱燕,不停的跳跃。 线越绷越直。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 ………… "啪………" 清脆的一声,结束了所有的对抗,所有的阴谋。也给了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恐 慌一个突如其来的回答。 终于,长长的白线断了。 孩子和老人都猛然停止了"争斗"。孩子把一只手扶住爷爷的肩头,支撑着瘦小 的身体,骑在爷爷腿上。回过头,一声不响的看着他的幻想。 老人,长吐了口气,手也不抖了。手中的线轱辘由于惯性依旧"哒哒哒"的转着。 转出的白线,凌乱的撒在老人黑色的裤子上。那骄傲的精灵,终于得到了他一直为 之奋斗的自由。他猛然太起他的头。高傲的自由自在的往天空更高处蹦出了最优美, 最潇洒的最后一步。 接着,他开始疲惫的低下了头,他终于在得到自由的惊喜中体验了片刻的伤感。 他会想到过不了多久,他的身体将最卑微的趟在地面任由风来嘲弄。 但很快他就忘记了痛苦,这自由后的轻松是那样的安然。他低下头,俯视着大 地--他生命的起点是那么亲切。他才不理会风的嘲笑,而满无目的的自由自在的晃 着身体下落。 那长长的白线,所有的一切只有懊丧。他本卑微的生命因给了他的精灵而高傲。 而精灵终抛弃了他。他只好痛苦的收缩了一下身体。但当他想到毕竟也有过的光辉 也就用对曾经辉煌的甜蜜的追忆而添满了将要失去生命的懊丧,而轻松的下落。 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从刚刚的亢奋中变的轻松自如。用生命的终结而换来的没有 束缚的喜悦是那么短暂。而过后的轻松又是那么的悠然。 风,夹杂着香气,迎面扑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全身心的去体会这雨后的大地 的清香。 突然,一连串的汽车喇叭的急鸣。惊醒了我和我身边的寂静。那孩子疯也似的, 向着纱燕下落的方向飞奔而去。一路跑,跌跌撞撞摔倒了再爬起来。 老人刚要移动,却长叹了口气。是呀,座下的轮椅和身边的双拐都证明了他无 力去追赶。 我刚要去追。 "让他去吧……"。 一个陌生的苍老的声音阻止了我。 我忽然想到,是呀,让他去吧。那是他的幻想,他不追到又何能安心。虽然, 疯狂飞奔的汽车随时都会给他娇小的身体造成伤害。可是,他今后的路上又何尝不 是处处布满了可怕的危险。 那小花袄在车群中消失了。大红的头绳在风中飘舞。 长长的白线,已经慢慢的落了地。他对一生的卑微和辉煌无愿无悔了。 高傲的纱燕,也不再高傲,悠闲的轻松也变成了寂寞和无奈。他不再感叹,任 凭自己骄傲的身体随着一寸寸的接近地面而变的平庸,不久就在人群车群中消失了。 那美丽的大眼和诱人的酒窝在我眼前闪现了一下也就飘过了。倒是那本已在我 大脑中删除掉的少年放风筝时掐断线的的那个"小鸡子"的满脸泪痕的可怜的小脸常 常浮现出来。我也终于明白了,这二十多年来一直没搞明白的他为什么要掐断我的 线的原因。他在伙伴的眼里是如此的卑微,唯有的父亲的疼爱也丢掉了。可他毕竟 也有一颗骄傲的心。 老人,茫然的看着孙子消失背影的远方,伸手翻出一只香烟在手里磕了几下, 加进一粒红色人丹样的圆球,深吸了两口。两行热泪飘然而下。 又是一连串汽车喇叭的急鸣。 那小花袄跌跌撞撞的从车群中走出来。手里提着他的幻想--一个满是洞眼,残 破不堪的纱燕。 他的脸上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泥水染了个小花脸,小辫子散开来在风中飘舞,满 身的泥泞。 他是提前跑出生命中最痛苦的一步,幻想的泡影在他小手中摇摆。 我的眼模糊了。 风,夹杂着寒意香气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二零零一年三月十六日于北京人民医院白塔寺分院 个人档案: 秦烨 1992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 现担任: 北京舞蹈学院舞美设计 中国音乐剧网,主管兼首席美术 www.chinamusical.com 请访问我的主页: http://leafqin.top263.net/index1.swf 地址: 北京海淀西三旗育新小区11号楼1508 电话:88123802 手机:13801366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