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魔鬼的海 皎洁的月色勾勒出了沙漠的模糊轮廓,像是为这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整 片沙漠隐隐泛出了浅银色的光芒,每一粒沙子仿佛碎银般在月色下闪耀,缓缓地在 夜风的吹动下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美丽的沙纹,令人恍若置身空灵虚幻的沙漠大海之 中。 空气里弥漫着一阵烧烤食物的香味,刘芒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朝着那个方 向望了一眼。刚才的狐狸血她一喝下去就差点吐出来,可是在王子殿下那冷酷无情 的目光注视下,她又不得不强忍了下来,捏着鼻子灌了自己好几口。 这东西虽然又腥又难喝,但好像还真有点效。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她 现在觉得精神似乎好多了,全身也有了一点力气。 此时在不远处,阿布杜拉正拨弄着燃烧着的枝条,那些低矮的灌木枝刚好成了 现成的燃料。那只可怜的狐狸此刻已经被烤成了金黄色,滚烫的热油滴落在枝条上, 发出了哧的一声响,某人的肚子顿时被这响声刺激的咕咕作响。 “很快就好了。”阿布杜拉的眼中忍不住飘过了一丝笑意。淡淡的月光如流水 般漫过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脸上浅浅的伤痕,干裂的薄唇,还有……身上那件被 扯破了好几条口子的白袍。 这应该是王储殿下有生以来最为狼狈不堪的时刻。 可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全身上下还是散发着那种凌厉的美感,保持着与 生俱来的尊贵气质。——就像是阿拉伯男人最为挚爱的猎鹰,勇敢而坚强,即使是 受了致命的重伤,也丝毫不能折损它的高贵美丽。 “狐狸肉,我……”她才刚说了几个字,就被对方飞快打断了。 “这里不是餐馆,你没有选择权。”他的口吻决断而肯定,完全没有让她多说 一个字的机会。 刘芒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低头时目光正好落在了他那双还沾着斑斑血迹的手上, 忽然回想起他刚才干脆利落地剥狐狸皮的过程,心里不由一个激灵,就乖乖闭上嘴 什么也不说了。 阿拉伯男人的彪悍,是她这个从小接受着中土文化教育的人难以理解的。 “吃完了我们就继续赶路,你把剩余的肉也带着。”他边说边用弯刀割下了一 块腿肉,轻轻扔给了她。 刘芒接过了肉,并没有马上吃,而是先放在了一边。 阿布杜拉的眉微微蹙起,“怎么不吃?这样的话……” “我没有不吃。只是太烫了我稍微凉一下不行吗?”这次是刘芒打断了他的话, “我会吃的。就算是老鼠肉我也会吃下去。因为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有许多牵挂的 人,也有想要为他们活下去的人。我一定要活着走出这里,活着回到中国,回到我 所爱的人身边。” 阿布杜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更深的琥珀色,冷漠,安 静却并不平静。 当刘芒留意到阿布杜拉根本没有碰那些肉时,她忽然想起来王子殿下是位虔诚 的穆斯林。尽管对宗教之类的事情并不是非常熟悉,但她知道穆斯林对于食物是有 很多禁忌的。 “阿布杜拉,狐狸也是在你们禁食的动物之内吗?” “对。”阿布杜拉点了点头,“根据古兰经的教义,我们禁食猪、马、骡、驴、 狗、蛇、火鸡、自死肉、浮水鱼以及一切动物的血。而虎、狼、狮、豹、熊、象、 猴、鹰、鹞等鸷鸟猛兽更是不被允许食用。” “阿布杜拉殿下,你也一定……有想要为他们活下去的人吧。”她忍不住也小 声地问了一句。 他微微侧过头,简单地应了一声,“嗯。” 她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那……如果到快要饿死的那一刻,而你的眼前 又只有那些禁食的动物,你会怎样选择呢?” “我当然不会违背我的教义。”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可是……你现在亲 手杀了狐狸,又亲手烧了它,这又怎么算呢?” “你是异教徒,吃这些东西并没有关系。”阿布杜拉的目光一如往常的冷漠, 眼底却隐隐流动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温和,“如果可以拯救一条生命,真 主安拉也会原谅我。” 他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入了耳中,仿佛有一股清泉缓缓流入了她的心里,又很快 顺着血管在四肢百漫延开来。恍然间,刘芒感到似乎有柔软的羽毛轻拂过自己的心 田,那种温柔又微痒的触觉让她的胸口有点发闷,想要回应些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 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 霸道,张扬,冷漠,高傲——这么多形容词或许都不足以描绘一个真正的他。 在沉默了一会之后,她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是一国的王储,如 果你失踪的消息传开了的话,那不是会引起混乱吗?” 阿布杜拉神色一敛,“父亲应该会先封锁这个消息,然后派人来找我。不过这 里是人烟罕至的魔鬼沙漠,等他们找到我看来需要一点时间。” “我们都会活着出去的,对吗?”她牢牢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寻求着一个安 心的回答。 “一定会。”他非常难得地回给了她一个笑容。坚定而充满自信的笑意直达他 的眼中,那双琥珀般晶莹剔透的双眸更是亮得令人睁不开眼。 在他露出笑容的一瞬间,刘芒觉得自己的四肢微微一麻,就好像是被一股电流 贯穿了全身,她不禁在心里小小感叹了一下,没想到这位“面瘫”王子笑起了可以 这么好看! 接下去的两天里,两人一直采取着夜行晓宿的方法节省体力。但毕竟这里是高 温炎热的沙漠,再加上仙人掌之类的植物补充水分也是十分有限,所以为了保证更 多的体力,两人之间基本都不再开口说话。 又是一个黄昏降临了。 刘芒在沙坑里被活埋了一下午后又再次踏上了艰难的行程。她跟随着阿布杜拉 在漫天的沙尘里吃力地移动着自己的双腿,沙地上留下了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但 这些脚印又很快就被吹过来的细沙完全掩埋,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白天在火热的太阳底下,全身上下就好像被剧烈蒸腾着,让她总是有种身体里 的血液是不是已经蒸发干净的恐怖错觉。而到了夜晚,温度的骤降又令她周身发冷, 要不是还有阿布杜拉的头巾暂时可以当毯子一用,情况可能更加不乐观。 面对着不知何处是尽头的茫茫沙漠,此时此地她只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这位 王子殿下身上。 当刘芒无意中抬起眼望向前方时,她的瞳孔蓦的收缩起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 信的表情……这,这不是做梦吧? 出现在她眼前的竟然是,竟然是——她立即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阿布杜拉, 看,看,那里有个湖!天呐!是个湖啊!我们是不是到绿洲了!我们得救了!” 可让她感到不解的是,阿布杜拉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高兴的样子,相反,他的 神情还十分古怪诡异。 “阿布杜拉,你难道没看到吗?这一定是绿洲吧,一定是的!看!有这么多这 么多水!”刘芒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几乎拔腿就要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别去。”阿布杜拉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了她,“那是魔鬼的海,根本不是什 么绿洲,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这怎么可能使幻觉,是湖水,是真的湖水!”在受了几天痛苦的煎熬之后, 刘芒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压力已经快到了一个临界点,所以在见到自己最希望见到 的东西时,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些只是幻觉。这一刻,这种巨大的压力终于令她的 情绪开始失控了“我要去,让我去!”她的双眼充满血丝,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 的声音,看起来就像是一头被惹恼了的小母豹。现在谁阻止她,谁就是她的敌人。 那种突然迸发出来的力气大得惊人,连阿布杜拉都差点没拉住她。 现在和她解释什么都是没用的,阿布杜拉十分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连想都没想, 就扬起了右手——“啪!”一声突兀的脆响让这里恢复了暂时的安静。 刘芒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那位罪魁祸首,发 出了又惊又怒的声音,“你,你打我?” 阿布杜拉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现在该冷静下来了吧?你再看看那里。” 刘芒再次抬起头朝着那个方向望过去的时候,发现之前的那片湖水和周围的事 物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恍恍惚惚似乎有了重重叠影……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她喃喃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他点了点头,“不过我们阿拉伯人都把它叫做魔鬼的海。” “我……刚才是怎么了,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做了什么。”她揉着自己的太 阳穴,拼命回想着刚才的情形。 “在巨大的压力下,出现这种失控的情况也很正常。尤其是你们这种根本不熟 悉沙漠的外国人。”阿布杜拉看了看她,“看你现在不是已经清醒了?” 被他这么一提,刘芒蓦的又想起了刚才那一记响亮的耳光,心里虽然郁闷却不 得不按捺下来,谁叫对方动手时还有着充分的理由呢? “不过绿洲应该是离这里不远了。”阿布杜拉伸手往旁边一指,“你发现没有, 沿途过来仙人掌越来越少,现在几乎都已经看不到了。可是这种低矮灌木却越来越 多,而且还出现了这种叫做绿之铃的植物。”他边说边弯下腰,用匕首往一株绿之 铃的纵深处挖了下去,被挖出来的沙子看上去似乎有些潮湿。 “这种绿之铃的存活需要水分,这说明附近应该有地下水,这样的话,绿洲一 定离这里不远了。” “真的吗!”刘芒那低落的心情再一次雀跃起来,仿佛在茫茫黑暗中又见到了 一丝光明的生机。 阿布杜拉点了点,“继续往前走吧,运气好的话或许我们今晚就能……”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收了声,仿佛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动静,脸上的神 情明显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刘芒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起风了。”他低声回了一句。 他的话音刚落,刘芒也立即感觉到周围有热风扑面而来,风里还夹杂着细细密 密的沙子,直往他们的嘴里和耳朵里钻。 在听到他接下来的话时,她只觉得大脑里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沙尘暴就要袭来了。”阿布杜拉还是保持着一贯的镇定,“你不用慌张,仔 细听我说,趴到沙地上,用力抓住附近的灌木枝,然后用头巾将全身包裹起来,尤 其是面部。” 刘芒尽可能地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听清楚他的话,但是那种未知的恐惧还是如潮 水一般将她淹没,令她无法正常思考。尽管从没有亲身经历过沙尘暴,但在影视作 品里她早已见识过了它的可怕,她实在不敢想像,魔鬼沙漠里的沙尘暴会有多么惊 心动魄…… 在望不到尽头的前方,仿佛有无数狰狞的魔鬼正张牙舞爪地等待着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