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大地 作者:恩雅 一 站在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却进不去“杜小姐,你不可以哭,我可以!” 我把电话挂掉,换了张小甜甜的CD,她说baby baby one more time. 杜小姐天真的可以,目前正为一个她的露水情人闹离婚,上个月我们在一起喝 下午茶的时候她还晃着硕大的戒指劝我早点滚到美国去找张生。 那时候我是嫉妒她的,女人的天下全在她手上被阳光射地极其辉煌。 第二天杜先生来办公室找我,穿的象一只西装鸡,被领带勒的很紧张的脖子, 无比纤细。 在公司楼下的西餐亭,问候了彼此的父母后,我们谈了会天气已及目前的纳斯 达克指数,喝到第三杯卡步及洛时他进入正题,宝宝最近和什么人来往的比较多啊? 他显得小心翼翼。 “我” 我回答的计较干脆,随便看了下表。 “哦,她现在好象心事重重,你知道我对她是很好的” “是的。我知道” 我又看了下表。 杜先生很有风度地了解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的,喊人来买单。我看着他离去的 背影觉得自己有点过份。咖啡凉了,白色的奶油漂浮着,不肯和它溶合。 晚上,我给杜宝宝小姐紧急发了封MAIL你老公已经找过我,你自己注意。 PS:日本的那个牌子别用了,报纸上说不安全。 他们结婚的时候,张生和我一起去的,两个人穿着牛仔裤大毛衣在一堆西装鸡 套裙妹里面分外扎眼。“杜先生的朋友都是大腕啊!”张生看着门口一溜大奔感慨。 杜宝宝,没有朋友,除了我和张生,而且不是大腕。 没有人可以容忍她的虚荣和张扬,除了我。我觉得这样不坏,至少不做作,她 喜欢她自己会争取,包括她现在的婚姻。 杜先生有钱,年纪大点无所谓,老夫爱少妻,我这么劝过她。 张生说我很俗气,一个年轻的女孩不应该这么教育另一个年轻的女孩的。 我跳起来喊,你多大?一个年轻的男孩这么教育另一个年轻的女孩? 他抓过我晃动的身体,丢在床上压在身下,扬言要压死我。 冷风一吹,桌上的图纸细碎做响,象张生抚摸我头发的声音。 又是后半夜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三 他们都说你是最后一个经过,逃避寒冷是我的命运。 入冬了,空气里有些寒冷,两年前的冬季,命运把你,一个穿白色运动鞋的你, 推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陈总为陈某办的一个派对,为了庆祝陈总独生女儿陈某安全的大学毕业, 派对上似乎有很多人,他们穿的无比正直,表情刚毅。 我都忘记了我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别人都叫他陈总。或者陈查理。 我继承了这个姓,我叫陈某。 陈总原来是个农民企业家,小时候的陈某住在一个空气新鲜的村庄里,以后的 事情变化的非常快,除了一场有关泥土地记忆,其它的全被抹去了。 说实话,我厌倦任何派对,它看起来象皮条客们的交易。 就象我厌倦陈逸飞的油画一样。 派对显得有些殖民色彩,那天有很过奇怪的名字蒋比尔,穿着皮尔卡丼的那位, 这个牌子和梦特娇一样让人起鸡皮疙瘩。 乔亦娜,比尔的女朋友,她怎么不叫乔莱文斯基。 李宋瑞文,精湛的化妆大师,比母亲活着时候的化妆水平高多了。 杜宝宝,刚进一家国企,没来的及取洋名字,会有的。 张生,跳舞时候踩到了我的脚你。 在那一个瞬间我和你只有0. 1米,我们在无数人的派对上举杯,大笑,分离。 那个场景有点象王家卫的电影。 那年的冬天总是有下不完的雨,人们象雨滴那么拥挤。 我的汗毛在阳光下有金色的光环,据说是因为年轻。我在金色的太阳下没心没 肺的上街,购物,游荡。 杜宝宝会时不时来蹭我的衣服,她工作很忙,而我不需要工作,我有陈查理先 生。 陈某的小布尔乔亚在一个二流艺术学院毕业后被培养的流光溢彩。 陈某的情人们要能说出蓝山咖啡的产地和范思哲的83道工序。 时尚在无聊时就是测试人与人间的距离游戏。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离我很近。 街上有寒冷空气,我生活在温室里,没有人告诉我什么叫命运。 三 宁愿活着,也不要孤独的死去 90年代的中国,政通人和。 孩子们不再耿耿于怀上大学,孩子的口号是:学好数理化,不如一个好爸爸。 女生的头发和裙子越来越短,男生们也开始流行打耳朵眼儿。 老女人们下岗,老男人们怀念70年代大锅饭。 有一批70年代中后期出生的人被媒体关注,冠已了美女作家或者CEO 的称谓。 电子商务初次露面,达利策划在北京开一次画展。 李宋瑞文阿姨和陈查理先生约会,张生和我在街头偶遇。 人与人都是一场偶然,就象当年母亲被下放到农村,偶然有了我,必然嫁给了 父亲。 我偶然去听了一场音乐会,偶然看见李阿姨挽着父亲的手进来,必然的对他们 打了个招呼。 接下来,我想给杜宝宝打个电话,可是总是占线,在公用电话亭却偶然遇见张 生,必然一古脑的听我说了一通。 父亲那晚轻轻敲了我的门,他小心地问:你不会生气的,对吗? 我说:爸爸,我们都害怕孤单。 父亲的眼睛有些混浊,他真的老了。 张生送我回家的路上,我知道他在准备考MBA ,据说学费奇贵,目前很流行。 我说:象我们这种学美术的人,毕业后几乎都被迫改行,市场经济是不需要艺 术家的,比如杜宝宝现在在卖楼盘。 我不想改行,所以我总是无业。 母亲说过,女孩子读书是为了红袖添香,将来相夫教子的。 周末,我去给母亲扫墓。 墓地是母亲生病时自己选好的,边上留了父亲的位置。父亲坚持要这么做,农 民嘛,都有点固执。 我不明白母亲当时为何要嫁给陈查理先生,她是大学教授的女儿,上山下乡时 被下到父亲的村庄里。她却把自己的一辈子都交给了他,虽然她回城后完全可以离 婚。 爷爷和母亲为此闹翻了,回城的那天,下很大的雨,母亲牵着我的手,始终挺 直脊梁。 陈查理先生也是很争气的,人有些时候的争气完全是为了一场堵气,这点和小 孩子没什么区别。 女人总有种神奇的力量,母亲尤其具备。我慢慢习惯城市了,父亲已农转非了, 除了爷爷始终不肯承认母亲这场婚姻外,历史已渐渐的平静。 母亲走的很安祥,连墓地都能为自己预备好的人,她功德圆满了。 我给母亲磕了三个头,与她的照片对视,是的,她给了我生命,让我成长,给 了我信仰,让我有了力量。 四 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个方向吹 爷爷在母亲的葬礼后接受了我,他是一位历史教授。 他说只有历史可以证明一切。 每个月我都要去他那里接受思想教育,提一大包父亲让送来的东西,再原封不 动的提回去。 他把一套线装的红楼梦拿出来让我看,悠长的叹息一声: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有些时候我很不理解他的话,与他的谈话让我睡意昂然,不过陈查理先生交代 过要尊重读书人。 杜宝宝却认为:要尊重有钱人。 爷爷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贵族要经过三代人,你爸只是个暴发户! 世界看起来象个矛盾体,我的脑袋有些晕乎,我始终清醒地尊重着一个人,我 的母亲,她有着信仰。 历史在我出生以前看起来象个迷,我和我的同龄人被评论家称为新新人类,在 60年代的美国猫王也这么说来着,不过他是说这叫垮掉的一代。 中国看东京,东京看欧美。 龙四是这么说的,他是个服装贩子。是陈查理先生的好朋友。 以前经常会来我家,自母亲不在后,他来的及少了,我知道他是喜欢母亲的, 她有一张干净的脸和一柜子旗袍。 陈某初长成后,龙四送给母亲的衣服就被转送给我了,他是个好人,我从他那 里知道第一线的流行趋势。这让我在我的同学们面前很有面子。 可是母亲从来不在乎当年国际流行款式,她总是把她那些旗袍翻来覆去的穿。 没有人可以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她活的象爷爷手中的线装书。 龙四在上海开了第5 家分店,他邀请我一起去玩一趟。 陈查理先生正忙着公司上市以及和李阿姨的约会,我不想守着一座空城,于是 就去了。 哦,上海,这是谁的上海?街上有五颜六色的各国人种,有乱七八糟的各种文 化。 “龙叔叔,你说你这衣服这么贵有谁来买?” “小陈,用别人的钱买就不觉得贵。” “那我用陈查理的钱来买也觉得贵啊” “别人的钱,就是和你无关的人的钱,你父亲不算”龙四解释的很费劲。 果然,有一个二八女子和一中年男人进来,表情很轻松,眼神很高贵地审视了 一圈,接着刷了卡。别人的钱,和自己无关的钱,哦,我有点明白。 龙四牵着我的手,给分店剪彩,淮海路上灯火辉煌,我的心却极其柔软。 离开上海的前一夜,起了很大的风。 五 不要告别人你难过,那没有用 生活在六月忽然象被美国人仍了颗炸弹,一切变得突如其来。 首先,杜宝宝钓上了一个金龟婿,大她13,很不吉利。 其次:陈查理先生的事业出现了问题。 据说李阿姨控制了公司的大多数股份,接着卖给了她另外的一个情人,过程比 较复杂,聪明的女人,一旦耍起聪明来会要了人的命。 接下来,事情倒是简单。 陈查理先生在公司甩了李阿姨一嘴巴,然后住院,然后病危。 然后我被带到律师的面前。 那天我脑袋很清醒,看完一堆文件和陈先生立好的遗嘱,我知道,我什么都没 有了。 有三天时间,我忙着签署各种各样的文件和奔命于医院。 父亲很少说话,一说话就是:陈某,我对不起你。。 我拽着他的手,很大,有突起的骨节,把脸贴在上面,不敢说话,怕眼泪流了 下来。 我们家原来有很多朋友,那几天后就忽然象空气一样消失了,这世界变的很干 净。 接父亲出院的那天,下起小雨,我没带伞,扶着父亲穿越长长的过道,我们的 脚步空旷地回响着,心忽然变得坚强,挺直了脊梁,我忽然能感受到若干年前母亲 回到城市的心情。 如果张生那天不感冒,如果他就算感冒了闭着眼挺过去,如果他随便找个药店 买点百服宁。。。也许只有相爱的人才会认为他们的相遇是一场巧合。 张生把我和父亲一直送到家里,车上没有人说话,车外是很细密的雨,司机在 听交通台,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到处堵车,我们只好绕了一条小道回去。 张生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难过。 我忘记谢谢他了。 父亲从那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红楼梦里有人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种说 法是很不人道的。 我有时会打开我的衣橱,看看衣服们没有体温的样子,是不能再穿的,别人会 说我象个不良职业的妇女。虽然这种说法也很不人道。某些时候我们活在别人的嘴 里。 出太阳的日子,我把父亲推到阳台上,他象一只疲惫的猫,被阳光温柔的抚摸, 安静而沉默。沉默的日子过的很空旷,我的情人们一一消失,杜宝宝倒是来的很勤, 她说:陈某,我给你介绍一大款吧,你现在看起来需要钱。 我想点点头,却不肯弯下脊梁。心里有点难过。 杜宝宝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当然也善解大款们,她目前正和未来的杜先生谈 的很起劲。 六 反复地做同一个梦是现实来临的前奏 我有了份工作,在广告公司。 我谈恋爱了,在张生再一次来我家以后。 他来之前电话都没有一个,忽然出现在一个有太阳的周末。 我看起来很精神百倍的在洗衣服,沾了一手泡沫地开门,张生就出现在面前, 穿着白色的运动鞋,发型失败,样子很乖。 他帮我晾衣服,晾了一院子,只有灰白兰三色,象文化大革命。 “你该穿红色来调节心情”张生分析。 “本命年还有两年呢,过两年来帮我挂红色内裤”我口无遮拦“哈哈,陈某, 你怎么总能这么快乐” “不要告诉别人你难过,那没有用,我妈说的” 我说完笑容僵在嘴边,眼前划过一幕一幕的蒙太奇片段。片段里有童年的农村, 蓝天大地--- 初恋男生的小胡子--- 达利超现实主义--- 香水--- 人群--- 李阿姨 --音乐会--- 第五交响曲—墓地…. 阳光刺地眼睛有些痛,张生隔着衣服的影子如 同爱丽丝仙境,我伸出手去触摸它,影子很长。 张生没有移动,我们隔着一层湿漉的衣服拥抱,他拥抱着我,我拥抱着他的影 子。 后来张生说,他早就有过一个梦,在某个有太阳的下午,和一个女孩拥抱。那 是上帝的主意,谁也不能逃避。 我觉得这种说法太无聊了,但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感觉,象宝玉第一回见 了黛玉就说这个妹妹那里见过。 当时父亲在阳台上看着我们,他甚至远远的喊了声:喂,年轻人,注意影响啊! 那个下午后,日子有了灿烂。 比如说爷爷,他和父亲的关系好起来,他给父亲推荐好的中药和大夫。虽然他 自己还是从来不肯见他。 比如说杜宝宝,大款向她求婚了。她特感动的说:我这辈子遇见过很多大款, 但是从来没有谁向我求婚的,男人对女人婚姻的承诺是终极神圣。就是他了! 我工作顺利,创意独特,在公司混的不亦乐乎。 走路有风。 父亲说:陈某,你是一棵向阳植物。 龙四来过一次我家,正好遇见我和张生在狂看盗版影碟,他是专程来看我的, 他的安慰晚了一个季度。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龙四扫了一眼屋里的张生“男朋友?” “哦,是的,他叫张生。计算机白痴。龙叔叔,我很好,父亲去医院做护理了, 他坚持不要我陪着” 龙四拎了一包最新款的秋装,颜色闪亮。“送给你的,我这几个月一直在外地, 昨天回来才知道你们家的事…. 小陈,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龙叔叔你太客气了,我挺好的,花自己的钱踏实着。” 龙四坐了一会就走了,送他在门口,他摸摸我的头发轻轻的说:你越大越象你 妈妈了,顽固。 汽车尾灯一晃,消失在路的尽头。 七 我们走在时间的前面,先驱?还是先烈? 张生的托福考的很好,在他家我和张老先生及张老太太一起为他庆祝。 他家是个小知识份子家庭,不喝酒和开派对的,老先生亲自泡了壶绿茶,绿的 人眼睛都掉下来了。 我还是不喜欢茶的苦涩,陪喝了半天就拉着张生上街吃肯德鸡,顺便约了杜宝 宝。 他们现在也很熟了,会互相诋毁。 她说她第一次见到张生,就心有余悸的,这人怎么这么没品,穿着运动鞋来参 加舞会。 是的,这条街上的人们都在互相擦肩的瞬间用眼角审视彼此,自觉高人一等的, 走过去背都很直。可惜有些人真的不在乎,因为他不属于这条街,他的心在更遥远 的大地。 他对杜宝宝的评价更是独到:杜小姐你第一次让我觉得波大无脑这话是不成立 的。宝宝确实是个太会为自己安排生活的女人,包括她的华丽婚礼,排场盛大,新 郎长的也不算太惨。张生认为这婚姻很经济。 在张生去美国之前,我们过着非常规律而经济的生活,晨运—上班—午休时电 话半小时—他接我下班—陪父亲吃晚饭—看牒—看过12点就住我家客厅。幸福只会 停留很短的时间,否则那就会变成习惯。 我们讨论过是他走之前结婚还是回来时再结婚的问题。 这场讨论一直持续到他登机的前一刻,我们象对生活有了太多等待的人,把未 来挂在信念里。 原来设想的分离场景会死去活来哭一场,可是我们都很轻松,张老先生站在我 的身后不停的唠叨:张生,你好好的读书,小陈我们会照顾的。 我看着他脸上象菊花一样的皱纹,心里诋咕:谁照顾谁啊。 也许当时有太多的人,我和张生连句互相保重的话都没有说,他就走了,高大 的背影留给了我和记忆。 上班午休的时间,我不再打电话了,泡一杯绿茶坐着,安静的想我们看过的每 一部电影。他是喜欢王家卫的,尤其喜欢一段话:传说中有一只单腿的鸟,永远不 能着陆,它不停的飞翔寻找传说中另一只单腿的小鸟,终于它看见了向它扑去,在 它坠落地面的瞬间,才发现那不过是它自己的影子。 我们总是对一些看不懂的东西莫名其妙的崇拜。并认为自己很特立独行。 我把身边的人们分为两类:实用型和精神型。 前者的代表人物是:龙四,后者的代表人物是:母亲我奇特的发现这两种类型 的人物会相克,比如杜宝宝吧,上街认识了一个二流音乐家后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 婚姻。一物降一物吧,某些时候某些人注定为另外一个人快乐或者难受。 八 人总是活在习惯里 杜宝宝的那位音乐家我见过的,长头发抽外烟,这是一个未成名艺术家的标志, 以前我班上那些男生们也喜欢这种造型。音乐家经常在城市的酒吧演出,他是在杜 先生出差的一个月里把杜宝宝带入缪斯的殿堂。结婚后的女人总是有点不甘心的, 尤其是还年轻的女人,杜宝宝明显是在他这里找到了另一种艺术。 可是我对他满口的外来名词很不喜欢。 我喜欢去爷爷那里,也喜欢去看望张老先生老太太,他们得到过岁月的沉淀, 说话和走路的样子已经是满足了,安静起来又象一棵树,郁郁葱葱。父亲也是,以 前家里的书房是用来摆洋酒的,和吓唬人的,现在他倒是愿意成天在里面呆着。 我越来越习惯和老人们呆在一起,这有点不好。 龙四这么说。 龙四的服装生意做的不错,满世界乱跑追着时尚。他有时会给我电话,也会邀 请我去很多地方。我不想动,我象一棵盘好了根的树,经不起移动。 “小陈,你还这么年轻,多出来走走,真是的…. ” “龙叔叔,你是知道我的,我习惯一种生活。” “跟你母亲一样,哎,我周末回去,带点什么?我在香港” “啊,国际长途啊,不说了不说了挺贵的,哈哈。” 龙四和我的谈话中总是会提起母亲,他在母亲心目中不过是很多人中的一个, 而她却是他记忆里永远的反复。不公平,上帝喜欢创造缺憾。 张生一周给我一个电话,时间固定,内容固定。三分钟。 “我很好,学习紧张,你多穿点衣服,别太晚睡觉”简单的象打电报。我们会 写EMAIL ,实在是很便宜的东西,也不怕查无此人,被退的失落。一天一封,在公 司午间休息的时候写。写的琐碎,有的时候象新闻联播。 又一家网络公司流血上市,烧钱运动如火如荼。某市长因受贿被抓,爷爷说刑 已上大夫。公司的盒饭非常好吃,我有肥胖的可能。想养一只猫,又怕它跟别的猫 跑计划流产。杜宝宝下午下班请吃哈根达斯,你说我去吧又要长肉,不去吧?划不 来。经抛硬币决定,我去,对不起。 如此这般。罗里八唆的。 以前看《玻璃之城》非常同情舒祺,拿着仅有的一点钱给黎明打越洋电话,站 在雪地里,钱一打完她脸上的空寂就涌了出来。科技以人为本,感谢比尔盖茨,感 谢中国电信,EMAIL 应该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有一天世界真的会变成地球村吗?我轻轻的一按鼠标,张生就会顺着光缆飞过 来,我们可以拥抱可以踩脚。微软搞什么阴谋我不管,我只要科技再人道一点,日 子再真实一点,等待再短一点。 九 我把刀子给你,你们这些要杀我的人 要过年了,明年就是我的本命年。 我需要工作,不停的工作,第一这可以让口袋鼓一些,第二:可以让日子过的 快一些。我的老板为此非常赏识我,资本家喜欢把人当成机器。 这个城市非常小,小的让你总会遇见你忘记的人。 当那个叫李宋瑞文的女人踩着啪哒啪哒的节奏出现在公司的时候,我的心忽然 一沉。 “陈某,你来一下”秃头老板叫我。语气是焦虑的。 我推开办公室,李宋瑞文坐在我的对面,桌上是摊开的图纸。那是我上周加夜 班赶出来的一套CI. “陈某,这是李小姐,是这套CI企业的老总,你和她谈吧”老 板有些不安。 “李阿姨,你有什么问题?”我直视她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 “对不起,陈小姐,原来是你设计的图纸,哈哈,没什么这套CI我不满意,我 已经向你老板说过了,我要一套新的。但是我们公司要在周末就用,陈小姐你有什 么问题吗?”她的目光尖锐的不象个女人。 我是明白她的意思的,图纸上的设计人就是我的名字,她是为我而来的。 “李阿姨,我不会浪费你公司的宝贵时间的,你可以找其它公司,很抱歉” 秃头老板在云里雾里,听着我们的谈话。可惜他永远是听不明白的。 “陈某!你以为你是谁?!我还以为陈查理蠢,没想到他女儿比他还蠢!”那 个女人忽然按捺不住的说出不符合她身份的话来。 我拉开门出去了,走的时候回过身来一字一句的说:李阿姨,再见。 我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离开公司,秃头第二天会给我一份辞职书,有了预知, 心里倒轻松了。大楼下车水马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不知疲惫,我不知该往那里走, 那里都是被历史堆积的痕迹,伤痕累累。 在一个电话亭里我拨了张生的号码,只想和他说几句话,那怕一句,都能将灵 魂安定下来。可是一直没有人接,我象每个孤独孩子那样,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张 望。 我看见了龙四,他的车差点撞到了我。 世界为什么这么小。 龙四家我第一次来,有些尘埃,可能是长期没有人住的原因。我喝他给我倒的 酒。 酒好看,但是很难喝,和有些人一样。只有尝了才知道。 “小陈,你一直不说话,有什么事说出来会好受点”他的眼睛是性感的。 “小陈,别这样看着我,你说话啊你”他的嘴唇也是性感的。 在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时候,那个人就会变得性感起来。我觉得我把头埋在他 的肩膀上我说:抱抱我,我很冷。 有人吻了我,这个人的嘴唇有着皱纹,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心里肯定也有着皱 纹。 十 荣耀大地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张家的电话,清晨电话铃急促地尖叫起来。 张生昨天下课被一辆飞速的车撞出了1 米。昨天,被撞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应 该是我。上帝显然又开了个玩笑。我拿着话筒傻傻的笑。 中国的佛家喜欢说因果,在我们的身后肯定是有这么一只翻云覆雨的手,他协 调着阴阳,实验着报应。 爷爷说:人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的,你的日子还很长。 最新的报纸上有五十八个中国人在英国偷渡死在集装箱里的图片,五十八个人 一个叠着一个,在一万一千公里以外,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死的时候他们还心 存理想。 我把写给张生的最后一封EMAIL 看了一下:张生,窗外的树又绿了一年呢,我 忽然想明白,有根的地方才是家。 张生的最后一封回信写的很短他说:陈某,看你的信时正好夹杂在一群黄毛绿 眼的洋鬼子中上课,看到有根的地方才是家那句就忍不住眼睛红了。 我去美国的前一天去看了母亲,穿着她以前留下的旗袍,被紧紧的领口裹着, 心被裹着温暖起来,挺着很直的脊梁。 没有要人送我,我要独自行走。 倒是杜先生派人去送了我,他和我握手告别的时候说:陈小姐,宝宝和我等你 和张先生回来。 当日,达利画展在北京美术馆开幕,轰动京城,超现实主义者的又一次胜利。 我坐在飞往美国,不,飞往张生的飞机上,放肆的哭泣后容易让人疲惫,我睡着了。 在梦中,我和张生,在有阳光的院子里挂满红色,脚踩着坚实的大地,张生说 过的,反复地做同一个梦是现实来临的前奏。 (全文完) 恩雅2000冬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