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大学时候和我关系最好的就是我上铺的郭险峰,尽管他还没念到大三就被光荣 退学。 记得刚进大学的时候初见他印象就很深,他一米八的个子却极瘦,后来知道他 的体重还不到一百一十斤,走在外面的时候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件西服挂在竹竿上迎 风招展。 他长了一副猴子脸,眼睛大眼袋也大,大嘴总是咧着,似笑非笑的样子。 他喜欢跟人挨个解释,自己的名字来自于老毛当初写的一首淫诗:天生一个仙 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然后和听者一起哈哈大笑。 他比我大三岁,在寝室里排老二。我同桌管辉权是福建人,闽北人在发“二” 的音时候念出来的却是“饿”,于是郭险峰就有了自己的外号“老饿”。 老饿是名副其实的老“饿”,什么时候请他吃饭,请他吃什么,他都绝对能吃 下去,而且到了饭桌上,只见他运筷如飞,几秒钟之内消灭盘子里所有的肉,然后 是菜,在吃饭的时候他绝对专注,尽管如此他还是没能胖起来,直到退学。 老饿台球打得不错,冲头,缩头,偏杆,跳头,定袋,样样都玩得转,得承认 我的台球技术就是那时候才开始提高的。从大一开始我们就经常跳了课去外面打台 球,谁输谁掏杆儿钱。 老饿和我一样的除了学习之外,什么玩的都喜欢,于是当台球打腻了之后我们 就一起看录象,打电动,最无聊的时候也曾经打河边去看那些搞对象的卿卿我我, 一对对正在亲嘴儿的狗男女在我和老饿长久而严厉的目光注视之下纷纷败下阵来, 于是我们哈哈大笑,然后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我们所在的大学是一个管理很严的学校,主管纪律的系主任长着一张比秀念还 长的大下巴和一只比电子狗还灵的鼻子,因而在多次的缺课被查到之后我和老饿都 成了通报批评中经常能看到的风云人物。不过这一些都无所谓,通报批评是跟不了 档案的,从进大学校门我就熟读校规。 有一段时间我们俩都迷上了电子游戏厅里的赌博,从老虎机到扑克机我们差不 多都玩到精通,当然,代价是生活费和从同学那里借来的钱。人们常说,赌博是没 有尽头的,赢的想再捞一票,输的想把老本赢回来,结果就这样无论怎样最后也会 一干二净。情况的确如此,我们以昂贵的代价学会了扑克机的反牌规律,可当我们 开始捞老本的时候很快就出了新的“双王版扑克机”,我们绞尽脑汁计算出这种新 机器的反牌方法是遵循一个六行六列的行列式,而当我们兴冲冲地跑去游戏厅的时 候才沮丧地看到所有的机器一夜之间都已经换成了“五王版扑克机”。 没钱的时候当然也会想些发财的主意,印象里比较刺激的一个想法就是成立一 个基金组织,呼吁全世界人民为大熊猫捐款,不多,每个人捐一块人民币就行,四 五十个亿搁手里,怎么还不能揩点油下来?但这个想法显然太空想主义了,于是我 们后来又想干脆以我们班的名义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小孩,然后想办法见报,吸引社 会资助,这样也能小发点儿财,真要实在发不了就带到偏远山区把孩子卖了。因为 我是团支书所以这件事比较有谱,先后和收容所和系团总支书接触,但遭到了各方 面非常强烈的反对,只好作罢。 我和老饿在游艺厅里输掉的当然不仅仅是钱,还有期末考试。当考试结束,我 们把书撕烂了又去输个精光回来之后,才发现彼此都已陷进去好几门。 很侥幸地,我补考过关了。老饿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因为他根本没去补考,因 为他想直接参加临毕业时候的那次大补,但他却不知道,这时候他早成了学校注意 的典型,主要是吕凤兰注意的典型。 吕凤兰是我们傻气逼人的教导主任,长年累月地就是那么一件最傻冒的柴禾妞 儿都不敢穿的大粉裙子,乍一眼看上去就象刚被克隆出来的东方不败一样雌雄难辨, 具有绝对的震撼效应。她最擅长的无非两件事:收礼和整学生。老饿一向谁都不鸟, 当然不会给她送礼,所以他就成了清理对象。 这一次的处分是“劝退”,“劝”退的意思是你必须听劝,不听不行,所以老 饿只好回家。 老饿的母亲从吉林赶来的时候,我们寝室的人都在回避她的目光,连傻子都能 感受到老人神情里的悲哀与失望。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 不再贪玩,因为我实在不想我的母亲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老饿的母亲为儿子办完了离校手续后就回了吉林,老饿因为大家要为他送行所 以迟两天走。 还记得送老饿那天七八个人一起围坐一席,气氛凝重,每个人都垂头丧气,除 了老饿,他还在强颜欢笑,当时说了什么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昏暗的灯光下那 一张张惨白的脸,象刚被连锅端了的盗窃团伙。 老饿走了之后,我上铺的床位长时间的空闲着,除了几只同学的皮箱。从前寝 室里的熙熙攘攘变成了无声无息。那段时间我特想写篇小说来讲述大学中的生活, 小说中老饿的结局该是很够义气地抱着炸药包把存有学生所有在校成绩的教导处炸 掉,然后在主教学楼楼顶纵身一跃,绝望地向大地俯冲。由于种种原因小说并没有 写,而且坦率地说,自杀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的,老饿没有。 上大三开始专业课开始忙了起来,大家和老饿的联系越来越少,只有聚餐的时 候还会念叨少了一个能吃的干将。 转眼间大学毕业,来自全国各地的战友们从此各奔东西,回到自己的空间里, 老饿的消息更少有人说起,只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人说他在吉林开车。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同学们大多数已是娶妻生子,老饿和大家早断了联系, 岁月无声地淹没了记忆中的容颜,却无法挥去割不断的友情,也抹不去那段百无聊 赖的大学时光。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