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碎的天鹅梦 汉斯和邱雨叶 云帆搬出来的时间不长,就安了部电话,当然把号码告诉了弯弯,于是两人晚 上还可以讨论一下作业什么的。没过几天小潘就沉不住气了,打来电话支支吾吾说 是问候一下。其实云帆气早消了,觉得小潘这个人其实挺好的,也不想就这么结个 冤家,于是两人在电话里正式和好了。有弯弯为证。 “十字架”教授要求学生每人写一篇现场音乐会的评论文章,作为学期总成绩 的一部分。 为此云帆和弯弯两人着实手忙脚乱了一番。首先打听哪里有音乐会,当然形式 正式归正式,门票太贵了可吃不消。云帆心里实在是为论文的内容担忧,足足四页 纸的话到哪里去凑啊! 一个月后。 云帆捧着个小计算器按了又按:“离交下学期的学费还差两个月,家里会给寄 一些钱,我要是每周打三天工的话。。。。。。”一种淡淡的苦涩萦绕心头,“家 里尽全力花这么多钱把我送出来,我一定要好好努力才行。。。可是,可是我自己 到底为了什么呢?总不能再说是为了不辜负老师和家长的期望吧?” “不辜负老师、家长甚至人民的期望”,这曾是多少当代中小学生在班会讲台 上发言的台词,是他们一封封决心书里的主题旋律,它也曾把本来“天生我才必有 用”的千军万马推上了高考的独木桥,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在本来不适合自己的地 方浴血奋战。每逢国内的黑色七月,面对高考的巨大压力,考生们是骑虎难下,欲 罢不能,他们中间又有多少人明确自己的梦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努力呢? 云帆知道父母能够狠心把自己早早送出来,也是为了培养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 锻炼英语、拓宽视野、增加阅历、为将来闯出一番事业打下基础,她也非常珍惜出 国机会的来之不易。 但心里也隐隐感到,自己好像并不具备父母期望的那些“事业型”人具有的野 心,自己想要的莫过于平凡但并不贫穷的生活,和一个幸福的家庭。唉,也许这就 已经是很奢侈的梦想了吧?这年头称得上“幸福”的家庭可太少了。 “我这就去找工作,这样下学期的大部分学费就有着落了。不就是吃苦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唉,我可不想做什么人上人,只要别混得 太惨就行了。”想着想着,翻动报纸的手忽然指到一行字:“急聘有经验的服务生。” “虽然上回打了点杂算不上经验,可我年轻学得快,动作也麻利。咳,管他呢, 他如果问起就说有一点经验,我先打个电话试试,行就行,不行拉倒,还能掉块肉 不成!” 拨通了电话,没想到那边竟是“饥不择食”,忙不迭地连说:“好啊好啊!你 这就过来试试吧!” 云帆两眼放光,仿佛得了癌症的人忽然听说他的病还有希望。 按照记下的地址一路寻来,右手边赫然出现了一座复古式建筑。啊,就是这里 了!红檐红柱红栏杆,正面的外墙上游龙戏凤,门口还有两个汉白玉狮子坐镇。好 气派啊!定睛一看,正上方三个金色大字将它的气势形容得恰如其分:“金玉堂”! 云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呵,捣叱成这样,怎么跟武侠小说里的聚义厅似 的!” 一看餐厅档次不低,她下意识地低头重新检查了自己一遍:雪白的衬衣一尘不 染,黑色西装裤裤缝笔直,还有亮得可以照见人的黑皮鞋,都是离家的时候妈妈说 外面买太贵在北京购置的,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了。 走上前去,推开了那两扇神秘的红漆大门。 门推到一半觉得有人在里面帮着拉,一望之下是一张秀丽的瓜子脸,漆点般乌 黑的眼珠灵活而有神韵。云帆忙说:“谢谢。” “哦,你是来试工的对吧?” 云帆点点头。见她和自己年纪相仿,一袭咖啡色的短裙将她千娇百媚的身材烘 托得恰到好处。 好一个气质不俗的绝代佳人! “你坐一下,我去叫老板来啊。”她娇唇一抿,笑着指指旁边的沙发椅便到里 面去了。 云帆望着她背影的眼睛直发亮,好像看到了花仙子,她心想:“哇,有这么漂 亮的带位小姐,生意肯定差不了啊!嘻嘻,那我的腰包也差不了啦!”(其实,带 位小姐漂不漂亮,跟客人来不来吃饭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四下里一望,典雅与富华兼有,复古与现代并用,除各种精巧的影壁、瓷器、 象牙雕之外,最有特色的还是各个套间墙角的大芭蕉叶和几面墙上的红色爬山虎, 在若明若暗的灯光照耀之下,让人不免有身临仙境之感。 正在暗暗惊叹餐厅布局之经典,云帆忽见一个身着墨绿衬衫的年轻人毕恭毕敬 地向两位用餐完毕正要出门的客人鞠躬道谢,衬衫的颜色衬得他皮肤白皙,浑身像 罩着一道绿色光环。他不过二十出头,长身玉立,目秀唇薄,神态非常谦和有礼, 看起来像是武侠片中的少年才俊。 直到客人出了门,他方才直起身来。刚要迈步向里走,一瞥之下看见坐在沙发 上的女孩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和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云帆感到自己的心“砰” 的猛跳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来,自觉脸上也红了。大概一眼就认出了她这身白衣黑 裤的行头,知道是“自己人”,他向她点了点头,转身到大厅里面去了。 最蹩脚的服务生 过了好久,矮矮胖胖的老板才风风火火地从里面跑出来,边走边解身上的围裙, 显然是刚从厨房出来的,厨房里一定是忙得不得了。老板亲自下厨,难怪生意这么 兴隆。他问的问题无非是些服务客人经验是否丰富,什么时间方便来上班之类。匆 匆几句后便说:“我们今天临时缺人,你就留下来帮忙好不好?”接着又冲里面招 手,把那个绿衣青年叫了出来,向云帆说:“这是经理汉斯。”又向那少年说: “这是凯瑟琳,你教教她。今晚人手不够,你多帮帮忙。就这样啊,我去里面忙了。” 说完拔腿就走,还捎带着跟旁边常来的客人打个招呼。 虽然五短身材,穿得又普通,却自有一股风度。 “来,我告诉你今天晚上的服务区是怎么划分的。”汉斯果然忠于职守,老板 一走就用纯正的美语说。 这家餐厅这么高档,生意这么红火,经理一定是位管理有方的有贤之士,只是 云帆不明白汉斯这么年轻怎么会当上经理。“哦,对了,说不定他是老板的儿子, 那个漂亮的女孩一定是老板的女儿喽。可惜了,不然他们还真是一对才貌相当的璧 人。” 她看见另有几个和自己一样打扮的服务生。一个正在彬彬有礼地为客人服务, 上空盘子之前还抽出一条粉色餐巾,作势将盘子边擦拭干净,姿势温文尔雅,实在 是训练有素;另一个女服务生刚从厨房上了菜出来,一米五几的个子,右肩上却稳 稳当当架了个庞大的椭圆形托盘,上面竟叠放了六盘菜之多,卤汁一滴也没洒出来。 云帆一时惊得张大了嘴合不上。汉斯侧头正看见她惊异的表情,若有所思,却什么 也没说。 云帆大概背了背菜谱,除了七八道特色菜以外,其他的倒是和别的地方大同小 异。这时客人也渐渐多了,带位小姐来来回回领进六七桌客人。“跟我来厨房吧。” 汉斯说。 偌大一个厨房里灯火通明,连老板在内五个厨师正忙得不亦乐乎,但是一字排 开,炸的炸,炒的炒,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一想也是,虽然桌数不多,每桌好几个 人,每个人口味又不相同,可有的忙了。看他们满头大汗的样子,想必即使开着空 调,大炒锅旁边也像蒸笼了。看来干哪一行都不容易啊! 汉斯看介绍得差不多了,把刚刚走过厨房门口的带位小姐叫住:“小叶,下一 桌让她试试。” 原来那个清新娟秀的女孩叫邱雨叶,祖籍台湾,是这家餐厅邱老板的掌上明珠。 生于香港长于美国的汉斯中文名叫吕清人,是她舅舅远亲的小孩,虽没有血缘关系, 七拐八拐算来也是她堂哥。两人现在在一所大学分别读本科和硕士,不是青梅竹马 也是相交甚好,平时交谈中英各半。两家的渊源还远不止此。当年吕邱二人爷爷的 爷爷是拜把子的兄弟,邱雨叶的爷爷还曾救过吕老爷子一命。虽然没赶上指腹为婚 的年代,双方还是希望将这世交延续下去。 小叶说“好”,转身便领了两位客人进厅,还远远地向云帆笑着招了招手,笑 容妩媚灿烂,把整个大厅都照亮了,引得不少客人回眸。云帆不禁有点自惭形秽, 赶紧转身到厨房与大厅中间的服务生工作室去了,拿了两份菜单插在围裙前面最大 的口袋里,又拿了两杯水,两个茶杯,倒一壶茶,然后把所有这些摆在托盘上端了 出来——幸好这些看两遍就会了,做起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汉斯则在后面不远不 近地跟着。 这桌客人是两对美国中年夫妇,看来人挺和善,笑眯眯的。云帆是学公关的, 别的不会,和人打交道还有点三脚猫功夫,当然对方必须是她愿意理的人。“爱憎 分明”可说是云帆一大特征。她对自己看不惯或有偏见的人态度明显冷淡,也不管 对方是否察觉和如何想法;但她一旦对某个人有好感,温暖的态度和恰当的言谈举 止会使对方感觉非常舒服,对方也常常会被真正与众不同的她所吸引。 就拿云帆的第一个男朋友何家欢为例吧。当年何家欢已上大三,他的一个哥们 儿对刚上高二的“漂亮宝贝”沙沙——云帆的好朋友一见钟情,后来“阴魂不散” 地苦苦追求,麦当劳、肯德基套餐带的小玩具恨不得全给搬来了,而且还展开鲜花 攻势。都说“男追女隔层纱”,那女孩终于经不住他的花言巧语,被他骗到了手。 可是两个月后,那个男生又相中了别的中学的小女孩,想就此跟沙沙分手,又觉得 对不起她,没有勇气自己来说。于是,“倒霉”的何家欢只好硬着头皮来替他背这 个黑锅。 云帆那天见沙沙哭得像个小泪人儿,立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追上去把 刚骑上车要“逃逸”的何家欢拦住,硬要他打电话叫他那个不争气的哥们儿来当面 说个清楚。 何家欢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摆平了,回到家后,眼前飘来绕去尽是云帆当日秀眉 倒竖杏目圆睁的表情,竟是三日不思茶饭,瘦了一大圈——这个女孩身上有种什么 东西牵引着他,让他欲罢不能。终于鼓起勇气去向云帆表白,结果是在那所中学里, 当着无数小弟弟小妹妹的面儿被无情地下了逐客令。不过何家欢此人倒并不虚荣, 丢尽了面子也没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反而是更加坚定了信心,严布“作战方案”, 次日卷土重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句话也没错儿。 云帆见他三番五次受挫却毫不气馁,风里雨里每天放学时间都准时守在学校门 口,声称要护送自己回家,也不由得暗暗感动,心中暗下决心:“下次如果他再主 动跟我说话,我就理他”,表面上对他仍是冷若冰霜。 这天,何家欢又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旁边的山地车上还驮着个硕大的不透明口 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的什么宝贝。王云帆刚露面,何家欢就毅然在众目睽睽之 下拦住了她——这种事他已经干了好几次了。 “你干什么?”云帆冷冷地问。“我喜欢你,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这几句 话说得一本正经,落地有声,似乎所有人都能听见,许多路过的学生放慢了脚步指 指划划。云帆原本以为他又会说“云帆同学请留步,我能跟你谈谈吗”之类已经被 同班男生视为笑柄、常阴阳怪气学着玩的土话,一惊之下说不出话来。“你默认啦, 那走吧!”何家欢笑嘻嘻地拉着她手臂就走,她竟不想反抗。 第二天,王云帆同学就光明正大地作了何家欢的女朋友。那个口袋里面装的是 一只硕大的“史努比”玩具狗——王云帆最喜欢的卡通人物。事后她形容当时状况, 说,何家欢说“我知道你最喜欢‘史努比’,那你也一定喜欢我,因为我和他长得 太像了”。说着眯起眼睛鼓起腮帮,果然和旁边绿豆小眼儿憨态可拘的“史努比” 一模一样!王云帆看一眼他,看一眼“史努比”,终于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总而言之,何家欢的追求经历再一次证明了“男追女隔层纱”的说法。 渐渐的,云帆发现欢欢其人幽默风趣、胸襟宽广、真诚善良、聪明勇敢,还做 得一手出类拔萃的“鱼香肉丝”和“爆炒腰花”(不用下馆子了),优点还是蛮多 的,于是一改从前的冷漠,终于展露了温柔如水的女孩儿家本性,而且相当善解人 意;另一方面,朝思暮想的女孩“到手”之后,何家欢备加呵护,整天笑嘻嘻地感 叹“吃到葡萄之后才知道葡萄原来是这么甜啊!” 再回头说云帆在餐厅里上了茶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扯了起来,从赞美一位太 太脖子上的项链好看,扯到了吐鲁番的葡萄和爱斯基摩人的小冰屋,几位客人从没 见过这么健谈的服务生,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听得连耳朵都竖了起来,直到听见 汉斯在身后咳嗽云帆才住了嘴,发现自己说得是多了点。偷眼向汉斯望去,他还是 那么不苟言笑,却也不像生气的样子。云帆心中暗喜:“呵呵,看来我是块当招待 的料。这也没什么难的嘛!”——不时有点沾沾自喜是她最大的毛病之一。 上完茶水得给客人些考虑时间。她在后面工作间等了一会儿,见几位把菜单平 放在桌上了,赶忙快步上前接受点菜。 经过厨房门口,汉斯拦住她说:“来,给我看一下。”他仔仔细细看了云帆写 的单子,说:“以后不用把菜名一笔一划写得这么完整,拣重要的字写。还有,凡 是煎炸类用英文写,因为做‘油锅’的是墨西哥人,看不懂中文,其他的写中文就 行了。” “好,我知道了。云帆使劲点头。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不是啊。”云帆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这还是第一次见他不那么严肃。正说着, 那边有人挥手叫汉斯过去。见他走开,云帆才轻轻出了一口气。 上“头台(即汤、点心之类)”还没什么,真“走”起菜来可有她受的了。在 厨房等了一小会儿,见一盘炸得焦黄上面还沾着芝麻的东西出来了,想必就是自己 等的“芝麻牛”了。接着又有其他菜摆在台面上。她慌手慌脚地把它们一一往托盘 上放,放了三盘菜,第四盘是说什么也放不下了。云帆想一手托盘,一手举着最后 一道菜,左手却颤颤巍巍拿不稳,右手也烫得快焦了,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在家 时作威作福惯了,父母把菜炒好,也不伸手接一下,现在要她把四盘菜一次端出去, 可是要了她的小命儿了。 烫就烫,死不了!她咬咬牙,右手抄起盘子就走,左手的小托盘却一个劲儿哆 嗦,姿势之丑陋可想而知!一口气冲到桌前,客人们正谈笑风生,可她的手被烫得 快掉下来了,像掷火球一样把那盘菜先往桌上“哐当”一放,手赶紧放到身后拼命 地甩。客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她顾不得多想,连忙把其余的菜也放到桌上。客人们 沉默半晌,这才自行动手把面前的盘子互相换过。原来她情急之中把所有的菜都放 错了位置。尴尬之余,连忙解释今天是自己第一天做服务生。 垂头丧气地回到厨房放托盘,仍然心有余悸。只听那个一米五几的女服务生粗 声粗气地喊:“老板哪,我的‘芝麻虾’好久了,怎么还不出来?”她说的是粤语, 云帆听不大懂,可是“Sesame Shrimp (芝麻虾)”这几个字是拿英语说的,她只 觉头“嗡”的一下大了,想起刚才自己拿出去的那盘焦不拉几的东西,怎么没想到 会是芝麻虾?只盼那个女服务生等的还没出来。可是老板却偏偏回答:“不会啊, ‘芝麻虾’早就走啦!”云帆心里彻头彻尾一片冰凉。 正在这时,汉斯碰巧忙完什么事走进来,见她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凑过来低声 问:“怎么啦?” 云帆自觉犯下了私闯海龙宫一样的大祸,不知怎么说出口。“我。。。我好像 走错菜了。”声音细弱蚊蝇。抬起头来,汉斯已然不见,她急忙跟了出去。 果然他站在那桌客人旁边,细细询问客人点的什么菜,又向那道“芝麻虾”望 了一眼,伸手取来,连连弯腰致歉。云帆心里可难受极了。 汉斯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想他一定要开口数落自己这“冒牌”的服务生了, 只好低头不语等待他发落。没想到他只温和地说了句:“来,我教你认认菜。”她 不由得大为感激。进了厨房,他先低声吩咐边上的那位大师傅几句,后来才知道是 让他把两道菜重新炒了,却不让老板知道。汉斯还压低声音告诉她:“下回如果不 确定到底是什么菜,自己先拿一块尝尝。” “这样太对不起客人了吧?”云帆不知他讲这话是不是认真的,忍不住盯着他 看了半天想确定一下,汉斯却装着没事儿人似的欣赏天花板去了。 客人走了之后,云帆自觉有愧,低着头只管去收拾满桌的狼藉杯盘。不知何时, 汉斯也过来帮忙,“把小费收起来吧。”她忍不住偷看他神情,当真是剑眉横飞、 目如朗星,再多看一眼便会教她心池荡漾,赶忙转过脸来。 小叶刚要领另外四个人到云帆的服务区,被汉斯拦住。又等了一下,她领了两 个人到这儿来。 云帆心里又十分感激,因为自知四个人的桌做不来,向汉斯抱以感激的一笑。 这一切都被站在远处的小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厨房里上菜的时候,汉斯嘱咐说:“不要急,慢慢来。”云帆嘴里答应着,还 是不免手忙脚乱,常常不是忘了拿佐料,就是忘了走菜前先上空盘子。 外面已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里面又是各人忙得晕头转向,她只觉得处于高压 白热化的气氛里,脑子一片空白,气都顾不上喘一口,额头上也渗出涔涔汗珠。一 桌客人吃着吃着说不要白饭要炒饭,她匆匆忙忙跑到厨房去换。盛饭的盒子是木头 的,外面刷了一层木漆。她双手捧着换好的饭盒往外走,也不知是手上有油还是盒 上有油,忽然手一滑,整盒饭都撒在大厅里。 无数道目光向可怜的小姑娘射来,刹那间令她无地自容头皮发麻,那感觉就仿 佛自己一丝不挂地裸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那一刻,整个世界僵住了,呼吸似乎也 停止了! 就在这凝固的时间中,在这尴尬万分、云帆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汉斯突然出 现,二话不说,拿起一张餐巾纸就把地上的饭往盒子里装,动作异常迅速。有人给 自己解围,云帆赶紧蹲下来帮忙。 “把吸尘器拿来。”他对她命令,可是话音未落,小叶已经把吸尘器递过来了。 “谢谢。”云帆忙不迭地对小叶说,可是小叶既不回答目光也不与她对视,那窈窕 的背影骄傲地远去了。 这令云帆再次感到被整个世界唾弃! 幸好这场“危机”过去得很快,汉斯也再没有提起这件事,老板好像也并不知 晓。可是汉斯越是什么也不说,云帆反而心里越堵得慌。她宁可被汉斯狠狠骂一顿 出出气也不愿意让他把一切怨气憋在肚子里。 第二天,心中惴惴不安的云帆刚去上班就被汉斯叫到厨房,“来来来,我教你 怎么托盘子。” 这时老板还没来,厨房里只有几个“老墨”在切菜烧油,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们。否则给老板看到,想必他一定会生气地问:“不会吧,你不是说你有经验的吗? 怎么连托盘子也要教!” 试了几次,汉斯点头:“好,很聪明,就是这样,以后练多了会越来越好。” 云帆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这天还好,没犯什么大错误,汉斯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不时伸手扶在 巨大的托盘下面,生怕云帆失手。特别忙的时候,他干脆进进出出的替云帆上一两 桌客人的菜,以防她忙中出错。最后却把小费统统塞在云帆那个固定装小费的盒子 里。 校园偶遇 午后的校园,鸟语虫鸣,成群的小松鼠调皮地在树间嬉闹,间或有几只野兔闲 得无聊蹲在一边看热闹。许多学生或坐或卧,在南北楼中间的大片绿阴草地上,懒 洋洋沐浴着暖暖的阳光。微风拂过,一阵淡淡的花香扑鼻,夹杂着女士香水的味道, 还有喷泉里不时溅出的晶莹水滴。 刚下课的云帆双手抱着文件夹、背着标准的“NORTH FACE”背包,外套随意地 裹在腰间打个扣。午饭没来得及吃,于是往自动饮料机里塞了三个二十五分的硬币, “咣当”一声,得到一罐实实在在的PEPSI.接着出门到便利小吃店(即校园甬道上 随处可见的蘑菇形小房子)买了一个巧克力布丁准备上下一堂课的时候吃。一个美 国女孩刚好路过,云帆一看是下门课上的同学,虽然没说过话,可是见面经常打招 呼,于是很自然地一起走。 边说笑边路过一群在草坪上打排球的学生。“啪”的一声,一个排球打过来。 这么“寸”,正好砸在云帆肩膀上,虽不怎么重,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然后回头寻找粗鲁的肇事主。 “对不起,你还好吧?”——“闯祸”的那人赶忙跑过来道歉。 云帆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可是一抬眼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是你?”两人都微感惊讶。 那人正是汉斯。一身洁白的类似网球服的衣服,板儿寸根根竖起,因出汗额头 发亮,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他拾起球给自己的同伴扔了过去。 “没。。。没,我没事,嘻嘻。。。。。。”云帆赶紧对旁边的同学说:“我 碰到了个老朋友,你先走吧。”那个美国女孩大大方方一笑自己先走了,她那高高 束起的马尾巴还是一样快乐地摆过来摆过去。 “你。。。你怎么跑我们学校来了?”云帆尽量使自己显得自然。 “哈哈,我为什么不能到‘你们’学校?我也在这里上学啊!”今天的汉斯比 在餐厅当经理的汉斯热情开朗多得多,简直判若两人! “我还以为你不会哈哈大笑呢!”云帆顿时觉得不那么拘谨了。 “当然会喽,只是在餐厅上班的时候要有个经理的样子嘛!”汉斯笑嘻嘻地说, 脸上现出挺灿烂的笑容,两边居然还各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哼,你装得还挺像,被你骗惨了。”云帆本以为汉斯平时什么都不说,一定 在心里有本账。 自己犯了那么多错,给他惹了那么多麻烦,就算他不生气,也一定会暗骂自己 笨死牛。今天突见汉斯是如此开朗大度的一个人,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情 别提多好了。人生本来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 名时。“金榜题名”对云帆来说是最不实用的了,不如改成“心结解开时”吧! “那算我不对好了。哎,你去哪里呀?还有课没有?”汉斯好像很关心似的问。 “我。。。有。。。。。。”云帆刚想说有课,转念一想,他是不是要拉我去 什么地方?这么难得碰到他,多呆一会儿多好啊。。。是上课重要还是别的重要? 唉,这不也是难得旷一次课吗?上班的时候他待我不错,趁今天还个人情也是应该 的。。。。。。这么一会儿工夫,脑子里已经转了几转:“我。。。。。。有点事, 可是刚才办完了。”她笑嘻嘻地说。 “哦,”汉斯点点头,“真可惜,我还有课,不然今天咱们可以一起去什么地 方转转了。” 云帆听了鼻子都气歪了,只好暗骂自己自作多情,人家本来就没那个意思!匆 匆应对几句,还是乖乖的跑步上课去了。 刚进教室,弯弯就有好消息宣布,是关于音乐会的。 当晚,两个人生平第一次到了正规的音乐厅,她们根本没想到,三美元一张票 的场合别人竟然都是穿着晚礼服和燕尾服来的。原来古典音乐在美国人的心目中占 这么崇高的位置!门口查票的家伙因为服装缘故死活不让她们进去,害得她们只好 在开演前半个钟头到附近的购物中心慌忙采购了两件正式一点的外套。唉,看三块 钱的演出还要搭上三十多块的衣服钱,这是何苦呢! 不过这场音乐会一点也没让她们失望。在结束时全场起立致以的连绵不绝的掌 声中,艺术家频频鞠躬谢幕,而云帆则忙着奋笔疾书,把什么舞台背景、音响灯光、 演员服饰等等小细节都一一记录下来,将来好让自己的文章既凑足字数还有声有色。 心思细腻的小经理 “你已经很有进步了,现在开始练服务态度。”这天,汉斯不动声色地说, “你来负责十号桌。” 接着他大概讲了讲服务生常用的客套话和服务技巧。云帆一一记下。 十号桌有四个年纪和自己相当的美国年轻人,两个白人、一个亚洲人、一个黑 人,看样子是大学学生。 “嗨,你们好,今天过得怎么样?”马尾辫儿高高翘起的云帆落落大方地向大 家问好,平时,她绸缎般的头发都是散落在肩上的,为了避免落几根到菜里影响不 好,她索性将一头秀发束高,于是整个人都换了一种风格。 那几个学生也热情地打招呼:“非常好,你呢?”其中一个白人女孩看一眼云 帆,又看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汉斯,坏坏的笑。云帆奇怪地也回头张望,可汉斯仍是 喜怒不易形于色。 这一次云帆很争气,上菜又快又好,服务的礼数也到家,现在看来才像个真正 的服务生了,虽然跟好的还没法比。 四个人吃得杯盘狼藉。 听说英国人吃饭的时候很有规矩,几乎不怎么出声,而美国人吃东西的时候差 不多得手脚并用了,有的人喝汤发出的声音跟那种又胖又懒又脏的家畜没啥两样, 吃完蛋糕和冰激凌不忘舔舔手指上的余味再去洗手,没有地方洗手的话只好先在身 上蹭蹭喽! 到了最后结账的时候,云帆还没说话,身后的汉斯先发话了:“嘿,她服务得 很不错不是吗? 小费不能少给吧?“ 云帆愣了一下:“哪有这么跟客人讨小费的!” 那几个年轻人却笑嘻嘻地嚷道:“是啊,该给百分之四十,不,百分之五十小 费!”(一般给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小费。) 汉斯微微一笑,拣起桌上的账单,“这个我来。”边说边掏出自己的信用卡。 “你干什么?”云帆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完全理解。 “他们都是我的同学,今天是我让他们来吃饭的,当然我请客啦!反正他们脾 气都很好,正好帮你练练服务技巧。” 那几个年轻人都嘿嘿地笑起来,有的说“谢谢啦”,有的说“很好吃”,有的 对云帆说“Good job(干得好)!” “你。。。。。。”云帆此时心里什么滋味都有,正琢磨该是很有骨气地说 “我不要你施舍”然后转身就走,还是追过去拉住汉斯说“不用打小费给我”,亦 或是满脸笑容地跟大家说“谢谢”? 她还没打定主意,那个刚才微笑的白人女孩已经主动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然后 要跟云帆握手。 另外几个也一样。还说以后要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他们,以回报这次盛情的服 务。看来也只好如此了。一瞥之间,不小心看见小叶站在不远处也向这边张望。不 知为什么,云帆心里“咯噔”了一下。 四个人吃得兴高采烈后离去,临走跟汉斯击掌告别。那个黑人男孩还搂着汉斯 的脖子亲热地往他肩上打了几拳,显然是对这个慷慨的朋友十分欣赏。 他们走后,汉斯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两张合账单百分之五十的钞票递给云帆。她 说什么也不收。 “为什么不拿着?就当是那桌客人留下的,是你劳动的正当报酬!”他一本正 经,一双眸子亮得逼人,一点儿也不像要婆婆妈妈推来阻去的样子。说不过,云帆 只好接了,不小心,或者可能有点故意的成分吧,碰了他的手指,居然被电了一下! 两张纸币拿在手里,觉得有点烫。 一种奇妙的感觉开始在心中滋长。 或许是感动吧,或许仅仅是好感而已,善良的女孩总是分不清楚爱和感动之间 的界限,两者似乎都能触及内心深处最敏感的地方,也都能触及发达的泪腺,一个 人能让她真正感动的时候她就傻傻的以为自己也喜欢上了这个人。也许,内心脆弱 的她确实需要一个男朋友。在大洋的这一端,在孤肩奋斗的漫长日子里,需要一个 能体谅她、关怀她、爱惜她的男友,需要一双宽厚坚实的臂膀来保护她,替她挡风 遮雨、化解冰霜。外表看起来坚强的女孩子往往恰恰有着脆弱的内心世界,其实她 们是最温柔的。眼光独到的男孩不会为她们外表的冷酷而退避三舍,而是知难而上, 最终会发现她们的内心别有洞天。 云帆有点糊涂了,她望着汉斯的眼神渐渐变了色,她在暗暗想像如果汉斯当自 己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样子,又不由自主拿他跟以前的朋友比了一下,即刻意识到, 不应该拿他们相比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不过只是想想而已。 同样是花一样的少女 又是忙忙碌碌了一天,打烊之后,云帆爬到长座椅里跪着把自己负责的区域擦 拭干净,吸两遍地,油盐酱醋糖都更换或加满,餐巾餐具都摆放整齐,这才脱围裙 下班。已经十一点了。想起自己还得赶末班车回家,索性连饭也不吃了,匆忙跟大 家道别而去。 前门已锁,出了后门就是员工停车场。云帆见一辆车居然忘了关顶灯,她马上 想到要去告诉车子的主人,不然,一会儿他出来的时候车子没电了还得Jump Start 可就麻烦大了。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汉斯那辆漂亮的TOYOTA. 咦,车里好像还有人。 云帆除了好奇心之外还有一点不详的预感。定睛一看,一对男女正相拥热吻,那脸 颊轮廓,那长发。。。。。。分明是汉斯和小叶!一定是他们热血沸腾的时候连顶 灯都忘了关!云帆呆立半晌做声不得,胸口有如受了一记重锤。 “我这是怎么了?人家本来就是一对门当户对的金童玉女,我又不是今天才知 道!我算什么,哼,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自作多情。。。。。。”云帆生怕车 中人发现自己,赶紧踉跄离开,只想躲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车中的小叶边搂着汉斯的脖子和他接吻,边用眼角余光扫着反光镜里云帆离去 的方向,不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微笑。汉斯突然从他的香面玉颈中缩回身: “嘿,你走神了!” “啊,没有。”小叶一惊,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似乎都是委屈。 “别骗我了,今天你好端端的非要拉我早点出来,可是又开小差。”汉斯轻轻 弹了一下小叶的嫩脸蛋儿。 厌恶地闻着自己身上沾的餐馆味道,云帆一路免不了胡思乱想,胸中满是凄凉 之意,这凄凉,更多的是为自己独自在外漂泊闯荡所受的苦而心疼。同样是花一样 的少女,别的女孩拥有的东西,对现在的她来说是多么的奢侈啊!其实她和汉斯本 来也没有什么啊,只不过在同一个地方上班,朝夕相处罢了,这种感觉好比一个女 孩每天在家门口收到一束鲜花,天长日久已成了理所当然,可是有一天突然发现送 花的人一直送错了地方,那花本来是要给邻居家女孩的,当然会有种失落的感觉。 不平等使她觉得自卑,也许她早就开始自卑了,那些敢于坦胸露背、手指夹着香烟 从教授手中神情自若地接过高分考卷的美国女孩们早就开始让她感到自卑,她梦想 着有一天能和她们一样操着纯美音的英语大声说只有母语是英语的人才可能听懂的 笑话,从骨子里,她热切地渴望拥有一切美国女孩拥有的东西,这里的“美国”二 字指的是所有拥有美国公民身份的人,包括各种肤色和种族。 等到了车站,云帆刚好看到末班车的尾巴,追是追不上的了。寒风吹过,带来 丝丝凉意,她不得不紧了紧衣领,能缩的地方都往里缩了一点,向双手里哈几口气 搓了搓。身上很冷,心里更冷。 走了不知多久,有辆车开着大灯晃她,云帆只能抬起手臂,用袖子挡住眼睛。 灯光刺眼,本来身材不矮的她在强光中却显得非常渺小。车里的人操着浓重的黑人 口音冲她喊:“嘿,小姐,去哪里啊?我送你回家吧!哈哈哈哈。。。。。。”云 帆不理他,心想我才不上你的贼船!快步往汽车开不进去的地方跑,幸好附近有个 公园。在餐馆站了一天,本来是腰酸腿疼,只想回家淋浴,可是现在一点也顾不上, 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花香不觉鸟语无声 可是春回人间 望不尽 天涯苦海寂寞无边 我似扁舟一叶 看异乡 匆匆行色谁人流连 想京城 轻松古柏依旧在 井水朝朝甜 君不见 今夜他乡月也圆 举浊酒 万里相思一线牵 “咱们走吧。”汉斯看着小叶,那种想占有她的冲动再次袭遍全身,每一个细 胞都跃跃欲试,“今晚上我那儿。” 汉斯自己租了一套公寓,屋内摆设简洁明快,客厅的家具只有一条长沙发、一 只圆茶几和一个书柜,卧室则只有一套写字台桌椅和一张“King-sized(超大双人 的)”的大水床,书桌上有台笔记本电脑,衣橱和一些暗格是镶在墙里面的,厨房 里有冰箱、冰柜和微波炉)。这些东西足以组成一个舒适的家。没有电视,因为他 根本没时间看。 汉斯取出两瓶红葡萄酒,挑逗地在小叶鼻尖上晃了晃,小叶刚要伸手接过,他 往回一缩,“你先去洗个澡。” “你也来嘛!”小叶百媚千娇地一笑,美目流盼,像一只娇憨顽皮的波斯猫, 那神态足以让天下任何男子魂不守舍。汉斯可是男人中的男人啊,他一阵心池荡漾, 伸手扯下了领带,迫不及待的脱去小叶的上衣和一切能脱的东西。。。。。。 水床上,汉斯抱着小叶的腰,吸吮她头发上的茉莉清香(小叶只用一种茉莉花 味的洗发水,所以汉斯在自己家的浴室里也特别为她准备了一瓶),轻咬她耳朵: “甜心,你是人间尤物,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东西,你知不知道?” 这句话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了,也不知是片刻真情流露还是张口即来的甜言蜜 语,但不管怎样,每次听到的时候还是能引得小叶咯咯娇笑,天下哪个女人不爱听 赞叹自己美貌的话呢? “早晚有一天你真正会成为我的。”汉斯斜睨着她的脸说。 “不光是我,还有我爸的一切呢。”小叶仍闭着眼睛,声音轻松而慵懒地说。 嘴角边带一抹笑容。她微有醉意,红葡萄酒泛上她的脸颊,更添几分妩媚。 汉斯心中却一凛,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不过这回不是因为她的美色,他只是想 弄清她说此话是何深义。“小甜心,我最在乎的是你,不是别的任何东西。知道吗?” 汉斯看着她的眼神郑重宣布,并且希望自己的脸色也是一样的郑重其事。 “是吗?”小叶用一种诱惑力极强甚至可以让看到的人为她去杀人或自杀的眼 神望着汉斯,并将滚烫的唇贴了上去。 虽然眼神很醉人,热吻很性感,但这句话中的某种东西深深刺痛了汉斯,让他 有点毛骨悚然,因为他发现小叶太了解他了,早就知道了他的为人,知道他最想要 的是什么,还知道他的每句话中有百分之几十的可信度。汉斯最渴望的当然莫过于 小叶父亲餐馆的经营权。那家餐馆地理位置一流,“炒锅”和“油锅”都是好手, 跟着邱老板好几年了,忠心不渝,而且餐馆已经拥有了固定的大批客人,正因为回 头客多,小费好得不得了,服务生们也因此挤破了门槛,每月固定工资理所当然可 以少发点了。。。。。。真是好处多多,想法儿得到它是桩只赢不亏的买卖。汉斯 是个很有头脑和经营理念的人,他现在在大学里攻读MBA ,以他鹰般敏锐的商业洞 察力,老早就瞄上了伯父这家餐馆,捎带着伯父又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世上 恐怕再也没有这样一举两得的美事儿了! 汉斯当然不愿别人特别是邱家人更特别是小叶看出自己的居心,可是这一切又 怎能逃出冰雪聪明的小叶的眼睛!汉斯一表人才又对她关爱有加,小叶索性什么都 不揭穿他,反正自己和父亲的家业早晚都是要给他的,除非,他叛变了她,那她会 给他好看! 但是,有一件关于汉斯的很重要的事,小叶却真的不知道。 云帆是个心思太细腻的女孩,她决不愿伤害别人,也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 感情。在“金玉堂”上班,跟汉斯和小叶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叶近来在工作 上对她故意地刁难她心里也非常清楚,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一有时间她就开始查 报纸的招聘信息,准备换一份工作。上班的时候她很努力地学习,在家还经常把几 个盘子码在手腕上练习平衡和腕力,就连做梦都为自己能单手托三只盘子而乐醒了! 小费越来越多,为人处世的心理和态度有些进步了,学费也再不是个遥不可及 的天文数字,只要平时省一点,居然还慢慢有些积蓄了。 都说物质是精神的基础,但物质一旦丰富了以后,对精神的需求就渐渐显露出 来。这时王云帆同学开始琢磨去哪里玩一玩了。在她安静的外表背后藏着的是一颗 精力旺盛、永不安定的心。人家“穷”则思变,她是“富”了才敢动“变”的脑筋。 呵,又是上网,又是考察地图,折腾了大半天,想来想去还是实际一点,利用 周末两天半和几个朋友滑雪去算了。临走之前向汉斯辞了职,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没 有多说。 大胆挑战,世界总会让步山是科罗拉多的精髓所在,而雪山可说是科罗拉多的 灵魂。 落基山是北美洲西部主要的山脉,从加拿大艾伯塔省和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向南 延伸,经美国西部至墨西哥边境,全长三千英里,而最高的山峰就坐落在科罗拉多 州。高峰终年积雪,山坡生长茂密针叶林,山谷宽广,溪流清澈,矿藏丰富,每年 有数以百万计旅游者前来游览,是最富有魅力的旅游胜地之一。美国政府在落基山 脉划出多处国家公园、国有林地和野生动物保护区。 美国乡村音乐的灵魂人物、唱过“Country Road(乡村之路)”的约翰。丹佛 就曾经有首歌叫做“高高的落基山脉”。那里面的款款深情,任谁听了都会止不住 勾起对伟岸落基山的向往。 实际上,滑一次雪价格不菲,所以滑雪区每年从游客那里赚的钱也成为当地一 项丰厚的收入。 很多人去了雪山就要住上几天,痛痛快快过把瘾再走,可是滑雪区和滑雪区之 间还有相当大的差异,有什么人都可以住得起的山上旅馆,而有的只有总统和好莱 坞明星才住得起玩得起。 很多知名人士甚至在风景最好的“阿斯本”(这个世界级滑雪胜地的风景可以 和中国的九寨沟媲美)滑雪区买了别墅,每年仅仅来住上一两次。而工薪阶层只好 在便宜的区域享受滑雪的乐趣了,最好还是打折的时候。但不管怎么说,一个人快 不快乐只有自己最知道,只要懂得享受人生,到哪里都能自得其乐、有个好心情的。 那么这番“毕生难忘”的经历啊,还是让她自己来讲吧!请看王云帆同学的日 记节选: 今天一大早,迈克、雪莉、玛丽安、赵飞、小哲还有我,一行人驾车来到了高 山滑雪场。 我们在雪山脚下租了服装和各种用具,先噼里啪啦照了一堆相片儿。 镜中的自己,白色滑雪帽,酷酷的墨镜,橘黄的短款羽绒服,紧紧贴在屁股上 的亮黄色的滑雪裤,一双白色的雪鞋踩在深蓝的雪橇上,还攥着一对儿亮闪闪的辅 助滑竿。连我也不禁大吃一惊——今天看起来还蛮“帅”的嘛!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天,我要和其他十四名美国学员一起参加滑雪课。心跳好快哦! 耳闻已久美国的科罗拉多州以雪山驰名,当然还有流行的高山滑雪滑板运动。 从圣诞节到四月封山,每天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恨不得早上六点 就把个高速挤得水泄不通。即使在夏天,云间隐隐若现的连绵雪山也带给人们丝丝 凉意和无穷幻想–大概是对冰激凌的渴望。对雪山向往已久却“胆小如鼠”、害怕 脚脖子骨折的我,今年在朋友们的极力劝说下终于决定不再望山兴叹了,三月踏上 科州之旅。 我的朋友们有的已是滑雪高人,不需再经专业指导;有的基础不错,这回准备 试试高山滑板;还有的比我还胆小,只有在“基地”给大家看衣服的份儿了。不过 这么一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去参加“初学班”的滑雪课了。 为了能顺利到达训练集合地点,我不得不硬是把脚从雪橇上给弄下来,否则真 正是“寸步难挪”。 很多学员都在那里等着了。有的人甚至轻盈自如地在原地飞过来飞过去,气得 我鼻子都歪了:“骗子!会了还上‘初学班’!”其实心里是在琢磨,那待会儿不 就属我最笨了吗?那怎么对得起国家和人民呢! 我们的教练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帅哥”,高大、健美,眉宇中间透着阳刚之 气,讲起话来又很和善,看样子是好人,待会儿可能不会笑话我。他先让我们作自 我介绍。所有的学员都是美国人,只有我说我来自中国。教练带头鼓起掌来:“这 位同学专程从中国来这里滑雪,可歌可泣呀!” 教练先教我们滑雪的正确姿势以及怎么才能持续向前进,然后让大家练习一下。 可不知为什么就我老在原地动不了窝儿。只好耐着性子观察别人的动作。原来我两 只脚老是内八字,起刹车的作用,难怪动弹不得! 其实教练讲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听,可是一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左晃右 斜像只笨拙的大狗熊。唉,谁教我天生平衡能力不好呢!——都怪妈妈没把我的耳 朵生好。记得当年在“新潮流滚轴溜冰大世界”里,脚踩双排溜冰鞋的我躲在墙角 瑟瑟发抖,说什么也不敢撒开揪着欢欢的手,结果为了教我,害他胳臂疼了好几天。 唉,现在只有靠自己了。我咬咬牙,再次从地上“顽强”地爬了起来。结果,摔倒 了怎么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倒是我练得最好。 “初学班”一行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前进,不知为什么我老是开始时在前面,慢 慢就变成最后一个儿。一个钟头之后,我们来到了高山练习场脚下,“天啊!”— —我的眼睛一下瞪得比铜铃还大! 面前是座高而陡的雪山,白茫茫一片。因为还是给初学者练习的地方,所以一 棵障碍树也没有,但还是足以吓破我的胆。只见人们纷纷从高耸的山顶飞“溜”直 下,简直就像“The world is not enough ”中的007 !该不会也要从那里冲下来 吧?我。。。还年轻啊!恐惧的热泪险些夺眶而出。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看上这山也没容易到哪儿去。大家在雪山脚下排 好了队,面对一条直通山顶的缆绳。缆绳上每隔一米有一根巴掌长的铁把手,每人 抱着一根把手半蹲半站,由电动缆绳硬生生地拉上山去。第一个学员右手抱着辅助 滑竿,等下一根把手过来时漫不经心地伸手一抓,结果把手照样出去了,她却还坐 在原地发呆。原来是缆绳的力度太大了,很容易把人甩出去。 教练反复强调,要把重心放在扶把手的那只胳臂上,身体要与缆绳同步。轮到 我了,我不仅抓住,而且整个身子“英勇地”扑了上去,将那小小的把手紧紧抱在 怀里,以那种丑极却很“稳重”的姿势顺利上了山,听见教练在身后大声称赞,我 却满头满脑都是汗。 我正在用尽全力不让自己掉下来,突然一束蓝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我横 扫过来,我大叫了一声闭上了眼,只觉有东西蹭了我的脚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 一个身穿蓝色滑雪服的小朋友一屁股坐在地上,滑竿都飞到半山腰去了。这该不会 也是我的下场吧? 惊魂未定的我正松了口气,谁知更悲惨的命运才刚刚拉开帷幕。放开缆绳转身 一看,我差点儿没晕过去——从这儿下去我肯定得粉身碎骨!这不是要我英勇就义 吗?!于是开始咬牙切齿痛恨劝我报名的家伙,此时拼命认为在“基地”看行李的 雪莉是世界上最最明智的人。 教练又简单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并作了个很漂亮的示范,然后回头“灿烂” 地微笑(那微笑对我而言无异于死亡的召唤)着对我说:“凯瑟琳,刚才你是最后 一个,现在就从你开始吧!”——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笨鸟先飞”。当时我的 脸就绿了,腿也软了,直想说不。 同学们还笑嘻嘻地鼓励我说“你一定行”。那是我一生中最尴尬的时刻,真的, 我发誓。这时别说有个地缝,就是有个臭水沟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的——如 果我的脚还行动自如的话。 望着许多张“巨大”而“恐怖”的笑脸,我的脸由绿变成了惨白,仿佛一只可 怜的小老鼠被群猫逐到了墙角,没有生路可逃。左右是个“死”,干脆把心一横: “我来就我来!就算缺胳臂少腿儿也不能给中国人丢脸啊!为了国家,为了人民, 我。。。。。。我去了!”反正没有退路,把眼一闭,双手将滑竿抡圆了往地上一 杵,身体就势向前飞了出去。 耳边只听得见“飕飕”的风声,似乎以光速超过了无数人,身体已经不由己了。 这会儿教练讲的我全想不起来了,心在嗓子眼儿乱蹦,脑子里倒还记着两件事儿— —“千万别撞着人” 和“在什么地方摔倒好呢?”双腿早不听使唤了,我明明应该一路向前,却一 边大声喊着“让开”一边不由自主地滑了一条大斜线,直直地朝滑雪场边缘的木栅 栏撞去。所有我路过的人都张大了嘴伸直了脖子。我吓得发根乍起,把滑竿都扔了! 在这紧要关头,我决定还是就地摔倒,总比撞在栅栏上歪着脖子回去见人来得 痛快。于是我用力向一边倒去,因为速度太快还打了好几个滚儿。 直到后背撞上东西才停下来。 我足足趴了好几秒钟才明白过劲儿来,抬头一看,幸好护栏上都装有橡皮以防 受伤。翻身起来,居然哪儿都不疼。抬头一看,山顶的同学们都在向我挥手,我也 无奈地向他们招了几下手表示我没事,刚才心跳得太厉害现在已经几乎不跳了。此 时,下一个学员已如燕子般轻盈地飞了下来,叫我看得目瞪口呆。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又重新开始第二轮。我真的有点害怕,甚至有就此放弃的 念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高山滑雪,对我来说不能不算个大挑战。可是我鼓励自己 说:“能来报名参加就很有勇气了,只要尽力就是成功。”想起小时候学游泳,开 始也不敢,见到水就玩儿命地哭,后来不也拿了个小学生鼓励奖嘛(还有脸说)! 别人行的我为什么不行?对,我一定要战胜自己! 在自由活动时间里,我反复观察别人的动作,还跑去向教练仔细询问要领和建 议。又多摔了二十多个跟头。慢慢发现只要精神放松,脚底下掌握好方向就可以了。 几次下来,我能够想停在哪里就停在哪里了。 到了最后一次演习的时间,也是滑雪课的最后一环。我想,今天只好豁出去了! 轮到我了,深深吸了口气,“所有能保佑我的神都来吧”,脚下就缓缓而稳重 地送出了第一步。 越来越快,我觉得自己身子很轻,像在飞,仿佛实现了几百年来人类想拥有双 翅自由翱翔的梦想。我尽量让自己不紧张,想像许多美好的东西,想自己像只鸽子 那样飞翔,所到之处充满了无限欢畅。我想就这样一路飞下去,做一名和平的使者, 从地球的各个角落带走贫穷和愚昧,撒下希望的种子和金色的阳光。不知从哪一刻 开始,我觉得自己爱上了滑雪这项运动,没有了恐惧,嘴角还带了一丝丝笑容。 “我成功了!”当我稳稳当当在离栅栏一丈远处停下来时,心中的喜悦用中文 英文七言五言都难以表达。 只要付出努力都会成功的,不是吗? 当我回头仰望这座已被我征服的雪山时,它似乎也不那么高大了。一生中所有 我曾经遇到的挫折,不就像这雪山,开始觉得根本无法克服,最终却被我踩在脚下? 刚到美国时孤独,没有地方住,学习跟不上,陪伴我的仿佛只有流不尽的泪水;然 而今天,它们也终于成了过眼烟云。。。。。。一阵喝彩声把我拉回到现实,原来 是我的朋友们齐声呐喊:“凯瑟琳,好酷啊。。。。。。” 这可真是“初战沙场几重险,我心更比雪山高”! Dare and the world always yields, if it beats you sometimes, dare it again and again and it will succumb. 大胆挑战,世界总会让步。如果有时 候你被打败了,不断地挑战,他总会屈服的。 ——萨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 ) 住手,我决不做第六个! 云帆的日记就写到这里,可是有一件事她没写,就是关于那个叫理查德的家伙。 他是从芝加哥跑到科罗拉多来玩的,是十四个美国学员里的一个。那天大家都已经 准备好了要开始上课,忽然见一个大个子急急忙忙抱着滑雪板冲将过来,差点一跤 滑倒,自己明明迟到了还不赶紧站到队伍里去,有点拘谨地挥手跟大家打了打招呼。 他挤到两个人当中,先跟左边的人笑了笑,左边的出于礼貌也向他笑笑;他又冲右 边的人点点头,谁知道右边那个女孩很酷,戴着个泛着银光的大墨镜,表情一片漠 然,让他碰了一鼻子灰。这个细节碰巧让没有专心听课的云帆看到了,她觉得很好 玩,偷偷地乐了一下,就只一下下,可还是让那个家伙看见了。他自从忽然了发现 这个亚裔女孩的存在,目光就很少离开过。 教练讲完要领以后,让大家自己稍稍练习一下。这时那个芝加哥来的家伙才发 现自己没戴手套来。 身处高山雪地,没有手套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几乎可以和没有墨镜相提并 论了。他十分沮丧,只好试着问旁边的人,奢望有谁多戴了一副手套出来。可是懒 惰的美国人们是不会做这种把无用的废物带在身上的傻事的。 云帆会。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滑雪,不知道山上到底有多冷,头一天晚上她就琢磨:一双 厚一点的手套,一双薄一点的,戴哪双好呢?结果决定都带着。后来觉得冷,把厚 的戴上以后,薄的那双弹力魔术手套就随手揣在兜儿里了,没想到这会儿能给这个 芝加哥的家伙派上用场。 有总比没有好,虽然薄点儿,反正他身高体壮抵抗力强。 就这么认识了。他说他叫理查德,是个商业顾问,可是云帆总怀疑就他这么个 粗枝大叶毛手毛脚的人怎么给人家当的顾问。不过他心地很好,很忠厚,甚至有点 笨笨的。另一个怀疑他身份的原因就是他穿得太随便,而云帆想像中的顾问们都应 该是西服革履的。 其实本来人就不可貌相,在美国更是如此。国人印象当中,三调九流各有各的 衣着品位,一般只要秉着“三句不离本行”的窍门很快就能分辨出一个人是知识分 子还是商场老将,亦或是国家干部;但是这一套不适用于给老美相面。一个衣着时 髦开新车招摇过世的人也许只是个刚贷款买了车的送外卖小子,相反一个邋里邋遢 开着不修边幅的破车的人却可能是名牌大学教授,而且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额银 行存款。所以,在美国这片土地上,永远不要轻易得罪或看不起任何人。超市里一 个名不见经传的打工仔是州长的儿子也说不定,让你跌破眼镜的时候有的是。 一起照相的时候,理查德站在云帆旁边,笑得特别开心,而且还会说“茄子”, 然后把嘴咧得大大的,仿佛中国女孩就是他的开心果。从此以后,不管是谁看到这 张照片都会指着上面的理查德说:“这谁呀?怎么乐成这样!不怕把下巴乐掉了?” 那次滑雪旅行结束之后,理查德一脸诚恳地跟云帆要电话和电子邮件地址,结 果只得到了后者。但他并不灰心,认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以每天一 封Mail的速度跟云帆保持着联系,即使没有得到回信也继续。而云帆想的却是,睡 觉前看看他信里讲的又臭又长的芝加哥故事,有助于顺利进入睡眠状态。 再之后就是理查德到丹佛来玩,云帆心一软,就跟他见一面吧,结果。。。。。。 理查德单腿跪地献上一束玫瑰花:“可爱的凯瑟琳小姐,做我的女朋友吧。” 云帆吃了一惊。“可是,可是,你已经有过五个中国女朋友了。” “是的,我很喜欢中国女孩,我一定会娶一个美丽的中国姑娘。” “别打我的主意,我可不想和前面那五个一样。”云帆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 缩。 “你要知道,是她们先不要我的,我对她们都很好,真的很好,你给我一次机 会就知道了。” 理查德急得不行。 “我要晕了!”云帆夸张地一把捂住眼睛,“这叫什么思维逻辑?难道我会傻 到重蹈那五个的覆辙吗?我会傻到拿自己去试这第六个倒霉蛋的命运吗?更何况我 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云帆扬了扬头,一派潇洒不羁的劲头,就这样拒绝了这个“不明追求者”。谁 让他太轻易就说出了“爱”! 不要轻易说爱我 在这个世界上 有很多人说爱我 或许今天是的 而明天 誓言就成了泛黄的传说 所以请你 不要轻易许诺 因为我也是 流动的云朵 只有心曲一首 共你和 汉斯的秘密 奇怪,云帆最近常常做梦,而且不断重复同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她看到汉斯和 一个人面对面站着,互相凝视,眼神颇为异样,让人心里有种极不妙的预感。仔细 分辨,那绝对不是小叶,分明是个体格健壮的男子。云帆有点害怕,远远试探地叫 他的名字,背对她站着的汉斯好像没有听见,甚至没有回一下头,却渐渐伸出双臂 和那个陌生的男子拥抱。云帆越发不安,有种莫名的力量牵着她向他们走过去,到 跟前,已然紧张得气喘吁吁,可还是看不清楚,犹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汉斯才突然从那个男子的怀抱里惊醒而转过身来。那一句“你在干什么”她怎么也 无法出口,云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她看到的是惊慌失措却又拼命顾作镇定的 汉斯,神情甚至有些扭曲,像男人又像女人。难道他是。。。。。。只觉心一阵绞 痛,便如此醒来了,额头已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云帆真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奇怪得过分的梦,而且老是这么一个,连他 的神情也没变过。难道这预示着什么吗? 曾有个朋友从网上给她发过来一组图片,起名叫“天哪,太美了!”里面个个 是绝色美女,那风情万种的胴体、那温润细滑的肌肤、那千娇百媚的眼神。。。。。。 无论是谁都会为之倾倒,可是最后一张让人垂涎三尺的图片底下却是轻描淡写两句 话:“你相信他们是男人吗?他们是泰国人妖。”没有去过泰国的云帆第一次见到 如此妩媚动人的“男子”和他们“触目惊心” 的“姿色”,不禁感叹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什么样的人都可能存在。” 从那时起她每每看到令人惊讶的人或物都不会太大惊小怪,只当是自己见识浅薄而 已。可是当这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人身上时,她还是会觉得意外,还是 不免会吃一惊,尤其是 -这回竟然是她深信不疑的汉斯!!!她简直要晕倒了。 发现汉斯是双性恋的还是小叶。 “怎么,你最近又买了很多新衣服吗?你不是一直喊着这几个星期都加班,没 有时间吗?” “啊,那些都是以前买的,一直忘了穿。”汉斯一边解袖子扣一边应付。 “咦,这件衣服上的古龙水不是你一贯的味道哎。”ARMANI(乔治阿曼尼)也 逃不过细心的小叶的鼻子。 “我偶尔也会用用别的牌子嘛。”说完这句话,汉斯偷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恨 自己昨天大意了没把东西收拾干净。 “那么洗头水呢?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最讨厌HEAD&SHOULDERS(海飞丝)的。” 洗了一半头,小叶就举着浴室里的一瓶洗发水跑出来了,明亮的眼睛里闪着一丝不 易察觉的委屈。 汉斯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为了他,小叶暗地里隐藏自己受到的伤害。在人前她 是一个多么光彩照人的女人,可是她所有的美丽其实都只为了讨好一个男人。 “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啊?”汉斯想像个大丈夫那样维护一下自己的尊严, 装生气吓唬吓唬她。 “你有朋友到家里来住啊?”小叶百折不挠,眼神咄咄逼人。 “哦,对,昨天是有个朋友到家里来喝酒,晚了就住这里了。” “他今天晚上还回来吗?为什么不把东西拿走?”小叶试探他。 “暂时不用,就放在这里喽,反正说不定哪天还过来。” “刚才还说是他自己的东西。”——小叶心中明白他已经在撒谎,到底是自己 换了口味还是朋友的东西他都弄不清了,怎么说都是YES ,而他自己还没有察觉出 前后口供不一致的漏洞。 小叶虽然外表文静秀丽,骨子里却是既聪明占有欲又强的女孩子,她可不能容 许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朋友”跟自己抢汉斯,即使是男孩子也不行,绝对不行! “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啊,什么时候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她的眼里露出一 丝狐狸般狡黠的目光。身子跟着往前凑。她定要知道是谁让自己最爱的人紧张得不 能自圆其说。 这是汉斯最受不了的。 此刻,他感受到的不是人间尤物的吹气如兰,而是危机和压迫,他一味后退, 他从来不敢看着她的眼睛撒谎,因为她的眼里哪有秋波啊,简直就是火舌!仿佛只 要自己撒一句谎,那跃跃欲试的火焰就会跳出来将自己吞没。赶紧转开了头,他咬 牙编着谎言:“他最近刚好失恋,现在只要看到女孩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何况你 又这么漂亮,我怕。。。。。。” “你会保护好我的,不是吗?再说,也许我可以帮他解开心结呢。” “哦,这个,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见他。”同样聪明的汉斯却总在嘴皮子工夫 上输给小叶,但他心里想的是,“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来不就行了。” 从和汉斯的“朋友”见面的“天鹅咖啡屋”出来,小叶心里已然明明白白,汉 斯在欺骗自己,他带来的那个朋友身上既没有ARMANI的味道,也不喜欢HEAD&SHOULDERS 洗发水–她私下里问的。看来粗心的汉斯只嘱咐这个假的“朋友”装作失恋的样子, 却忘了告诉他应该回答钟爱什么牌子的古龙水和洗发水。但她还是装作很开心的样 子不再提多余的问题,她发誓有一天要让汉斯自己来向她道歉和解释清楚。同时, 她也开始对他的行为产生怀疑,难道这个自己最亲密的人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有 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接下来几天的早上,小叶都很早就给汉斯打电话,说是问候早安,而汉斯接到 她电话的时候总是显得有点不自然,他们之间曾有的默契使她产生强烈的危机感, 偶尔她还从话筒里听到一两声不清晰的男人的鼾声。她心里有点发毛,就算再好的 哥们儿也不一定非得同床共寝吧?更何况他曾经向她保证那张大水床除了他们两个 不会再有别人睡的。小叶越发感到不安了,也越发下定决心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于是,她去了一家叫做“DISCOVER(发现)”的公司。那是一家私人侦探公司。 后果可想而知。 “3 月3 日,你没有回家,跟一个叫彼得的男人在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迟到 就请假没有上班;3 月5 日,你说你有个朋友生日要去喝酒,结果又跟那个彼得在 ‘RED ROCK’门口见面;3 月8 日,你说那几天太累了,不让我去你那里,自己却 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彼得在山上的公寓;3 月9 日。。。。。。”披头散发的小叶 淑女风范消失殆尽,样子活像要吃人。其实每多说一个字,她自己的心就像被多捅 了一刀! “Shut up (住嘴)!”男人都是最要面子的。被揭了隐私的汉斯发了怒,像 一头红了眼的公牛,眼里几乎能蹦出火星来。“你竟然派人跟踪我!”汉斯平时是 个颇有风度心机的人,能伸能缩,甚至受得了胯下之辱,很少有人能用言语激怒他。 可是,他能忍受很多,却惟独不能忍受自己最不能见光的事情被揭发!他毕竟还受 过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脑子里还带着一点点桎梏和畏惧。 小叶的脑子里充斥着这样的画面:汉斯像匹马一样面对面骑在彼得身上,双手 在他后背上“温柔”地摩挲着,眉目间流露出女人才有的温存和体贴,两人的表情 别提有多享受了。彼得从汉斯的脸颊开始吻去,接着慢慢移到他的脖子和身体,越 来越疯狂。。。。。。男人亲吻男人的画面令她头皮发麻、恶心,手足不知所措, 她甚至想吐。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暴力、性和毒品的国度,从小见得多了,耳濡目染, 天大的事情也很难让她惊讶或者难以接受——只要和自己无关。可是这回跟自己太 有关系了,这就是自己从小到大最爱的男人吗?跟他上了无数次床,到今天才知道 自己和一个臭男人共侍一“夫”!她一直知道的,自己美丽、性感,无论哪个男人 见了都至少要多看几眼,但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女强人,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在这 个白种人的天下,一个弱小的东方血统的女子能奢求什么呢?钱,她从来不缺;地 位,她不需要;而除了这两样,还有什么能使一个生活在西方发达社会的人快乐? 还有什么,能使一个女人真正快乐?或许普天下所有的女人从小到大都会延续一个 梦想,是这个梦想让她们美丽、成熟,让她们活得有光彩有希望,而今天,小叶最 奢侈的鸳侣梦也终于破灭了! 喝光了家里所有的酒,她还没有尽兴,她的酒量不小,却显然没有她受的打击 大。当然如果双性恋的那个不是汉斯而是天下任何一个男子,想必她都不会介意也 懒得理会,因为这样的事在美国已经司空见惯了。 没有开车,跌跌撞撞来到了离家最近的一家酒吧。虽然在美国出生和成长使她 的性格比较开朗,作风不那么传统,凡事也看得比较开,但她骨子里也毕竟还有着 东方情结,更何况爱情是没有国界的,痛失爱侣所受的伤害对任何人都是一样沉重, 老外并不比中国人少一些(也许他们较少表现出来),这是人性使然。 这一天刚好是云帆二十一岁的生日。 在美国,二十一岁是人生的一个转折,也是成人的标志,从此,身份证和驾照 上就会用“成人”的字眼来代替“二十一岁以下”这几个字。同时就意味着可以去 酒吧、迪厅甚至赌城,过正常的美国成年人的生活。实际上很多美国年轻人都选择 去赌城庆祝自己成人之喜,当然也有人选择送自己一台电脑以便以后更好的学习。 美国的迪厅门口由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依次检查入场者的身份证或驾照,够了 二十一岁的就在手背上盖个蓝色的印章放进去,颇有点监狱的味道,不过对云帆来 说是件蛮好玩的事;没够二十一岁的就轰走。当然有的“小朋友”为了提早过成年 人的生活就借了年长的朋友的证件,偶尔可以蒙混过关,倒不是因为工作人员查得 不仔细,而是因为亚洲人在他们眼里长得都差不多,常常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面前的 嘴大而照片上的嘴小。 迪厅里充斥着奇装异服的人们,三四十岁的也大有人在。令人奇怪的是,那昏 昏欲睡的灯光与足以震碎心脉的强劲音乐并不矛盾,身在此处,你一点也不想睡觉 可是神志却又无法清醒,说难听一点,就像是一具具活死人。糜烂的气氛中,男男 女女你贴着我我贴着你,挤得像一锅热饺子,每扭动一下都会碰着别人,然而人家 并不搭理你,自顾自扭得投入,不时有充满色情味道的动作。 对一些人来说,这是地狱;然而对另一部分人来说,这是天堂。 环顾了一下四周,云帆感到自己和另外几个女同伴正被几双可怕的目光注视, 她赶忙回过头来。中国的迪厅虽然音乐和灯光类似,但却很少给人像这样的感觉: 要堕落,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这天刚好是星期三,下课之后不用打工,迪吧又是女士免费,几个朋友早就约 了云帆一起庆祝。人人都忙,难得找个借口聚在一起,机会可千载难逢啊!于是他 们先去吃饭,然后吃香蕉船,打了几局保龄球,再去蹦迪,最后来到了酒吧。几个 老北京凑在一块儿天下就没有一张嘴能比得了了,平时学习任务太累,可逮着这么 个机会发发牢骚了。 在酒吧刚找了个桌子坐下,云帆就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身旁 没有什么醉鬼或者同性恋会过来捣乱。一眼竟瞟见了吧台独饮的小叶用力向地下摔 了个杯子,她立即联想到汉斯必定在左近,心里紧张了一下,害怕尴尬的场景,可 是找了半天没见到人。她以为自己看错人了,不由得眯起眼睛多看了一会儿。在她 心目中,小叶是那样一个端庄秀丽的淑女,是天下任何男子梦寐以求的女人,她怎 么可能这个时候自己在这儿喝得酩酊大醉呢? 小叶又摔了个杯子,并骂了几句粗话,这样的客人调酒师一天见得多了,更何 况这还是一个美丽玲珑的亚洲小姐,比那些粗暴的大男人强多了,所以他丝毫不生 气,继续用一块丝绸挺绅士地擦他的夜光杯。 云帆看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虽然知道小叶或许是为了汉斯的事生气,自己 这个外人根本无权插手,可她还是看不下小叶这样用酒精折磨自己。 “你们在这儿坐着啊,我看到一个朋友,去打个招呼。”云帆跟同来的伙伴说。 小叶看到云帆的那一刻,好像看到了一个从外星球掉下来的东西,愣了一下突 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咳嗽,笑得不能自已,引得很多酒客回眸,也笑得云帆 有点尴尬,忙低头检查自己哪里不对。 “哈哈哈哈。。。。。。天下原来有两个傻瓜的!你不是也喜欢汉斯吗,你知 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对汉斯,云帆再也不敢用“喜欢”二字,她深深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一种人,根 号下的他跟自己是永远不会有解的,更何况他早已“心有所属”,所以只是欣赏罢 了。 “你知道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吗?你想知道吗?啊?”小叶放肆地用两根手指 托起云帆的下巴,用鄙视的眼神审视着这个和自己喜欢过同一个男人的女孩。小叶 醉了吗?如果是的,为何她眼里还有伤心的影子?酒精不是可以使人麻痹吗?不是 号称可以让人彻底忘掉苦痛吗? 不知为什么,最受不了别人挑衅的云帆此时却不想过激地把小叶的手打开,虽 然无缘无故被人托着下巴质问的感觉很龌龊,但她没有动。她企图从小叶的眼神里 发现什么。 “我告诉你啊,他现在呀,正和他的男友上床呢。哈哈哈哈。。。。。。”小 叶松了手,趴在吧台上抽泣起来,这还是她知道真相后第一次流泪。 云帆大吃一惊!一根针猛刺进她心里,刺出汩汩鲜血来。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儿,也不知到底更为汉斯、自己、还是小叶难过。从小就钟爱童话故事,因为那里 面的公主和王子总是有个圆满的结局,即使前面的故事情节再引人落泪,到最后还 是让她破涕为笑,她爱极了大团圆。在长大了的云帆眼里,汉斯与小叶就是一对王 子和公主,把自己刨除在外不说,他们两个应该是最完美的情人。现在才发觉,原 来外表的美丽和般配不代表一切,原来世上根本没有完美可言! 明白了一切的云帆望着眼前醉生梦死的小叶,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长了一个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见识。她呆立在那儿,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挤出一丝丝 嘲笑,转身想回自己那桌,那条回去的路却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完。哦,这个世界, 太复杂太混浊,恶臭扑鼻,有点看不清楚了。她的头开始痛,因为世界和自己都在 飞速地旋转,旋转。。。。。。 -------- 黄金书屋